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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野仙踪》亲属称谓语面称、背称比较

2015-01-31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亲属表弟夫妻

张 宇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2)

在汉语亲属称谓语中,面称和背称一直是备受关注的现象,两者都是言语交际中的称谓语形式。面称用于听话人和被称呼人为同一人时对其的当面称呼,背称则是说话人对说话人和听话人之外的第三者的称谓,第三者可能在场也可能不在场。对同一亲属,面称和背称常常是有区别的,如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同样是称谓祖父,“爷爷”和“祖父”都可以作为背称,但面称时却只用“爷爷”,而不用“祖父”。类似的例子还很多,这种亲属称谓语中面称和背称的不同使用不仅仅是语言现象,更是社会制度、文化传统等作用的结果。

《绿野仙踪》是清代李百川所著的融神魔、讲史、世情于一体的长篇白话小说,作为近代汉语末期的著作,其语言有着时代的印记,书中亲属称谓语丰富繁多,面称和背称的使用也有其特点。这里我们将《绿野仙踪》亲属称谓语中所有的面称和背称分类制成表1,以对《绿野仙踪》亲属称谓语面称和背称的使用情况进行考察分析。

分析表格,可以总结出《绿野仙踪》中亲属称谓语面称和背称使用有如下特点。

一、背称数量远远多于面称

可以看到,在《绿野仙踪》中亲属称谓语的背称总体数量比面称要多得多,如背称兄的称谓语有“哥、哥哥、兄、弟兄、胞兄、堂兄、表兄、老哥哥”8种,而对兄的面称只有“哥哥、二哥、表兄”3种;对妻子的背称更多,多达28种,而面称只出现了“老婆”一类。可见面称的数量总体是很少的。

而对不同的称谓对象,无论对其的背称有多少,无论彼此间的辈分大小,对其面称称谓语都没有超过3种,这种现象的出现与面称的特点息息相关。面称是称呼人与被称呼人的面对面的直接打招呼,称谓对方时比背称受到更严格的礼俗要求,能够用于面称的称谓语自然就很少了。

二、面称与背称既有交叉又有不同

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绿野仙踪》面称和背称并非各自独立存在,它们包含的称谓语是有交叉的。其中,对父亲姐妹和父亲姐妹之配偶这两类对象的面称和背称完全一致,没有任何区别,分别是“姑母”和“姑丈”,而对母亲的面称“母亲”“妈”“妈妈”,对兄的配偶的面称“嫂嫂”“大嫂”,对儿子配偶的面称“媳妇儿”等则是从对母亲、兄的配偶、儿子配偶等相应对象的背称中选取一个或几个称谓语来作为面称。我们统计后发现,这种交叉的现象在整个《绿野仙踪》面称背称称谓对象中的比例为65%,即有65%的亲属面称选取了背称中的称谓语进行称谓,这种选取有全部选取的“姑母”“姑丈”,而更多的是选择背称中的一部分作为面称,如“姐姐”“媳妇儿”等。我们认为这种大面积的交叉正是语言经济性的体现。

在大部分面称与背称有交叉的同时,面称又有其自身的特点。通过对比,可以看到对有些亲属的面称没有从背称中选取,而是独立采取了更具口语色彩的称谓语,如对妹妹的面称“妹儿”。同时,在面称中,重叠式的称谓语开始占有一定的比例,如“爹爹”“妈妈”“哥哥”“嫂嫂”“姐姐”等都广泛应用于不同亲属的面称中。此外,在夫妻系亲属中只有3类亲属的面称(如对妻子的面称“老婆”)与相应的背称有交叉,在整个夫妻系亲属中只有近38%的比例,其余大部分的夫妻系称谓语的面称都与背称不一致。这种现象与夫妻双方在婚姻中的地位有关,我们将在后文进行详细论述。

三、面称主要发生在晚辈对长辈、平辈与平辈之间

《绿野仙踪》中出现的背称很多,限于篇幅和出于与面称进行对比的目的,在表1中我们没有将《绿野仙踪》中所有的背称列举出来,只列举了有相应面称对象的背称。而通过对全书背称的总结,可以发现《绿野仙踪》亲属称谓语中的背称在使用中一般不受辈分的限制,长辈对晚辈、晚辈对长辈、平辈之间都可以使用,主要起到的是标示或介绍称谓对象的作用。

例1:周通笑着跳起,拉住不邪道:“不意贵老师是我的内侄。我内侄原籍是直隶广平府成安县人,名唤冷于冰,字不华,可就是他么?”(第90回,1021)

例2:金钟儿道:“我妈他止知道爱钱,除此两字,他还不如我哩。”(第49回,548)

例3:可久道:“我姐姐还睡觉哩。”周琏道:“我昨晚也是一夜没睡觉。”(第82回,921)

