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言论“流质易变”的表征及其成因
2015-01-31白红兵
白红兵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都匀558000)
梁启超言论“流质易变”的表征及其成因
白红兵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都匀558000)
梁启超思想之“善变”令人瞠目,被康有为斥为“流质易变”,革命派报刊《民报》更指其为“蝙蝠名士,反复小人”。既有的研究成果多将其“善变”缘由归结为康有为的制约和他自身的个性因素,实际上这是强调当时变化万千的社会政治环境在梁启超身上的折射。文章立足史料梳理,结合具体历史语境和梁启超自身性格,分析梁启超一生之变及其内在脉络,进而揭示梁启超“流质易变”的内在根源在于其始终不变的救国热忱之上,再加上黄遵宪的规劝和他本人极富感情的人格特征。
梁启超;“流质易变”;黄遵宪
以康有为、梁启超为核心的清末维新派的一大特色是以“布衣”身份推动“自上而下”的改良,这在中国是史无前例的。既是“布衣”,当然不能运用国家行政权力推行维新运动。梁启超想到了舆论的力量,维新政变之前,梁即以报纸作为鼓吹变法的媒介,也正是从这时起,梁启超开始了他作为“言论界骄子”的辉煌历程。政变亡命以后,更专以宣传为业。民国成立,梁启超归国,投身现实政治运动,仍以言论救国相始终。言论界是他赖以安身立命的领域,然其言论翻云覆雨、屡易其端,亦遭非议。大体而言,1890年至1898年,他的政治思想特色是革新求变;1898年至1903年,是强调破坏;1903年至1911年,是鼓吹君宪;1911年至1916年,是鼓吹共和。
梁启超进入言论界,是以中外公报为起点,但其言论受人关注则是进入时务报之后的事。时务报是一种旬刊,月出三册,内容以论说及翻译外报为主,其中论说多半出自梁启超之手。
在时务报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写了《变法通议》十余篇,内容多针砭时弊,文体新颖,风靡全国,“举国趋之,如饮狂泉”。[1]P52有鉴于此,梁启超此时
期的言论当以《变法通议》为代表。
梁启超此文的主要目的在鼓吹变法,他开宗明义提出变法是天下公理,阐明不变法之害和变法自强之利,他说:
法者天下之公器也,变者天下之公理也,大地既通,万法蒸蒸,日趋于上,大势相迫,非可遏制,变亦变,不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不变而变者,变之权让诸人,束缚之,驰骤之,呜呼!则非吾之所敢言矣![2]P14
梁启超所谓“不敢言”当指印度、突厥、波兰等亡国之事,意即中国若不及早变法自强,亦难免重蹈此覆辙。
在《论不变法之害》开头部分,梁启超以大厦将倾,室中人或浑然不觉,犹“酣嬉鼾睡”,或“睹其危险,惟知痛哭,束手待毙,不思拯救”,或“补苴罅漏,弥缝蚁穴,苟安时日,以觊有功”为喻,说明国人面临西方威胁的种种危险行为。第三种情况无疑是在影射过去三十年洋务运动失败的事实,只有前两种“患者”尽快复苏才是拯救民族危亡的出路。所以在第二篇《论变法不知本原之害》中他就提出如何开民智以达于自强的问题?他的药方是变科举、开学校:
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2]P15
科举本是抡才取士之法,古代科举与学校相合,故人才不可胜用,他说:“古者科举,皆出学校”,后世科举疏离于学校,流弊渐生,历经汉、唐、宋、明以至于清,为博功名利禄,士子精研帖括,致人才不能登用,“学校制废而科举始敝矣。”[4]P21所以,梁启超认为,欲兴学校、养人才,以强中国,惟变科举为第一义。他对“变科举”之法提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实行科举与学校合一的制度;中策是取汉唐之制,多设诸科,以与当时帖括一科并行;下策为仍行当时取士之法,而略变其内容及方式。[5]P24-25
