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韵律词语音研究

叶军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062）

汉语韵律词语音研究

叶军

（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上海200062）

由于汉语是声调语言，词重音表现不显著，学术界关于汉语韵律词是否有重音，及韵律词的轻重格式有不同看法。文章通过动态（朗读）语料的语音实验分析，提出时长和音高方面的证据，并结合方言研究的证据，得出普通话韵律词的基本韵律格式是前重式，即扬抑格的结论。

韵律词；音步；重音

一、汉语韵律词

“词”的形式并非由语言单一系统产生，句法、词法、韵律都可以根据其自身的规则系统产生“词”，因此便有了“词汇词”、“句法词”和“韵律词”等概念[1]。词汇词的依据是语义（独立完整不可分割），句法词的依据是句法结构（独立承担句法功能），韵律词的依据就是韵律。

在人类自然语言中，总是存在一定的反复出现的轻重、缓急现象，这种反复出现的轻重、缓急便构成人们说话时的韵律或者节奏。人类语言中最小的能够自由运用的韵律单位是音步（foot）[2]，而音步可以在韵律构词学（prosodic morphology）的以下韵律层级中确定。

在韵律层级系统中，韵素（莫拉）作为基本长度单位，处于四个层级的最底层。音节由韵素（莫拉）组成，音步由音节组成，一个音步就是语流中一个轻重循环，是最小的轻重片段。音步实现韵律词。

汉语音步一般情况下由音节组成，即所谓音节音步[3]，两个音节组成标准音步。汉语双音节的词汇词占汉语词汇的绝大多数，词汇词和标准音步韵律词在双音节这一点上得以完美结合，即大量双音节词汇词正好就是标准音步韵律词。除了双音节标准音步韵律词以外，汉语中还有由三个或三个以上音节组成的超音步韵律词。单音节词如果只有一拍，无法形成韵律词，可以通过“单音节+单音节”、“单音节+空拍”、音节延长形成双拍音步，通过“单音节+双音节”形成超音步。

既然音步的基础是轻重交替，那么汉语韵律词就也应该是建立在轻重交替的基础之上；但问题是，对于汉语这种词重音不显著的语言，韵律词（标准音步）中是否有轻重之别？如果没有，汉语的韵律词的基础又是什么？如果有，韵律词层面到底是前重还是后重？

殷作炎[4]把普通话二字词分为重轻式、重中式、中重式三种。排除后字为轻声的重轻式不谈，按殷作炎的分析，一般二字词内部是可以分出轻重来的，尽管音节间的轻重差别不如重轻式那样明显，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其中的一个字比一般音节（中）要重一点。前字重就是重中式，后字重就是中重式。由于中重和重中的区分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判断多根据语感，这一说法一直就有不少人质疑。有研究提到“连续话语中双音节词的重音感知特点与孤立词的重音感知特点有所不同，它受到词所在的韵律边界的显著影响。在孤立词的层面上，词重音的位置比较稳定，基本上是落在后字上。而在语流中，词的重音位置受到词在语流中的韵律位置的显著影响，因此没有稳定的模式”。[5]

本文首先通过动态语料的实验研究，观察汉语韵律词在实际话语中的表现，然后结合实验结果就有关问题展开讨论。

二、韵律词动态实验

上文有关韵律词的讨论均从音系学角度展开，但是在音系学讨论中所依据的一些基本判断，如音步的轻重交替等，是否具有事实基础？汉语韵律词到底有一些什么样的声学表现，还需要通过进一步的语音学研究加以证明。

（一）实验材料

本研究的语料库是一组包含1856个音节的朗读材料。文本选自《普通话水平测试大纲》中所列四篇朗读材料，分别是《海上日出》（405音节，作者巴金）、《可爱的小鸟》（514音节，作者王文杰）、《火烧云》（492音节，作者萧红）、《珍珠鸟》（445音节，作者冯骥才）。上述4篇朗读材料分别由两男两女四位专业播音员或演员以中等语速读出。两位男性发音人下文用M1、M2表示，两位女性发音人分别用F1、F2表示。

