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志军小小说写作的三种取向
2015-01-31樊义红
樊义红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466001)
在享誉河南甚至全国的“周口作家群”中,宋志军是一位颇具实力的骁将。他以小说创作为主,曾获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莽原”文学奖、小小说“金麻雀”奖。在这些成绩中,小小说的“金麻雀”奖是特别需要强调的。近些年,全国的小小说创作呈现出繁荣的趋势,而“金麻雀”奖则是小小说创作领域级别最高、最有分量的奖项。这一奖项至今才颁发了七届,每届能获奖的也就十个左右的小小说作家。宋志军能获此殊荣,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他的小小说创作已达到了国内的较高水平。基于此,笔者试图对他的小小说创作进行一次较为全面而深入地解读。
一
宋志军在中国小小说作家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首先源于他的官员身份。在当下的中国官员中,写小说(包括小小说)的人数不多,写得好的更是寥寥无几,而宋志军则是一个热爱小说(包括小小说)创作,在上面倾注了大量心血并取得了较高成就的小小说作家。以官员身份写小小说不仅具有一种现象的特殊性,而且具有一种题材选择上的优势。作家务必写自己熟悉的生活方能取得最佳效果,那些置身于官场之外的作家写出来的官场小说要么让人觉得隔靴搔痒,要么过于理想化,不真实也不深刻,其原因就是对真正的官场和“官人”们一知半解。中国人热衷于谈论政治,但这并不表明每个作家都能写好官场小说。宋志军兼具官员和作家的双重身份,这使得他能以官员的身份“入乎其中”[1]37,又能以作家的身份“出乎其外”[1]37,由此他创作的这一类官场小小说就有了相当的真实和深度。笔者以为,宋志军写得好的小小说中,有一半左右都属于这一类,如《屁事》《答谢》《老干部病房》《罗锅》《移动的井》等。
宋志军的官场小小说,大致可以分为三类:讽刺类、警戒类和颂扬类。无论讽刺、警戒还是颂扬的对象都是官员这一文学形象。当然这种分类不是绝对的,有些小小说可能兼具两种甚至三种。讽刺类主要有《屁事》《罗锅》《答谢》等。讽刺类的官场小说在中国文学中有着悠久而光辉的传统,近代被鲁迅称之为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李伯元的《官场现形记》就是其杰出代表。大概因为官场之中有太多合理不合法或合法不合理的现象,而小到不合理大到不合法的人和事在文学的意义上都是应该被谴责和讽刺的对象。《屁事》写的是有资历的“他”因为没有升为人事科长反被别人占了上风而感到郁闷无比。而恰巧这时他突发急性阑尾炎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为验证手术的成功和进一步治疗,医生亟须他放一个屁出来,无奈这个屁迟迟放不出。这个身体病灶的严重性和迫切性一下子在他这里成了唯一重要的事情,让他把前几天为之苦恼不已的升迁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后来,在亲朋好友的各种努力之下,他终于放了一个又响又长的臭屁。在如释重负中,他蓦然悟道,那“以前看来天大的事,其实还没有一个屁重要”[2]165。不能说这篇小小说揭示了多么深刻的道理,但在讽刺的意义上它却是非常精妙的,有一种让人忍俊不禁的喜剧效果。《罗锅》里昔日的护旗手、拥有完美身材的罗大国从部队转业分到市人事局后,遭遇了“身材的烦恼”。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身材本身有什么缺陷,而是他近乎标准的身高和身材,把又矮又胖的局长给比下去了,抢了局长的风头,甚至闹出了被误认作局长的尴尬。为了让局长感觉自在甚至舒服,罗大国开始了自觉的弯腰认怂的形象定位。天长日久,他竟把自己弯成了真正的“罗锅”。这篇小小说不足千字,但艺术的表现力却不容小觑。它写的是下级对上级的卑躬屈膝是怎样练成的。文中下属和领导之间的微妙心理被刻画得非常精妙,让人会心微笑的同时也让人嗟叹不已,它让我们看到了权力对人的压迫和人对权力的俯就。身体弯下的背后其实是一种人格的萎缩。这不禁让人想起那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难道除了解甲归田就没有别的选择来坚持一种人格的尊严。
