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模式”的密闭空间叙事
2014-10-13姜亚楠丁怡萌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北京100029
⊙姜亚楠 丁怡萌[北京化工大学文法学院, 北京 100029]
一、引言
艾米丽·勃朗特的名著《呼啸山庄》中,小说的外视角叙述中加入局部任务的内视角,并使两种叙事视角相互结合、穿插,使整个故事情节自然展开。从而,在时间上,小说的叙事顺序不再局限于时间的渐进与变化,而是对故事时间进行重新勾画、组合、安排和呈现。①那么为什么要采取如此繁琐的层层递进的套嵌结构展开对“元故事”的叙述?除此以外,在空间上,故事发生的各个地点构成一个密闭性的社会,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那么作者为什么将故事局限于一个狭小的空间而不将其建立在更开阔的平台?本文将对当代文学写作的新叙事模式进行剖析,分析其中的叙事学现象与特征,并用其中特征最为鲜明的《呼啸山庄》命名,即为“呼啸山庄模式”。
“呼啸山庄模式”在叙事上以“嵌套式”为特征,故事的第一叙事为文本提供框架,而第二叙事则以人物的追忆或对过去事件的探索为特征,是整本书的主干②,因此在叙述顺序上,小说多以倒叙开篇。空间,即为小说发生的地点,主要以密闭社会为特征。《呼啸山庄》的叙事模式概括道,“洛克乌先生写日记是处于第一层次的一个文学行为,是‘外故事叙述’层;日记中记述的事情,包括纳莉的叙述行为,是‘内故事叙述’层;纳莉讲述的故事则属于‘元故事叙述’层。这些叙述层次层层相嵌,后两个层次更是间或转换,交替发展,赋予《呼啸山庄》深厚的叙述向度”③。虽然故事的发生地只局限于由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组成的空间纬度,但是其象征意义并不局限于故事所描述的一时一地。
另有经典著作小仲马的《茶花女》、凯特·莫顿的《雾中回忆》、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岛》、曹雪芹的《红楼梦》以及电影《红磨坊》等都与《呼啸山庄》有同样的叙事模式。本文将以下列经典作品为例,阐释“呼啸山庄模式”,并探寻其形成机制与艺术价值。
表1 密闭空间作品序列及其叙事特征
二、密闭空间中的非理性
上述文本序列中的元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密闭社会中,即使作品中有可能涉及到封闭社会以外的人事,作者对其的描写也只是一笔带过。高度的凝练与集中,所有人物的活动在尽可能狭小的空间,用深度去补偿广度的不足。虽然这个密闭空间中的人事沧桑发生在遥远、偏僻的一角,然而在读者眼中,却可以将其视为人类社会在某一阶段的缩影。
维多利亚·西斯普洛的《岛》追述的是在麻风病盛行的年代中,麻风病人为争取社会地位平等、先进的医疗条件等权利所做出的努力。面对如此大的写作视角,作者并没有着手于整个时代的麻风病人的情况,而是将他们的经历都浓缩在一个密闭的地点——克里特岛上。而小仲马的《茶花女》与巴兹·鲁赫曼导演的《红磨坊》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所要表达的都是人道主义思想,同时也在不同程度上都有对当时上层社会糜烂生活的揭露与批评。《茶花女》与《红磨坊》取材于法国底层社会的典型人物——妓女,她们的活动范围有限,但是她们的悲剧就是整个下层社会人物的悲剧。而凯特·莫顿的《雾中回忆》与曹雪芹的《红楼梦》两部作品也十分的相似,两者都是建立在大背景下的“小作品”。《雾中回忆》建立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红楼梦》发生在新思想开始涌动的封建专制主义后期,两者都处于一个时代变革的关键时期,社会变革、政治革新、思想变化都是这个时期的关键词,而作者则将这些时代巨变凝聚在英国贵族庄园里弗顿和大家族贾府中,通过家族成员的人生经历来展现时代的特征。
代表作品《呼啸山庄》中,呼啸山庄,连同临近的画眉山庄,构成一个封闭的社会,除此之外,对于外面的世界,作者只是一笔带过。最能表明作品中的人物生活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的是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的名字:第二代的名字全是第一代名字的重复,像小“凯瑟琳”、小“林顿”。《呼啸山庄》发生在一个遥远的英国小山村,但它却可以被视为人类社会的缩影。在狭小空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特殊的个案,而是整个社会时间、空间和人性的浓缩。人性本是一个复杂的机体,人性会通过复杂的社会关系展现出来。而在这类作品里,天性的发展和被压抑,人性的堕落与复苏,始终是和不断变化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呼应、同步。这狭小的社会实际上是整个人类社会的一角,而发生在小社会的事件是对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反映。
那么,面对如此与世隔绝的密闭社会,作者是如何进入这个空间?又是如何知晓空间内的故事?