本研究选择朗读语料的目的是避免读孤立词词表时可能产生的某种定式，希望在动态的语流中更真实地考察汉语韵律词的表现。

（二）韵律词的标记

本研究通过人工标记的方法从语料中获得用以进行声学分析的韵律词。从音系学的角度说，特定文本的韵律结构单位是可以根据母语使用者的语言知识（语感）加以标记的。拿韵律词来说，这里所谓的“母语使用者的语言知识”就是有关基本节奏单位——音步的规则。以下是本研究确定韵律词界的几项原则：

（1）汉语语流中的韵律词均由标准音步或超音步实现。

（2）双拍音步是汉语的标准音步，三拍及三拍以上的音步是超音步。

（3）双音节组合因自然形成双拍的标准音步而成为语流节奏的核心片段或基本单元。

（4）双音节词语通常情况下自然成为双拍标准音步韵律词。

（5）两个单音节可以配成一个双拍标准音步韵律词。

（6）处于双音节组合前或双音节组合后的单音节可与双音节一起组成超音步韵律词。

（7）单音节或双音节后如有连续出现的两个或两个以上轻声音节，这些轻声音节与前面的单音节或双音节组成超音步韵律词。

（8）单音节词可以通过音节延长自成双拍标准音步韵律词。

（9）句末或长停顿前的单音节词可以与后接的空拍组成双拍标准音步韵律词。空拍前的音节都带有重音。

（10）在一般情况下，韵律结构尽量与句法结构保持某种一致性；但在某些情况下，语流会牺牲句法而最大限度地满足节奏上的和谐。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内部结构为非“2+2”型四字格在韵律上倾向于作“2+2”之分；二是内部结构为“1+2”而末字又为非轻声的三字组，在句末或长停顿前韵律上倾向于作“2+1”之分。由于后一个单音节跟着一个空拍，三字组在节奏上形成两个标准音步，而避免采用超音步的形式。

当然，仅根据以上几条还不能完全确定韵律词的边界。例如，（8）提到音节延长，（9）、（10）提到长停顿，以及空拍前音节带重音；是否出现音节延长，是否出现长停顿，空拍前音节是否带重音，这些都需要根据语流中的实际情况加以判断。因此，本研究由两位语音研究专家综合规则推演的结果以及听辨的经验，确定了语料中韵律词的边界。为了保证韵律词边界确定的可靠性，本研究还请5名没有语音学专门知识的人在听辨的基础上评价韵律词①我们在向听辨者解释任务时并没有使用“韵律词”这样的术语，而只是将文本上的韵律词分界标记笼统地解释为语流分段标记。边界划分是否自然。获得了相当一致的肯定，唯一存在分歧或不一致的是上文第10条提到的第二种情况。有3名听辨人对将结构为“1+2”的三字组划分为“2+1”表示不解，他们认为这样切就“破句”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原来的划分，这是因为三字组的两个韵律词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间断性停顿，事实上没有真正地破。听辨人关于词的语言知识干扰了他们对韵律词边界的判断。

以下是本研究中采用的带韵律词标记的几段语料实例（“/”表示韵律词词界）。

/在船上/，为了/看日/出/，我特/地/起个/大早/。那时/天还/没有/亮/，周围/是很/寂静的/，只有/机器/房的/声音/。

/没有/一片/绿叶/，没有/一缕/炊烟/，没有/一粒/泥土/，没有/一丝/花香/，只有/水的/世界 /，云的 /海洋 /。

/一阵/台风/袭过/，一只/孤单的/小鸟/无家/可归/，落到/被卷到/洋里的/木板/上/，乘流 /而下 /，姗姗 /而来 /，近了 /，近了 /！

以上语料标记出的二字组均为标准音步，三字组为超音步，所有单字都在句末或长停顿前，与一个空拍组成双拍音步。“/看日/出/”在句末，“我特/地/”在长停顿前，是（10）中所列的第二种情况。

