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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中期对外开放的梯度推进与逆转

2014-09-18谭元亨廖文

关键词:对外开放

谭元亨+廖文

摘要:雍乾二朝间,尤其是自雍正五年“开洋”、乾隆元年取消“加一征收”的恶税,中国当年对外开放所呈现的态势有不少可圈可点的精彩内容。然而,十三行中两种中外贸易理念的斗争,在皇帝、封疆大吏与行商中,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并最终导致从梯度推进向“一口通商”的逆转。寻求这方面研究的突破,对今天中国的改革开放,无疑有着借鉴作用与重要的启迪。

关键词:十三行;对外开放;梯度推进;逆转

中图分类号:72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0X(2014)04-0102-0610

十三行的中国商人,为开拓国际贸易,求新求变,在国际大航海时代异军突起,对中国经济影响甚钜。十三行与屯门的热兵器之战,是中国进入近代社会的重要标志。然而,他们一面是皇朝特许的商人,可获高额利润,被人称为“富可敌国”的官商;另一面,他们又深受封建专制与国外黑暗势力压迫,夹缝中求生存,是备受歧视的民商。他们的双重身份,决定了他们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悲剧角色。

雍正五年“南洋禁航令”的废除

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廷统一台湾,“以国计民生为念”,第二年,解除海禁,宣布开海贸易,设粤、闽、浙、江四大海关。然而,顽固的地方官员却设法忽悠康熙,称中国每年造船上千艘,出洋归来却只有二三百艘,造船的木料都出去了,同时,还把国内大米运到了外洋。康熙认为南洋各国历来是“海贼之渊薮”,“数千人聚集海上,不可不加意防范”,于是就此又颁布了“南洋禁航令”。

直至雍正五年(1727),在沿海省官员多年奏请下,雍正皇帝终于明白,所谓木料、粮食问题,全是下边谎报的,沿海粮食,大都赖以暹罗米为主。于是,宣布废除了“南洋禁航令”,在广州口岸等分别设立了商总。商总最早是由浙江总督奏请的,他在奏折中称:

各洋商贸易,不宜遽行禁绝,且从前止颁夷人倭照,我天朝并未有定到彼作何管束稽查之法。今拟会同江南督抚诸臣,于各商中择身家最殷实者数人,立为商总,凡由内地往贩之船,责令伊等保结,方许给以关牌县照,置货验放。各船人货,即着商总不时稽查,如有夹带违禁货物,及到彼通同作奸者,令商总首报,于出入口岸处所密拿,倘商总徇隐,一体连坐,庶几事有责成,可杜前弊。

也就是这一年的八月六日(农历),两广总督到肇庆后,外船的大班则先行提出要求,要确认他们的各种权利。十八日,总督发出了告示,表示答应他们的请求,“但附带若干不情语句。而彼等所得任与各商贸易之自由尤加限制,由各行行商中选任一殷实可信之人作为总商,此因中国政府防贫小商家欺骗外人之故云”。

这一“商总”,是由各行商所举荐,由粤海关监督批准,负责管理对外贸易、评订货价的殷实商人。此外,商总还得负责对外的管理,对外商违反中国法律的人与事,须及时向官府通报。如果外商违禁、犯规,商总就要负连带责任。可以说,这是广州十三行对外贸易制度的又一次趋求完善的努力。

于是,行商们推举出了陈寿官、谭康官、廷官与启官(即黎安官)组成了十三行的商总。

有规可循,无论是行商还是外商,都避免了制度不健全状况下的一些困扰。广州的外洋贸易,又一次重新走向繁盛。雍正皇帝早一年更严令广东将“缴官公费需索商人陋规银一万余两情由查出革除”,

“廉吏”杨文乾“番银加一征收”

的政策

对开放始终抵触的酷吏,时任广州巡抚、海关总督的杨文乾,借口规范外贸制度,制订了“番银加一征收”的政策,即外洋船进黄埔港,在没做生意之前,就须交出前来贸易的全部本金的十分之一给海关。当然,这也是宋代沿袭下来的,尽管备受开明的广东官员反对。于是,英、法、荷等国商船拒不进港,停泊在狮子洋。行商们也认为生意没做就收税没道理,推举了商总谭康官同杨文乾协商。杨文乾非但不允,还提出,谁包的外船不交纳“加一征收”,就把谁枷号到码头示众。但外船仍不进港,杨文乾来了个绝招,下令让行商代缴,否则后果自负。行商无奈,只好代缴。

