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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源》版本源流考

2014-12-25许超杰刘崇德

文艺评论 2014年12期
关键词:钞本词源底本

许超杰 刘崇德

张炎,字叔夏,生于南宋末年,卒于元延祐七年(1320年),是宋元之际著名的词人、词学家,其著作有词集《山中白云词》、词学理论著作《词源》。今本《词源》分上下二卷,上卷研究乐律,下卷讨论词之作法,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词学理论著作之一。由于《词源》各本章节完阙不同、文字歧互甚多,要研究《词源》,首先必须对其文字、内容有所厘定。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必须对其版本源流予以梳理。前人对《词源》版本研究较少,笔者不揣鄙陋,愿抛砖引玉,对《词源》版本源流予以探讨。

一、单卷本系统

秦恩复刻《词源》二卷本之前,《词源》多以《乐府指迷》之名单卷流行。今见单卷本《词源》当以陈继儒《宝颜堂秘籍》本《乐府指迷》为最早。

《宝颜堂秘籍》由明人陈继儒所辑,共分正集、续集、广集、普集、汇集及眉公杂著集等六集,《乐府指迷》入《续集》。明万历刻本作《宝颜堂订正乐府指迷》①,以二卷本《词源》卷下为上卷,以元陆辅之《词旨》为下卷。其所收《词源》卷下亦不完,共词源、制曲、句法、字面、虚字、清空、意趣、用事、咏物、节序、赋情、离情、令曲、杂论、作词五要等十五则,较之《宛委别藏》本《词源》缺音谱、拍眼两则,“杂论”亦少六条。

自二卷本《词源》行,后人多认为陈继儒删改《词源》为《乐府指迷》。然细读《宝颜堂》本,笔者认为《乐府指迷》只是《词源》、《词旨》之总名,陈继儒仍以“词源”为此书书名。首先,“宝颜堂订正乐府指迷卷之上”后有“词源”之小标题,而《宛委别藏》本等二卷本在下卷开篇并无“词源”二字之标目,是以此二字当是陈继儒所加(或陈氏底本即为合抄二书之《乐府指迷》,则“词源”二字为底本抄写者所加)。其次,《宝颜堂》本《词旨》首题“词旨”二字,若“词源”非书名,则此“词旨”亦当是子目而非书名,这显然是不合于事实。是以,笔者认为陈继儒只是将张炎《词源》、陆辅之《词旨》合为一书,总名为《乐府指迷》,而二书本名并未消泯。然后人不识陈氏义例,径以《乐府指迷》名《词源》,此后人之误,非陈氏刻意为之也。

此后单卷本《词源》,即以《乐府指迷》名者,多以《宝颜堂》本为底本,其中较著者有《重订欣赏编》本、《广百川学海》本、《锦囊小史》本、《学海类编》本、《诗触》本及《得榭楼杂录》抄本等。②这些版本章节基本同于《宝颜堂》本,文字差异亦不多。而《范声山杂著》本《乐府指迷》除将“令曲”写作“小令”、并阙《杨守斋作词五要》外,节、目与《宝颜堂》本皆同。《杂著》本文字与《宝颜堂》本间有不同,但通过比对可知,或为抄写、流传中所产生之差异,或出于范锴有意校改。是以,《杂著》本亦可认为出自《宝颜堂》本。

此外,《乐府指迷》还有一种节略本,即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曹炳曾城书室刻《山中白云词》,附刻《乐府指迷》一卷。从曹炳曾跋语可知,曹刻本《山中白云词》为简兮陆先生手编本,而所附《乐府指迷》为曹炳曾所加。③曹氏所刻之《乐府指迷》各条皆无子目,校之《宝颜堂》本,存词源、制曲、句法、虚字、清空、用事、咏物、节序、令曲九节及杂论之四条,且每条多有删略,如“句法”条将所举之词文全部删去。此本与他本绝异,删节颇多。然细绎曹刻本《乐府指迷》,则凡《宛委》本与《宝颜堂》本文字歧互处,基本皆同于《宝颜堂》本,是以曹刻本仍当是出于《宝颜堂》本的节抄本。那么,这是曹氏节抄自《宝颜堂》本,抑曹氏所据底本即为节抄《宝颜堂》本呢?我们知道曹刻《山中白云词》于名贤诗序、赠别之作收录颇为完备,若所见《乐府指迷》为完本,当无删节之理。是以,笔者以为曹氏所见《乐府指迷》底本即为节抄之本。

