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的戏剧人生
2014-09-19奚遥
奚遥++
摘 要:《生死疲劳》是莫言把目光投向巨变中的农村的代表作,叙述从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小说主要描写了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从人变为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六道轮回经历,荒诞离奇,充满着强烈的戏剧性和多元的戏剧元素。本文主要从戏剧语言、戏剧时空、戏剧程式和戏剧冲突四个方面具体分析莫言小说《生死疲劳》中的戏剧元素。
关键词:《生死疲劳》;戏剧语言;戏剧时空;戏剧程式;戏剧冲突
《生死疲劳》是莫言把目光投向巨变中的农村的代表作,叙述从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着土地这个沉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变化。[1]小说主要描写了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从人变为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六道轮回经历,荒诞离奇,充满着强烈的戏剧性和多元的戏剧元素。本文主要从戏剧语言、戏剧时空、戏剧程式和戏剧冲突四个方面具体分析莫言小说《生死疲劳》中的戏剧元素。
一、“出着声儿写”的戏剧语言
戏剧离不开语言,正像小说、诗歌离不开语言一样,但是戏剧的语言又与小说、诗歌不同。著名剧作家老舍在介绍写剧本的经验时说过他的创作是“动笔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自己写作的台词是“出着声儿写的”。老舍所说的“出着声儿写的”,就是要求剧本的语言适合舞台演出的需要,具备戏剧性,即要求戏剧语言有动作化、个性化、口语化的特征。小说《生死疲劳》中的人物语言很好地突出了“出着声儿写的”特点,颇具戏剧语言动作化、个性化、口语化的特征。
白氏、迎春和秋香都是地主西门闹的枕边人,但是她们的性格特征却大不相同。莫言在《生死疲劳》中通过第五章《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对三个人不同的语言描写,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白氏、迎春和秋香三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面对洪泰岳的审讯,秋香先发制人,哭爹喊娘般地将自己与西门闹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村长,队长,大叔大哥们,我是苦出身,西门家吃糠咽菜,他们从不把我当人,我是被西门闹强奸的……你们想想,他们埋藏财宝,怎么能让我知道,阶级的亲人们哪,你们去捉摸捉摸这个情理吧。”[2]迎春则没有哭闹,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我平日里只管干活,抚养孩子,别的事情一概不知道。[3]白氏一声不吭,逼急了就说:家里空支着一个大架子,好像金满柜银满箱,其实早就入不敷出了,有点流水钱,他也不会给我。[4]简单的三句话鲜明地体现出白氏、迎春和秋香各自不同的性格特征。白氏的忠诚不屈,迎春的逆来顺受和秋香的阴险虚伪都跃然纸上,人物语言十分符合戏剧语言的个性化特征。同时,通过白氏、迎春和秋香的话语,我们的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秋香声嘶力竭不停扭动哭喊的丑态,迎春低眉顺目沉默寡言的无奈模样以及白氏一声不吭,“用她空洞洞的大眼,怨恨地盯着迎春和秋香”[5]的不屈形象,人物语言具有鲜明的动作化特点。此外,白氏、迎春和秋香作为三个专事劳动家务的农村妇女,她们的语言不仅十分符合她们的身份地位,浅显易懂,而且也符合戏剧语言的口语化特征。
二、六道轮回的戏剧时空
戏剧时空既要求剧中人活动的场所相对固定,也要求剧本作者掌握好剧情的发展节奏,太慢则显拖沓,太快则不利于观众的理解。这一特点在《生死疲劳》这部小说同样也有体现:整部小说以六道轮回的形式向我们完整地展现了发生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上的跨越50年的生死疲劳的戏剧人生。