外船还以为问题已解决了,进了港。谭康官因“抗加一征收”,给抓进了南海县的班房,行商们不得不凑上加倍的钱,把他保出来。谭康官,顺德甘竹(今属龙江)东头人,据族谱,为明末清初诗人谭湘之后。时人王日永云:“澄秋(谭湘字澄秋)身隐市廛,性耽风雅,虽日与百工交处,而其品格岸然,所谓珠不埋于歧路,兰不异于当门也。”很早便从事陶瓷等商业贸易活动,谭康泰、谭康举兄弟在外文书籍中被称为on unqua与 Young unqua (少康官),经营盈顺行,其时已同荷兰、法国等外商打交道,往返于巴达维亚等地。谭康官的被抓,无疑是因为对抗“加一征收”。

这杨文乾可不能等闲视之。他是名臣杨宗仁之子,汉军正白旗人。当年巡抚岳拜疏荐杨宗仁,称他:“老成练达,有守有才,边俗番情,素所熟习。康熙五十七年,杨宗仁出任广东巡抚。他于雍正元年四月上疏,雍谕:览尔所奏,朕深嘉悦!在他人犹听其言而观其行,至于尔则信而不疑,斯乃全楚地方否报而泰之机也。”可见雍正对他的高度信任。他死后,旨 “敬慎持躬,廉能供职,效力年久,懋著勤劳。自简任总督以来,沽已奉公,孤介端方,始终一节”。后人“准袭二次”。有老父的荫庇,杨文乾更有恃无恐。

就在商总设立的同一年,英国商船“哈里森号”,索性明确表示,拒绝交纳“缴送”税银,同时,也不交纳“规礼”银两,认为这有失国际贸易的公平。这下子,事情闹大了。杨文乾立即召集十三行商总,声色俱厉,限令三天之内,务必交清此项税银,否则,就要将全体商总革职查办。

事态进一步扩大,很快,便传到了朝廷上。雍正皇帝是以惩治贪赃腐化出名的暴君,当然认为“缴送”的增加不对头、广东巡抚此举十分可疑,于是,立即派出钦差大臣调查。圣谕旋即便至。

雍正谕:从来操守一事,实难得其人。在杨文乾自以为不关国计民生,设法巧取,名实兼收。不知人之耳目,如何能欺,所谓弄巧成拙。若不改悔,立见名实俱败耳。

寻谕杨曰:洋行一事,确凿可据,汝意以为巧取暗夺,名实兼收,殊不知人之耳目难瞒。但一图利,谁肯甘服汝?既巧获利而居清官之名,属员亦必令有巧利方可禁其婪取,否则虽令不从,此干系属员生效尤之心。至于百姓,汝曾奏联:“粤人惟利是视,身命皆视为次。”汝一徇利,则百姓孰肯服汝而从耶?为督抚大吏者,既失属员百姓之心,而欲令地方就理,岂可得乎?汝若不深自愧悔,痛改前非,必至噬脐不及矣。

杨虽然没受处分,他却赶紧以“丁忧”为由请假走人。由于他父亲早已死去两年,圣上令他守制,重回广州复职。其实,自唐宋以降,把持海关大权的总督也罢,巡抚也罢,十有八九没有不贪的。明清二朝,腐败更是登峰造极,不是有没有贪的问题,而只是有没有查得出,“广州刺史但得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已成沉疴。杨文乾毕竟心虚,终日提心吊胆,没几天,连惊带吓,“畏风心烦”,双腿一蹬,去见阎王爷了。