《四库全书·山中白云词》附《乐府指迷》一卷,文字与曹炳曾刻本全同。《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山中白云词》八卷,江苏巡抚采进本。④案诸《四库采进书目》之《江苏省第一次书目》有《山中白云词》八卷,附《乐府指迷》一卷,二本。⑤卷册数与曹刻本亦合。则《四库》本以曹刻本为底本,确然无疑。

在《宝颜堂》系统之外,《词鹄初编》本当是单卷本的另一个系统。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孙致弥辑、楼俨补订之《词鹄初编》自刻刊行,其中包括张炎《乐府指迷》一卷。其条目除阙《作词五要》外,与《宝颜堂》本尽同,然二者文句差异者达百余处。如“咏物”条,《宝颜堂》本作“齐天乐·赋促织”,《词鹄初编》本作“齐天乐·赋蟋蟀”,此条“促织”、“蟋蟀”意象相同,若《词鹄初编》本以《宝颜堂》本为底本,则断无改“促织”为“蟋蟀”之理。又“清空”条,《词鹄初编》本作“词贵清空,最忌质实”,别本作“词要清空,不要质实”;“赋情”条《词鹄初编》本作“断肠点点”,别本皆为“断肠片片”。若无版本依据,当不致如此改动。且《词鹄初编》本无《作词五要》,亦是《词鹄初编》本非以《宝颜堂》本为底本之一证。综上可证《词鹄初编》本当非以《宝颜堂》本为底本。又“节序”条《词鹄初编》本作“怎忍后天街酥雨”,小字原注曰“后”“一作役”,别本皆作“怎忍润天街酥雨”,是知《词鹄初编》本底本、参校本中至少有两种非笔者所见。

乾隆四十四年张嘉榖刻印其祖父张咏川所辑之《词林纪事》,内含张炎《乐府指迷》一卷,间录许昂霄语,即所谓“蒿庐师”云者。⑥此本亦未言底本为何,然条目与《词鹄初编》本全同,文字亦少歧互处。且如“节序”条《词鹄初编》本作“占断东风来处”,别本皆作“立”;“怎忍后天街酥雨”,别本皆作“润”,《词林纪事》本同于《词鹄初编》本。是知《词林纪事》本当以《词鹄初编》本为底本。《词林纪事》本“杂论”于“《哨遍》一曲,檃括《归去来辞》,更是精妙,周秦诸人所不能到”之“更”字下注曰:“别本无此字”。以此推之,则《词林纪事》本在以《词鹄初编》本为底本的同时,应当还有其他参校本。

以上约略分析了《词源》单卷本,即《乐府指迷》的版本源流情况,现将较重要之各本略示于下:

以上对《词源》单卷本,即张炎《乐府指迷》的版本流传情况作了简略的介绍,可以说,在嘉庆秦恩复刻本出现之前,张炎《词源》主要是以《乐府指迷》为名行世的。

二、二卷本系统

1.二卷抄本述略

现存《词源》二卷本当以《宛委别藏》所收之元抄本为最早。关于阮元采进《宛委别藏》的过程,阮亨《瀛洲笔谈》有较详细的论述,从阮亨此文可知这百余种之进御共有丙寅、丁卯间和戊辰、己巳,即嘉庆十一年到十四年两次。⑦是知《词源》之采进当在嘉庆十四年之前。

《宛委别藏》本《词源》为二卷抄本,上卷分十四节,下卷分十六节,后附钱良祐、陆文圭二跋。阮元于《词源》提要中言:“是编依元人旧钞本影写。”此书最后有关于抄写时间、地点之信息一行,曰:“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⑧“至顺改元”即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宛委别藏》本所依据之底本,即起善斋抄本,当抄写于至顺元年,是为目前所知最早的《词源》二卷本。