例1中的“内侄”、例2中的“妈”和例3中的“姐姐”分别是周通、金钟儿和可久对其晚辈、长辈和平辈的背称。

与背称不同的是,从表1我们能够发现,无论对父系亲属还是对夫妻系的亲属,面称的使用范围和对象大都是有辈分限制的,主要集中在两种辈分间:一种是晚辈对长辈中,如子女称父母、父母的平辈或夫妻称对方的父母等;另一种是平辈对平辈中年长于自己的亲属中,如自己的哥哥、姐姐及他们的配偶,等等。这体现着中国古代家族中长幼有序、以长为尊的观念,晚辈面对长辈或平辈中年长于自己者,要在称谓中体现这一原则,绝不能乱了规矩。而长辈对晚辈或平辈中年长者对年幼于自己的亲属则多不采用亲属称谓语来面称,常常是直呼其名,或用小名、昵称或代词“你”等来称呼,有时甚至不用称谓语。

例4:如玉道:“午间于先生说母亲不妨事,只要加意调养就好了。”黎氏道:“我死了倒也好,省得眼里看着你们受凄凉。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嘱咐你。”(第42回,458)

例5:文炜道:“段诚不会说话,哥哥不必听他胡说。”文魁道:“他是极为顾我的话,我怎么不听他?我和你在一处过日子,将来连讨吃的地方也寻不下。”(第19回,203)

例4中如玉面称黎氏为“母亲”,黎氏没有用称谓语而是以代词“你”面称儿子;例5中文炜以称谓语面称哥哥文魁,文魁亦是以代词面称弟弟文魁。

四、夫妻系称谓语背称、面称使用差异极大

《绿野仙踪》中夫妻双方使用的称谓语中背称和面称体现出了很大的差异性,在夫妻互称、夫妻对对方父母的称谓、夫妻对对方平辈亲属的称谓三个方面都有所体现,而这种差异正是夫妻双方地位不平等的言语表现。

(一)夫妻互称

传统文化不重视夫妻之爱,而强调夫妇之别,即所谓“相敬如宾”,但这种“相敬”并不是平等地互相尊敬,而主要是妻敬夫,这种男尊女卑也体现在夫妻互称的称谓语中。从表1中可以发现,夫妻双方的很多背称展现着双方身份尊卑不同,对丈夫的背称如“夫主”“主”“当家的”显示出丈夫作为一家之主的地位,而妻子的背称如“房下”“房中人”“内人”“贱内”,又如《释名》解释为“扶助其君也”的“夫人”,都反映着妇女在夫妻关系中处于从属的卑下身份。

这种夫妻身份的不平等在面称中尤为突出,《绿野仙踪》中妻子对丈夫的面称有“相公”“夫君”和“哥哥”。“相公”是由官称引申为对丈夫的称谓,“夫君”也是由指君主延伸到称丈夫,它们本身都含有尊敬之义,“哥哥”是特例,是妻子对丈夫较亲密的称谓。而“老婆”是《绿野仙踪》中丈夫对妻子唯一的面称,只是对妻子通俗化的称谓,不含任何尊敬色彩,与妻子对丈夫面称相对比,夫妻双方地位的不平等可见一斑。

(二)夫妻对对方父母的称谓

《绿野仙踪》中无论是在背称还是面称,妻子称丈夫的父母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称谓,从儿称和从夫称是妻子称谓丈夫父母的方式。丈夫则不然,这“反映了女人在旧社会家庭中的从属地位,嫁到婆家以后,对丈夫的亲属没有自己的单独的称谓,而是跟着子女或丈夫称呼”[1]。

我们先看夫妻对对方父母的背称,妻子对丈夫父母的背称分别为“公公”和“婆婆”。据冯汉骥《中国亲属称谓指南》[2]考证,“公”“婆”在古代是对祖父母的常用称谓。冯先生认为“公”“婆”称丈夫父母的用法最合理的解释便是从儿称,妻子从孩子的角度出发,用孩子称祖父母的“公公”“婆婆”称丈夫父母,能够看出对长辈的尊重,但这种降低身份的从儿称更显示着儿媳妇在家族中的卑微地位。与妻子相反,丈夫在称妻子的父母时有独立的称谓语,《绿野仙踪》中丈夫对妻子父母的背称是“丈人、妻父、岳丈”和“岳母、丈母”。古人以“岳山”称大山,而称小山为“岳婿”,根据这层含义演变成为用“岳”指妻子父母,而“丈人、丈母”也“既非从妻称,也非从儿称,而是从对一般老人的尊称的角度造词”[3]。丈夫称妻子的父母都没有通过妻子的中介,而是由“我”这个本体出发进行称谓,彰显着夫妻地位的差别。

这种差别在面称中同样存在,《绿野仙踪》里妻子面称丈夫的父母需要跟着丈夫叫 “爹”“母亲”“妈”“妈妈”,即从夫称;而丈夫面称妻子的父母依然使用独立的称谓语“岳父”“岳母”。

例6:夫妻两人,厮守到一更以后,只听得黎氏说道:“我口干的狠,拿水来我漱漱口。”洪氏道:“母亲不吃点东西么?”黎氏将头摇了摇儿。(第42回,457)

例7:于冰也不拆开,先将卜复栻、陆芳等约入卜氏房中,问道:“怎么京中又有姓王的寄书来?”陆芳道:“适才听的是王经承差人来的。”于冰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要借几两银子用。”向卜复栻道:“岳父何不拆开一读。”(第5回,51)