（三）参数的提取

本研究提取以下几项参数。

1.音节相对字长

本研究提取的音节时长是整个音节的时长（包括声母部分）。

由于无法测量“空拍”的长度，本研究只提取了二字韵律词和三字韵律词中音节的相对时长。

2.音节平均 F0值

音节平均F0值代表音节整体的音高水平，但是由于汉语音节都有声调，F0均值在不同声调之间没有可比性，因此本研究按照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调类分别提取F0均值（在提取F0最高值和最低值时也是如此，以下不再说明）。

3.音节 F0最高值

音节F0最高值是音节调域的上限，韵律词内各音节F0最高值连起来构成韵律词的高音线。

4.音节 F0最低值

音节F0最低值是音节调域的下限，韵律词内各音节F0最低值连起来构成韵律词的低音线。

5.音节F0高低点差值

音节F0高低点差值代表音节调域宽度或调形变化幅度，可以代表音节调型的显著性。

（四）测量结果及分析

1.韵律词音节音高分析

以下是四位发音人音节F0均值、F0最高值、F0最低值、F0高低点差值的统计数据表（见表1）：

表1 二字韵律词F0均值、F0最高值、F0最低值、F0高低点差值数据表（单位：Hz）

表2为发音人音节F0均值、F0最高值、F0最低值、F0高低点差值的平均值（见下图）。

表2 韵律词F0均值、F0最高值、F0最低值、F0高低点差值平均植（单位：Hz）

表2显示，不管是单个发音人，还是四位发音人的平均值；也不管是阴平、阳平，还是上声、去声，F0均值、F0最高值、F0最低值二字韵律词前音节均高于后音节，只有M2的上声最低值是一个例外，后字比前字高了1Hz。F0高低点差值二字韵律词前音节也均高于后音节，只有M1的上声是一个例外，后字比前字高了1Hz。

因此可以得出几个结论：

第一，就单个二字韵律词而言，后字的整体音高不如前字，同调类的F0均值，后字低于前字。二字韵律词内部音高总体趋势向下。

第二，二字韵律词音高前字高于后字表现为高低音线同时向下移动，即不仅高音线呈现下降趋势，低音线也呈现同样的下降趋势。相比之下，高音线下降幅度较低音线下降幅度要大一些。以下二字韵律词F0高音线、低音线变化趋势表和趋势图，能够很好地反映高、低音线同时下降，下降幅度高音线大于低音线的情况（见表3，图1）。

表3 二字韵律词F0高音线、低音线变化趋势表（单位：Hz）

图1 二字韵律词F0高音线、低音线变化趋势图

第三，二字韵律词前字的调形表现得较后字充分。这表现在F0高、低音差值上。F0高、低音差值反映音节音高的变化幅度，很大程度代表了音节调形的显著度。同类调首字的变化幅度大于后字的变化幅度（见表4与图2），表明二字韵律词前字的调形显著度要高于后字。后字调形显著度不如前字的情况在去声上表现得最为明显，这是因为去声本身的调域跨度比较大的缘故。上文提到F0高低点差值二字韵律词前音节高于后音节在M1的上声上有一个例外，后字比前字高。这是由于上声是一个低调，音高在低音区变化的局限较大。事实上一个赫兹的差别也不能说明什么。

表4 二字韵律词前后字F0差值对比表（单位：Hz）

图2 二字韵律词前后字F0差值对比图

第四，根据以上一和三，二字韵律词前字与后字相比，音高较高，声调的调形表现较充分，因此可以说，前字的音高表现较后字突出。

第五，音高重置是韵律词重要的边际特征。根据以上实验结果，在韵律词边界，音高重置的现象非常明显。

2.韵律词音节时长分析

我们测量了样本语料中最常见的二字韵律词和三字韵律词组成音节的时长，并分别计算了单个音节的相对时长，得到以下数据（见表5、图3）。

表5 韵律词音节相对时长表

图3 二字韵律词音节相对时长图

二字韵律词的情况表现得非常一致——首字和后字长度几乎相等。除了F2前、后字时长相差6.8个百分点，略有差异以外，其他发音人前、后字时长相差都不超过3.2个百分点。除了F1前字略短于后字外，其他发音人都是前字略长于后字。不过，尽管存在绝对值上的差别，我们并不认为相对字长平均0.031的差别能够分出长短来。

