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警惕形式主义的德育倾向

辛治洋

9月13日，“泉月春晖——我给父母洗脚”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活动在江西宜春明月山风景名胜区举行。当日16时，一条条泡脚长龙向四面八方延伸，一个个木盆前，儿女们给父母洗脚、儿媳给婆婆洗脚、孙子孙女给爷爷奶奶洗脚。还有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学校集体组织下，前来为素不相识的长辈们洗脚。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俗话及其所形成的道德舆论高压，让人们不会也不敢去怀疑这类活动本身的科学性和实际效果。在道德高压面前，任何对活动本身的质疑都可能引发对质疑者违背孝道和背离道德的批评。然而，上述类似活动存在着严重的形式主义倾向，必须引起我们的警惕。

之所以说上述活动存在着严重的形式主义倾向，是因为这样的活动背离了青少年的真实生活。鲁洁教授曾指出：“学习，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关注行为。通过‘关注，自在的生活被主题化，原有的生活经历被置于意识状态中，成为学习者所明晰感知到的事物，从而有可能使之转化成为自觉学习的对象。”在我们正常的家居环境中，每个正常人都有生活自理能力，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自己给自己洗脚。这既是最简单的家庭生活方式，也是家庭内部人人平等的最直观表达方式。一个拥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却要求家人尤其是小孩为他洗脚，其实质是在一个家庭内部进行主仆等级划分，体现的是特权思想和封建作风。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无法容纳这种特权思想，我们耳目所及也的确没有哪个家长强迫孩子替大人洗脚。相反，一个缺乏生活自理能力的人，比如小孩和老人，都是需要别人的日常料理甚至精心伺候的。我们经常讲“人到中年”，讲的也就是人到中年就自然地背负了照料、伺候老人和小孩的义务，包括洗脸洗脚甚至端屎接尿等。尽管每个中年人都是慢慢习得和习惯这些生活内容，但这些内容又是绝大多数中年人日常家庭生活的一部分，是如此的天经地义和习以为常。然而，“泉月春晖——我给父母洗脚”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活动一方面将中年人特殊生活历程中的一部分拿出来集中展示，将日常生活中相对隐秘的内容拿出来让子女和学生献“孝心”；另一方面也将身强力壮的父母和素不相识的长辈们架上了道德的审判台：身康体健的你们却让别人为你洗脚，所为何来？

从洗脚活动组织者的精心策划中可以看得出来，这种形式主义的德育其实质是一种表演，它从一开始就只想利用道德之名，来谋取非道德或不道德之事。我们不妨想想，能够体现孝心的活动很多，组织者为什么单单挑选洗脚这一形式呢？究其原因，无外乎二：其一是洗脚本身是件有难度却不复杂的活动。洗脚的难度体现在它让一方心安理得地坐着俯视洗脚者，另一方却需要低下头弯下腰为对方洗脚。虽然手上需要搓揉着有些许臭味的脚，心理需要接受低头折腰的事实，但这些却能在群体情绪化场面中被克服。它不像替对方洗脸那样过于简单，也不像端屎接尿那样容易暴露对方的隐私部位。其二是洗脚活动组织者组织此类活动并非为了脚和孝本身，而是为了洗脚的水和水所在的明月山温泉风景名胜区。当地媒体认为：“此次活动是明月山温泉风景名胜区创意营销的又一项重大举措，也是坚持‘以活动汇聚人气、以人气做旺客源市场营销战略的具体表现，为提升明月山知名度和打响明月山旅游品牌奠定坚实基础。”当地媒体不自觉地将活动组织者的醉翁之意说出来。

也就是说，活动组织者的目的是将“我给父母洗脚”作为客源营销的手段，而非展现孝心和道德教化本身。为了营销效果，组织者可谓用心良苦。首先，人气是客源的前提，组织者打着“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参与、体现、见证和感受心灵深处的那份真孝与热爱”，通过各种传媒手段，利用微信、微博、邮件、短信等多种报名方式，并动用学校力量组织学生戴红领巾参加。10 289人齐聚广场，场面宏大，视频和图片效果震撼。组织者邀请世界吉尼斯总部工作人员参与活动，用“最多人洗脚”的世界吉尼斯纪录证书来证实了人气之最。可见，活动组织者策划的是大场面，组织的是公开表演，追求的是数字记录，至于活动中怎样体现孝道内涵和道德教育价值并未深入思考。其次，包装“孝道”是赚取社会心理支持的最好手段。为了推销产品，商家和地方政府都学会了研读顾客心理，投其所好，尤其注重从道德高标和人情面子入手，让顾客心安理得地倾囊而出。洗脚活动的组织者打出了“献孝父母 足以见证”的广告主题，将历史悠久、内涵深刻的孝道简化为洗脚活动，似乎对父母长辈的深重孝道只要通过一次公开的洗脚活动就能证明。洗脚就是孝道，不洗就是不孝，这种广告逻辑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取悦顾客，而变成了对顾客到明月山消费的道德要挟和强迫了。

我们生活中类似于万人洗脚的形式主义的德育倾向并非少数。在教育系统中，有些地方教育管理部门用行政命令、艺术观感取代教育规律，以检查比赛为推动工作的手段，上行下效地组织类似于“美德少年”之类的比赛评比活动，诱导学校将内在于每个孩子内心的道德教化通过极个别儿童的公开表演来完成。有些学校缺少坚持真理的担当，违背职业道德和教育宗旨，以做出视觉和听觉效果为目标，最爱在节庆日组织学生到敬老院洗脚，导致很多敬老院老人每逢重阳节就被多次洗脚的事实。这些形式主义倾向的德育杜绝个人反思，使我们的学生一直处于被支配、被取悦、被麻痹的状态，从而缺乏足够的道德理性成长空间。所以，这种现象需要相关部门和教育者的警觉、反思，并克服之。

责任编辑/刘 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