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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权素》“素”义旨辨略
——兼论《民权素》创刊宗旨

2021-12-29陈丽妍

吕梁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蒋氏民权序言

陈丽妍,白 薇

(吕梁学院 中文系,山西 离石 033001)

《民权素》是民国初年一份重要的大型综合性文学杂志。《民权素》主笔之一的刘铁泠,曾经也是南社的重要成员,曾提及:“民权当洪宪将成未成时代,因邮局停止寄发,苟延二年,不得不宣告停刊……”[1]9刘铁泠所说邮局停止寄发的刊物指的应该就是《民权素》。《民权素》于1914年4月创刊于上海, 1916年4月停刊,历时两年,共出17集。至于《民权素》停刊原因,尚不明确。但《民权素》停刊突然,事有蹊跷。《民权素》的前身是《民权报》。《民权报》素以讨袁言辞激烈而闻名,与《中华民报》《民国新闻》有“横三民”之称。以其对袁世凯的口诛笔伐,于是“袁氏忌之益甚。不许销行邮寄于外埠”[2],于1913年《民权报》被当局封杀。继之而后,于1914年《民权素》生焉。立意在“民权死而有素焉。”[3]那么,“素”取何意,义旨何在,兹事体大,尤须探讨。

一、《民权素》“素”之内涵

“素”在先秦典籍中多见,比如,《庄子·刻意》曰: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4]463。《管子·水地》曰:素也者,五色之质也[5]285。尤其是对于《论语》中“绘事后素”的解读,后世学者的研究论说延续千年之久。概言之有两大观点:其一,是以郑玄为代表的“后素功说”即先布众色,然后以素分布其间,已成其文[6]32。钱逊先生在《论语浅解》中将其译为“(绘画)先有其他色彩,再画白色”[7]55。其二,以朱熹为代表的“先素质说”。《论语集注》云:“绘事,绘画之事也。后素,后于素也。”[8]22杨伯峻先生将其解读成“绘画,先有白色底子,然后画花。”[9]25

“素”在一些权威字书和训诂书中的常见字义如下。《说文解字》将“素”解释为“白緻繒也”[10]279,白緻繒即生帛,是一种未经漂煮加工和上色的纺织品。《释名》中云:“素,朴素也。已织则供用,不复加功饰也。”[11]69《义府》云:“素乃丝之未染者。他语借用素字,犹俗云本色、本分之谓……又素有白义,白者空有质而无色,故事之有其名而无其实与有其实而无其名者,皆曰素。”[12]144综上,“素”之含义,虽略有出入,但不外乎以“生帛”“白底子”“无色”“本色”“无杂质”“底色”等近义词作解。《民权素》之“素”取此意应较稳妥。之前有学者取“要素”“成分”之意,在此辨略,以作商榷。

从《民权报》到《民权素》,经历了从报纸到杂志的转型。杂志内部设有“名著”“艺林”“游记”“诗话”“说海”“谈丛”“谐薮”“瀛闻”“剧评”“碎玉”等10个栏目,其中包含诗词曲赋、诗话、词话、小说、游记等多种文体。开篇有民权同人蒋箸超、徐枕亚、沈东讷、胡常德、刘铁泠等5人分别撰写的序言。此5篇序言无异于《民权素》的发刊词。

第一篇序言为《民权素》主编蒋箸超于民国三年春三月所作:余主民权小品者,凡十有九月……革命而后,朝益忌野。民权运命,截焉中斩。同人等冀有所表记,于是循文士之请,择其尤者,陆续都为书,此《民权素》之所由也[13]。序言交代《民权报》被迫停刊的因由,“革命而后,朝益忌野。民权运命,截焉中斩。”讨袁的“二次革命”失败以后,袁世凯政府下令禁售,致使《民权报》被迫停刊。然民权同人并未就此作罢,而是转移阵地,以《民权素》杂志的形式将《民权报》改头换面,择取《民权报》之精华作为《民权素》前三集内容。故《民权素》之“素”取“底色”之意,即《民权素》仍保留《民权报》之底色,继续发挥作为讨袁“ 急先锋”的作用。

序言二为徐枕亚所作:《民权素》之刊,是亦不可以已乎,然而我口难开,枯管无生花之望,人心不死,残编亦硕果之珍,是区区无价值之文章,乃粒粒真民权之种子……马死有骨,豹死有皮,民权死而有素焉。民权其或终于不死乎[3]。徐枕亚比蒋箸超更为乐观,对《民权素》寄予厚望,将《民权素》辑录的文章视为民权之种子,亦将其视为往昔峥嵘岁月不可磨灭的记忆。同样,徐氏也认为《民权报》死,其“素”(底色)犹存,同蒋氏之论殊途同归。