小说《生死疲劳》的故事发生地集中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附近,随着西门闹的投胎转世之处而稍有不同。第一世,西门闹投胎于西门屯村的蓝脸家,也就是西门闹家的西厢房;第二世,西门闹投胎为牛,和蓝脸、蓝解放相遇于牲口市上,如命中注定、冥冥中早有安排般,最终,蓝脸顺利地买下了那头小牛,西门闹再次落户西门屯村的蓝脸家;第三世,西门闹转世为猪,又带着原来的人、驴、牛的三世记忆来到了西门屯大队的饲养棚;第四世,西门闹投生为狗,再次来到蓝脸迎春家,后被蓝开放带回县城家中;第五世,西门闹投生为猴,和西门欢、庞凤凰一起来到了高密火车站广场;第六世,西门闹转世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降生在高密县城的车站广场旅馆的地下室101房间,重回蓝解放家中。《生死疲劳》这部小说的故事发生地点始终集中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附近,这不仅符合戏剧时空要求剧中人活动的场所相对固定的特点,具有戏剧的空间艺术感,更使人产生一种无法逃开的强烈宿命感。
此外,故事发生的时间是从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岁月,十分完整地表现出了小说中所设定的情节从开始到结束所“经历”的时间。小说第五部分《结局和开端》更是清楚地交代了故事的最终结局,“由我——他们的朋友莫言,接着他们的话茬儿,在这个堪称漫长的故事上,再续上一个尾巴”。[6]这一叙事过程符合戏剧的时间艺术特征,揭示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过程,将变化的每一环节都充分地表现出来,故事情节的发展节奏也十分合适,既不会太慢显得拖沓,也不会太快而不利于观众的理解。
总之,《生死疲劳》这部小说充分地体现了“戏剧时空”的特点,以六道轮回的形式向我们展现了发生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上的跨越50年的生死疲劳的戏剧人生,完整详实地向我们展示了整个故事的发展过程,让人不会为未知结局而感到遗憾,却又不免为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感到惋惜,引人深思,回味无穷。
三、大同小异的戏剧程式
戏剧程式是指戏曲表演中长期以来所定型的规范、法式,它具有相对的稳定性。莫言在创作《生死疲劳》时,从小说的整体结构布局中借鉴了戏曲的程式,主要是艺术创作中的法式、规程。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六道轮回经历,看似荒诞各异,大不相同,但总体的创作结构却有着大同小异的程式。
小说《生死疲劳》共分五个部分,分别是《驴折腾》、《牛犟劲》、《猪撒欢》、《狗精神》、《结局与开端》,讲述了冤死的地主西门闹,从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六道轮回经历。尽管每一个故事叙述的侧重点和主要人物都不尽相同,但从总体上说,西门闹的六道轮回经历却是大同小异,有着相对固定的叙述程式,其中尤以驴、牛、猪和狗的叙述程式最为相似和具有代表性。驴、牛、猪和狗的每个故事开端都是西门闹的再世投胎,但是他的每次投胎却因遗恨未消的原因而未能转世为人。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西门闹都会逐渐接受自己为驴、为牛、为猪、为狗的一生,然后就会开启他敢爱敢恨跌宕起伏的人生历程。可以这样说,无论是驴、牛、猪,还是狗,西门闹的一生都充满着传奇色彩,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身而为驴,他“智勇双全斗恶狼”[7],悲折前蹄装义肢;死后为牛,他独自耕田显威风,宁死不耕公社田;转生为猪,他杏树梢上炫异能,追月成王让王位;再世成狗,他尽职保镖送学童,寻味追踪庞春苗。在其为驴、为牛、为猪、为狗的一生中,西门闹都可以称为当时的传奇人物,敢爱敢恨,潇洒恣意。同样,西门闹每次生命的结束也都充满遗憾,令人惊叹不已,却又扼腕感慨。为驴,他被西门屯村的如凶残野兽般的饥民用铁锤砸破脑袋,倒地而死。他的身体,被饥民瓜分而食。为牛,他被他实际上的亲生儿子——西门金龙,活活烧死而毫不屈服,他的坟头如今成为高密东北乡一景的“义牛之冢”,[8]流芳百世。为猪,他“奋不顾身救儿童”[9],因此献出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为狗,他和蓝脸一起,向着“那一亩六分、犹如黄金铸成的土地”[10]走去,毫不留恋地跳入各自的墓圹中,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11]总之,西门闹的每一世轮回或惊心动魄或平淡舒缓,但都会让人惊叹不已却又扼腕感慨。
endprint