以上是梁启超变科举与学校的主要主张,目的在于变法维新。如果说此时他的言论还受到时务报的赞助人张之洞的箝制,倾向保守的话,那么受黄遵宪之邀到了时务学堂,他就完全放开手脚,大倡他的民权与革命理论了。他对自己在时务学堂的教学是这样说的:
课以剳记,学生仅四十人,而李炳寰、林圭、蔡锷称高材生焉,启超每日在讲堂四小时,夜则批剳诸生记,每条或至千言,往往彻夜不寐,所言皆当时一派之民权论,又多言清代故实,标举失败,盛倡革命,其论学术,则自荀卿以下,汉、唐、宋、明、清学者,掊击无完肤。时学生皆住舍,不与外通,堂内空气日日激变,外间莫或知之。及年假,诸生归省,出剳记视亲友,全湘大哗。[3]P76-77
很显然,令“堂内空气日日激变”和“全湘大哗”的必定是较激烈的言论,而不仅是《变法通议》中倡导的“变科举”之类。事实也是如此,梁启超此时政治观念虽仍与康有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已开始渐渐摆脱康有为的影响,他在学生剳记批语中所倡导的民权革命及种族观念就是康有为所没有的。比如苏与编《翼教丛编》所载关于民权的言论:
春秋大同之学无不言民权者,盖取六经中所言民权者,编辑成书,亦大观也。……议院虽创于泰西,实吾五经诸子传记随举一义多有其意者,惜君统太长,无人敢言耳。[4]P7,8
关于君民平等,梁启超如是说:
今日欲求变法,必自天子降尊始,不先免去跪拜之礼,上下仍习虚文,所以动为外国人讪笑也。……臣也者,与君同办民事者也。如开一铺子,君则其铺之总管,臣则其铺之掌柜等也。[4]P6-7,10
梁氏这时的民族革命意识亦甚强烈,当时在时务学堂与梁共事的唐才常和谭嗣同,都是醉心民权与革命的人物,他们于1898年2月在长沙创设南学会,发行湘报,鼓吹新知,与时务学堂相呼应。“又窃印《明夷待访录》、《扬州十日记》等书,加以按语,秘密分布,传播革命思想,信者日众,于是湖南新旧派大閧。”[3]P77此次“大閧”不但轰动全湘,甚至波及北京政界,成为后来戊戌政变中“后党”弹压维新人士的口实,盖因湖南的新政运动与其后的百日维新实际上是前后相承的关系。由于当时的湖南巡抚陈宝箴和湖南按察使黄遵宪都是热衷新政的人物,于是梁启超等新派人士欲在湖南有所作为,他们着手新政及湖南自治事宜。终因新旧派斗争,梁启超不为时务学堂所容,只好愤然离开。
戊戌政变后,康、梁等亡命海外。《清议报》和《新民丛报》是梁启超在海外创办的影响最大的两份报纸。
《清议报》发行至一百册时,梁启超曾撰《清议报一百册祝辞并论报馆之责任与本馆之经历》一文,载明该报的特色说:“清议报的特色有四端:一曰倡民权;二曰衍哲理;三曰明朝局;四曰厉国耻。……一言以蔽之曰:广民智振民气而已。”[5]P265-266
在《清议报》发刊的最初数月,主要内容除攻击
戊戌政变中“后党”诸人外,大都是保皇及融和满汉的文字。梁启超还以“哀时客”的笔名,在《清议报》上大唱他的“尊皇论”。此时一方面变法新败,梁感恩皇上,痛恨守旧派;另一方面受制于康有为,有此类言论亦在情理之中。当时《清议报》上载谭嗣同《仁学》及日本人柴四朗《佳人奇遇记》,内有排满思想,康有为命毁版重印,且诫梁“勿忘今上圣明,后宜谨慎从事。”[6]P202
由此可见,梁此时还不能脱离康有为的羁绊,但他们在思想上早已有了裂痕。及康有为去了加拿大,唐才常抵达日本,梁与革命党接触,加之梁到日本后研习日文,大量阅读日文书籍,视野日趋开阔,他的言论也就渐趋激烈。在《夏威夷游记》中,他这样说:
自居东以来,广搜日本书而读之,若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脑质为之改易,思想言论与前者若出两人。[5]P188
这说明其思想已经脱离康有为的窠臼,再不受其束缚。他以“饮冰室主人”为笔名,在《清议报》发表“饮冰室自由书”,大倡民权自由之说,言论日趋激烈。如《破坏主义》说:
……凡人之情,莫不恋旧,恋旧之性质,实阻于进步之一大根源地。……快刀斩乱麻,一拳碎黄鹤,使百千万亿蠕蠕恋旧之徒,瞠目结舌,一旦尽丧其根据地,虽欲恋而无可恋,然后驱之以上进步之途,与天下万国驰骤于大剧场,其庶乎其可也。[7]P6
这是他第一次提出破坏主义,这一思想由日本间接得自西方,当时他醉心卢梭的思想,认为近代西方的政治革命与日本的明治维新,都是受民约论影响的结果。因此这时他高调提倡民权自由,这也是康有为深恶痛绝之处,但梁启超不为所动,1900年4月1日他写信与康有为,主要内容是:
第一、民权自由是救世良药,针对中国人的奴隶性而发。“弟子之言自由者,……对于奴隶性而言之,……中国数千年之腐败,……皆自奴隶性而来,不除此性,中国万不能立于世界万国之间。而自由云者,正使人自知其本性,而不受箝制于他人。”
第二、康有为认为中国若言民权自由,便会遭致法国大革命的惨剧,故屡责梁启超应以此为鉴。梁针锋相对:“法国之惨祸由于革命诸人,借自由之名以生祸,而非自由之为祸。……且中国数千年来,无自由二字,而历代鼎革之惨祸,亦岂下于法国哉?”
第三、康有为认为当时只要开民智,不应兴民权。梁启超反驳说:“夫不兴民权则民智乌可得开哉?……中国数千年教学之界则守一先生之言,不敢稍有异想;于政治之界则服一王之志不敢稍有异言,此实为滋愚滋弱之最大病源。此病不去,百药无效,必以万均之力,激励奋迅,决破罗网,热其已凉之血管,而使增热至沸度。搅其久伏之脑筋,而使大动至发狂。经此一度之沸,一度之狂,庶几可以受新益而底中和矣。”[5]P237-237
至此,他与康有为思想上的分歧公开化。
《清议报》1901年冬停刊,第二年正月初一《新民丛报》在横滨创刊。《新民丛报》是半月刊,每月十一和十五日出刊。其宗旨在第一号所刊登的告白中阐述甚详,大致内容如下:
第一、取大学新民之义,以为欲维新我国,当先维新我民。
第二、本报以教育为主脑,以政论为附从。但今日世界所趋,重在国家主义之教育,故于政治亦不得不详。
第三、本报为我国前途起见,以国民公利公益为目的。……不为危险激烈之言,以导中国进步当以渐也。[5]P272
《新民丛报》甫一出刊,立即风靡海内外,销量远胜《时务报》和《清议报》,梁启超的文字广受追捧,影响大增。黄遵宪阅读《新民丛报》后写信与梁启超说:
清议报胜时务报远矣,今之新民丛报又胜清议报百倍矣。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人人笔下所无,却为人人意中所有。虽铁石人亦应感动,从古至今文字之力之大,无过于此者矣。[5]P274
此时也是梁启超言论对中国政治、社会影响最大的时期。以游美为界,他在《新民丛报》的言论可分为两个阶段,游美前言论之激烈向所未见,内容以民族主义、民权自由、破坏主义和革命排满为主。以民族主义为例,他指出,近世各国所发生的种种壮举,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由于民族主义发达,使得同一种族的人,“不肯生息于异族之下”,因此他说:
此一大主义,以万丈之气焰,滂沱冲击于全世界人人之脑中,顺之者兴,逆之者亡。[2]P459
游美之后梁启超言论大变,完全放弃从前深信的“破坏主义”和“革命排满”主张。
作为梁启超的挚友,黄遵宪对梁“流质易变”的指责尤其具有说服力。1904年7月4日的信中,黄遵宪对梁启超1903年前的激烈言辞批评说:“公之所倡,未为不善,然往往逞口舌之锋,造极端之论,
使一时风靡而不可收拾。”梁启超转入保守后,黄又责之:“言屡易端,难于见信,人苟不信,曷贵多言?”[5]P340-341
1903年游美归来的转变是梁启超一生中转变最为显著的一次。关于这次转变,张朋园《梁启超与清季革命》归纳出两方面原因,一是康对梁的干预;二是财务问题。这两种原因都持之有理,但仔细推敲却发现都有不可忽视的硬伤。
