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短篇小说中对美国南方神话的颠覆和重构
2014-09-21袁方
摘 要:凯瑟琳·安·波特是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中的重要一员,她在短篇小说中刻画的米兰达是新一代南方文明的代表。她并未留恋过去的种种神话,而是试图打破过去的南方的旧秩序,用进步的独立思考重构了南方文明。
关键词:凯瑟琳·安波·特 南方神话 颠覆 重构
引言
凯瑟琳·安·波特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在她一生中,公开发表了三部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在她仅有的几部作品中,波特表现出了惊人的艺术天赋,她的作品寓意深刻,主题严肃,手法精湛,为她赢得了广泛好评。艾伦·泰勒称她为“一颗新星”[1]并评价波特的艺术手法“完全成熟”[1],格雷厄姆·格林称“那些作品(波特的短篇小说)对我来说是自海明威以来的最好的短篇小说”[1],路易丝·博根称“没有人能够像波特这样有天赋”[1]。
波特的作品通常以她的亲身经历作为题材,大多是以墨西哥、美国南部以及新英格兰作为背景,带有浓重的地方色彩。波特出生在美国南部的德克萨斯州,她的家族本身是一个没落的贵族,美国南方的传说和历史对波特的创作和一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波特描写的美国南部不同于福克纳等一批人笔下的“约克纳帕塔法”,后者“以其对南方生活的经历和理解构筑了一个拒绝工业文明蚕食,留恋过去的美好时光,带有悲壮色彩的‘南方神话”[2]。波特在《老人》《旧秩序》等作品中所塑造的米兰达,作为新一代的美国青年,用自己的独立思考重新定义了美国南方神话。
米兰达系列包括由《旧秩序》构成的九个短篇小说,描述了米兰达从德克萨斯州的成长、青春和最终成熟的成长历程。其中《旧秩序》中七个短篇小说(分别是《源头》《旅程》《目击者》《马戏团》《无花果树》《坟》)是关于米兰达儿时的记忆以及对周围世界的懵懂认识,包括其祖母和黑人老仆的生平和经历;《老人》是关于米兰达自己成长之后试图挣脱老一辈虚假的幻想;《灰色的马,灰色的骑手》是米兰达在寻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追求之后的自我觉醒和新生。这九篇短篇小说呈现了一个在人生成长的历程中,由稚嫩变为勇敢,最终用自己行动证明了新一代的南方青年。
一、“南方神话”与波特
美国南方在独立战争之前一直鼓吹自己是“独立的同质”[3]民族。他们有自给自足的种植园农业基础,根深蒂固的奴隶制传统,缓慢的经济变革,固步自封的不成文法守则,绅士之间的荣誉准则。美国南方“人口稳定,没有大量移民,使它看上去更像欧洲”[3]。独立战争之后的半个世纪使美国南方成为一个精神上的孤岛。他们始终深刻地认为白人与黑人的界限是无法消失的,自己是独立的一体。
面对战后资本主义发展,各种传统积习难除,资本主义在种植园发展起来,但是民主开放自由的资本主义仍然无法与陈规旧习相抗争。“南方生活方式的稳定性与凝固性”[3]成就了一个南方神话。老一辈的南方人,极力挽留种植园和奴隶制度,他们拒绝工业文明的侵蚀,蜷于一角,被视作“神话”的南方价值观念:荣誉、勇气、独立、尊严、优雅等传统依然留存于南方人心中。他们坚信这些古老珍贵的品质在时代的发展中仍然有用武之地,他们留恋“过去的美好时光”,无力面对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南方神话作为埋藏在旧南方人心中抹不去的信念,它代表了过去的荣耀与尊严,在工业化的社会中却成为了一种虚假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依然坚信种植园和过去的传统能够带给他们光荣。
以福克纳为代表的美国南方文艺复兴的作家,运用自己的笔触塑造了一个个生动形象的人物,反映了现代化对他们旧南方身份的侵蚀和他们在措手不及的工业文明下的异化与挣扎。
作为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之一,凯瑟琳·安·波特出生在德克萨斯州,并且有很多评论者指出,波特作为德克萨斯州作家的身份不容忽视。在她的“米兰达”系列小说中,她描绘了一个如同自己的新一代美国南方青年“米兰达”,一方面拒斥美国南方传统,另一方面用自己反叛的行为证明了南方新女性的存在,构筑了另一个南方传奇。
二、南方神话的构建
《旧秩序》的前两篇《源头》和《旅程》讲述的是祖母和黑人老奴南妮的故事,作品带有丰富的象征意味,来自南方神话的源头是祖母身上的品质。但是第二部小说中,她和南妮都到了垂暮之年,那些“旧秩序”也走完了他们的旅程,从此灭亡和消失。
祖母遗传了德克萨斯开拓者的宝贵品质,她拥有独立、自信、积极的生活态度、不屈不挠的意志和毫不动摇的信念。她不容许别人有不同的意见,“她坚信自己的路是对的,并且不怕别人的非议”[4]。她们年轻时候自立、坚强,但是却总是被“责任”所束缚。祖母在家庭中有着很高的权威,而黑人南妮严格服从祖母的命令。他们坐在一起经常回忆过去,感慨世风日下,他们认为“未来不可能是美好过去的延伸,只可能是一种重复”[4]。他们也曾质疑他们每天伴随的陈规旧习,但是他们无力反抗,也不期望会得到答案。