警戒类主要有《移动的井》《书痴》等。官场之中有太多的诱惑和太多的陷阱,沦陷其中必将受到党纪和国法的惩治。为官之人,虽说不必要随时随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葆有一颗警戒之心却是必需的。《书痴》中的局长尽管清廉自守,但还是因为爱书藏书的癖好被送礼者钻了空子,差点清白不保惹火烧身。可见送礼之人往往无孔不入、见缝插针,握权者实当廉洁自律甚至高度警惕,方可避免被前者所侵蚀而不自知。其实,不光是手握权力之人,就是那些想要违法之人,都不应该忘了那口“移动的井”,因为它象征了一种惩罚,一种敬畏。有之,则我们的心可安,生活才能好好地继续。否则,必将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颂扬类的主要有《戒烟不戒酒》《面子》等。党的领导干部内部也不乏乐于奉献、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的好官们,正是他们弘扬了党的正气,实践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传递了社会的正能量,值得我们好好称颂。《戒烟不戒酒》里的县信访局局长从吸烟到戒烟,从不喝酒到爱上酒,这种爱好的变化其实是一种出于工作的考量和选择,确切地说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群众。这是一个亲民爱民的好干部形象。《面子》里的派出所所长程大威利用自己的计谋而不是威压解决了家人和外人之间的矛盾,最后求得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不仅见出了领导的智慧,更见出了其气度,后者或许是更能让老百姓为之服膺的品质,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
二
官场小小说之外,宋志军的作品中还有一类写得颇为出色的世情小小说。这一类小小说不刻意强调人物的官员身份,而旨在表现凡尘俗世中普通人的性格与命运、悲欢与离合。从题材上看,这类小小说取材广泛,表现了作家对生活的多方面关注。而从这些小小说的质量上看,又可见出作者对生活认识和体验的深刻。这类小小说中有一批写得相当出色,如《少年秋》《老友》《酒友》等。《少年秋》是一个既简单又不简单的故事。它写了一个叫秋的少年出于童真和对美的追求摘了几棵“公家的”杨树枝编成环戴在头上,却不料遭到仗势欺人的胡孬的斥责和威胁。受到惊吓的少年秋在逃跑之中慌不择路地躲进了队里的红薯窖,并因为恐惧而不敢出去,最后在又饥又渴之中死去了。秋的死看似出乎意料其实在意料之中。小说表现了极端的年代里恶势力对美和生命的扼杀,更像是一个时代的隐喻。这篇小小说具有一种以小见大的特点,这是小小说创作达到高超水准的一种经典路数。《老友》写的是一个大家称之为“老友”的光棍,因为又穷又丑而讨不到老婆。他手脚勤快,乐于助人,因此常被一些女人们骗着帮忙干活。他和寡妇春生娘几乎走到了一起,但还是遭到了后者的拒绝,这令他备受打击。最后,他竟然在黑夜里遭到了春生的毒打而死去,不过到死他都没有供出肇事者。这是一个渴望爱却得不到爱的故事。“老友”一厢情愿地为爱付出,结果不是被人利用就是被人恩将仇报。“老友”不公平的命运是一个人生悲剧。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写了一组和《老友》类似的关于“乡村人物”的小小说,如《三婶》《鬼屋婆婆》《池塘边的马老三》等。这些小小说具有很强的写实性,作品中的主人公应该都有生活原型。一个人不管如何卑微渺小,也会有一些值得书写的内容。作者当然不是面面俱到,而是抓住了这些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来写。在生命的历程中,平凡的人生也能折射出几道炫目的色彩,让人惊异,让人嗟叹。这组小小说中的主人公几乎都是以“死亡”为其人生结局,这或许是这些人物原型的真实写照,但如此一致的艺术处理也让这组小小说具有了一种悲凉的色彩,尽管主人公的死各式各样。
三
