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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班昭《幽通赋注》的文学史意义

2014-12-25孔德明

文艺评论 2014年12期
关键词:王逸班固体例

孔德明

东汉班昭,博学高才,长于著史,踵成《汉书》。擅赋能文,所著《女诫》、《东征赋》等,影响至深,故论者亦多。曾为其兄班固《幽通赋》作注,出于何种动机而作,又有何种目的,体现何种思想,对后来注赋者影响如何等诸多问题,学者却少有论及。笔者不揣谫陋,试论之,以作引玉之用。

一、班昭注《幽通赋》之动因、时间

班昭非常重视对子女的教育,其《女诫》云:“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榖负辱清朝。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①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班昭是先教子而后教诸女,俱教其立身处世之道。班昭训诫诸女的目的是不让她们“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对其子的训诫除不增父母宗族之羞外,还要不负辱清朝圣恩。如此,则训子甚于训女。其《东征赋》就是一篇极具代表性的训子之作,其赋所云“且从众而就列兮,听天命之所归”,“唯令德为不朽兮,身既没而名存。惟经典之所美兮,贵道德与仁贤”等②,皆为训子之语。故方伯海曰:“前赋《北征》,重在悯乱;此赋《东征》,重在训子。题目相似,而用意不同。”③何义门亦云:“(诫子之词)儒者之言,不愧母师女士矣。”④此二人可谓知言。班固继承“诗言志”的传统,作《幽通赋》以发明其志,《汉书·叙传》云:“有子曰固,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赋》,以致命遂志。”⑤故《文选》将其归入“志”赋类。何义门云:“通篇归重道字,耽躬道真,可以通神,此《幽通》大旨。”⑥张扬庵亦云:“通篇立义正大,俱同曹大家《东征赋》。庄老狂流,悉力截断,引绳据墨,俨然儒者典型。”⑦此明志之篇对时人及后人均有振聋发聩之效,正如孙执升所言:“历言理之不常,数之难定,而于之以致命遂志,抒情写郁,总归正道,可以醒贪夫,可以励修士,其行文气骨,亦拟《骚》之神似者……作之者所以畅怀舒愤,闻之者足以塞违从正。”⑧故班昭借以教子。王充《论衡·自纪》云:“深覆典雅,指意难睹,唯赋颂耳。”⑨因赋颂指意难睹,故班昭不得不给《幽通赋》释词顺意,而使其子清楚明了此赋之旨意。

班昭注《幽通赋》还有另外一个动因,那就是对祖考遗德的宣扬传承。班婕妤《自悼赋》云:“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⑩的确,班氏家族是一个充满荣耀,遗德昭显的家族:班氏之先,与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帝颛顼的后裔。班壹曾以财雄边,颇受当地人敬仰。班况女曾为成帝婕妤,况子伯善《诗》,拜为中常侍,伯弟斿博学有俊材,曾与刘向校秘书,并得赐以秘书之副。是何等荣耀?固父彪“学不为人,博而不俗;言不为华,述而不作”⑪,志修《汉书》,未能遂愿。班固不仅在《汉书·叙传》中对自己的家族荣耀作以述说,《幽通赋》也首要介绍了班氏家族的历史。班昭《幽通赋注》又对此作了较为详尽的阐释。⑫

但班氏充满荣耀的家族史在班彪卒于官时出现了险厄,班固、班超均未出仕,班昭为女子,尚且年幼。此时的班固颇感凄惶迷惘,于是著《幽通赋》以致命遂志。其赋云:“咨孤矇之眇眇兮,将圮绝而罔阶。岂余身之足殉兮?愇世业之可怀。靖潜处以永思兮,经日月而弥远。”⑬当班固卒于狱中时,班氏家族的荣耀史再一次出现险厄。班昭对此定有感触,如同历史的再现,于是注《幽通赋》以明志,同时训教其子。其注云:“言己孤生童,微陋鄙薄,将毁绝先祖之迹,无阶路以自成也。”⑭又:“言己安静长思,不欲毁绝先人之功迹。日月不居,忽复大远。”⑮对其兄赋的注解,其实也是其心迹的表白。其在《女诫》中曾云:“战战兢兢,常惧黜辱,以增父母之羞。”⑯其《东征赋》亦云:“先君行止,则有作兮。虽其不敏,敢不法兮。”⑰可见,由德到行,班昭都遵循先君遗范。因此,我们可以说班彪立志修《汉书》,班固继修《汉书》,班昭续修《汉书》,也是其家族儒家文化精神的一个传承。