《老人》第一个部分始于1885至1902年,开头便是姑妈艾米的一幅栩栩如生的相片,这时候米兰达才八岁,她被动地接受老一辈构建出的南方传说。他们认为“一幅连富有浪漫色彩也说不上,而只是老式得让人受不了。这张相片是整个儿同死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5]但是亲人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爸爸“一想到那些年轻的姑娘,就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不管属于哪一辈,毫无例外都苗条得像芦苇,优雅得像仙女,他的记忆力好像出了毛病”[5]。米兰达爸爸那一辈人固执地认为生活在他们记忆里的美国南方女性都是优雅高贵的。
生活中遗落下来的点滴都为米兰达和姐姐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和充分的素材,她们依据长辈的描述在他们心中塑造了一些鲜活的人物。她们一刻也不停地对过去南方的神话发生着兴趣。无论是询问科拉表姐,还是比尔大叔,他们口中的艾米姑妈都是天使一般的人物。无论是现实中的伊莎贝拉表姐还是同名的年轻艾米,以及生来漂亮的莫莉·帕林顿姑妈,在家族人的口中都不如传说中的艾米更文雅,更机智。
米兰达整个家族的人对艾米姑妈的传说笃定不移,艾米姑妈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被描绘成了典型的南方淑女的代表,无人可及的美貌,绅士竞相争风吃醋的对象,舞会里惹人注目的聚焦点,以及和加布里埃姑父说不完的传奇爱情。泛黄的旧物件和褪了色的回忆无一都映衬着旧南方浪漫主义的怀旧色彩,整个家庭的上一代都在用旧南方的谎言掩饰着自己对旧秩序的留恋和对新秩序的抗拒。endprint
三、南方神话的颠覆
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米兰达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能力。她逐渐接触到不同的关于艾米姑妈和加布里埃姑父的传言,但是却没有囿于神话的影响和不同的传言。
在赛马场上,米兰达遇到了传说中的加布里埃姑父,“那是个大胖子,一张红脸,嘴唇上那两大撇乱蓬蓬的棕色胡子已经泛白了”[5],她顿时对家族的传说和儿时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她们开始对传说中的人物形象产生了怀疑。这是神话破灭的开始。
“英俊潇洒”的加布里埃姑父最终醉死了,米兰达在1912年回家参加加布里埃姑父的葬礼时遇上了伊娃表姐。伊娃为她讲述的二十五年来艾米的姑妈的故事其实是一个谎言:艾米姑妈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而且做事随心所欲,是个“不规矩”的女人。
伊娃表姐是新兴女权主义的代表人物,虽然在米兰达眼中,她与父亲哈里一样都是那个时代的人,但是伊娃本身就是站在旧南方和新秩序之间难以抉择的人物。当米兰达试图和黑人基德坐在汽车的前座时,伊娃表姐却试图与后者划清界限用“到后面来!”命令米兰达。因为她无法真正与旧南方传统相决裂,南方传统观念中的白人和黑人是分层世界的两种人的观念根深蒂固。当伊娃向米兰达讲述另外一个版本的艾米姑妈的故事的时候,她却说“家族,这个可恨的组织应该从地球上消失,这是一切坏事的根源”。[5]她力图颠覆已有的“家庭罗曼史”。旧南方种植园的经济模式使家庭成为南方主流文化的框架,“衍生了南方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家庭和亲戚意识是定位个人身份、建立强大秩序的强大力量和可靠保障”[6]。伊娃表姐的反抗是侧面的、柔弱的、不成功的。伊娃表姐的模棱两可和犹豫不决让米兰达更加坚定地认清只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才能在迷雾中找到自己,以致米兰达试图逃避这个房子——“住满了人的,住满了亲戚”[5]的房子。
优雅高贵、贤良淑德的南方淑女也不复存在,米兰达得到的只是一个任性、固执不守规矩的小姐的形象,加布里埃姑父也从古老的传说中走了出来,变成了邋遢、窘迫的赌徒。性格坚毅的伊娃表姐口口声声希望家庭解体,但是却和父亲用“亲切的一家人的口气”[5]谈论共有的回忆,陈旧的故事。所有发了霉的故事和传说是假的吗?伊娃表姐捉摸不定的态度可靠吗?米兰达在旧时光里彷徨不定,但是她又对伊娃口中的新故事不置可否。最后,米兰达决意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
四、南方神话的重构