序三是为沈东讷所作:今有人焉,效哥伦布故事,历沉沙,冒风飓,舍父母妻子……而抨击政府最有力之《民权报》亦随潮流已去,独此《民权素》者掇拾《民权报》零缣断素得巍然刊行于世,宁非幸欤?……各国革命大抵流血然后获政治上改革之益,而吾国独不然,昙花一现,泡影幻成,徒留兹《民权素》一编以供世之伤心人凭吊,其得谓《民权素》之幸欤?否耶?悲夫![14]沈氏认为《民权素》拾掇了《民权报》的零缣断素,在《民权报》灰飞烟灭之后,可以留存于世,实乃幸事。然国运不兴,瞬息万变,“共和”弹指间化为泡影,徒留《民权素》以供有识之士伤心哀悼,幸与不幸,难以道尽。此处,缣素对举,显然“素”与“缣”义相近或相关,”“缣”意为“绢”,以“底色”释“素”,应无大碍。

由胡常德和刘铁泠分别撰写的序四与序五,表达了对《民权报》被迫停刊的痛心不已,哀情溢于文字。因与解读《民权素》“素”之内涵,关联不大,在此不一一赘述。

另外,就《民权素》的创作主体而言,他们个个都是传统文化的饱学之士,有着非常深厚的国学根底。从《民权素》杂志内部的诗文便可看出,其语言多以文言为主,甚至连小说都采用旧体文学的骈体形式进行写作。其内部下设的10个栏目,囊括了古典文学的众多文体,诗、词、赋,诗话、游记、序跋、小说无所不包,多少带有一点向古典文学复归的倾向。5篇序言用典繁复,其中“艺林”栏目收录的诗词用典之盛犹如铺锦列绣,《民权素》创作主力军的国学底蕴可见一斑。故《民权素》“素”之涵义,取其本义更为合理。

二、《民权素》创刊宗旨

(一)继承遗志与聊慰相思

《民权报》盛行之时,日出对开三大张,副刊占一整版,不标刊名,主要发表一些小品文字及大量的长篇连载小说。蒋箸超在《民权报》主要负责小品文。蒋箸超任《民权素》主编(第一集由蒋箸超与刘铁泠同任主编,自第二集始直至停刊,由蒋氏一人负责)。蒋氏于《民权素》开篇宣言就说明了《民权素》的创刊原由:革命而后,朝益忌野。民权运命,截焉中斩。同人等冀有所表记,于是循文士之请,择其尤者,陆续都为书,此《民权素》之所由也[13]。然终因其讨袁言辞激烈而中道崩殂。胡常德曾描述:“呜呼! 《民权报》停版矣,向之飞辩骋辞,风飑电激,而动人听闻者,至此其阒然已矣……[15]《民权素》的创刊宗旨不言而喻,一方面,以改头换面的形式继续《民权报》的讨袁事业。诚如徐枕亚所言:马死有骨,豹死有皮,民权死而有素焉。民权其或终于不死乎[3]。另一方面,民权同人以此聊以自慰。沈东讷言:洎政府成立,民党机关纸相继封,而抨击政府最有力之《民权报》亦随潮流已去,独此《民权素》者掇拾《民权报》零缣断素得巍然刊行于世,宁非幸欤?……各国革命大抵流血然后获政治上改革之益,而吾国独不然,昙花一现,泡影幻成,徒留兹《民权素》一编以供世之伤心人凭吊[14]。如胡常德序四所言:我诸同志过向者办事处,慨夫,机声不作,情事全非……斯文具在,而删定无人,非惟无以慰作者之心,而亦无以塞同人之望,因为之按时编次,分别部居,采撷菁华,都为十类,观其瑰词璚釆、众制杂陈,譬诸芝蕙臭殊而皆可悦魂……[15]由此,《民权素》创刊实则是在政治环境恶劣,革命前景尚不明朗,革命党人不甘俯首就缚就此沉沦的产物。既是民权同人往昔光辉岁月的见证,亦是对当局政府的最后抗争。是缅怀凭吊,亦是星星之火。如徐枕亚所言:“不痴不聋难为共和国民,无声无臭省却几多烦恼……文字无灵,徒剩伤心之纪念,言之可痛,阅之无欢……然而我口难开,枯管无生花之望,人心不死残编亦硕果之珍,是区区无价值之文章,乃粒粒真民权之种子……”[3]

(二)杂志选文对创刊宗旨的变相实现

无论是《民权报》亦或《民权素》,顾名思义,其刊物宗旨皆与政治关系密切,且《民权素》的主要撰稿人蒋箸超、刘铁泠、徐枕亚等皆为先前《民权报》的旧人,且为南社的重要成员,他们都具有鲜明的革命倾向。另外,《民权素》的5篇序言,政治色彩浓郁,故《民权素》中的文学作品理应在政治视阈下进行解读。然而,从它的选文来看,并不完全符合政治杂志的选文标准。杂志内部下设10个栏目有“名著”“艺林”“游记”“诗话”“说海”“谈丛”“谐薮”“瀛闻”“剧评”“碎玉”等,涉及到古典文学诗词曲赋等多种文体,看起来更像一本文学杂志,且内容以娱乐为主、形式以骈文见长。致使文学作品呈现出的样态与序言提出的创刊宗旨看似南辕北辙。

