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难题”的马克思主义论域:一种比较性探析
2014-12-12袁泽民王凤祥
袁泽民,王凤祥
(1.云南民族大学,昆明650031;2.贵州财经大学,贵阳550000)
一、问题的提出与出路
从上个世纪80年代至今,“李约瑟难题”一直是学者们热议的话题。总览一下就会发现,在讨论“李约瑟难题”的过程中,大都注入了马克思主义的元素,就是这一元素在李约瑟伟大的一生中,以及“李约瑟难题”的最终落幕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推动作用。然而这一重要环节却被大家寥寥几笔代而略之,或者只是作为插曲、点缀而已,一直未能引起重视。那么,李约瑟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到底存不存在密切关系?如果存在,马克思主义对李约瑟的影响达到什么程度?诸如此类疑问,笔者在《李约瑟与马克思主义》一文中,就李约瑟与马克思主义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系做了深入论证。通过大量证据显示,李约瑟在其成长的过程中,马克思主义思想一直是他的座向标,李约瑟就是一位忠实的马克思主义者,或者说是马克思主义的“隐君子”。[1]并且李约瑟始终遵循和实践贝尔纳(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倡导的“科学的社会关系运动”,是20世纪最持久的贝尔纳主义者。李约瑟坚持用马克思主义科学思想去统筹科学与社会之间的关系,通过揭示中国科学的传统文化来发扬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文化观。对此,美国著名科学史家、麦卡锡主义者吉里斯皮评价说,李约瑟所从事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简直就是“一部马克思主义的中国科学史”。[2]这些资料都说明,李约瑟与马克思主义的联系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而且对这个问题的研究将有助于进一步讨论“李约瑟难题”,可能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给“李约瑟难题”一个更加科学的答案。
此外,李约瑟本人曾在多处提到马克思主义在他人生中的地位。特别是在《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中,他说道:“‘亚细亚官僚制度’这个概念,……系出自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的著作,马克思和恩格斯曾谈论过‘亚细亚生产方式’。”[3]167李约瑟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领悟中,提出了有关中国科学传统的“李约瑟难题”,而且为回答这个难题,“开始酝酿写一部系统的、客观的、权威性的专著,以论述中国文化的科学史、科学思想史、技术史及医学史。”[3]152这就是李约瑟后半生倾注心血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李约瑟随后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编写计划的缘起、进展与现状》中再一次强调,他是用“马克思主义研究科学史的方法”来对“李约瑟难题”做出全面解答。李约瑟的这些话都在暗示,是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他科学研究的理论基础和科学方法论,是马克思主义信念促成了他走向科学研究的巅峰。
基于以上论题,本文试图以马克思主义东方社会理论为视角,通过类比的方式来阐释“李约瑟难题”与马克思主义的渊源关系,从而为李约瑟的科学史研究找出一条马克思主义的思考路径。
二、“李约瑟难题”的孕育过程:马克思主义为其开了一扇门
被视为马克思首创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是马克思研究东方社会性质时积淀下来的科学结晶。这一科学结晶被认为是“马克思从西方中心主义转向东方主义,全面地认清了西方社会以外的‘非资本主义国家’社会发展的昨天和今天,并且对在资本主义时代的‘非资本主义国家’的明天给出了全新的理解,它集中地表达为这样一个问题,即‘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4]1-2马克思对这一理论成果付出了艰辛的劳动,经历了一个反复提炼的完善过程。马克思就俄国的“亚细亚生产方式”能否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作出谨慎而又深入的论证。