祖母的刚毅独断,在米兰达看来是“固执死板”。过去的记忆充斥着米兰达的整个回忆,让生活看起来乏味生厌,极其无趣。仅仅十九岁,米兰达就从修道院里逃出来结婚,但是“婚姻在她内心中激起的唯一感觉是巨大的厌倦”[5]。对婚姻的抉择是她第一次抗拒,性格坚强的米兰达认为“哪怕是犯错误也不能重复过去的老路,也要自己去犯”[5]。她主动抗拒上一代的灌输,不相信传统依然能够带给家族荣耀,自己选择了从事记者的工作。米兰达坚信自己和伊娃表姐是在同一个平等的时代的,但是却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马戏团》中,米兰达无意间了解到死神的存在,她感到了恐惧,她明白死神来临之时的威胁,但是却无法表达出那种恐惧。祖母不准许米兰达去看马戏表演,原因是宗教信仰让她觉得这是不光彩的。在《灰色马,灰色的骑手》中,她大胆抗拒必须购买战争债券的任务,意味着这个年轻人抗拒任何形式的束缚(公债Bond有束缚之意)。米兰达不理会大众的舆论即所谓的“爱国情操”,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在她看来战争是肮脏的、不合情理的。米兰达不再惧怕死神和战争,并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米兰达年轻一代对过去老一辈价值观信任的崩溃,使他们决心忘记上一代人用虚荣和谎言构建的“南方神话”,自己追求生活的真相。她没有盲目听信祖母的教诲,他们正视现实不留恋过去,“我自己现在和未来的生活,我不要任何诺言,我不会有虚假的希望,我不会对自己采取浪漫的态度的”[5]。所谓的家庭和国家的责任不再是新一代社会的主流,他们让位于个人主义和实用主义。米兰达不再轻易相信过去“旧秩序”带给新一代人的传统,也不曾对生活抱有任何虚假的幻想。她清楚地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和生活的无情,在她的爱情故事里充斥的是现实而非毫不切实际的幻想。
米兰达拒斥南方神话的实质并不是反抗存留下来的怀旧精神和美好品质,只是新一代的美国年轻人不愿让过去成为自己的束缚和定义自己的存在。罗伯特·沃伦指出,“《老人》的意义在于米兰达对自我肯定的追求,她迫切地想在社会里寻找自己的身份认同。”[7]
五、结论
《老人》中加布里埃姑父在艾米姑妈去世后伤心不已,他在想念艾米的时候,写了一首诗“她饱经生的痛苦和死的痛苦,又生活了,如今已经自由自在,成了位唱歌的天使,全忘却老人(old mortality)的悲哀”[5]。这里的老人不仅仅指死去的艾米姑妈,而且暗指过去那一代人对美好的旧时光的留恋,对那些虚假的神话的痴迷和不舍。然而这首诗里所写的似乎更是新一代的生活状态,生活无拘无束,独立思考,全然忘却了上一代人对遗失的美好时光的悲哀。
《灰色马,灰色的骑手》中米兰达与亚当的爱情故事并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浪漫自由的想象,最终亚当意外地因流行感冒而去世。死神的灰色马没有带走这个大胆反叛的姑娘,却带走了她的爱人。在追寻自由的全新道路上,死神和战争随时都会光临,“亚当”这个名字意味着米兰达必定会获得新生。在结尾,伴随着一个新的开始,米兰达认为“现在是干一切事情的时候了”[5]。
在《老人》的延续篇《旧秩序》里,米兰达开始要求一个新秩序,不再束缚在旧秩序里,这个旧秩序指的就是南方神话。[8]这和波特的亲身经历有着紧密的联系,在1948年,波特对《老人》所写的注释中她也提到“这本书是基于我的个人经历”[1]。幼年生活在德克萨斯州没落的南方贵族中,16岁离家结婚,“米兰达”所反叛一切的意义都是在于寻找生活的意义,寻求用自己的独立谱写的新的南方神话。
注释:
[1]Unrue Darlene Harbour.Critical Eaasys on Katherine Anne Porter.London: Prentice Hall International,1997.
[2]李杨:《后现代时期美国南方文学对“南方神话”的解构》, 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2期。
[3]丹尼尔·J·布尔斯廷,谢延光译:《美国人》,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
[4]Porter Katherine Anne.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M].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World Company 1979.
[5]鹿金:《波特中短篇小说集》,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
[6]李杨:《美国“南方文艺复兴”——一个文学运动的阶级视角》,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
[7]Blair John.South by Southwest:Texas and the Deep South in the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Journal of Southwest Vol.37,No.3(autumn,1995),pp: 495-502.
[8]Tanner James T.F.The Texas Legacy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Denton: 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 Press 1990.
(袁方 北京 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10008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