例6中黎氏对丈夫的母亲洪氏面称“母亲”,例7中于冰面称妻子的父亲卜复栻为“岳父”。妻子需要从夫称,而丈夫则不然,这正是封建社会宗法制度的结果。宗法制度中父统子,夫统妇,媳妇在父系家族体系中所处的地位只是丈夫的附庸,她是作为丈夫的附属品孝敬丈夫的父母的;而丈夫则不同,他将另一家的女子娶进自己家,这个女子成为宗亲的一员,他自己并不成为妻子所出自的家庭的一员,似乎与妻子父母没有直接联系,即使在礼仪要求更严格的面称中他依然从自己本身出发使用独立的称谓语称妻子的父母,对比中更显出在夫妻关系中妻子卑微的地位。

(三)夫妻对对方平辈亲属的称谓

妻子的从儿称和从夫称不仅使用在对丈夫父母这些长辈的称谓中,对丈夫平辈亲属的称谓中同样适用。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妻子无论是称丈夫的兄弟抑或是他们的配偶,从儿称和从夫称仍是她不变的选择,如对丈夫哥哥或弟弟的“二伯”“二叔”,对丈夫弟弟的配偶的称谓“二婶”,都是从儿称,称丈夫弟弟的“二兄弟”,称丈夫哥哥的配偶的“嫂嫂”则是从夫称。

例8:殷氏向怀中也掏出那两包珠子来,打开向文炜道:“此是我的两包臭物,不知二叔肯赐光否?”文炜道:“此珠大而白润,甚好,但军中用他不着,嫂嫂留着罢。”(第34回,374)

例8中殷氏面称丈夫的二弟文炜为“二叔”。关于丈夫对妻子平辈亲属的称谓,书中出现了背称“妻兄”和面称“大哥”,“妻兄”也是丈夫从自己本身出发对妻子哥哥的独立称谓,面称“大哥”终于出现了丈夫的从妻称,但这显然无法与妻子对丈夫平辈亲属的大量从儿称和从夫称相比,夫妻称谓语的使用差异在对对方平辈亲属的称谓中依然突出。

五、从对堂表亲属的称谓看,面称较背称更为随意

堂表之分在中国古代家庭观念中很重要,堂亲是父亲的兄弟方向的亲属,而表亲则包含了父亲的姐妹方向的亲属和母亲兄弟姐妹方向的亲属。古代人们认为无论关系如何,堂亲始终是一家人,但表亲则不一样,“表”即外,这是女性外嫁出去后形成的亲属,无论关系再好,人们也认为不是自己宗亲之人,始终是外人,这一点在《绿野仙踪》中亲属称谓语的背称中体现得很明显。人们背称中提到堂亲或表亲时,一定会加“堂”或“表”,表1中的“堂兄、表兄、堂嫂、表嫂、表弟、表妹”都是如此。

例9:城璧道:“我少时常听我亡母说,我母舅一贫如洗,生下我表弟时,同巷内有个邻居。颇可以过得日月,只是年老无儿。曾出十两银子,要买我表弟去做后嗣。”(第14回,154)

例9中的“表弟”是城璧背称他母舅家的弟弟。但是,在《绿野仙踪》中,对堂亲或表亲的面称与背称则完全不同,在当面称呼堂亲或表亲时,不加“堂”或“表”。在表1中唯一出现的面称“表兄”和“表弟”都是在双方很久未见或认不出来的情况中,在为了确认身份的特殊环境中使用的,且一共只出现了3例。

例10:于冰才要相认,城璧抢行一步,拉住那道人问道:“你不是我表弟金不换么?”那道人乐的打跌道:“不是我是谁?”(第27回,296)

此例是连城璧与表弟金不换三年未见后初次相见时的对话。金不换出家做了道士,连城璧自然没认出,在确认身份时两人都采用“表弟”“二表兄”面称,为的是确认身份,而在平时相处的面称中则完全将“表”去掉了。

例11:城璧道:“既承老弟美意,我还有句话说。这一月余被弟妇管待,实没吃个饱饭。你将酒饭拿些来,我吃饱了再走。”不换连连跌脚道:“我还是怕二哥吃顿酒饭么?只是这是什么事体,什么时候?”(第20回,219)

例11中金不换面称连城璧“二哥”,连城璧用更亲密的“老弟”面称表弟金不换,可以看到,《绿野仙踪》中人们对堂表亲的面称比背称要随意亲密得多。

郭锦桴先生在《汉语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分析现代汉语堂表亲的面称时曾指出,“现在一般直呼哥哥、姐姐,而不冠以‘堂’或‘表’,但历史上要加‘堂’或‘表’”[4]。郭先生没有说明究竟是从何时起这种面称不加“堂”或“表”的现象开始存在,但根据我们上述相关分析,可以肯定的是,在《绿野仙踪》所处的清代,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现象。

[1]伍铁平.论汉语中的从儿称谓和有关现象[J].中国语言学报,1985(2):24.

[2]冯汉骥.中国亲属称谓指南[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124.

[3]黄涛.语言民俗与中国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63.

[4]郭锦桴.汉语与中国传统文化[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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