他1877年11月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说:“我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它将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极端不幸的灾难。”[5]129马克思又接着说:“假如俄国想要遵照西欧各国的先例成为资本主义国家……它就会和尘世间的其他民族一样地受那些铁面无情的规律的支配。”[5]130马克思的这两句话暗示出,俄国走非资本主义道路只是存在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的实现是如此渺茫。
但是,马克思1881年3月8日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初稿)》中又写道:“在欧洲,只有俄国的‘农村公社’是广泛地在全国范围内保存下来了。……它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享用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肯定成果。”[5]438马克思首次提出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这个概念,并对俄国直接走社会主义道路充满寄望。到了1882年,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序言中说:“假如俄国革命将成为西方无产阶级革命的信号而双方互相补充的话,那么现今的俄国土地公社所有制便能成为共产主义发展的起点。”[6]马克思对俄国的社会主义胜利充满信心,坚信俄国可以成为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的先例。实践证明,马克思的这一成果成为俄国十月革命的试验地,此后也为其它国家所仿效。
“李约瑟难题”的提出与此相似。1944年,李约瑟在贵州湄潭浙江大学分校的演讲中,认为“中国自来无科学”,其“问题之症结乃为现代实验科学与科学之理论体系,何以发生于西方而不于中国也?”[7]这一问题被认为是“李约瑟难题”的雏形。1954年,李约瑟在编写《中国科学技术史》的序言中提出:“中国的科学为什么持续停留在经验阶段,并且只有原始型的或中古型的理论?……另一方面,又是什么因素使得科学在中国早期社会中比在希腊或欧洲中古社会中更容易得到应用?最后,为什么中国在科学理论方面虽然比较落后,但却能产生出有机的自然观?”[8]1-2这些问题都在对“中国无科学”观提出质疑,同时也成为“李约瑟难题”的酝酿期。而到了1964年,李约瑟在《东西方的科学与社会》中说:“大约1938年,当我首次想写部关于中国文化区的科学、科学思想和技术史的客观而可信的著作时,我认为主要问题是,自十七世纪伽利略时代以来的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或印度)发展,而只是在欧洲发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发现至少与中国科学和社会有关的某些东西。我注意到至少还有第二个具有同样重要性的问题,即为什么在公元前一世纪及公元十五世纪之间,中国文明在将自然知识应用于人类实践需要方面比西方更有效得多?”[9]73-74在这里,李约瑟将两个问题合在一起进行论述,使“李约瑟难题”尘埃落定,最终成为讨论和研究中国传统科学文化的代名词。
从以上比较可以看出,马克思的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经历了一个从构想到完善再到成熟的发展过程。而“李约瑟难题”恰恰符合了马克思的这一思路,印证了人们对某一事物的认识规律。这一现象并非巧合,而是李约瑟长期受到马克思主义熏陶的缘故。李约瑟熟知“亚细亚生产方式”,他说马克思“在不同时期对这个概念所下的定义准确到什么程度,这个概念的定义能够或应该准确到什么程度,近几十年来一直是热门的话题”。[3]157在马克思主义的潜移默化下,“李约瑟难题”就自然带上马克思的思想痕迹。所以,马克思对东方社会性质的研究历程和思考方式给李约瑟的思维打开了一扇门,让他从遥远的欧洲看到了中国的传统科学文化,以及对中国古老问题的一些思考。
三、“李约瑟难题”的解答:马克思主义为其提供了科学方法
可以这样说,马克思对“亚细亚生产方式”考察的结果就是对跨越设想的最终回答。马克思为了论证东方社会(特别是俄国)能否跨越资本主义“卡夫丁峡谷”,对“亚细亚生产方式”进行了深入思考。马克思在《给维·伊·查苏利奇的复信》中认为:“俄国是在全国范围内把‘农业公社’保存到今天的欧洲唯一的国家。……一方面土地公有制使它有可能直接地、逐步地把小地块个体耕作转化为集体耕作,并且俄国农民已经在没有进行分配的草地上实行着集体耕作。……另一方面,和控制着世界市场的西方生产同时存在,就使俄国可以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把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的成果用到公社中来。”[1]461-462马克思试图从俄国农村公社的内、外两个方面去寻找合理的答案。