三、内外叙事视角的理性
在叙事手法方面,“呼啸山庄模式”以多种叙事视角在同一文本中多次转换为特征,即在作品中,作者既采用第一人称外视角,客观地对事件进行叙述或描写,同时也以内视角直观地展现事件本身。这既充分继承传统叙述的自由便捷,又富有创造性地拓展了叙述视角。而其手法体现于以下两个层次叙述的递进:
第一层次,西方经典叙事学认为,第三人称叙事同时可以具有“外视角”和“内视角”:“作为内视角的人物的眼光往往较为主观,带有偏见和感情色彩,而作为外视角的故事外叙述者的眼光通常较为冷静。”④从近现代文学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第一人称叙事也可以分为客观公正的“外视角”与带有感情色彩的“内视角”。而“呼啸山庄模式”的叙事手法则更为巧妙:第一人称叙述化为两人,即一个来自外界或不处于故事中心的人物,即“外视角”,引起“内视角”人物的回忆,使整个故事得以展开。
在《呼啸山庄》中,通过陌生人乌洛克的视角,看到在希克厉的统治之下,呼啸山庄成为了怎样的一个冷酷的世界。作为一个站在故事情节以外的人物,洛克乌绝不是作品中一个多余的人,他在作品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即通过一个闯入呼啸山庄的陌生人的眼睛,看到整个家庭的冷漠与仇恨,即使是这家的狗也不例外——“六七个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四脚魔鬼,一窝蜂地从隐蔽的洞穴里直冲出来,向共同的目标集中”⑤。与之相对应,呼啸山庄的女仆纳莉就是以第一人称“内视角”的角度讲述多年前发生在呼啸山庄的爱恨情仇。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纳莉在回忆凯瑟琳与希克厉之间的爱情时所描述的内容,又由乌洛克转述,这就相当于第一人称“内视角”间接地讲给读者呼啸山庄的故事。而作为“内视角”第一人称叙述者,纳莉的回忆则更能完整地重现当时的情景,也更容易迸发出或喜或忧或愁的情绪,“而这种视角将读者直接引入‘我’经历事件时的内心世界,直接接触人物的想法”。
在“呼啸山庄模式”的其他作品中,叙事视角的变化也非常明显。《茶花女》中的第一人称叙述化为两人,作者小仲马以上流人士的面目出现,倾听内视角人物阿尔芒讲述他的爱情故事。在《雾中回忆》中,格蕾丝是一个英国古老庄园的女仆,而她通过回忆向乌拉苏展现那个动荡的时代。在《岛》中,“外视角”阿丽克西斯向“内视角”佛缇妮了解生活在克里特岛上的麻风病人的种种。在《红楼梦》中,冷子兴向贾雨村演说贾府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在影片《红磨坊》中,亨利引起了男主人公克里斯廷对往事的回忆。
由“外视角”向“内视角”的转换并不是没有必要,相反,只有“内视角”才能更为完整地对往事进行重现,也正是由于“内视角”人物本身经历了其所回忆的往事,在呈现过程中读者也更容易产生一种强烈的代入感,与故事人物一同经历尘封的往事。在文本中会出现“内视角”人物与“外视角”人物之间的对话,如《呼啸山庄》中的纳莉与乌洛克,人物之间的对话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有“故事场景转换时的暂停、高潮来临前的喘息、事件转折时悬念的设置”⑥的作用。
第二层次,在作为故事中心以外的第一人称叙述者引出故事的主体后,实际上就已经采用故事中人物的视角来叙事。于是,叙事的视角发生了变化,即出现了叙事学所指出的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在这种回顾性叙事中,“通常有两种眼光交替作用:一为叙述者的‘我’追忆往事的眼光,另一为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⑦。