由上面的分析,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莫言在创作《生死疲劳》时,从小说的整体结构布局中借鉴了戏曲的程式,主要是艺术创作中的法式、规程。冤死的地主西门闹,从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六道轮回经历从总体上来说大同小异,有着相对固定的叙述程式,其中尤以驴、牛、猪和狗的叙述程式最为相似和具有代表性。为驴、为牛、为猪、为狗,西门闹的生命开端都充满仇恨和遗憾,在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西门闹都会逐渐接受自己为驴、为牛、为猪、为狗的一生,开启他敢爱敢恨跌宕起伏的生命历程,而西门闹每次生命的结束也都充满遗憾,令人惊叹不已,却又扼腕感慨,在山东省高密东北乡西门屯村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四个故事的叙述手法突出地体现出莫言创作《生死疲劳》时,充分地运用了戏剧元素中的戏剧程式,主要是艺术创作中的法式、规程。
四、高潮迭起的戏剧冲突
戏剧冲突是构成戏剧的重要元素之一,是检验剧作有无戏剧性的试金石,“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已成为戏剧创作的重要原则。《生死疲劳》以西门闹六道轮回的视角描述了数十人悲欢离合的一生,涉及人物之多,设置情节之复杂,生活环境之多变,都令人叹为观止,因而成就了在整部小说中几乎处处都充满着戏剧冲突的局面,高潮迭起,应接不暇。
在《生死疲劳》中,原西门闹家长工,全中国唯一坚持单干到底的单干户——蓝脸,集中体现出了人物与环境的对立、矛盾,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对立、矛盾,以及人物自身性格的对立、矛盾这三种常见的戏剧冲突的表现形式。蓝脸和环境的对立主要体现在是否加入人民公社这一问题上。作为全中国唯一坚持单干到底的单干户,蓝脸与整个西门屯村、整个高密东北乡乃至全中国都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蓝脸和整个掀起加入人民公社热潮的外部大环境构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这一次冲突还引发了他和其他人物的多次冲突,洪泰岳、吴秋香和西门金龙等人都一来一往,构成了蓝脸与其他人物间的强烈的对立和矛盾。此外,蓝脸的自身性格也充满着对立和矛盾,他一生都在坚持着单干,为了单干,他可以弃孩子、妻子和家庭于不顾,可是他又说不清楚他坚持单干的真正意义是什么。这一行为的坚持性和思想的空白性构成了他自身性格的尖锐冲突。让人不禁感叹:无论是单干,还是入社,最终的结果都是回到泥土中去,那么,如此坚持单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总而言之,蓝脸的一生就是充满戏剧冲突的一生,因为单干,他和整个掀起加入人民公社热潮的外部大环境构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因为单干,他和其他人物产生了多次冲突;因为单干,他的自身性格也充满了强烈的对立矛盾。同样,其他的人物也存在各具特点的尖锐的对立与冲突,因而成就了整部小说几乎处处都充满着戏剧冲突的局面,高潮迭起,应接不暇。
综上所述,《生死疲劳》整部小说充满了丰富多元的戏剧元素,“出着声儿写”的戏剧语言、六道轮回的戏剧时空、大同小异的戏剧程式和高潮迭起的戏剧冲突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戏剧元素,向我们真实地再现了被冤杀的地主西门闹,从人变为驴、牛、猪、狗、猴,最终又转生为患有血友病的大头婴儿的生死疲劳的戏剧人生。
注释:
[1]《南方周末》主编:《说吧,莫言》,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2012.11,第152页
[2]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0,第35页
[3]同上,第35页
[4]同上,第35页
[5]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0,第35页
[6]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0,第513页
[7]莫言:《生死疲劳》,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0,第44页
[8]同上,第186页
[9] 同上,第361页
[10]同上,第508页
[11]同上,第509页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