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唱片遗音考无时不忧半字空
—— 由“孟金子”老唱片考证而引发关于民间音乐教学研究之思考
2015-01-14商树利柯云燕
★文/商树利 柯云燕
百年唱片遗音考无时不忧半字空
—— 由“孟金子”老唱片考证而引发关于民间音乐教学研究之思考
★文/商树利 柯云燕
2014年11月中旬,沈阳唱片收藏界友人周铁军寄来几张老唱片的图片并叮嘱我考证之。是月30日,其从北京将唱片音响拷贝出来发给我,以备我学习研究考证之用。然而,因拷贝音响所用的唱机力所不及,致使拷贝出的唱片录音时断时续,难以听辨。故而,周兄约我于12月17—18日共赴津门至唱片唱机收藏家王跃进处,再次拷贝录音。归沈之后,笔者反复聆听音响,仔细学习研究相关文献资料,转眼间困惑月余,今将学习研究心得体会并由此引发的有关民间音乐教学科研之思考,做以小结,梳理成文,恳请大方之家批评斧正。
在周兄寄来的唱片图片中,一张(双面)由巴黎百代话匣电影公司发行、编号为32596—32597(右侧为“苏州码子”)、由“特请超等名角——孟金子”演唱的曲目为《思想》《挑眼》的俗称“手刻板”(学界称为“蚀刻版”)唱片,首先进入我的眼帘。片芯如图1所示:
图1.
观赏图片,系列问题接踵而至,瞬间萌生。《挑眼》《思想》是什么曲(或剧)种的什么曲目?“孟金子”是从事的什么行当?唱片是哪年灌录与发行的?除却这张唱片,“孟金子”是否另有其他唱片存世呢?……
无独有偶,北京唱片藏家赵玉新则藏有同类另一张编号为32594—32595、曲目为《后悔》《切十二月》的唱片。如图2所示:
图2.
据考证,这两张“手刻板”唱片为1908年以后录音,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而于1914年发行于比利时的法国百代早期唱片,距今百年有余。
通过反复仔细聆听《挑眼》《思想》的拷贝录音,可以清楚地辨别出演唱者“孟金子”性别为女,伴奏仅用大三弦一种乐器,曲调应该为相对而言早期的【靠山调】(有别于之后王毓宝等人改良后的天津时调【靠山调】)。为核实准确,笔者又求教于天津市群众艺术馆张玉恒老师。尽管曲调宫商可辨,但唱词终究无法辨别,与目前笔者所查阅到的清末至民国年间京津地区书坊刊刻的唱本皆难以对应,是故未能详细记录曲谱。坊间唱词书影如图3所示:
图3.
针对以上两张唱片,需要说明的问题有两点:
其一,片号32595的《切十二月》之“切”应为撰写者误笔,“切”实则应是“怯”,因为“怯” 字的含义为“北京以外的语音”。“怯”误笔为“切”,这一点完全可以由“报头人”与演唱者浓重的天津语音而得以证明。
其二,唱片片芯外国人“蚀刻”汉字为“孟金子”,而辨别唱片录音,笔者却发现“报头人”只报了“金子”演唱。那么“孟金子”即“金子”,其究竟是什么人呢?“金子”是否与其他人合唱过呢?其除了能够演唱“时调小曲”还演唱过别的品种的民间音乐吗?
是故,又有津门藏家王跃进先生寄来一张由美国“Victor”(胜利)公司发行的编号为42382—A,印有“天津大鼓”孟金子演唱曲目为《妓女悲秋》的唱片图片。见图4.
图4.
据钱乃荣所著《上海老唱片(1903—1949)》 一书,以及《留声阁——华南老唱片收藏爱好者联谊会文集》中辽宁大连藏家杜军民在《早期中文唱片概述(1889—1949)》 一文中所述,该唱片为1910年前后发行,同前文所述的两张百代“蚀刻板”唱片一样,具有百年有余的历史。
语音系统主要由功放、号角和麦克风组成,实现人机对话,称重过程中具有引导作用,具体语音为:“请刷卡”→“刷卡成功,请上秤”→“请停到秤台中间”→“称重完毕,车号为某某,重量多少”→“称重完毕,请离开。”
另有美国胜利唱机公司发行的片号为54097—A—1,且曲目同为《十二月》的唱片做以佐证,见图5.所示。
图5.