除官场小小说和世情小小说之外,宋志军还有一类情爱小小说。对这一类作品,以前对宋志军的研究文章中很少有人提及。其实,这一类小小说在他的全部小小说作品中占据的比重不小,也多有佳作出现,如《玉镯》《两个陌生人的情人节》《山里的女人》等。男女的情爱从来都是文学的一大主题,这类文学往往不仅可以让我们看到男人和女人的感情与欲望,还可以让我们看见更多的东西,如人性、社会、时代等。要想对生活做出较为全面而深刻的表现,不关注男女的情爱话题几乎不可能实现。宋志军的情爱小小说内容多种多样,它们往往从当下的社会生活中直接取材,关注当下男女关系中带有普遍性的话题,表现当下青年和中年男女的情爱故事。如青年男女从相识相知到相恋,如性的放纵和灵魂的拯救,如有妇之夫的外遇,如女人的贪婪和对丈夫的背叛等。《玉镯》中,爱玉玩玉的他花了一万元买了一对玉镯,分别送给他的情人和妻子。不料玉镯却被证明是赝品,情人因此离他而去,这让他遭受自信心和情感的双重打击,沮丧万分。就在他犹豫地对妻子说出玉镯的真相时,妻子却对玉镯的真假不以为然,反而因为是丈夫所送而觉得珍贵。在这里,“玉镯”成了情感的试金石,假玉里却能看出真情,让人唏嘘不已。这对于刚愎自用的他不啻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他终究是一个糊涂之人,不仅辨不清玉镯的真假,更看不清情感的真假。《两个陌生的情人节》写了两个被各自的恋人所抛弃的男孩和女孩都为情所伤,开始了对身体的放纵。男孩召来了从事性服务的女孩,却为女孩精美的外表所打动,给了她温柔地一吻,这让后者为之深深感动。事后,他们都决定要告别自己不堪的过去,开始自己正当的生活。这篇小小说表现的是当下社会生活的一种禁区,但作品不是通过猎奇和对性爱的描写来吸引读者,而恰恰表现了男女的真爱对堕落灵魂的救赎。身体的放纵或许能带来生理的快感,但往往也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需要情感和理性的拯救。宋志军的情爱小小说倾向于表现当下中青年男女关系的乱象,这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它们实际上也折射出当前中国社会的某种病态:单纯美好的男女感情似乎成了一种稀有之物,人们为欲望所驱使,背弃了忠诚和责任,将道德甚至法律抛在脑后。这是些亟待被拯救的灵魂,这是些应该加以改善的现象。
四
宋志军是一个业余作家。他的小小说都是在繁忙的政务之余创作而成。凭借着勤奋的精神和对文学的悟性,他能在小小说创作领域取得今天的成就,应该说实属不易。他的小小说形成了自身的一些特色,比如取材广泛,比如现实性强,比如注重情节和细节的描写,可读性强,比如写作手法的娴熟,等等。这些在他的小小说中都有着明显而普遍的体现,恕不赘述。从这些方面看他能获得小小说的“金麻雀”奖确实有其理由。
但任何写作都不是完美的。比如有时作者为了使情节富于戏剧性以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由于用力过度反倒破坏了艺术的真实效果。如《少年秋》中的秋,因为恐惧竟能待在地窖里几天几夜不出来,而这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这多少有些不合乎生活的常理。即便在当时的时代环境下折几根树枝也构不成多大的罪行,再者也有补救的措施,何至于就惧怕成这样?如果少年秋在性格或精神上有什么重大缺陷也还说得过去,但文中并没有这方面的交代。又如《玉镯》中的主人公到最后才想起他的妻子“是地质大学毕业的,学的是地矿专业”,“是真正的玉石专家”[2]144。这种“健忘”也难让人信服。试想有这样的专家在身边,他还会没把握地花一万元去买一对所谓的玉镯,而且回来还想不起让妻子鉴定一下?创作中这种“度”的把握是非常重要的,一着不慎就会变成文章的败笔甚至毁掉整篇作品,需慎之又慎。
此外,如果说宋志军的小小说创作还有需要提高的地方,在作品的创作风格上不妨再用力些,以形成更加鲜明的作品标志。文学史上优秀的作家都有自己专属的创作风格,这是检验一个作家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志。还有,宋志军目前的小小说写作技法方面基本上属于一种传统的类型,其实在合适的时候不妨尝试一些现代的写作技法,以更好地表现现代人的生活和意识。当然,这都是些妄测之论,仅供参考。
[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2009:37.
[2]宋志军.山里的女人[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