据《后汉书·列女传》载,班昭为扶风曹世叔妻,世叔早卒。朱维铮先生曾对“世叔早卒”作了较详尽考辨,认为“‘早卒’乃指班昭奉和帝诏入东观续补《汉书》之前,曹寿已死,这之后班昭还活了近三十年,所谓先其时曰早,非谓曹寿少壮而亡。……假定曹寿较班昭年长二三岁,在和帝永元初已卒,年四十余,所遗诸女俱幼,至永初元年也都可能当至二十待嫁之年。何必硬说曹寿卒于四十岁以内?”⑱朱先生所辨甚有理。《后汉书·班彪传》云:“建武三十年,(班彪)年五十二,卒官。”⑲班彪年五十二而卒,亦不为少壮而亡。班固《汉书·叙传》却云“有子曰固,弱冠而孤”⑳,班昭注《幽通赋》亦云“言我父早终,遗我善法则也”。㉑朱先生以曹寿长于班昭二三年而推论曹寿卒于永元初,如果我们假定曹寿与班昭同龄或稍长岁许,则可推论曹寿卒于永元二三年间。稍后,永元四年,班固亦卒。袁宏《后汉纪·和帝纪上》:“(永元四年)诏收宪大将军印绶,……宪、笃、景皆自杀,宗族免归本郡。……固党于窦氏也。……及宪宾客皆被系,竞因此捕系固,遂死狱中。”㉒又《后汉书·班彪传下》:“及窦宪败,固先坐免官。……及窦氏宾客皆逮考,兢因此捕系固,遂死狱中。时年六十一。”㉓由上可知,班固卒于永元四年(92年),且为冤死。而班固冤死的直接原因是洛阳令种兢为报己被固奴醉骂之怨,根本原因则是“固不教学诸子,诸子多不遵法度,吏人苦之”。㉔由此殃及其身。夫君早卒,己须担当教养子女之责。长兄冤死,祸源于不能教学诸子。由此,班昭不能不心存感愤。于是注释其兄失怙之时所作《幽通》之赋,以教其子立身处世之道,当在情理之中。因此,把班昭注《幽通赋》的时间定于此时,是较为合适的。

我们还可以从班昭作《女诫》的时间来大致测算一下其作《幽通赋注》的时间。关于《女诫》的作年,约有三种观点:永初元年(107年)说,刘汝霖持此说;永初四年(110年)说,陆侃如、刘跃进、石观海等持此说;永初五年(111年)说,朱维铮持此说。后两种说法较合理,《女诫》或作成于此二年间。据《女诫》序言有“年十有四,执箕箒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语可知,此时班昭约五十五至六十岁间。那么,班固卒时(92)班昭约三十六至四十一岁间。如果其二十岁有子,则其子在十六至二十一岁间。其子刚好正处于读《诗》、《书》的年龄段。汉人多于十六岁左右学《诗》、《书》,如《汉书·贾谊传》:“贾谊,洛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㉕《汉书·东方朔传》:“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㉖《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㉗《礼记·内则》云:“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㉘《后汉书·杨终传》:“礼制:人君之子八岁为置少傅,教之书计以开其明。十五置太傅,教之经典以道其志。”㉙《诗》以道志,故十五所教经典当为《诗》。故班昭最有可能在此时以赋教附于诗教,注赋教子。如其诸女二十岁左右为“方当适人”之龄,则其作《幽通赋注》时,诸女尚幼,或在二三岁间,不在诵《诗》、《书》之龄。

二、班昭注《幽通赋》之《诗》、《书》传疏体例

在确定班昭注《幽通赋》的体例前,必须要对《幽通赋注》的体貌作以辨认。因为我们现在很难找到《幽通赋注》的单行本,只能依据李善《文选注》与《六臣文选注》中的《幽通赋注》进行辨认。因李善《文选注》与《六臣文选注》中《幽通赋》所用曹大家注,散标于句下,虽说“善曰”后有“曹大家曰”的字样,但“曹大家曰”后又有“善曰”之内容,却未能用“善曰”字样隔开,所以原注与补注很容易舛讹。如《幽通赋》“震鳞漦于夏庭兮,匝三正而灭姬”句下注云:“曹大家曰:三正,谓夏殷周也。《史记》曰:夏后氏之衰也,有二龙止于夏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也。于是币而册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藏之,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发而观之。漦流于庭,化为玄鼋。童妾而遭之,旣筓而孕,生子,惧而弃之。有收之奔褒,褒人有罪,入弃子以赎罪,谓之褒姒。幽王废申后,立襃姒为后。废后父申侯怒,攻幽王,遂杀幽王骊山下。”㉚显然,“《史记》曰”后面的内容不是曹大家所注。《汉书·艺文志》有“《太史公》百三十篇。本注:十篇有录无书。”王先谦曰:“《隋志》题《史记》,盖晋后著录,改从今名。”㉛两汉时称司马迁《史记》为《太史公》书,《史记》为晋后称谓。由此,“《史记》曰”之内容非为班昭征引甚明。又“宣曹兴败于下梦兮,鲁卫名谥于铭谣”句下注云:“曹大家曰:宣,周宣王也。……左氏传曰:……杜预曰:……”㉜此处“杜预曰:……”显然不是曹大家所注。或可由此蠡测,引以书证的,多为“书簏”李善所注。后于班昭的王逸在作《楚辞》章句时,亦极少征引书证。如果把征引书证的内容大多归于李善名下,则班昭注赋的体貌大致是先释词而后顺意的,由此形成其注赋之体例。

