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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惰的一代

2015-01-31臧志军

职教通讯 2015年34期
关键词:希亚韦伯富士康

臧志军

懒惰的一代

臧志军

某地一位老总把招聘员工的面试环节定在上午十点,外人不解,问为什么这么迟,老总答曰:现在小孩普遍迟睡迟起,要是九点面试很多人就不来了。对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现在的青年失去他们以及之前若干代人引以为自豪的对工作的敬畏感,“80”、“90”后的青年不再认为工作是一件必需品,而愿意采取一种更为随性的态度。有人相信这是懒惰的一种表现,所以将他们称作懒惰的一代,甚至有人将目前的经济疲软归结为新生代的懒惰,并激动地预言新生代会导致中国经济的崩溃。我们知道,“80”、“90”后青年已经成为劳动力大军的主力,这些年轻人显然具有上一代劳动者所不具备的特质,如何看待劳动者的变化?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合著的《资本主义的新精神》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西方的视角。这些认识对今天的中国有许多可借鉴之外。本文通过对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观点的介绍,探讨了新生代劳动者及其职业教育的相关问题。

一、新生代不是懒惰者,而是反对者

法国人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在他们合著的《资本主义的新精神》一书中,分析了20世纪60年代直到世纪末法国的工作世界的变化。他们观察到了年轻一代对工作态度的变化,同时,也观察到了产业界甚至整个法国社会为因应这种变化所做的改变。他们的视角对今天的中国人应该是有益的。

很多人还记得上世纪六七十代全球都出现了大规模的学生运动,其实在这个时期法国甚至西方社会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工人运动,标志性事件就是1968年的五月风暴,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为这个阶段的年轻人帖了一个标签:“68级”。他们注意到“在1971年到1975年间(罢工人日数)平均为400万”[1],而这个数字在1992年在50万以下。那个时期年轻人拒绝工作,他们“不再希望工作,反正他们不再想做工业工作,他们中许多人选择‘边缘化’……故意不干工资活,追求‘另类生活方式’,在工作时间和节奏上有更大灵活性的工作条件、短暂不定的‘计划’,以便有可能保持‘远离工作的态势’,要自主、自由、无需忍受老板的权威”。[1]

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为什么用一个中性的“68级”而没有使用有倾向性的“懒惰者”的标签?他们注意到,年轻人对工作的拒斥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20世纪60年代与70年代初标志着法国工作合理化与泰勒制过程加速”[1];二是“学生们(以及从大学和研究生院新近毕业的工薪收入者)看到他们的人数在上一个十年中大增加”。[1]教育的普及使年轻人对自主性的追求大大超过前人,而经济的迅速发展却对等级式权力控制、强制性的工作规程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泰勒制成为许多企业的共同选择,两种力量叠加就使年轻人开始挑战家长式的企业控制,“高学历产生的高期望与碎片化为个人操作的工作的一般化发生了冲突”[1],因此,罢工、旷工、跳槽成为了年轻人反对资本家霸权的主要手段。

所以年轻人拒绝工作只是表象,他们所拒绝的实质上是资本控制下的工作方式,他们也并非要“啃老”,而是希望能够找到实现自我管理的工作。从今天的角度来看,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的看法显然是有价值的,因为那一代年轻人从未真正垮掉,今天的西方世界仍然富足和平就是证明。

我们也有理由相信,今天的中国新生代也不是“懒惰者”,他们也像几十年前的法国年轻人一样在以自己的方式反对资本霸权以及相应的生产组织方式。一所中职学校的老师讲过这样的事情:学校安排几个中职生进企业实习,企业怕孩子们出事,要求他们中午时间不要离开厂区,而这些孩子愿意中午到厂外就餐并找地方上网,他们下午从不迟到,但也仅是提前5分钟到厂。经过数次沟通,孩子们坚持认为,中午时间属于他们自己,应由自己支配,最后企业只得向学校退回了这些实习生。在这个事件中,企业与学生双方也许都没有过错,他们都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但很明显,企业的管理方式与学生的诉求之间存在巨大的落差,学生坚持自己的权利并非因为他们想逃离工作,不然就不会按照学校和企业的要求去上班,这是他们对企业的管理权威进行的挑战,尽管挑战失败了。

二、工作世界的变化与富士康的机器换人

在前述招聘的故事中,年轻人挑战既有管理模式的尝试成功了,在实习的故事中,年轻人挑战管理权威的尝试失败了。其实每代年轻人都会发起类似的挑战,但并不总是成功。那么这代年轻人会最终成功吗?就像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所提到的“68级”真地改变了工作世界那样?