这张“紫色”片芯中明确标注了“金子、银子”合唱的“天津”、“荡调”字样由“美国胜利唱机公司”出品,据考证,该片应该为重组之后的胜利公司于1929年后出版发行的。除却这张由“金子、银子”二人合唱的“荡调”唱片,是否还有其他唱片存世呢?
经查《中国唱片厂库存旧唱片模板目录》(中国唱片社1964年出版第211页)上明确记载有德国高亭唱片公司出版唱片存世:
曲目演唱者唱片公司片号一枝梅【北京小曲】 金子、银子 高亭 Teb409江边摇【北京小曲】 金子、银子 高亭 Teb410打莲香【北京小曲】 金子、银子 高亭 Teb411八仙上寿【北京小曲】 金子、银子 高亭 Teb412说西话 金子、银子 高亭 90179渔家乐 金子、银子 高亭 90180粉红莲(1—2) 金子、银子 高亭 90181/82
行文至此,试想百年前,能够被“法国百代公司”称之为“超等名角”,即便口碑不佳多有生产赝品的“美国胜利公司”称为“第一等真正名角”,又被“德国高亭公司”邀请灌录与发行较大量唱片的人,应该是同一个被称为“金子”的人。但是,相信同样会有读者猜测称为“金子”的并非同一人。
那么“金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据《中国曲艺志·天津卷》“天津时调”条目记载:宣统元年(1909)京韵大鼓艺人张小轩就曾在松风阁茶楼演唱过【新鸳鸯调】《学热客》。能如张小轩一样,在松风阁茶楼、同合茶楼、山泉茶社、燕乐、张园游艺场、陶园游艺场、北洋茶社、新世界、天祥屋顶、春和大戏院、劝业场舞风台、聚英、天晴茶楼、义顺茶园等大中型演出场所受到聘请登台演唱“时调”,而被记载下来的有:杜顺喜、马玉凤、三凤、四凤、曹金子……葛文通等人。这些人中有的是较知名的男女艺人,有的是落子馆的红唱手。
另据《中国曲艺志·天津卷》“荡调”条目记载:清初由江浙一带随漕运走水路北上传入天津的荡调(又作“档调”,讹为“挡调”),其多由女艺人演唱,有独唱、齐唱、合唱、对唱、拆唱等演唱方式,音乐结构为单曲体,共有20余种曲调,伴奏只有一把大三弦。经小班和坤书馆,再进入杂耍馆,成为流行一时的曲种,可由二人演出,也有四人、六人合演的,是载歌载舞的群唱曲种。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前后,天津演唱“荡调”的小班有侯家后的孟家小班、曹家坐排班等21家之多。它的歌妓大半出自北方。而当时的坤书馆中更是人人都唱荡调。进入民国以后,小班、坤书馆的唱手纷纷改习其他,脱籍另谋生路,许多原来合作演唱荡调的搭档分拆,仅余部分艺人继续在杂耍园中演出,分别进入四海升平(燕乐升平)、中华、庆云等中高档曲艺演出场所。20世纪40年代中期以后,基本绝迹于舞台。
其一,1909年前后有位演唱“时调”较著名的艺人,名叫“曹金子”。
其二,1898年前后,天津侯家后地区内有曹家坐排班、孟家小班演“荡调”,民国以后,原本表演“荡调”的艺人搭档“分拆”(笔者按“散伙”),“脱籍”另谋生路。相对优秀的艺人则进入中高档曲艺场所表演,如图4唱片中所标注的“中华茶园”。
从以上的两点信息中,相信读者有理由可以做出如下大胆假想:“曹金子”或许是“曹家坐排班” 歌妓中的一名佼佼者,或许其民国前后“脱籍”、“分拆”时搭过“孟家小班”。再则,原本姓孟的“金子”,其后可能嫁与曹姓艺人,而改为“曹金子”。事实上旧社会妇随夫姓的著名艺人比比皆是,如河南坠子皇后乔清秀,则随其夫乔利元;“东路”山东琴书代表人物商云霞,即随其夫商业兴。
由此,笔者也如众多读者一样大胆猜想,百代唱片的“孟金子”即“金子”,美国胜利公司唱片不同时期称谓的“孟金子”、“金子”,德国高亭唱片中的“金子”,最终应该是同一个既能唱“荡调”,又可演“大鼓”,更擅长“时调”的优秀歌者,由于种种原因其难以载入史册,更有可能因其所唱杂而不专,故未能标榜千秋,名垂青史。