以《呼啸山庄》为例,纳莉回忆时会不时地发出感叹,这与作为“叙述者的‘我’追忆往事的眼光”相对应,在阅读中,读者更容易产生一种代入感,即想象自己为纳莉目睹呼啸山庄悲剧的发生。在这种视角下,作品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而第二种眼光,“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则是“我”在经历往事时的所见、所闻与所感,例如,在《呼啸山庄》中,凯瑟琳对纳莉倾诉自己答应与林顿结合的真实想法——“我对希克厉的爱,好比是脚下永恒的岩石,从那里流出很少的看得见的快乐的源泉,可是却必不可少。纳莉,我就是希克厉!他时时刻刻在我心头——并不是作为一种快乐,就像是我不能老是我自个儿的快乐一般,而是因为他就是我自身的存在。所以不用再提我们两个会分开吧。这是办不到的事。再说——”她说不下去了,把她的脸儿埋在“我”裙子的皱褶里,可是“我”猛地一缩,闪开了她的脸,“我”再也受不住她的痴话了。⑧这时,作为“正在经历事情”的“我”对于凯瑟琳近乎疯狂的爱情是恐惧的,而感到惊诧恐惧的却不仅仅只有纳莉,还有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读者不自觉地将自己化为纳莉去阅读、去感受,实际上,读者情感的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与纳莉情感的变化是同步。而正是由于作者呈现出“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的眼光”,使读者有一种更为强烈的代入感,与作品中的人物一起经历感情的跌宕。再以《红磨坊》为例,男主角克里斯廷对这段往事回忆时所流露的痛苦与无奈是“追忆往事时的眼光”,而在影片末尾,克里斯廷抱着莎婷尸体时所产生的悔意与痛苦则是当时的感受。与《红磨坊》相似,在《茶花女》中阿尔芒向“我”叙述往事时,时不时流露出的悲哀是回忆时的感受,而当他收到玛格丽特的遗书时的自责与悔恨则是他在经历这段往事时的感受。“呼啸山庄模式”的所有作品也都有这一特点。在《雾中回忆》中,年老的格蕾丝回忆自己在里弗顿的经历时,所流露出的是无奈与悲伤,这是格蕾丝作为“叙述者”追忆往事的眼光;而当她在最后了解自己身世的时候,内心所产生的震惊与悲哀则是“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同样,在作品《岛》中,阿丽克西斯向佛缇妮了解母亲的秘密时,佛缇妮内心的拒绝与往事尘埃落定的释然是她在回忆时情感波动的写照,而记忆里的感情波动则是与当时所经历的事相关。
四、结语
在“呼啸山庄模式”中,作者对所要描述的“元故事”进行了重新勾画、组合、安排与呈现,将“元故事”层层嵌套在“外故事叙述”层与“内故事叙述”层中,并以倒叙展开,这使整个故事在开篇笼罩了一层谜团,待读者进入作者所构建的空间探寻。作者所构建的空间看似密闭,然而这狭小的社会实际上是整个人类社会的一角,对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反映,因此其中的意义并不局限于故事中所描述的一时一地。作品《呼啸山庄》所呈现的叙事结构在空间与时间上都有典型特征,通过叙述角度以及手法的自由变换和空间的限制,借所回忆的故事升华粗糙平庸的现实。本文为阐释同类型文本提供理论框架,并对其叙述角度、叙述方法以及美学价值等方面进行研究,梳理整合前人对《呼啸山庄》等作品的研究,将这类作品以一种独立的文本类型用“呼啸山庄模式”加以命名。
① 高继海:《〈呼啸山庄〉的主题与叙事》,《外国文学研究》2008年第3期。
②⑥ 黄敏:《从叙述者看〈呼啸山庄〉的叙事艺术》,《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年第6期。
③ 刘进:《“观望者”的故事——〈呼啸山庄〉叙述层次研究》,《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
④⑦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第217页,第223页。
⑤⑧ 艾米丽·勃朗特:《呼啸山庄》,中国对外翻译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6页,第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