班昭注《幽通赋》之体例是先释词而后顺意,类于《诗》、《书》之传注体例。与《易》、《礼》、《春秋》传注体例不同,此三种经传注不释词,只顺理文句之意。我们可以把《诗·关雎》毛亨传、《尚书·尧典》孔安国传及《幽通赋》班昭注的部分文句作以比较,以见其间承传关系。如下表:

诗 文(《 关雎》)毛亨传书文(《 尧典》)孔安国传赋 文(《幽通赋》)班昭注窈窕淑女,君子 好逑。窈窕,幽闲也。淑,善。逑,匹也。言后妃有关雎之德,是幽闲贞专之善,女宜为君子之好匹。曰 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勋,功。钦,敬也。言尧放上世之功化而以敬明文思之四德,安天下之当安者。惟天地之无穷兮,鲜生民之晦在。鲜,少也。晦,亡几也。言天地无穷极,民在其间。上寿一百二十年,少者亡几耳。参差荇菜,左右 流之。荇,接余也。流,求也。后妃有关雎之德,乃能共荇菜,备庶物以事宗庙也。允恭克让,光被 四表,格于 上下。允,信。克,能。光,充。格,至也。既有四德,又信恭能让。故其名闻充溢四外,至于天地。浑元运物,流不 处兮。浑,大也。元气运转也。物,万物也。言元气周行,终始无已,如水之流,不得独处也。

由上表可见,《幽通赋注》是继承了《诗》、《书》传注的体例的。传注《诗》、《书》的主要目的就是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于将来。如孔安国《尚书序》云:“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于是遂研精覃思,博考经籍,采摭群言,以立训传。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于将来。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传之子孙,以贻后世。若好古博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也。”㉝为什么《诗》、《书》传注要先释词而后顺意,而同为经典的《礼》、《易》、《春秋》传注却另有体例呢?蒋伯潜认为《诗》、《书》是文字的教育,程度比较浅,所以排在前面;《礼》是约束人的行为的,《乐》是陶冶人的品性的,已是进一步了,所以列在其次;《易》明阴阳之变、天人之际,……《春秋》则是孔子的政治主张,借褒贬往事以示其微言大义的,……这两种书,程度最为高深,所以列在最后。”㉞因“《诗》、《书》是文字的教育”,所以传注《诗》、《书》时,首要释字,而后顺理文意。学《易》、《春秋》,重在察义寻理,故传注时重在揭示其义理而无须解字。

班昭采取何种体例注《幽通赋》施教,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必须得考虑到,那就是受教者的知识水平和接受能力。孔颖达《毛诗正义序》:“庶以对扬圣范,垂训幼蒙。”㉟说明《诗》的授受对象主要是幼蒙。其采取《诗》、《书》的传注体例,说明受教者的知识水平和接受能力正处于受《诗》、《书》的阶段,也就是处于“文字的教育”的阶段。这正好与前面所讲其注赋时其子正处于受《诗》、《书》的年龄段相吻合。还一个因素应该考虑,就是所注文章的文体特征及思想内涵。其所注对象为赋,赋为“古诗之流”,故采用《诗》之传注体例。其思想内涵是致命遂志,与《诗》教精神相符。《尚书·尧典》曰:“帝曰:夔!命女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㊱尧命夔典乐教胄子,认为神和人通过诗歌音乐可以交流思想感情而能协调和谐。由此可见,诗乐同教。《毛诗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㊲《荀子·儒效》亦曰:“诗言是,其志也。”㊳《庄子·天下篇》亦云:“《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㊴班固依《诗》论赋,其《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云:“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故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也。春秋之后,周道寖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㊵班氏于《诗》学,渊源深厚。《汉书·叙传》:“况生三子:伯、斿、穉。伯少受《诗》于师丹。……时上方郷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中,诏伯受焉。”㊶班婕妤能“诵《诗》及《窈窕》、《德象》、《女师》之篇”。班固“年九岁,能属文诵《诗》赋”㊷。班昭博学高才,熟谙于《诗》,其《女诫》、《东征赋》等文,多征引之。既熟谙于《诗》,同样对《诗》之传注体例也应是非常熟稔的,所以用起来就会更得心应手。同时,也是为了更好的发挥赋的诗教作用。

