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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生活中的“政治”
——简析辛波斯卡和阿赫马托娃的同名诗《罗德之妻》

2014-11-14梁武全

世界文学评论 2014年3期
关键词:私人生活罗德波斯

梁武全 刘 灿

私人生活中的“政治”

——简析辛波斯卡和阿赫马托娃的同名诗《罗德之妻》

梁武全 刘 灿

罗德之妻是圣经故事中的悲剧女性人物。“诗坛的莫扎特”辛波斯卡和“俄罗斯的月亮”阿赫玛托娃以女性的视角,创作了同名诗《罗德之妻》。本文运用卡罗尔·哈尼斯“私人即政治”的女性主义理论,通过分析诗歌中罗德之妻的人物形象和生活场景,来探讨女性私人生活中的权力机制。

《罗德之妻》 辛波斯卡 阿赫马托娃 私人生活 政治

Authors: Liang Wuquan,

is form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majoring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Liu Can,

is form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majoring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罗德之妻生活在圣经故事中的罪恶之城索多玛。她在跟随丈夫逃亡时不顾天使的告诫,回头看了一眼毁灭之中的家园而变成一根盐柱子。罗德之妻的故事流传千百年,历代文学艺术家都以此进行文艺创作。著名的男性诗人和学者,如约翰·史诺特(John Synott)、威廉·米勒(William Miller)、吉尔·伯坎普(Jill Bergkamp)和特洛伊·里夫斯(Troy Reeves)等,也以“罗德之妻”为名创作了大量诗歌,他们从男性的视角解读罗德之妻的故事,对这个意志薄弱的女性报以深切的怜悯和同情。然而,世界诗坛上的举足轻重的女诗人维斯卡瓦·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和安娜·阿赫马托娃(Anna Akhmatova),则从女性视角解读罗德之妻的故事,并在诗歌中对罗德之妻这个女性人物在逃亡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进行细微的刻画。本文利用私人即政治的女性主义理论,分析诗歌中对罗德之妻个人生活场景的描述,探讨私人生活对女性的政治意义。

“私人即政治”(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女性主义的口号。卡罗尔·哈尼斯(Carol Hanisch)在她的论文《私人即政治》中阐述了这一理论:女性对个人生活处境的自我意识是一种重要的政治运动,“女性的个人问题就是政治问题”(Hanisch 1)。除了政府选举以外,女性的私人关系、女性在婚姻中的角色和女性的生育感受等一系列的个人生活问题,都涉及女性的权力关系。对女性个人生活的关注,是女性主义斗争中与政治抗议同等重要的政治活动。女性的家庭生活与男性的工作生活具有同等的重要性,女性无须为自己的所谓失败而自责。女诗人辛波斯卡和阿赫玛托娃在其创作的诗歌《罗德之妻》中都体现了私人即政治的女性主义理念。

一、 温和的不顺从

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波斯卡,是波兰最受欢迎的女作家,享有“诗坛莫扎特”的美誉。她追求个性,向往自由,一生都在乡间深居简出,享受自然的美好和悠闲的生活。辛波斯卡坦言:“当然生活总会与政治擦肩,但是我的诗歌更关注人们与生活。”(977)关注生活,也就是关注人们的生存状态。而女性生活中的点滴细节,都体现女性的生存状态及其所处的权力关系。辛波斯卡的诗歌《罗德之妻》,从罗德之妻的视角描写了她尾随丈夫逃亡过程中的复杂感情。全诗以第一人称自述罗德之妻的所见所闻所感,本文将从她的生活物件、夫妻关系、人生规划和道路选择四个方面来探讨罗德之妻从一个追随丈夫的妻子成长为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独立女性的过程。

诗歌第一节介绍了人们对于罗德之妻回头原因的猜想:“他们说我因好奇而回头张望。”(978)罗德之妻的故事早已广为流传,对她回头原因的猜测也有很多,由于强烈好奇心的驱使而回头的说法最为广泛,在英语词汇里“curious as Lot's wife”已经是一个公认的词组和表达,意为“好奇心过重”。但是,罗德之妻回头的原因远不是这么简单,还有其他的种种可能。或许是“由于惋惜一个银碟回头”(978),这个银碟是罗德之妻生活中的珍贵物件。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它的材质珍贵,它没准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才会让罗德之妻如此惋惜。它或许是死去母亲的唯一遗物,或者是丈夫罗德与她的定情信物,又或者是最好的姐妹送的生日礼物。女性生活中的小物件,是她在生活中所处的各种社会关系的体现。女性对个人物品的珍视,就是对其所处的社会关系和自我身份的认可和尊重。因此,这种对生活物品的重视,对女性而言有重要的政治意义。