为了更全面地反映样本语料中韵律词字长的情况，我们专门统计了全部二字韵律词长短音节的情况。我们将前、后字相对时长在0.45与0.55之间的情况定为首尾等长；相对时长长于0.55的为长；相对时长短于0.45为短。表6为统计结果。

表6 二字韵律词字长类型统计图表（%）

图4 二字韵律词字长类型统计图

尽管除F1外的三位发音人前字长的二字韵律词数量要多于后字长的二字韵律词，但前、后字等长的情况还是遥遥领先。二字韵律词前、后字时长均值统计的结果非常接近，同时前、后字等长的情况又很集中，超过了前字长和后字长二字组的总和，这表明，前后字等长是二字韵律词的基本时长格局。

图5 三字韵律词音节相对时长图

三字韵律词的情况没有二字韵律词那样整齐，从四位发音人的平均值来看，首字最长，中字其次，末字最短，在字长上呈现递减排列（见图5）。四位发音人的具体情况与平均值并不完全一致，但也呈现出一些共同特点。

第一，前长后短。四人中最长音节不是首字，就是中字，而首字最长的有3人。没有人的末字最长，而其中3人的末字最短。前长后短的趋势非常明显。末字较短跟三字韵律词末字常常为轻声有关。

第二，相对而言，中字的长短表现最不稳定，最长、最短、中等的情况都有。

三、关于韵律词轻重的讨论

汉语韵律词是否有重音？如果有，重音在哪个音节上？关于这些问题，学术界向来有不同的观点。

现在学术界普遍认为，汉语中一个音步就是一个韵律词，因此，冯胜利把韵律词和音步之间的关系概括为“实现”的关系[1]，也就是说，音步是一个纯粹的语音节奏单位，跟表达无关；而成为韵律词是获得语言表达功能的结果，韵律词是一个具有语言表达功能的节奏单位。在这个意义上，讨论音步的重音就是讨论韵律词的重音。

音步有没有重音，这本身似乎是不需要讨论的一个问题。因为音步概念的确定就是建立在“轻重交替”这一基本假设的基础之上。节律音系学（met⁃rical phonology）就是关于重音（stress）的理论[6]。语流中轻重按一定的规律交替出现形成一种语言特有的节奏，节律节奏就是音流中的轻重音节奏[7]。所谓音步、抑扬格（iambic）、扬抑格（trochaic）等，都是以语流中的轻重格式确立的韵律概念。

但是，上述音系理论方面的推论并没有得到语音实验的有效证明，因此，不少人认为汉语的音步不像英语音步那样有重音[8]。冯胜利在讨论汉语音步、韵律词时始终没有提及重音，其音步的“左向”和“右向”并不由音步的左拍重或右拍重决定，而根据的是计数音节的起点和方向[9][10][3]，因此，有人把英语之类的节奏特征归为“重音计时节拍”，而汉语是“音节计时节拍”[11]。汉语音步中轻重感觉不明显，一般认为跟汉语音节带有声调有关[12][11]——英语的重音通过音调变化来表现，重读音节的音高（pitch）往往较高。汉语每个音节都有声调，音高曲线不能再代表轻重，因此轻重感觉不明显。

有些学者认为，轻重是感知范畴，应该根据知觉实验来确认韵律词中哪个音节重，哪个音节轻。以仲晓波等的研究[13]为例。他们认为，“汉语中虽然有些韵律词的重音位置是固定的，但是在许多情况下，韵律词重音的位置却是可以变化的”，因此有必要通过重音的知觉实验进行研究。王韫佳等的研究[5]讨论了韵律词重音位置，所得的结果是，不考虑轻声的情况，带普通重音的双音节韵律词，前字重的占32.67%，后字重的占21.80%，前后字等重的占45.53%。林茂灿等的研究得出了不同的结果，正常重音的双音节二字词，被75%及以上听辨者听为后重的词，在男、女两位发音人的样本中分别占91.2%和88.3%[14]。不过，王蕴佳等的研究与林茂灿等的研究使用的语料并不相同，林茂灿等采用的是孤立词，而王蕴佳等采用的是动态连续语句中的词。