《宛委别藏》本因为是影抄元起善斋钞本,是以除避讳等不得不改外,其他一依起善斋本。但也正是一仍元钞之旧,使得《宛委别藏》本在保持元本原貌的同时,也沿袭了元本的许多错误。但无论如何,《宛委别藏》本仍是现存最接近元本原貌的版本,也是我们研究《词源》最为重要的一个本子。

除《宛委别藏》本外,就笔者目力所及,《词源》尚有两个抄本,一藏中国国家图书馆,一藏南京图书馆。

国家图书馆所藏《词源》钞本一种,原为周叔弢先生旧藏,从此本所录“时至顺改元季夏六月誊于起善斋,菊节三日装”款可知,此本亦出元起善斋本。此本“律吕隔八相生”条、“杂论”条之“玄”字皆不避讳,当为清康熙之前的钞本。周先生亦称之为“明钞本”。与《宛委》本相校,此本除“五音宫调配属图”条图上无此标目外,二者只有少数俗体字、异体字、形近字误等差异及极少字序互乙,并无实质性的不同。是以,此明钞本与《宛委》本为同源之本。

南京图书馆藏《词源》钞本前附阮元《研经室外集·词源二卷提要》,后录钱良祐跋、陆文圭跋。南图钞本文字与《宛委》本极为接近,故从其文字来看,南图钞本当抄自起善斋本或其传抄本。

2.二卷本刻本述略

秦恩复嘉庆十五年刻《词源》是目前能见到的《词源》二卷本的最早刻本。秦恩复嘉庆十五年跋语言道:“《词源》二卷,上卷研究声律,探本穷微;下卷自音谱至杂论十五篇,附以杨守斋《作词五要》,计十有六目。元明收藏家均未著录。”⑨所谓“元明收藏家均未著录”之言,就笔者目力所及,当属实情。秦恩复嘉庆十五年刻印《词源》二卷本之前,并无人谈及《词源》之刻本。是以,二卷本《词源》真正对后世产生广泛影响,当以秦刻本付梓为起点。

秦恩复嘉庆十五年刻本,为现知最早的二卷本《词源》刻本。是本封面书“元起善斋钞本”六字。若秦氏所言非虚,则嘉庆十五年刻本当以元起善斋钞本为底本。秦恩复于此本跋语中写道:“此帙从元人旧钞誊写,误者涂乙之,错者刊正之,其不能臆改者姑仍之。”⑩可见,秦恩复嘉庆十五年刻本对元钞本《词源》有所校勘,是正其误。但此本并未达到精善,此从秦恩复道光八年刻本跋语中亦可见之。

秦恩复道光八年跋曰:“阅十余年而得戈子顺卿所校本,勘订讹谬,精严不苟。自哂前刻卤莽,几误古人,以误后学。爰取戈本重付梓人,公诸同好,庶免鱼鲁之讹。”⑪故又于道光八年两次刻印《词源》。其一为张炎《词源》、沈义父《乐府指迷》、陆辅之《词旨》合刻本,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四周单边,黑口,单鱼尾,宋体字(下称“道光本”);其二为,《词学丛书》本,亦每半页十一行,行二十字,左右双边,细黑口,单鱼尾(下称“词学丛书本”)。道光本与《词学丛书》本字体不同,显非一刻,但二者文字歧互甚少。

秦恩复何以在道光八年连续刻印两个《词源》版本呢?笔者以为秦氏因不满嘉庆刻本,是以重刻“道光合刻本”。是后因为辑刻《词学丛书》,故而再次将《词源》收入其中予以刻版。

就秦氏所言,道光二本当是以戈顺卿校本为依据,是正嘉庆本讹误而成,理应优于嘉庆刻本。但比读嘉庆本与《词学丛书》本可知,《词学丛书》本对嘉庆本的校改并不多。且在这不多的校改中,包括了许多新的误改之处。是以,前刻并非如秦氏所言“几误古人,以误后学”,后刻也未能“庶免鱼鲁之讹”。故就秦刻三种版本来说,嘉庆本、道光本(道光合刻本、《词学丛书》本基本相同,不必分而论之)各有优劣,不可偏废。