在罗德之妻与丈夫的关系中,妻子是处于从属的地位。“老是看到我丈夫罗德的直脖子”(978),是罗德之妻的生活常态。丈夫总是走在前面,妻子尾随其后,没有自己的选择,只是以丈夫的项背作为生活的方向。在这种男主女从的夫妻关系中,罗德之妻心有怨念。“突然认定如果我死了,他也不会放慢脚步”(978),至此,罗德之妻开始反思自己对于丈夫的重要性,她意识到丈夫的强势和无情。罗德在天使的携同下,大步向前,急于逃亡,置妻子于不顾。妻子对丈夫不是一味的膜拜,而是反思自己在婚姻中的角色和位置,进行“温和的不顺从”(978)。在男权意识下,女性应该对男性绝对地服从,成为温顺、依赖、柔弱、天真无知的“屋里的安琪儿”(Woolf 15)。如诗人考文垂·帕斯摩尔赞美理想妻子的长诗中描述的那样,不断地取悦丈夫,柔弱地期盼和等待丈夫的怜悯和同情,成为丈夫的附庸。罗德之妻对丈夫的怨念和不顺从,就是一种对男权意识主导下的不平等的夫妻关系的无声抗议。

罗德之妻在逃亡的过程中除了怀念自己的私人物品,反思自己在婚姻关系中的角色以外,她还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罗德之妻“感到老之将至。精疲力竭。不能成眠……徒劳地走”(979)。她年事已高,前面路途遥远,需要跋山涉水,她已经没有多少岁月,人之暮年却要在漂泊中度过,不免觉得有些徒劳。在这里,罗德之妻并没有一味地相信丈夫所说的离开家园即可逃生,没有盲目地跟随自己的丈夫,而是思考和规划自己的人生。女性“说出自己所相信的,而不是被告知的”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政治运动(Hanisch 2)。罗德之妻对未来道路的考量,不仅仅是个人问题,而是一个女性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她不再在男权的压制下做一个无条件顺从的附庸,默默承受生活的悲苦,而是摘下玫瑰色的眼镜,正视女性生活的真面目,勇于承认个人生活的困境。女性坦然面对个人生活的艰难,而不是隐忍屈从,这本身就是一场对男权中心主义的反抗斗争。

在诗歌的最后,罗德之妻不顾丈夫之前的忠告,对自己生活过和热爱着的家园频频回首,勇敢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在迎接毁灭的悲惨时刻,她没有一丝的遗憾和胆怯,“如果有人看见,他会以为我在跳舞。毋庸置疑,我的眼睛一直睁开着。”(979)。面对死亡,她无所畏惧,视死如归,欣然接受,仿佛在用舞蹈的方式壮烈地结束自己生命。罗德之妻面临两个人生选择:一个是丈夫为她规划好的道路,逃离家园,颠沛流离;一个是她自己的决定,深情回首,与家园共存亡。罗德之妻最终的人生选择,是女性独立意识的体现。当女性的个人生活处于困境时,她争取采取符合自己心意的措施来解除这种困境,而不是按照男性的意志来生活。对“另一种生活方式”(alternative life-style)的选择,使得她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女性(liberated woman)。罗德之妻对个人问题的自主解决,实则是具有政治意义的女性斗争活动。

二、为望一眼故园而丢掉生命

不同于辛波斯卡的幸福和惬意,俄国女诗人阿赫马托娃一生都在悲苦中度过。不幸的婚姻,给她带来无限的痛苦和悲伤,这也使得她对女性的悲苦深有感触,因此她总是站在女性的视角来进行诗歌创作,发掘女性的心灵世界,倾诉女人的深情。阿赫马托娃以写抒情诗歌见长,她早起的创作大多是爱情诗,因此她也有着“二十世纪的萨福”之称。相比于辛波斯卡对罗德之妻逃亡过程中的全方位刻画,阿赫玛托娃的《罗德之妻》则更为短小精悍,对主人公的感情也更为直接明了。全诗只有16行,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了罗德之妻离开家园时的回忆和悲伤,以及因回望家园而遭受的不幸。诗歌最后两句一问一答,直抒胸臆,表达了作者对罗德之妻这个独立女性所做出的个人抉择的赞赏和支持。

诗歌第一节描写了罗德及其妻子逃亡的状况:丈夫大步向前,妻子心中伤悲。相比于罗德大步向前,踏上粗陋和光明的黑色大道,罗德之妻心中悲痛难忍,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唤:

回头吧,还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看一眼你的故园索多玛的红塔

看一眼你曾在那儿唱过歌的广场

看一眼你曾为之悲伤过的花园

看一眼那带空窗户的高房子

在那房子里,你深爱过你的丈夫

在那房子里,你迎接了孩子的降临(Akhmatova 975)