根据本文所做的实验研究，我认为，普通话韵律词的重音在第一个音节，即普通话标准韵律词由一个左重二音节音步构成。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基于以下证据的支持。

（一）时长方面的证据

从实验结果看，二字韵律词前后字时长的差别不显著，前字只略长于后字；三字韵律词首字最长，但表现也并不显著。以往的研究正是由于无法找到韵律词中某个确定位置的音节明显较长，而得出汉语韵律词没有重音的结论。确实有很多研究证明，时长跟音节的轻重有着密切的关系。音节重时，时长加长；音节轻时，时长缩短。不过，我们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首先要澄清两个问题。第一，相邻音节时长的相对长度就一定反映相邻音节的相对轻重感知？第二，时长是不是判断重音的首要因素，是不是时长长就一定重，时长短就一定轻？叶军对重庆话二字连调组的研究[15]对上述两个问题做出了否定的回答。

根据叶军的研究，重庆话存在两套连调模式，我们暂称为A式与B式。根据重庆人的感知经验，A式为后重式，即后字重；B式为前重式，前字重。据此，可以将A式称为后重式，把B式称为前重式。两式在声学上有以下表现：

后重式：后字时长明显长于前字（后字比正常音节长，前字比正常音节短）；前字阴平和去声两个升调调形不变，阳平和上声两个降调变成平调，后字不变调（不管升调和降调，各调类调形均与单字调调形保持一致）。

前重式：前后字时长基本相当；前字阴平和去声两个升调调形不变，阳平和上声两个降调变成平调，后字阴平和去声两个升调变成平调，阳平和上声两个降调调形不变。

对重庆话二字组的观察可以发现，一是后重式完全符合字重字长，字轻字短的规律，可是，前重式带重音的前字并不比后字长，因此可以证明，相邻音节的相对时长并不总是反映相邻音节的轻重感知。二是既然前重式在前后字等长的情况被认为是前字重，那么一定有别的因素在影响，这个因素就是调形。前字变调与轻重无关，只与位置有关——只要是前字，必然变调；后字变调与否跟轻重直接相关——重读不变调，轻读变调。因此可以证明，时长不总是影响轻重的首要因素。

既然相邻音节的相对时长并不总是反映相邻音节的轻重感知，既然时长不总是影响轻重的首要因素，就不能仅仅根据时长表现这一方面的情况，匆匆忙忙地为汉语韵律词下一个没有重音的结论。

其实，重庆话后重式后字长，而前重式前字不长这一现象，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加以解释。音节时长出现明显的变化，可以看作是韵律上的一种标记作用，因此，后重式在重庆话中是有标记的形式，而前重式是无标记的形式。前重式无标记这一推论很重要，因为据此我们可以认为，在相邻音节时长无明显差别的无标记形式下，前字比后字重。普通话与重庆话同属官话，重庆话的研究对普通话韵律词重音研究极具启发意义。如果我们认为普通话无标记的韵律形式也是前重的话，那么各种研究均不能证明普通话韵律词中的哪个字更长则正好说明普通话二字韵律词就是前重。

那么为什么不少人会认为普通话二字韵律词是后重呢？这是因为，人们测试词重音时，总是习惯将词一个一个地念出，这样的念法势必受到语调等其他因素的影响。例如，一个一个地念孤立词（不是把词放在句子里头）就好像每一个词后面都带有一个停顿，停顿前音节往往会加长[15]，容易误导人们将这种加长解释为重。这么讲是有根据的，上文提到的王蕴佳等的研究[5]通过对句子中韵律词的观察，发现在停顿前，听为后重的词略多于听为前重的词；在非停顿前，听为前重的词大大多于听为后重的词。这正好说明，普通话双音节韵律词词重音不在后字而在前字。

（二）音高方面的证据

英语音节的轻重可以根据音高（pitch）的高低来判断，重音音高较高，轻音音高较低。汉语由于每个音节都有声调表现，音高曲线的走向首先反映的是音节的声调，而非轻重。单凭音高的高低不能判断音节的轻重。汉语作为一种声调语言，其音节的音高表现不仅包括音高的高低，还包括声调的调型；这就是说，要对一个音节的音高做出评价，至少应该考虑高低和调型两方面的情况。