如前文所述,蒋箸超在《民权报》期间主要负责小品文。《民权素》期间蒋箸超任主编。蒋氏对于《民权报》停刊一事痛心疾首的同时,更加怀念昔日《民权报》正刊反袁的义正辞严,对袁氏的当头棒喝。而对小品文甚至有些失望,至少他不认为以小品文和小说为代表的纯文学可以拯救时代。蒋氏在为《民权素》撰写的序言中写道:余因之有感焉。民权之可传者,仅小品乎哉。皇皇三叶紙,上而国计,下而民生。不乏苦心孤诣惨淡经营之作。惜乎!血舌箝於市,谠言糞於野。遂令可歌可泣之文字,湮没而不彰转。不若雕虫小技尤得重与天下人相见。究而言之,這錦心绣口者,可以遣晨夕、抵风月。於国事有何裨焉。当传者不敢传。于不必传者而竟传之。世道人心,宁有底止与……[13]关乎国计民生可歌可泣的文字淹没不闻,如《民权报》中发表的论说、时评、电文等。雕虫小技的文章反倒被世人欣然接受,如小品文、小说等。蒋氏称其为吟风弄月、锦心绣口的文字。可见,蒋氏虽任《民权素》主编,但其对这部“文学杂志”能发挥的政治功用略显悲观。自然,《民权素》杂志的政治负累随即减少,娱乐消遣的元素增加,自身的文学属性与文学价值得到强化,致使《民权素》上发表的一些小说被同时及后世戏称为“鸳鸯蝴蝶派”并多有诟病。然而,《民权素》在此方面的突破不应忽视。另外,也应注意到,《民权素》可观者不惟小品文和连载小说,散见于《民权素》各集中的政论文字应也应受到重视,如章太炎的《与袁总统书》、谭嗣同的《改并城乡各书院为致用学堂公启》等。

《民权报》时期,民权同人个个都是“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为“共和”慷慨赴死的勇士形象。据郑逸梅回忆:“《民权报》人才济济。由戴天仇主笔。天仇即今国府要人戴季陶是。其时少年气盛。言论锋利。某次撰文斥租界当局。被拘至巡捕房。虽即释放。然已作一夜之囚徒矣。厥后何海鸣自湘归来。袁氏帝制之野心已暴露。于是攻击更加强烈。经理周浩且在报纸上登一启事。征求昌言无忌之外稿。一切责任由渠担负。更有头可断。言论不可屈等语。其横厉无前。足使酸儒咋舌……宋渔父被刺。袁氏与赵秉钧洪述祖往还手札。种种铁证。由《民权报》首先铸版披露。阴谋诡计.遂大白于天下。”[16]217该报直称袁世凯为“袁贼”,甚至提出“以暴易暴,惨无人道,欲真共和,重为改造”和“报馆不封门不是好报馆,主笔不入狱不是好主笔”的口号[17]565。但面对“共和”遭致破坏,袁世凯对反袁志士迫害的变本加厉,《民权素》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讨袁幸存者,也不得不采取相对温和的态度。如若不然,其结局可想而知。麻痹、娱乐、消遣、休闲的文本内容,旧体文学的骈文形式,无疑是对《民权报》的“乔装打扮”,以“都市女郎”的身份“潜伏”在民众的生活中,以期可以维持更长的时间,发挥“春雨润物”之功效。

蒋氏虽对文学的态度略显悲观,但这种悲观伤感的情绪绝非个人感情用事,而是时代的阴霾难以驱散。所以,《民权素》杂志,一方面,减轻了文学的政治负累,另一方面,也在借助文学形象向民众传达时代的伤感情绪。尤其是小说,绝大多数为哀情小说。而这种伤感情绪从《民权素》的序言开始一以贯之,从未间断。不惟蒋氏一人,徐枕亚亦是。嗟嗟,昆仑崩,大江哭,天地若死,人物皆魅,堕落者俄顷,梦死者千年, 风雨恣其淫威,日月黝而匿,尔是何世界,还有君臣,直使新亭名士,欲哭不要能,旧院宫人,无言可说,慨造物之不仁,岂空言之可挽……文字无灵,徒胜伤心之纪念,言之可痛,阅之无欢[3]。他借助文学,向民众传达大时代的伤感情绪,《民权素》用一种更加隐晦的形式发挥其政治功用,促使民众对当局政府时刻保持警醒。此举也可视为民权同人为“共和”所作的最后一点挣扎和努力。

综上,《民权素》之“素”取“底色”之意,即保有《民权报》之底色,继续肩负讨袁的重要使命。在经历了《民权报》惨遭停刊的事件后,《民权素》改变了借助文字对袁世凯进行口诛笔伐的声讨方式,转而以乔转打扮的文学形象,民众喜闻乐见的故事形式,向民众传达时代的伤感情绪,时刻为民众敲响警钟,以使民众保持清醒。虽然《民权素》中的一些作品被同时及后世戏称为“鸳蝴派”,而且对其娱乐化倾向也多有诟病,但是若将其置于时代的大背景中,其艰难的处境和变相的抗争精神更易被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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