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保町初印象
2015-01-05茱萸
茱萸
到日本之前,我对这个国家与书籍有关之情况的了解,和两部书有关:近世中国人董康的《书舶庸谭》,以及当代日本人池谷伊佐夫的《神保町书虫》。《书舶庸谭》是董康于1926年至1936年四次日本之行的日记集,记载了他往来于东京与京都之间,访求自中国流出的汉籍旧椠孤本的历程,曾被傅增湘誉为“足为馈贫之粮、夜行之烛”,向来为读书人所津津乐道。《神保町书虫》则有一个吸睛效果非常好的副标题——爱书狂的东京古书街朝圣之旅。书中所写的神保町,在东京市的神田神保町地区,是世界最大的古旧书店群落,类似于巴黎塞纳河畔、伦敦查令十字街以及以前的北京琉璃厂,但规模似乎更大,确实当得上是一个古旧书的“圣地”。于是,对作为书虫的我来说,神保町理所当然地成为我日本之行的必到之处。
我以访问学人的身份,于2014年11月5日抵达日本羽田机场,11月6日便见到了我在东京大学的接收教授阿部公彦先生。接下来我花了几天时间安顿,住到了离东京大学半小时车程的练马区桜台。这个地方交通很方便,和到东京大学一样,坐地铁中转一次就可以到神保町站。我搬入新居的当天就去了浅草寺(这几乎是外国人到日本必去的地方)。去完浅草寺的第二天,我选择了去与神保町在一条地铁线上、相距不远的六义园看红叶。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准备逛完那座江户时代风格的园林后,就近直奔神保町古书街。所谓的神保町古书街,大致范围是以神保町地铁站十字路口为中心,北边从JR水道桥站到御茶水站,东边到JR神田站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密密麻麻的书店遍布四处,翘首等待着识货的人来光顾。
早在明治时代,神田神保町一带就已经是书店群聚之处了,一百多年来,已经有二百多家旧书店驻扎在这里。最关键的是,神保町古书街里所谓的“古书”,不仅包括百年内出版的各式日文书,包括很多新出版的日文书(日本的集英社、小学馆等著名出版社地址也位于这一带),包括和刻本即日本历史上雕版印刷的中国典籍,甚至还包括很多从中国流出的线装书和洋装旧版文史书——当然,英文、德文和法文书也一样。总之,这里是全世界各种语言的旧书集散地。我的目标,主要是部分装帧精美的日文旧版诗集,以及从中国流出的洋装旧版文史类书籍。至于刻本和国内流入的古籍,现在价格都不菲,只能“心向往之”了。
这里是世界出版行业成果的缩影。中国内地不少旧书集散地或市场都多少给人些“脏、乱、差”的印象,盖因旧书放的年头多,又缺乏系统整理,在很多人眼里它们只是略微高级点的“旧货”。我去过上海文庙旧书市场和北京潘家园等地,在规模和规范程度上已经算国内很好的了,但还是给人杂乱的感觉。上海一些高校周围的旧书店品质倒也很高,却基本上没有分类,因为给旧书分类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逛旧书店最考验的是体力和耐心——你需要花大量时间来猎取和翻检你所需要的书籍。但是神保町的旧书店完全改变了我对“旧书店”这个词的一般印象。这里的任何一家旧书店,门面都非常整洁,里头堆放的书虽然密密麻麻,却丝毫不显得混乱,并且每一本书都标好了价格。最重要的是,几乎每家书店的书都有大体的学科分类,这大大提高了人们翻检图书的效率。
因为抵达神保町站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这里的旧书店大多都在晚上六点下班,所以我的第一次神保町之行,只草草逛了两三家书店。在一家书店门口的特价书柜上,我挑到一部永井荷风的诗文集《珊瑚集》,以及一部三木露风的诗集《废园》,都是非常精美的精装版本,一共花费600円(约为人民币31元)。在著名的内山书店中,我买了一部国内出版的旧版韩昌黎文集。这家内山书店是鲁迅笔下开在上海的内山书店的姊妹店,最初由内山完造的妹妹(一说是内山完造的弟弟内山嘉吉)所开设。现在店里卖的多是中国出版的新旧书刊和报纸,以及与中国和鲁迅有关的日文著作。值得惊喜的是,我还在这家店的杂志柜台上,看到了2014年春天在日本出版的《火锅子》杂志,我的五首由竹内新先生翻译的诗,就是刊登在这一期,那是我的诗第一次被译成日文并在这片土地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