从内部而言,在土地所有制关系上是公有制形式,“在亚细亚的(至少是占优势的)形式中,不存在个人所有,只有个人占有;公社是真正的实际所有者;所以,财产只是作为公共的土地财产而存在。”[11]475在经济结构上是单个的人与家庭紧密结合的简单自然经济形式,“这些家庭式公社本来是建立在家庭工业上面的,靠着手织业、手纺业和手耕农业的特殊结合而自给自足。”[12]“单个人对公社来说不是独立的,生产的范围限于自给自足,农业和手工业结合在一起,等等。”[11]478在社会组织形式上是村社制度,各村社之间保持独立性和封闭性,“公社与公社之间的生活缺乏联系,而保持这种与世隔绝的小天地。”[10]462“各个公社相互间这种完全隔绝的状态,在全国造成虽然相同但绝非共同的利益,这就是东方专制制度的自然形成的基础。”[13]280
从外部而言,资本主义的发展一方面促进了世界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另一方面又使自己陷入矛盾当中。当时的俄国“生存在现代的历史环境中,同较高文化同时存在,和资本主义生产所统治的世界市场联系在一起”,[10]472它完全可以吸收和利用资本主义创造的一切财富,成为跨越的物质条件。同时,俄国的农村公社“经历了资本主义制度尚未受触动的时期而幸存下来;现在却相反,不论是在西欧,还是在美国,资本主义制度都处于同劳动群众、同科学以至同它自己所产生的生产力本身相抗争的境地。总之,在俄国公社面前,资本主义制度正经历着危机,这种危机只能随着资本主义的消灭,随着现代社会回复到‘古代’类型的集体所有制和集体生产的高级形式而告终。”[10]462-463
对俄国农村公社的内、外两方面分析,马克思得出俄国要面临两种社会发展道路的可能性:“或者是私有成分在公社中战胜集体成分,或者是后者战胜前者,一切都取决于它所处的历史环境。”[10]478马克思的这一论断虽未在马克思时代得到验证,却给后人留下探索与尝试的勇气。实践证明,马克思的晚年探索在俄国和中国都已成为了现实。
对于李约瑟而言,马克思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解读,成为他解决“李约瑟难题”的一把钥匙。李约瑟认为:“只有对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社会的和经济的结构进行分析,并且不要忘记思想体系的重大作用,才能最终对这两个问题做出解释。”[3]114-115李约瑟认为导致中国古代科学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性质问题。马克思认为中国的传统社会是具有“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特征,中国的古代社会就是东方社会的一块“活的化石”,完全具有“一切东方运动的共同特征”。[14]545
那么,中国古代科学技术的兴衰与中国所具有的“亚细亚生产方式”特征的运行机制有着密切关系。李约瑟说:“我们将能很详细地证明,为什么亚洲的‘官僚封建制度’起初有利于自然知识的增长,有利于将其应用于技术从而为人类谋利,但在后来抑制了现代资本主义及现代科学的兴起。”[3]159正是由于这种生产方式所产生的国家机器适应了这一地方的社会结构,才使得中国产生了辉煌灿烂的古代科学文明;同时也是这种功能和特征,阻碍了中国在近代没有发生科学革命。李约瑟说:“中国文明基本上没有产生近代科学和技术,因为中国成长起来的社会在封建阶段以后,不适应这种发展。”[15]53李约瑟非常反对某些马克思主义研究者深信社会发展阶段的“单向体系”,把“亚细亚生产方式”看作是一种特殊的封建制度。李约瑟认为“马克思和恩格斯好像有时又是把它当作在质上与奴隶生产方式和封建生产方式有别的方式而论的”。[3]163马克思研究问题的多方位视角给了李约瑟很大的启发,使他深刻地认识到:“作为科学史家,我们必须注意到孕育出商业的及工业的资本主义制度、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的欧洲贵族军事封建制度,与中古亚洲所特有的其他形式的封建制度(如果确实名副其实的话)之间的某些根本差异。从科学史的观点来看,我们必须找到某种与欧洲充分不同的东西,从而有助于解决我们的难题。”[3]153-154李约瑟相信:“经过对中国与西欧之间社会与经济类型之差异的分析,当事实材料完备之时,我们终会说明早期中国科学技术之先进以及近代科学仅在欧洲之兴起的差异。”[3]175
顺着马克思的分析思路,李约瑟对中国的科学史料做了大量考证,最后得出:“中国古代封建制代之以一种特殊的、我们在西方还没有与此对应的社会形式,即所谓亚细亚官僚制度。”[15]53李约瑟认为近代科学革命之所以没有在中国发生的关键原因就是这种亚细亚官僚制度没有提供必要的经济、政治条件和文化土壤,使资本主义从开始萌芽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资本主义没有在中国得到充分发展,科学革命就不会在中国发生。