至于文章开篇提到的两张(四面)《后悔》《切十二月》《思想》《挑眼》百年遗音“时调”唱片,其历经1917年以后“红公鸡”时代的百代唱片,再到几经变迁的百代唱片,至今京津与辽沈地区唱片收藏界的大藏家始终未见其有“再版”唱片传世。至此,笔者也斗胆推测其未能再版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时代的更迭,任何艺术门类皆有可能经优胜劣汰的“自然”选择而沉沦;或许如此在“青楼”“妓院”中流行,而为文人墨客所嗤之以鼻被称为“窑调”的时调小曲,被当时政府屡屡查禁,进而未能再版。但无论怎样猜测,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无论哪家唱片公司,毕竟要以“经济利益”回报作为终极目标,即唱片必须销量要好,没有利益回报的唱片往往是没有任何公司愿意再版的。这一点,在罗亮生、吴小如、葛涛、钱乃荣、杜军民等先生不同时期关于唱片的文论著述中都早已明确说明。
因此,关于上述几张唱片的收藏与研究更显得弥足珍贵,其不仅仅给后人留下了百年前的珍贵音响资料,聆听百年遗音之余,更使得笔者愿意追根溯源,并对百年前的社会风情、人情世故即唱片所承载的音乐背后的文化生活有所探索,因此这几张老唱片所具有的古董般文物属性的文化价值远远高于其音响价值。
行文至此,关于“金子”及其演唱的唱片,前文似乎已经明了。然而,细心的读者仍不难发现前文尚有大量未能详尽的信息事宜。诸如,唱片中演唱曲目的称谓多样,不同的唱片标有(天津)时调、(天津)荡调、(天津)大鼓、(北京)小曲等不同概念。通过对以上几张唱片粗浅的考证,却给予笔者有关民族音乐教学与科研方面的一些思考。
思考之一,恰如刘复(刘半农)因无力考证李家瑞著《北平俗曲略》里的问题,而惋惜早逝于1932年的其二弟刘天华一样,笔者同样也感慨一番。唱片以及古籍中关涉的诸如时尚小令、小调、时调、小曲、窑调、荡调、码头调、平湖调、滩簧调、靠山调、扬州调、苏州调等等的此类概念,因其为不同时期、不同层级、不同角度所提出的不同概念,所以,这些概念不仅给后人研究唱片带来诸多线索,同时也带来了诸多麻烦。不仅如此,这些“称谓”也正是民族民间音乐教学中,在各类教材与参考文献上经常见得到,但却是往往被我们所忽视的概念。这些名词的内涵与外延都需要学界同仁进行仔细辨别。事实上,自1964年《民族音乐概论》出版以来,至今教学中所使用的有关“中国传统音乐”、“民族民间音乐”等各类教材上的概念,同样十分繁琐,经常有含义交叉、内涵与外延甚至被模糊误用的情况。笔者早年研读过冯光钰、徐元勇、刘永福等学者,因有关一些学术概念而撰写的不同层面的辨析的文论,在此无须赘述。
思考之二,是有关日后学习与研究问题“方法论”层面的思考。笔者以为,学习与研究的方法无外乎“拓荒式”与“钻井式”两种。前者为“无中生有”的开拓,而后者则是“有中辨无”的明辨。无论选择什么样的研究方法,开辟什么样新的学习领域,首先就是要扎扎实实地做好“案头”工作,即“研读、辨音、记谱、梳理、归纳”等等;再则,要老老实实地做好“采风”取证工作,即“访问、调查、记录、整理、研究”等等。学问靠积累,至于方向则需逆流而上,不停登攀;如若顺流而下,人云亦云,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般地做些表面文章,尽管明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学问面前试问自己究竟是“沙”,还是“金”? 时刻铭记“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如此,或许才可能渐渐达到 “文章不著半字空” 的境界。
文末以韩退之所云“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告慰自己并后学,且不知是否“离题”八千里之遥?
(责任编辑 吴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