此后所刻《词源》基本皆以秦刻本为底本,其中较为重要者有《守山阁丛书》本、《粤雅堂丛书》本、《乌程范氏著述暨汇刻书》本、《娱园丛书》本等。

钱熙祚于《守山阁》本跋曰:

近江都秦氏据元人旧钞本重刊,二卷具存,宛然全帙,洵可宝贵。……惜秦刻习于元本,讹谬处并从其旧,今参校前后文及白石词、《宋史·乐志》,略为改正,以质证熟精声律者。重光赤奋若岁律中中管黄钟之宫金山钱熙祚识。⑫

所谓“重光赤奋若岁”者,即辛丑年,亦即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其时秦刻《词源》刻板三种早已完成,钱氏既言秦刻云云,则《守山阁》本当以秦氏刻本为底本无疑。然则,钱氏以秦刻何本为底本耶?《守山阁》本于“粤自隋囗以声诗间为长短句”句下小字注曰:“‘隋’下原本‘汉’字,误。《秘籍》作‘唐’,案下有‘至唐人’云云,则此非‘唐’字也。以下《秘籍》有‘来’字,则‘声诗’句不成文理,皆陈仲醇妄改,今不从。”案:秦刻嘉庆本作“隋汉”,无“来”字;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皆作“隋唐”,且有“来”字。且细翫《守山阁》本文字可知,凡两可之文,《守山阁》本一般皆依嘉庆本。如“十二律吕·黄钟宫”条嘉庆本作“正黄钟转征”,《词学丛书》本作“正黄钟宫转征”;“音谱”条嘉庆本作“惟‘扑’字稍不协,遂改为‘守’字始协,迺知雅词协音虽一字亦不放过”,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作“迺协始知”;“拍眼”条嘉庆本作“以余音绕梁为佳”,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以”作“似”;“制曲”条嘉庆本作“改毕净一本展之几案”,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净”下有“写”字;“意趣”条嘉庆本作“至今商女时时尚謌”,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尚謌”作“犹唱”;“咏物”条嘉庆本作“一声声更苦”,道光八年本、《词学丛书》本“更”作“最”。以上数条,《守山阁》本皆同于嘉庆本。钱熙祚明言“原本”云云,且如是两可之文皆从嘉庆本,是知《守山阁》本当以嘉庆本为底本。此本非径依底本,钱熙祚依据相关资料,对原文多有校改。《守山阁》本在校勘中着力颇多,校正许多秦刻本的错误,尤以对谱字、乐律符号、图表的校正为力。《守山阁》本是二卷本刻印以来较为精善的一个版本。

伍崇曜《粤雅堂》本《词源》跋曰:“是编为秦澹生太史所刻,跋称元明收藏家均未著录,从元人旧钞誊写云。”⑬是知《粤雅堂》本亦当以秦刻本为底本。且《粤雅堂》本录秦恩复道光八年跋,是以其底本当为《词学丛书》本或道光八年本。校读《粤雅堂》本文字,除“拍眼”条“唱曲茍不按拍,取气绝是不匀”,“匀”字道光八年本、粤雅堂本作“均”外,凡《词学丛书》本与道光八年本相异处,《粤雅堂》本皆同于《词学丛书》本。是以笔者以为《粤雅堂》本当以《词学丛书》本为底本,或参校道光本。

此外,较为重要者,尚有《乌程范氏著述暨汇刻书》本、《娱园丛书》本等,皆以《词学丛书》本为底本。

以上对二卷本《词源》版本源流略作分梳,现列图示于下:

三、结语

以上是笔者对《词源》版本的探讨,从版本源流可知,《词源》版本当分单卷本、二卷本两大系统。其中现存单卷本以《宝颜堂秘籍》本为最早,其后单卷本多出《宝颜堂》本。《词鹄初编》本、《词林纪事》本为单卷本之另一系统,就笔者所见,此一系统仅此二本。二卷本皆以元起善斋钞本为祖本,明钞本、《宛委别藏》本为现存最早,同时也是最接近元本原貌的两种钞本。而二卷本的刻本系统以秦刻三种版本为最早,秦刻嘉庆本、道光本各有优劣。是后所刻各本基本皆以秦刻本为底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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