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生死疲劳》的叙述模式
2016-05-09王超
摘 ; 要:莫言小说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在当代中国文坛历来备受瞩目,小说《生死疲劳》是其采用颇具魔幻色彩的轮回的叙述模式讲述山东高密一个小村庄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半个多世纪历史变迁的一部长篇小说。本文拟就从小说的具有魔幻色彩的轮回叙述模式对小说文本作一简要分析。
关键词:生死疲劳;莫言;魔幻;叙述模式
作者简介:王超,2013级硕士,专业:文艺学,单位:中共中央党校文史教研部。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8-0-02
莫言是我国当代广受赞誉的著名作家,在其获得了201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更是受到了举世瞩目的关注。尽管对于莫言及其作品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其以魔幻的笔法来讲述历史、反映现实的叙述方式仍是极富创作个性和研究价值的。《生死疲劳》是莫言用54天时间写就的一部长篇小说,书名取自《佛说八大人觉经》中:“第二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在这部小说中,莫言借用佛教中“六道轮回”的观念,以带有魔幻色彩的叙述方式讲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以山东高密一个小村庄西门屯为代表的中国农村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曾推荐小说《生死疲劳》“因为这本书比较全面地代表了我的写作风格,以及我在小说艺术上所做的一些探索。小说中人跟动物之间可以自由地变化,通过动物的眼睛来观看中国最近50年来社会、历史的变化。力争用一种最自由、最没有局限的语言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我觉得这本书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文学探索、文学创作的一种比较完美、统一的结合。”
本文试图从小说的具有魔幻色彩的叙述模式方面对小说文本作一个简要的分析。正如莫言所说,《生死疲劳》在小说艺术上作了一些探索,而这一探索集中表现在其颇具魔幻色彩的叙述模式上。通过讲述一次亡灵的旅行,以各种动物和人的视角讲述西门屯的历史变迁,这一叙述模式主要由叙述的动力、视角、逻辑、结构、主体、对象以及一些叙述的技巧构成。
一、叙述动力
从整体上来看,《生死疲劳》整部小说的叙述动力来自于宏大历史的合理运行与渺小的个体生命之间的碰撞与对立。无论是西门闹的冤死、单干户蓝脸与人民公社化的对立还是红极一时的蓝金龙瞬间被打为现行反革命以及洪泰岳与改革开放历史大潮的尖锐矛盾等无不体现了这种碰撞与对立。“鬼魅流窜于人间,提醒我们历史的裂变与创伤,总是未有尽时。跨越肉身及时空的界限,消逝的记忆及破毁的人间关系去而复返,正有如鬼魅的幽幽归来。鬼在生与死、真实与虚幻、‘不可思议与‘信而有征的知识边缘上,留下暧昧痕迹”[1]。这是王德威在《现代中国小说十讲》中关于鬼魅叙述的一段精彩论述。《生死疲劳》发端于地主西门闹的冤死,这一股怨气的产生、消减及至最终消亡贯穿小说的始终。六道轮回的生生死死源自于一股不甘屈服的怨气,而怨气的最终消亡则是生死之后的疲劳不堪。西门闹自认为自己“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是“一个大好人”[2],被枪毙完全是冤枉的,虽历经地狱的酷刑却仍不屈服。而阎王却认为:“这个世界上,怀有仇恨的人太多太多了”“我们不愿意让怀有仇恨的灵魂,再转为人”[3]因此,这个冤屈的灵魂被放在畜道里轮回了五次以便让他“把所有的仇恨发泄干净”[4]。因此,这一股怨气贯穿小说全篇,成为小说叙述的动力所在。
二、叙述视角