三、班昭注《幽通赋》之文学史意义

虽说以赋为教不始于班昭,早在西汉宣帝时,宣帝曾让王褒以赋教太子。《汉书·王褒传》云:“其后太子体不安,苦忽忽善忘,不乐。诏使褒等皆之太子宫虞侍太子,朝夕诵读奇文及所自造作。疾平复,乃归。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㊸王褒虞侍太子,更重于乐教。“乐以发和”,重在顺畅太子之郁郁心情。而班昭以《幽通赋》为教,重在养君子之志。赋注有云“谓五经六艺,所以贵之者,顺天之性也。亦当以义断之,不可贪苟生而失名”,“言人能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不渐染于流俗,是为白尔天质,何有渝变之色也”㊹。这种思想对其子曹成应是很有影响的,当皇太子被废时,他能挺身而出为太子诉冤。以义断之,不贪苟生而失名。《后汉纪·孝安皇帝纪下》:“是日,太子废。于是光禄勋祋讽、中郎将闾丘弘、符节令张敬、太中大夫第五颉、中散大夫曹成、……开封人郑安世等守阙上书,诉太子之冤。”㊺《后汉书·李王邓来列传》亦有类似记载。此“中散大夫曹成”者即曹大家之子曹成字子谷者也。《后汉书·列女传》李贤注云:“《三辅决录》曰:‘齐相子谷,颇随时俗。’注云:‘曹成,寿之子也。司徒掾察孝廉,为长垣长。母为太后师,征拜中散大夫。’子谷即成之字也。”㊻

班昭注《幽通赋》不仅对其子有积极的教育意义,在文学史上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班昭擅赋,“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焉,号曰大家。每有贡献异物,辄诏大家作赋颂。”㊼《艺文类聚》卷九十二云:“大家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献大雀,诏令大家作赋。”㊽现存赋作《东征赋》、《针缕赋》、《大雀赋》、《蝉赋》等,均极具风谕之义,颇含诗教之风。由此可见,班昭对赋义的理解与其兄班固是一致的——赋为古诗之流。班固以赋为古诗之流、雅颂之亚,大大彰显了赋的润色鸿业、与古诗同义的功能,从而也极大提高了赋的地位。班昭《幽通赋注》是赋的“与古诗同义”功能的具体化实践,是以赋教同具诗教之用、赋教为诗教之流的具体化体现,同样具有彰显赋教,提高赋的地位的作用。班昭为皇后诸贵人师,执教后宫。又踵成《汉书》,经学大师马融伏于阁下,从其受读。其《女诫》有助内训,马融善之,令妻女习焉。其才学之博,名望之高,自不待言,对时人影响之大,可以想见。其《幽通赋注》之影响,亦可由此蠡测。其后对王逸尊《离骚》为经而注楚辞或有启发。

班昭注《幽通赋》为文人注赋之肇始,清人何琇认为注赋始于三国吴薛综注张衡《二京赋》,其《樵香小记》卷下《总集自注注赋注诗》云:“合众人之作为一集始于王逸,录总集者不及,以《楚辞》自为一类也。自录已作亦始于逸,而徐陵《玉台新咏》、芮挺章《国秀集》用其例。自注已作亦始于逸,而戴凯之《竹谱》、谢灵运《山居赋》用其例。(《汉书·艺文志》亦自注,然寥寥无几,又非发明文义,故不以托始。)注赋始薛综注张衡《两京赋》。”㊾不知何琇以何种评判标准,确定注赋始薛综注张衡《两京赋》,而不是始于班昭注班固《幽通赋》。论年代,东汉班昭明显早于三国时期的薛综。如果以“廖廖无几,又非发明文义”为“故不以托始”的标准,班昭《幽通赋注》当不在此标准之列。班昭注《幽通赋》既解字释词,亦“发明文义”。其注赋的体例仿于汉人注经的体例,王逸《楚辞章句》的体例亦是仿于汉人注经的体例,其自注己作《九思》的体例同于《楚辞章句》的体例。既然何琇认为自注己作始于王逸,那为什么却不认为注赋始于班昭呢?实难明其故。我们可把王逸《楚辞章句》与班昭《幽通赋注》的部分注解作以比对,以明其体例之相类。如