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认为,“68级”年轻人的工作伦理的变化进一步加剧了劳动力市场的二元分割,知识性工作与技能性工作的区分更加明显。对熟练和半熟练工人而言,工作的稳定性下降,出现了“就业的零工化”,“临时工、培训工、定期合同工的总数从1978年的大约50万增加到1989年的约120万”[1],与之相应的是分包制的形成,即使用“外部劳工”来填补工作岗位的空缺,“临时工作机构的数量从1968年的600上升到1980年的1500,然后到1990年的4883”。[1]而那些知识性员工,包括工程师和干部,提出了更多的关于“自主权”的要求,尽管许多类似要求被企业主所拒绝,但目标管理这样的新型管理方式还是逐渐建立起来。[1]

法国的工作世界出现的这些变化不完全只是劳动者要求的结果,也是企业家们主动调试的结果,“把资本主义危机解释为泰勒制的一场危机,已经从20世纪70年代起促使雇主们采取若干行动来改变工作的组织……试验和创新是很丰富的”。[1]这些创新包括缩减操作岗位、建立自主性小组,也就是把一群技能相关的劳动者结合成一个多技能小组,由他们自主地参与生产过程。类似的做法显然彻底背离了泰勒制。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引用别人的数字说:“61%的工厂至少采取了一项组织革新,而20%采取三项或更多”。[1]

类似的事情也在中国发生着。大家还记得几年前富士康一连串的跳楼事件,当时许多人对这类事件表示不解,因为富士康并非人们传说中的血泪工厂,相比许多小企业富士康比较关心工人生产与生活,工作待遇也不错,这些年轻人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悲剧的发生很大程度上缘于富士康极端的泰勒制生产方式和极权式管理方式。这导致了富士康下决心用机器换人,这一决定可以解释为企业把最适于泰勒制的生产环节丢给了机器,剩下的工人不再是机器的替代物,而可以从事一些自主性更加的工作。所以,不管富士康为何作出机器换人的决定,这个决定直接避开了矛盾,显然奏效了。我们可以设想大量机器人取代熟练、半熟练工人后的情况:企业的一线员工不再是那些只需听命的操作工,而主要是进行设备检修、维护的初级技术人员,他们的工作自主性更强、复杂程度更高、合作的需求更加突出,所以,富士康的生产组织结构肯定会发生新的革命。

尽管富士康的年轻员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整体上这一代年轻人是幸运的,他们生在了中国整体富裕的年代,无需像父辈那样为生计奔波,所以,他们有条件用脚投票;他们一脚踩在了从现代到后现代的门槛上,所以天注定他们要承担改造世界的使命。他们对现实工作世界的挑战也许真的能够成功。

三、资本主义精神与职业教育

说到资本主义精神,任何人都会联想到韦伯,在韦伯的眼中,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所指的“68级”和我们在中国所看到的“80后”、“90后”都是懒惰的。在他的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韦伯曾经写到:人并非“天生”希望多多地挣钱,他只是希望象他已经习惯的那样生活,挣得为此目的必需挣到的那么多钱。韦伯将此现象归结为用前资本主义劳动对资本主义进行“极其顽固的抵制”。[2]令韦伯始料未及的是,不仅前现代,后现代的人们也在反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这至少从一个方面说明,即使韦伯对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的观察是细致与准确的,他的理论对今天的世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韦伯还举过一个例子,“同一位波兰姑娘,在家时诱惑再大的赚钱机会也不会使她摆脱习惯性的懒惰,而一旦到国外做移民工人,便似乎会改变全部本性,可发挥出无穷无尽的聪明才智”,他认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这位姑娘“涉身于一更高级的文化环境所受到的教育作用”。[2]他所说的“更高级的文化”是指新教的伦理。新教的伦理就是相信工作是服务上帝的一种方式,所以提倡忠诚、勤劳、守时、奉献、节约等品质。很明显,这种对劳动者的假设正是今天中国职业教育学的思想基础,中国职业教育的宏观体管理、微观教学组织都指向了这些品质,所以我们无法容忍学生不听话、不学习规定课程、大手大脚花钱,我们才会批评本文开头那些不愿9点去面试的学生,我们才会认同那个退回实习生的企业的做法。尽管在政治上我们不能把今天的中国定义为资本主义,但无法否认,资本主义式的管理方式已经进入了社会的角落。可是,即使韦伯是正确的,他也只能解释资本主义初生或发展时的状态,而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中国工业化进程达到相当水平的今天,这些观点应该得到修正了。

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的《资本主义的新精神》一书的价值就在于指出了韦伯模式中的资本主义精神的空前危机,他们继承了马克思的观点:资本主义是一种荒谬的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工薪收入者失去了自身劳动成果的拥有权,以及追求无需屈从的劳动生活的可能性[1],这种状态下的劳动者与“奴隶”无异。所以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可以被重新诠释为:“工人抱有同样的理想,服从听话,干活不怕辛苦,而且深信人人必须承担天命所指派的职责而不必追问自身所处的境况”。[1]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确实具有麻痹人的作用。博尔坦斯基和希亚佩洛提出,要用资本主义新精神取代韦伯,他们提出的所谓资本主义新精神是一种“把参与资本主义视为正当的意识形态”[1],在这种意识形态下,人的自觉与自主远比服从更加重要,而且由于劳动者参与了资本主义过程,资本家与工薪劳动者之间的界限模糊了,劳资的对立可能会得到缓解。这些年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确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人的自觉与自主性以及对资本主义过程的参与成为了新的资本主义精神,那种基于韦伯新教伦理假设的职业教育就过时了,但是,我们仍然禁止学生探索自我、探索未来,在他们表现出与我们不同的价值观时,我们所能做的仍然只是批评与压迫,从这一点来说,中国职业教育的最大危机在于这是一种面向过去的教育,难以承担为未来中国培养劳动者的任务。

[1]博尔坦斯基,希亚佩洛.资本主义的新精神[M].高銛,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193,200,201,194,204,259,258,202,251,253,6,8,7.

[2]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M].于晓,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43,153.

[责任编辑 曹 稳]

臧志军,男,江苏理工学院职业教育研究院副研究员,教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职业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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