视角是我们审视事件的角度,角度的不同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对于事件的立场和价值判断。而具体到文学创作中,“视角是作品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角度”[5]“是一部作品,或一个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也是“一个叙事谋略的枢纽”[6]莫言在《生死疲劳》中对小说的叙述视角做了大胆的创新,他以灵魂的轮回贯穿小说全篇为故事的讲述提供了崭新的叙述视角。“六道轮回”本是佛教中的概念,他们认为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如不寻求“解脱”,就永远在“六道”(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中生死相续,无有止息。而在民间文化观念中,轮回则常常用来劝诫世人,以实现道德伦理的规训,它要求人们在世行善,放弃对不公的反抗,以图来世的幸福与超脱。而莫言在小说中引入这一概念显然并不是要宣扬佛教教义也没有劝谕世人的意图,他利用灵魂轮回的运行形式,为小说的叙述提供了新的叙述视角。莫言历来十分重视小说叙述视角的选择,如在《红高粱》中,他以孙辈的视角讲述“我爷爷”“我奶奶”的故事。在《生死疲劳》中,他又别出心裁地创立了轮回视角,这样一种视角的确立是恰如其分的。对于一段近五十年农村历史的讲述,任何一个单一的视角都会带有自身的情感与立场使得叙述偏离客观的轨道,同时也会存在对于部分历史进程的盲视。而如果选择一种上帝式的全知视角,则又使得叙述过分呆板,缺乏感情色彩,使小说变成了单纯的历史事件的堆积。轮回使得人的灵魂得以附着在动物的身上,它们对历史事件有了一种有别于人类的情感体验。作品通过六道轮回的亲历者蓝千岁的回忆性讲述实现了这样一种内视角的对历史的审视。而除此之外,在故事讲述中,蓝解放和莫言则又以外视角的方式对叙述进行了补充,展现了他们所看到的世界。
三、叙述逻辑
六道轮回叙述视角的选择并不是随意的,而是有其内在的叙述逻辑的。从整体来看,轮回从地主西门闹开始,历经驴、牛、猪、狗、猴,最终投胎为大头儿蓝千岁,完成了一个由人到畜,再由畜到人的轮回过程。西门闹被枪决,灵魂开始轮回进入畜道,轮回历程中五种动物的选择及出场次序也是有其内在的逻辑合理性的。由于故事的发端起于农村中的土地改革,那么选取驴和牛这两种重要的农耕工具作为历史的叙述者就显得比较恰当了。它们是农民最重要的劳动伙伴,是人与土地关系变迁的亲身经历者和见证者,在农业生产中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从这两种动物的角度来讲述土地改革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随着历史的向前推进和生产的发展,养殖业逐渐成为农村的重要产业,猪作为农村养殖业中最普及的饲养品种,由它来承担接下来的叙述农村历史变迁的角色就成为了一种绝佳的选择。但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历史背景是文化大革命,农村也不例外,作者为了更好地表现这一历史时期的农村面貌,便赋予了猪十六更多的奇异禀赋,使得它参与或见证了许多猪本来缺席的事件。而进入新时期之后的历史变迁更多地表现在城市生活中,狗作为城市中非常普遍的一种宠物无疑是这段历史最好的讲述者。作者巧妙地将狗小四设定为一只在农村出生后被带到城市中的狗,这样一种身份的设定暗合了许多在城市中生活着的人们,也使得狗小四更自如地承担起了同时叙述城市与农村的责任。猴子的短暂出场完成了由畜再回归为人的循环,它与西门闹相似的死亡方式,形成了一种前后的照应,完成了一次历史的轮回。
四、叙述结构
小说通过轮回的形式,从动物的视角来审视历史进程,而各个视角之间的切换以及整体上故事的叙述结构则采用了以大头儿蓝千岁为主的交谈式叙述结构。小说以蓝千岁、蓝解放的交谈叙述为主,期间少量穿插了莫言的补充叙述。蓝千岁作为六道轮回的亲历者,保存了几乎全部的历史记忆,小说的每一部分都是以蓝千岁回忆他投胎为某种动物时的见闻的方式进行讲述。蓝千岁和蓝解放交替着讲述过去发生的故事,故事的讲述既细致详尽,又由于视角的选择与切换故意留下空隙,使故事叙述的现实感得以增强同时又留下了供读者想象的空间。对于这样一种对话式叙述结构,莫言自己曾这样讲道:“‘大头儿与‘蓝解放构成对立、对话的关系,彼此消解,又互相矛盾,‘莫言的出现是为故事提供似是而非的阐释,以此增加小说的多义性。