先说师生关系,在《清议报》时期,梁启超就曾有过公开与康有为分歧的做法,在1902年的保教问题上更可见端倪:“启超自三十以后,已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而其师康有为大倡设孔教会定国教祀天配孔诸议,国中和者不乏。启超不谓然,屡起而驳之。”[5]P2791903年游美之后顿时对康有为言听计从似乎不合逻辑。此外,梁是读书人,固然尊重康的师父身份,但梁也有敷衍搪塞其师的先例。如1903年3月15日致信徐君勉说,在《新民丛报》上倡言革命共和之论后,“长者来一长函痛骂,云:因我辈言革之故,大病危在旦夕。弟见信惶恐之至,故连发两电往,其一云‘悔改’,其二云‘众痛改,望保摄’。实则问诸本心,能大改乎?弟实未弃其主义也,不过迫于救长者之病耳。今每见新闻,辄勃勃欲动,弟深信中国之万不能不革命。”[5]P320
经济方面,梁启超除1900年至1901年在檀香山与澳门,1903年在美洲为保皇事业奔走募捐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日本经营出版业。1907年《新民丛报》停刊,译书局经营不善,他的经济陷入困境,有一段时间确实受到康有为的资助,但这是1903年之后的事情。1903年以前,梁启超的出版业可谓如日中天,经济状况不可能不好。相反,倒是康有为挥霍无度,经济上屡陷困境。因此,受到康有为的资助,进而在言论上受制于他的说法欠缺说服力。
可见无论是师生关系还是经济原因都至少不是1903年梁启超言论剧变的主要原因。梁启超自己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启超既日倡革命排满共和之论,而其师康有为深不谓然,屡责备之,继以婉劝,两年间函札数万言。启超亦不慊于当时革命家之所为,惩羹而吹齑,持论稍变矣。然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矛盾。常自言曰:‘不惜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世多以此为诟病,而其言论之效力亦往往相消,盖生性之弱点然矣。”[5]P297-298
民国元年,梁启超归国,在《莅报界欢迎会演说词》中重提此事,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因见留学界及内地学校“因革命思想传播之故,频闹风潮,窃计学生求学,将以国家建设之用”,他“雅不欲破坏之学说,深入青年之脑中”;第二、因见“无限制之自由平等说,流弊无穷”,他“惴惴然惧”;第三、因见“人民程度,增进非易”,他“恐秩序一破之后,青黄不接,暴民踵兴,虽提倡革命诸贤,亦苦于收拾”;第四、因见“彼年国家财政国民生计,艰窘皆达极点,恐事机一发,为人劫持,或致亡国”。……“此种思想往来于胸中,于是极端之破坏不敢主张矣。”[5]P298-299
以上原因出自梁启超自己之口,且能自洽,尤其是“保守性与进取性常交战于胸中,随感情而发,所执往往前后矛盾”之语当是肺腑之言,理应予以足够重视,但并不全面。
不知为何,梁启超并未提及另一个人对他的影响,那就是黄遵宪。清末梁启超的友人中,黄遵宪与之交往最深。在梁启超言论转变方面,黄遵宪对他的影响之巨大甚至可能远过康有为。《梁启超年谱长编》旁注说:“他(黄遵宪)和先生(梁启超)有十万言以上的通信,所以先生受他的思想影响很大”。
黄遵宪不赞同梁启超的激烈言论,常贻书规谏,而黄的政治思想,“除保教一点外,大体都和南海相近。”[5]P289因之黄遵宪对梁启超的规劝之功,很有可能被记在康有为的头上,加之梁启超表现出言论大变恰好在游美从事保皇活动归来之后,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而事实上他最晚在游美前一年言论大变已初见端倪。
1902年11月,梁启超在日本创办新小说,刊载《新中国未来记》,此小说完全是阐发梁启超政治思想和见解的,内容表明其思想已有了从激烈转向温和的迹象,因为其中不无主张效法英国君宪制度,要求朝廷改革,以及放弃革命、破坏的论调,尤为引人注目的是黄毅伯和李去病的辩论,黄主张求取“和平的自由”和“秩序的平等”,李则主张革命、排满和破坏。针对李的激进言论,黄辩道:
(结论)讲到实行,自然有许多方法曲折。至于预备功夫,那里还有第二条路走不成?今日我们总是设法联络一国的志士,操练一国的国民,等到做事之时,也只好临机应变做去。但非万不得已,总不轻容易向那破坏一条路上走罢了。李君也点头道是。[2]P5628
梁启超在黄毅伯话语前加注“结论”二字,后面
“李君也点头道是”,显然,此处透露出梁启超开始了从激进到温和的转变。这是梁启超言论大变前一年的事。
黄遵宪觉察到了这个微妙的细节,12月13日,他写信给梁启超说道:“《新中国未来记》表明政见,与我同者十之六七”。[5]P300同月黄遵宪还有信件反复规劝民权、自由、革命、自立及将来政体等主义不适于当前中国,“以此无权利思想,无政治思想,无国家思想之民率之以冒险进取,耸之以破坏主义,譬之八九岁幼童授之以利刃,其不至引刀自戕者几希。”[5]P302
颇为值得注意的是,在政治立场上,黄遵宪亦有与梁启超相似的摇摆不定的经历。光绪二十八年五月,黄贻书梁,自述其政治思想变迁经历:
仆初抵日本,所与游者多旧学,多安井息轩(衡)之门。明治十二年时,民权之说极盛,初闻颇惊骇,既而取卢梭、孟德斯鸠之说读之,心志为之一变,以为太平世必在民主,然无一人可与言也。及游美洲,见其官吏之贪诈、政治之秽浊、政党之横肆,……则又爽然自失,以为文明大国尚如此,况民智未开者乎?……又历三、四年,复往英伦,乃以为政体当法英。[5]P290
此时,梁启超正在“倡言革命”,黄遵宪有针对性地说:“近年以来,民权自由之说,遍海内外,其势长驱直入,不可遏止,而或唱革命,或称类族,或主分治,亦嚣嚣然盈于耳矣。而仆仍欲奉王权以开民智,分官权以保民生,及其成功则君权民权两得其平。仆终守此说不变,未知公之意以为然否?已不能插翼奋飞,趋侍左右,一往复上下其议论,甚愿公考究而慎之者也。”[5]P290
1902年11月的信中,黄遵宪复规劝说:
以公往往过信吾言,怀此半年,未与公往复者,虑或阻公之锐气,损公之高论也。而今又进一言者,以无智不学之民,愿公教导之,诱掖之,劝勉之,以底于成,不愿公以非常可骇之义,破腐儒之胆汁,授民贼以口实也。……愿君纵笔放论时稍加之意而已矣[5]P303
黄、梁年龄相差二十四岁,但情深谊笃,黄去世前一年,曾贻书梁启超说:“国中知君者无若我,知我者无若君”,宣统元年梁启超撰《嘉应黄先生墓志铭》说:“某以弱龄,得侍先生,惟道惟义,以诲以教,获罪而后,交亲相弃,亦惟先生咻噢振厉,拳拳恳恳,有同畴昔。”[5]P352尽管戊戌政变后一别,黄、梁便不再聚首,但长达七年时间他们通信十余万言,黄遵宪以兄长身份,平等对话的姿态规劝梁启超,当然比康有为欺瞒、恐吓、怒骂有用得多。
除了以上因素外,梁启超的个性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
他十七岁前所受教育多为训诂帖括之学,这是颇令他沾沾自喜的事情,加之少年科第,益增其自信。然初次谒见康有为,梁启超立即“为之一变”,他是这样说的:
先生乃以大海潮音,作狮子吼,取其所挟持之数百年无用旧学,更端驳诘,悉举而摧陷廓清之,自辰入见,及戌始退,冷水浇背,当头一棒,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5]P23
无独有偶,1903年,他读到伯伦知理与波伦哈克的著作,又发出“不禁冷水浇背,一旦尽失其所携,皇皇然不知何途之从而可”的感慨。[8]P47
可见他之“流质易变”、“今昔挑战”的根底还在个性上。他自己曾说:“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人皆见之,及其更也,人皆仰之。大丈夫行事磊磊落落,行吾心之所志,必求至而后已焉。若夫其方法随时与境而变,又随吾脑识之发达而变,百变不离其宗,但有所宗,斯变而非变矣。”[9]P28可见,“以今日之我难昔日之我”的梁启超绝对是一个极富感情甚至颇为天真可爱的人,清末民初中国社会政治本来就风云变幻,他的“流质易变”就顺理成章了,如若不变倒是咄咄怪事,变化的背后是从未改变的救国情怀。