李约瑟为了证明这一推断的正确性,以致将后半生心血都倾注于对中国科学文化的研究。李约瑟打算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7卷上对“李约瑟难题”做出尝试性回答,然而未能了愿。不过李约瑟深知在“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这套著作全部出齐”[3]239而提前给出了一些尝试性回答。李约瑟在1944年2月的重庆中国农学会议上指出,近代科学没有在中国发生的原因有两点:第一,中国古代先贤们没有像欧洲哲人那样去进一步发展或者具备探索世界的一种自然观;第二,中国人的科学发现只属于经验科学,而不属于理论科学。[15]87根据李约瑟的意旨,《中国科学技术史》第7卷“无疑要对传统中国科学文化做社会和经济背景的分析,讨论思想体系的作用、刺激或抑制科学发展的因素等,以期最终阐明为什么中国在古代和中世纪有较为发达的科学技术,却没能自发地产生近代科学,而为什么近代科学反而在欧洲兴起这些问题”。[9]27这些事实都表明,李约瑟对难题的解答是完全按照马克思的运作程序进行的,李约瑟对中国古代科学的反思,是他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灵活应用。
四、“李约瑟难题”的意蕴:马克思主义为其提供了科学的世界观
李约瑟对中国古代科学的研究与马克思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研究都存在一个共同的目的,即打破“西方中心论”,建立世界多元发展的世界观。
“西方中心论”没有一个确切的定义,在某种程度上是指西方文化优越于或高于非西方文化,西方民族优越于东方民族;或者人类的历史围绕西方而展开,西方社会发展具有普遍性特征,代表着非西方未来的发展方向。马克思早年也曾受到“西方中心论”的影响,而到了晚年,随着人类学、考古学、民族学和社会学研究资料的大量出现,以及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深入了解,他改变了对东方社会性质的传统看法。马克思在与恩格斯的通信中说:“东方一切现象的基础是不存在土地私有制,这甚至是了解东方天国的一把真正的钥匙。”[13]256恩格斯也赞同说:“不存在土地私有制,的确是了解整个东方的一把钥匙。”[16]马克思认为亚洲人没有所谓“自由的土地私有权的法律观念”,在亚洲即使有这种观念,也“只是在某些地方由欧洲人输入的”。[17]所以,东方特有的社会结构可以决定东方社会的特殊发展道路。
马克思对东方社会发展历史的探索不仅突破了其一向认为社会主义革命首先在西方爆发的定式,而且驳斥了一些学者把马克思论断误解为“西方中心论”的论调。马克思在《马·柯瓦列夫斯基<公社土地占有制>一书摘要》中直接批评柯瓦列夫斯基的错误观点,他说:“柯瓦列夫斯基整个这一段都写得非常笨拙。”[18]马克思认为柯瓦列夫斯基是站在西欧意义上的封建主义立场来分析印度的土地制度,这样做是不符合历史实情的。马克思在《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直接批评了米海洛夫斯基对他的曲解:“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同时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0]145马克思认为,由于一个民族或国家所处的历史环境和本国的国情不同,决定了这个民族和国家所走的道路也不尽相同。“极为相似的事变发生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13]342所以,东方落后国家不能因循守旧地模仿西方发展模式,东方国家要根据自己的国情,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探索出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充分证明了马克思突破“西方中心论”的观念是完全正确的。马克思这种标新立异的胆量给了李约瑟探寻中国科学文化的勇气,李约瑟对《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研究也是要破除“西方中心论”者关于“中国无科学”的言论,从而承认中国古代辉煌的科学文化。
李约瑟认为,由于“西方中心论”的误导,使得“远东的文明,特别是其中最古老而又最重要的中国文明对科学、科学思想和技术的贡献,直到今天还仍然为云翳所遮蔽,而没有被人们所认识”。[8]1李约瑟自称,写《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目的就是要“论述亚洲、特别是中国在科学上的贡献”。[8]1