由于汉语声调是曲线声调，判断汉语音节的音高高低有两难。第一，对于音节内部就会发生音高变化的音节来说，你很难说它是高还是低；第二，由于调型不同，不同声调之间没有可比性。上声无法跟阴平比，阳平也无法同去声比。本文提取音节的平均F0值来代表该音节的音高高度，由于不同调类之间没有可比性，本文只比较相同调类音节的平均F0值，以显示音节的相对高度。实验数据显示，不管是单个发音人，还是四位发音人的平均值；也不管是阴平、阳平，还是上声、去声，F0均值、二字韵律词前音节均高于后音节。F0最高值、F0最低值也表现出相同的情况。这表明，普通话二字韵律词后字的整体音高不如前字高，后字相对轻，前字相对重。以往的研究也发现二字韵律词后字音高不如前字这一现象，但是一般都把它仅仅看作是一种韵律词边际特征。所谓“音高重置”，其实就是由于一个韵律词内部的两个或几个音节的音高从左到右总体上呈现下降的趋势使得韵律词末字音高明显低于首字，而后接韵律词的首字音高又恢复到近似前一韵律词音高的高度，造成两个韵律词交接处音高呈现左低右高的“断层现象”。从韵律词的边际特征看是“音高重置”，从韵律词内部的轻重看就是“前重后轻”。

音高高低的实验数据及分析可以得出汉语韵律词前轻后重的结论，调型方面的数据同样也能支持相应的结论。

汉语音节声调的区别性主要是靠调型实现的，调型的高低升降是人们辨别不同声调的主要依据。动态语流中音节的声调无外乎4种情况。一是音节声调调形饱满，调型表现充分，具有很强的区别性，如普通话重音音节；二是完全失去音节的单字调调型，而且其语流中的音高表现跟其单字调调型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失去了调型的区别性，如普通话轻声音节、上海话二字组窄用式后字；三是失去单字调调型，但语流中的音高表现还保留了一点单字调调型的特征，如重庆话二字组前字（保留单字调调型起点音高，但变成平调），调型的区别性大大减弱；四是与单字调调型基本一致，但调域较窄，调型没有充分展开，如普通话轻读音节，调型不够显著，区别性减弱。上述4种情况中，一是典型的重音表现，二是典型的轻音表现，三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有时为轻①如重庆话重轻式后字。[15]，有时为重②如上海话窄用式前字。[15]，四也是轻的表现。

普通话二字韵律词前字的调形表现得较后字充分，这表明前字调形显著度高于后字，前字调型的区别性高于后字，因此前字较后字重。

从音高的角度，无论是看音高的高低还是看调型，二字韵律词前字均重于后字。

总之，来自时长方面的证据与来自音高方面的证据都把重音指向二字韵律词的前字。因此，本文认为普通话韵律词的基本韵律格式是前重式，即扬抑格①关于扬抑格，重庆话二字组前重式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该式前后字都有变调的情况，但是前后字所变调类不同，表现很有意思。前字单字调原为升调的字不变调，单字调原为降调的字由各自单字调起点出发拉为平调；后字单字调原为降调的字不变调，单字调原为升调的字由各自单字调起点出发拉为平调。结果是，前字降调升为平调，没有降调；后字升调降为平调，没有升调——前扬后抑表现得非常明显。[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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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金茹］

The Phonetic Study of Chinese Rhythemical Words

YE Jun
(International College of Chinese Studies,East China University,Shanghai 200062,China)

The stress of Chinese words are not distingctive,because of Chinese is intonational language.The linguists of Chinese study form different view of Chinese stress and different form of Chinese rhythmical words.This thesis proposes the proof of time duriation and pitch,based on the phonetic experiment of dynamic data,and concludes the basic rhymical form of Mandarin is metrical foot relevant to the dialect study.

rhythemical words;phonetic meter;stress

H08

A

1007-5674(2014)02-0036-08

10.3969/j.issn.1007-5674.2014.02.009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节奏研究”（编号：01CYY005）

叶军（1967—），男，湖北武汉人，华东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