[1]梁启超.清议报一百册祝词并论报馆之责任及本馆之经历[A].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C].上海:中华书局,1936.
[2]梁启超.梁启超全集[C].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3]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4]苏与.翼教丛编(卷五)[C].光绪二十四年.
[5]丁文江、赵丰田.梁启超年谱长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
[6]夏晓虹.追忆梁启超[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7.
[7]梁启超.破坏主义[N].清议报(第三十册).
[8]梁启超.政治学大家伯伦知理之学说[J].新民丛报(第三十八、三十九号合本).
[9]梁启超.自由书·善变之豪杰[A].梁启超著,林志钧编.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二)[C].上海:中华书局,1936.
(责任编辑:徐国红)
On the“Liuzhiyibian(mobile changeability)”of Liang Qi chao’s Comments and the Reasons
BAI Hong-bing
(Chinese Dept.,Qiannan Normal college for Nationalities,Duyun 558000,China)
The“caprice”of Liang Qi-chao’s thoughts,also called“Liuzhiyibian”by Kang You-wei and referred to as“A Famous Bat Scholar and A Mercurial Mean Man”in Minbao,is dumb-founded.The present findings show that the“caprice”is attributed to Kang You-wei’s restriction upon Liang Qi-chao and Liang Qi-chao’s own personalities,which,in fact,reflects the social and political influences upon Liang Qi-chao at that time.The author of this paper,on the basis of literature review,attempts to approve that Liang Qi-chao’s“Liuzhiyibian”is affected by the following factors:his unswerving patriotism,Huang Zun-xian’s persuasion and Liang Qi-chao’s own personalities.
Liang Qi-chao;“Liuzhiyibian”;Huang Zun-xian
K251
A
1009-3583(2015)-0059-05
2014-10-09
白红兵,男,四川绵阳人,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博士后,黔南民族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近代思想、文化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