这里的红塔,花园和高房子,都是她生活中的场景,她所熟悉的一切都在这里: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家产、 她的依靠、她的记忆、她的根、她的美丽与哀愁,快乐和悲伤。所有的种种构成了罗德之妻的生活,也是这些生活中的琐碎和点滴使罗德之妻之所以为罗德之妻。这些私人的生活场景是这个女性身份之所在。女性在家中也是“工作者”(worker),其重要性不亚于男性在市场竞争中的工作。深爱丈夫和生养孩子,是女性的私人生活,也体现女性在男女关系中所处的角色和地位。对女性私人生活的重视,也是对女性权力的重视。罗德之妻对私人生活的眷恋,使她回头看了一眼毁灭中的家园,结果厄运降临,她立刻变成了一个盐柱子,从此“双脚扎根在这片平原上”(975)。明明知道回头就会付出代价,罗德之妻还是这样顽固地回头,把生命的最后一刻都留给自己的故土家园。对私人生活的珍视,是她对自我的认可,也是她内心的归宿。

对于罗德之妻的陨灭,大众的眼光是:“谁该为她浪费眼泪呢?这个不幸的妻子的牺牲算不上什么损失吧。”(975)罗德之妻的故事原载于《创世纪·十九》这本权威著作。“好奇如罗德之妻”的说法已经成为经典(canno),史诺特和米勒等男性学者和诗人都以此为题创作诗歌,且毫无例外地认为罗德之妻的遭遇是由于女性强烈的好奇心和薄弱的意志力所致。他们的诗作成为经典,对罗德之妻的命运解读也成了一种思维定势。然而,这些经典的选择并不是以美学为标准,而是考虑到男性中心主义的主流价值观(苏红军 210)。女性的经典形象要么是温顺的天使,要是是叛逆的女巫。因此,罗德之妻的遭遇是其叛逆的后果,“算不上什么损失”。在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看来,罗德之妻值得敬重。在诗歌的末尾,诗人指出“在我心中,她永远不会被遗忘这个为了望一眼故园,而丢掉生命的女人”(975)。女性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和人生道路。“作为被压制的人群,女性的行动都是出于必需,而非出于选择”(Hanisch 3)。女性在男性面前的沉默和顺从,不是出于内心的选择,而是出于男权的威慑。罗德之妻大胆地表达出自己对家园的热爱和不舍,对自己生活过的私人场景饱含深情,并最终做出大众所不能理解的选择,是对自我的忠诚和对不合理的权力机制的反叛。因此,女性对个人生活的选择,具有普遍的政治意义。

综上所述,辛波斯卡和阿赫马托娃笔下的罗德之妻,原本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她只是罗德之妻,一个依附于丈夫的存在,在逃亡过程中清醒地做出了抉择,让她成为一根盐柱,也让她找到了真实的自我。罗德之妻作为一个普通女性,始终在与男权中心主义价值观博弈。她对个人生活场景的缅怀,对夫妻关系的思考,对人生道路的选择,都是对如何女性个人生活困境而进行的探索。女性的家庭生活,并不是非政治的(apolitical)。女人在家中所承担的劳务,与男人在职场承担的工作具有相同的政治意义。女人的个人物品、婚姻角色和生育职能,都体现了女人的社会身份和权力机制。无论在辛波斯卡所在的波兰,还是在阿赫玛托娃所在的俄罗斯,正视女性的私人问题,自主选择女性的生活方式,摆脱男权的奴役,具有跨国界和跨文化的政治意义。

注解【Notes】

[1] 本节引用辛波斯卡所作《罗德之妻》只标注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2] alternative life-style 和 liberated woman是卡罗尔·哈尼斯在她的论文《私人即政治》中反复强调的女权主义口号,中文为笔者自译。

[3] 本节引用阿赫玛托娃所作《罗德之妻》,后文出现只标注页码,不再一一说明。

苏红军:《经典》,载柏棣主编:《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Akhmatova, Anna. "Lot's Wife",

Glencoe Literature, World Literature, the Reader's Choice

. Columbus, 2000.Hanisch, Carol. "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Notes From the Second Year: Women's Liberation

, 1970.Szymborska, Wistawa. "Lot's Wife",

Glencoe Literature, World Literature, the Reader's Choice

. Columbus, 2000.Woolf, Virginia.

A Room of One's Own

, London: Forum, 1929.Lot's wife is a tragic female character in the Bible. Szymborska, known as the Mozart in poetry world, and Akhmatova, praised as the moon of Russia, wrote poems named

Lot's Wife

from the female perspective. This essay, using Carol Hanisch's feminist theory "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to analyse the female character and the scenes of her life, and to explore the power relationship in women's personal life.

Lot's Wife

Szymborska Akhmatova personal life political

梁武全,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刘灿,中央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作品【Work Cited】

Title:

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An Analysis of

Lot's Wife

Written by Szymborska and Akhmato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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