离骚经王逸章句 九思 王逸章句 幽通赋 班昭注字余曰灵均灵,神也。均,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过于地。群司兮譨譨群司,众僚。譨譨,犹偬偬也。言皆竞于佞也。系高顼之玄胄兮。系,连也。胄,绪也。高,高阳氏也。顼,帝颛顼也。言己与楚同祖,俱帝颛顼之子孙也。又重之以修能修,远也。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气,又重有绝远之能,与众异也。嗟此国兮无良此国,楚国也。言君臣无善,皆凶愚也。飖颽风而蝉蜕兮,雄朔野以飏声。飖,飘飖也。南风曰颽风。朔,北方也。言己先人自楚徙,北至朔方也。如蝉蜕之剖,后为雄杰。

通过上面比较,我们发现,班昭注《幽通赋》虽简于王逸注《离骚》,却详于王逸注《九思》。所以,既然可认定自注始于王逸,则亦可认定注赋始于班昭。

班昭注《幽通赋》不仅于注赋有肇始之功,且对后世影响亦极深远。《后汉书·列女传》云:“(班昭)所著赋、颂、铭、诔、问、注、哀辞、书、论、上疏、遗令,凡十六篇。子妇丁氏为撰集之,又作《大家赞》焉。”㊿此处“注”应指《幽通赋注》。据史书载,班昭除注《幽通赋》外,还曾注《列女传》,《隋书·经籍志》云:“《列女传》十五卷刘向撰,曹大家注。”[51]《隋志》所录《列女传注》有十五卷,丁氏所撰《曹大家集》为十六篇,《隋志》所录《班昭集》为三卷,由此说明,《列女传注》不在丁氏所撰《曹大家集》中。《隋书·经籍志》“《杂赋注本》三卷”下列有“项氏注《幽通赋》”[52],未见录曹大家注《幽通赋》。但参与编著《隋书》的颜师古在注《汉书》时曾引用曹大家《幽通赋注》,如《汉书》卷七十二《王贡两龚鲍传》注有“师古曰:‘马融云首阳山在河东蒲坂华山之北,河曲之中。……而曹大家注《幽通赋》云陇西首阳县是也。今陇西亦有首阳山。’”[53]说明此时曹大家所注《幽通赋》是已行于世的。《隋书·经籍志》为唐魏征所著,颇受四库馆臣非议:“旧本十志内,惟《经籍志》题侍中郑国公魏征撰。……惟《经籍志》编次无法,述经学源流,每多舛误。……在十志中为最下。”[54]曹大家所注《幽通赋》是否为魏征所未见,或为漏录。应该不是,极可能是《幽通赋注》包含于《班昭集》中,未单独列出。《隋书·经籍志》录“梁有《班昭集》三卷”、“《曹大家女诫》一卷”[55]。《旧唐书·经籍志》录“《曹大家集》二卷”、“《幽通赋》一卷班固撰,曹大家注”、“《女诫》一卷曹大家撰”。[56]《新唐书·艺文志》录“《曹大家集》二卷”、“曹大家注班固《幽通赋》一卷”、“曹大家《女诫》一卷”。[57]由《隋书》所录的“梁有《班昭集》三卷”,变为了《唐书》所录的“《曹大家集》二卷”,而三书均有曹大家《女诫》一卷。或可说明在唐时,班昭《幽通赋注》已析离于《班昭集》而单行。后李善注《文选》,《幽通赋》注既用曹大家注,亦用项岱注。永瑢《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六《文选注》提要云:“于班固《幽通赋》用曹大家注之类,则散标句下。”[58]虽说是“散标句下”,但比同时引用的项岱注要详尽许多。据李善《文选注》之《幽通赋》注,直引“曹大家曰”者60条,直引“项岱曰”者只有11条。且在单条注文中,项注亦简略于曹注。《旧唐书·经籍志》录曹大家注,未录项岱注。《新唐书·艺文志》二者兼录。郑樵《通志》卷七十《艺文略》有“班固《幽通賦》一卷,曹大家注”,[59]未录项岱注。由上观之,《幽通赋》曹大家注比项岱注更为盛行,更为文人所重。直至清代,仍有曹大家注《幽通赋》之单行本流行。王士祯《香祖笔记》卷八云:“先兄西樵先生撰古今闺阁诗文为《然脂集》,多至二百卷。……班昭《女诫》一卷,班昭《幽通赋注》一卷。”[60]由此可见班昭《幽通赋注》影响之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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