这三位叙述者构成了文本复杂的张力关系”[7]。如小说第二部分“牛犟劲”的开头,作者巧妙地通过大头儿蓝千岁和蓝解放的一段交谈,将叙述视角转移到了蓝解放这边,“当牛的几年里,我与你几乎是形影不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基本上一清二楚,就用不着我多说了吧?”[8]这样,小说第二部分的叙述主体便自然地切换到了蓝解放身上。而小说第三部分以“再鸣冤重登阎罗殿”为开头,叙述视角就自然地回到了西门闹的灵魂这边。在狗小四死后,由于猴子并没有直接参与众多人物的活动,交代这些人物的结局的任务便又转移到了一个局外人——莫言的身上。因此,小说的最后一部分“结局与开端”便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讲述的,而这样一种对结局的交代则又显著地增强了小说的真实感,是对前几部分魔幻化叙事的一个矫正,避免了过度虚幻性叙事带来的真实性不强、感染力不够的弊端。
五、叙述主体与对象
小说的叙述主体一共有三个人,分别是大头儿蓝千岁、蓝解放和莫言,其中前两个是主要的叙述者,他们身上的魔幻化特征,是小说魔幻色彩的重要承载者。蓝千岁是“一个自然降生的世纪婴儿”,他“生来就有怪病,动辄出血不止”,“身体瘦小,脑袋奇大,有极强的记忆力和天才的语言能力”[9]。这样一种对故事叙述主体的设定便规定了小说的魔幻性色彩。蓝千岁作为西门闹灵魂的承载者,历经轮回依次投胎为驴、牛、猪、狗、猴,最终降生为人,托胎蓝千岁讲述轮回中经历的世事纷纭。而在故事讲述中又时时穿插另外两个叙述主体的讲述,如小说第二部分就几乎完全是由蓝解放来讲述的,因此这一部分的现实感与真实感便高于其他几个部分,对牛的形象塑造也重在它的同人一般的“义”上,而不是像猪十六那样充满神异禀赋。而蓝解放一家的蓝脸却也是一个魔幻化的标志,这块蓝色的印记成为了蓝家几代人偏执、倔强性格的来源,同时也一个对自在状态的向往和对外在约束的反抗的象征符号。
除了叙述主体具有明显的魔幻化特征外,小说中的叙述对象也具有明显的魔幻化的特征。这一特征一方面表现在叙述对象奇特的外在生理特征上,如黄互助神奇的具有止血功能的头发“我的头发上有血脉”[10],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事物的出现增强了小说的魔幻色彩。除此之外,小说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也具有常人难以理解的偏执和奇特。最典型的如单干户蓝脸固执地坚持单干甚至宁死不渝,蓝解放更是为了爱情愿意抛弃一切。
六、叙述技巧
移位与异化是作者在小说叙述中采用的两种重要的叙述技巧。以轮回的方式实现了叙述视角的不断移位。西门闹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宏大复杂的精神历程以此为线索来展开。使历史和现实故事实现了一种“陌生化”的表达,小说得以以一种奇幻的方式来讲述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历史变迁。而所谓异化则是将小说中的动物神异化,使某些原本只发生在人类社会中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动物身上。这种异化使小说文本形成了两个叙述层次,一个是动物的故事与传奇,另一个是人与社会的历史。对动物传奇的讲述实际上形成了一种对人类社会的隐喻。
注释:
[1]王德威.现代中国小说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352.
[2][3][4][8][9][10]莫言.生死疲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5]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四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249.
[6]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191、195.
[7]吴平. 莫言称构思已有数十年[N].京华时报,2006-3-13(A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