李约瑟对“中国无科学”的言论者做了大胆的批判。李约瑟说冯友兰发表“为什么中国没有科学”的言说是一种“无稽之谈”,[19]128是一种“悲观主义的命题”,与汤因比的“乐观主义”没什么两样。[15]264李约瑟认为:“中国人对外部自然界并非像冯友兰所说的那样不感兴趣,而欧洲人也不是像汤因比所宣称的有那样的独创性和创造性。”[15]264两个人的错误之处主要在于对“科学”这个词的含义理解的混乱。科学应该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不能把科学仅仅定义为近代的科学,“对于科学本身,对于产生科学革命的科学基础,却是一切国家和一切人民都有所贡献的,而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中国。”[19]129李约瑟的这番话充分肯定了中国对世界科学所作出的贡献。
李约瑟特别批判了爱因斯坦的“西方中心论”。他在1961年牛津大学科学史讨论会上义正言辞地说:“非常遗憾,这封萧伯纳式的书信及其一切轻率笔触现在却被硬用来帮助贬低非欧文明的科学成就。爱因斯坦本人本来应该是第一个承认他对于中国的、梵语的和阿拉伯的文化的科学发展(除了它们并没有发展出近代科学这一点外)几乎是毫无所知的,因而在这个法庭上,他的崇高名声不应该被提出来作为证人。我觉得,我自己是完全不能同意所有这些评价的。”[3]143李约瑟以大量的事实证明“西方中心论”的传统观点是错误的,因为科学进步具有时间上的不连续性和空间上的不平衡性,“没有一个民族或一个多民族集体曾经垄断过对科学发展所做出的贡献。各个民族的成就,应该由全世界人民携起手来共同赏识,纵情歌颂。”[19]8
李约瑟对“西方中心论”者的反驳以及对中国科学传统的研究,就是要证明科学具有普遍性,科学在每一个时代、每一种社会和每一片地域都有它的存在形式;科学具有整体性,科学发展最终“朝宗于海”,形成了各民族共享的科学统一体。所以,科学是无国界的,“欧洲所产生的(科学)并不是‘欧洲的’,或者‘西方的’科学,而是普遍适用的世界科学。”亚洲人应该像欧洲人一样,“自由地发挥他们自己千百年形成的思想体系的内在效能,决不能勉强地去接受欧洲的思想方式,更不能接受欧洲现代庸俗化的思想。”[19]6而“欧洲人和美洲人必须随时准备,不仅要和一切亚非人民分享现代科学技术所带来的认识和利用自然的宝贵财富,而且还要向他们学习关于个人生活以及社会集体的许多道理”。[19]22否则,“西方中心论”难以解除,东方的科学文明将永远被认为是“一种歪曲和邪恶的文明,一种虚伪说教,脱离实际的文明,将会受到后世子孙万代的谴责”。[19]22
结语
东方社会理论与“李约瑟难题”是一脉相承的。从产生过程可知,任何一种思想或者理论的形成都是一个从认识到实践再到认识的不断酝酿过程。“李约瑟难题”的提出是李约瑟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科学文化巧妙结合的结果。从解答的方式看,唯物史观认为,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存在于人类社会活动的实践中,以生产方式为主的社会实践活动是人类一切活动的基础,马克思在“亚细亚生产方式”中,找到了东方社会的未来发展道路。李约瑟深受启发,认为“诸如此类的问题的答案首先在于不同文明的社会的、思想的、经济的结构”。[3]152根据唯物史观可知,科学是生产力的一部分,科学的发展必定受到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的影响。李约瑟深信中国的科学传统一定与中国“特殊的社会、思想、经济诸条件有关系的,而绝不是用中国人的精神缺陷,或思想、哲学传统的缺陷就能说明的”。[3]153所以,李约瑟力图从生产方式入手,去寻求“李约瑟难题”的答案,这说明马克思探寻真理的科学方法论成为李约瑟揭开中国科学大门的一把钥匙。李约瑟与马克思一样,其研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突破“西方中心论”,去追求一种普适的学说。马克思反对社会发展的“单一公式”或者“单向体系”,走世界多元道路。李约瑟也同样如此,认为“世界上的问题,如果只从欧洲人的角度去考虑,是永远得不到解决的”。[19]1如果要对中国科学传统有一个合理的、公正的评价,只有“把中国和欧洲加以比较”才能做到。李约瑟认为:“科学的基石也并不只是欧洲人,而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民所共同镌刻和奠定的。”“科学这种东西只能由全世界人民以最充分的自由方式共同享受。”[19]6所以说,“李约瑟难题”与马克思主义是有内在关联的,从马克思主义角度去解析“李约瑟难题”是解除几十年来困扰人们心结的合理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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