抗拒“加一征收”,维护国际自

由公平贸易

由于长期进行海上贸易,与外洋大班打交道,谭康官早早便对国际自由公平贸易原则谙熟于心,也一直将这一原则运用到自己的生意交往中。

但接任杨文乾的从二品的年轻官员祖秉圭,却更有恃无恐。雍正八年,谭康官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外洋船签下了很大一单茶叶合同,当他将茶叶备齐找大班接收时,却遭到拒绝。谭康官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和他签合同的大班法扎克利私下又与寿官签订了茶叶合同,原因是寿官给予更多的回扣。对于法扎克利为追逐更高私人回扣的背信弃义,谭康官心中十分不满,可是当时谭康官不能向海关监督告状,因为寿官与监督早已官商勾结多年,且谭康官由于没有孝敬海关监督而被撤去总商头衔。于是,谭康官将此事控告到东印度公司,为了保证投诉能送达,谭康官抄录了三份,通过不同管道发出。由于谭康官是出于维护国际贸易原则,这自然得到东印度公司的认可与支持。

纵然西方在商业交往中恪守诚信,以商立国的宗旨人所共知,但是,也不排除有不法商人与中方交往时钻空子,实施舞弊,从中谋取非法所得。由于深谙西方的游戏规则,谭康官大胆承诺可以出庭宣誓作证。对于一位行商而言,这不仅仅是利益问题,也同样承担着风险,因为,在当时清政府眼中这无疑有“通夷”之嫌。所以,当外商一方因他正义的举动给予奖赏时,他也只能请对方用“秘密办法”送来,不能让人知道。

1731年,谭康官又一次被捕,正是因揭露法扎克利交易舞弊一事。起因一如“编年史”中所说:“另一不幸事件,是董事部训令管理会调查关于法扎克利在1729年工作时被控告各事。那年值得注意的是高价茶叶一事,其中大部分是向寿官购买的。而他的两位敌手谭康官和陈芳观(Chinqua)则直接写信给董事部,控告法扎克利付出的信用款,比应付给商人的多……”201-202怀疑法扎克利与寿官签订1729年及1730年的主要合约有串同舞弊的后果,董事部命令在1731年时不要与寿官打交道,另找谭康官和陈官。但大班首先要取得贸易自由的谕帖(特别是自运货物及免除10%);在未解决之前,他们的船只碇泊口外。

很快,大班便同谭康官、陈芳观签订了合约,因为这是上面要他们这么做的。

谁知,这却给谭康官惹来了麻烦。不久,海关方面来人,通过能事(即翻译)问,大班是否已按合约将货物运上了船。大班说,已经运送上去了。结果,通事称,上司已经下了令,要通知大班们,今年不准谭康官把任何货物运送上船,更不准与他们有贸易往来。

而谭康官也联系不上了,显然出了事。原来是祖秉圭得知,再度把他抓了起来。

大班们估计是寿官从中作梗,他们立即命令船只不要开过穿鼻洋,留在公海上,以免被扣。同时,把寿官请来,请他念及过去的交往,帮助解释他们与行商和海关监督之间产生的误会。当然,光说说还不行,还请了有过合约的另外三位商人参与,与寿官签了约,把谭康官的份额让出一部分。

十天之后,谭康官终于再出现在大班面前。他被南海县关押了五天,同几年前一样,为同一件事被关了十天——这同一件事,无非还是10%的缴送问题。

雍正皇帝恍然大悟,雷霆出击

雍正十年,祖秉圭更是恶人先告状,诬陷谭康官的合伙人陈芳观操纵行市,上折子给雍正。雍正下令驱逐陈芳观,而谭康官又一次入狱。幸而其弟弟谭康举在京城,加上广州巡抚鄂弥达、副将毛克明等也即时上了折子,一款一款揭露了祖秉圭贪墨的事实。于是,雍正恍然大悟,立即下旨,把祖秉圭、陈寿官抓了起来。最后判了祖秉圭“监斩侯”,在乾隆二年处死。不过,陈芳观饱受摧残,第二年亦死。

洋商的日记中也有记载:

1732年9月26日

今早,一个行商前来通知我们昨天朝廷派来一位官员直接去找广东总督和督抚,他所带来的指令是替换海关监督并且指派了另一名官员接管这一职务。据说这一指令昨天晚上就已经对海关监督执行…… 寿官以及张族官等人被招来,由于一些与海关监督相关的事件被抓入狱……我们被告知,海关骗取了大量朝廷的关税,为了填满被发现的瞒报关税,在他任职海关监督期间利用行商为他缴付了几乎全部的海关关税,而且持续很长一段时期,而在那一时期这些行商都是海关监督当时所器重的。海关完全没有想到,本来他有十分把握的官司竟然会出现变故。四天之前他还从朝廷派来的官员那得到命令,以一种十分卑劣的方式,将陈芳观驱逐。但是现在命令却与之前相反,而海关却被发现犯法,并有指控他的证据事实,而他的敌人却成为了他的审判官,海关已没什么指望。

可见,在谭康官等人的努力下,外商法扎克利、海关监督祖秉圭、寿官等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谭康官的行为维护捍卫了国际公平自由贸易原则。这种自由贸易并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而是建立在一定的规则约束上的。“贸易的自由并不是说,商人们在从事贸易活动中拥有一种为所欲为的权利;如果这样的话,不如说是贸易上的奴役。”值得指出的是,雍正严厉惩处祖秉圭与寿官,因为他们也违反了清廷的原则。雍正怀疑他们以户部的名义进行贸易,而户部是不得自己参与贸易的,它只有监督与指导的职责——这是中国自古以来防止官商勾结的一项政治举措。进一步而言,雍正更是高度警惕并不允许有人操控外贸从而影响朝廷收入。事实上,一个口岸发生垄断或操控,势必影响日后的竞争,从而令外贸迅速萎缩。

从揭露法扎克利与寿官的舞弊到揭发祖秉圭与寿官的官商勾结,意味着谭康官与寿官之间的“论战”内容,正是在于如何与当时国际贸易相接轨,如何吸收西方资本主义经商理念与原则,还是顽固坚持封建体制长存意志上。对此,谭康官是倾向于与国际贸易接轨,倾向于吸收西方开放的经济贸易思想的,这也可从他后来不让洋商在海关监督面前跪拜这件小事展现出他对封建专制的反感中看出。

经受了多次磨难后的谭康官明显地表现出他对清廷封建专制统治的反感,表现出对总督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姿态的鄙视。他利用洋商大班间接性地惩戒了监督一番。他告诉洋商在海关监督大人面前不需要进行三跪九叩之礼,那仅是见皇上时才需要。洋商们并不懂得其中的蹊跷,也就相信了谭康官的话,后来洋商大班见到海关监督便不再行跪拜之礼。这也许对洋商来说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这对于清朝的官员们来说却不只是个礼仪的问题,跪拜“既是一个政治姿态符号,也是一种文化界限”。从这件小事更可以隐约看到两种不同文化体制的冲撞。谭康官虽然是大清帝国国民,但是由于受到西方思想影响而产生出一种近代进步的民主思想,一种带有全球性的观念,而这两个文化精神的碰撞在后来英国使者马戛尔尼用单膝跪拜取代磕头拜见乾隆皇帝时所引起的“礼仪风波”中表现得更加明显。

同时亦可看出谭康官所坚持的,正是“开海”所必需的。而雍正严办此事的行为无论是从朝廷收入考虑,还是对官员的严格要求,对当时的外贸均是有利的,“河清海晏”也就推动了进一步的开放。这也才会有乾隆登基后的宣布取消10%“缴送”。

我们不妨回过头来,看看清朝宫廷档案中的记录。当时的总督、巡抚均有奏折,但副将毛克明的奏折当更切中要害:

洋行共有壹拾柒家,惟闽人陈汀官、陈寿官、黎关官叁行,任其垄断,霸占生理。内有陆行系陈汀官等亲族。所闻现在共有玖行,其余卖货行尚有数拾余家,倘非钻营汀官等门下,丝毫不能销售。凡卖货物与洋商,必先尽玖行卖完,方准别家交易。若非监督纵容,伊等焉敢强霸?是官渔商利,把持行市,致令商怨沸腾,众口交谪。事关欺昧罔利,理合据情密奏。924

毛克明的奏折,指出了要害,陈寿官一伙纵商霸市、欺昧罔利,而祖大人更是官渔商利,把持行市,引起了雍正皇帝的高度警惕。所以,当他先允了祖秉圭恶人先告状的折子,要把与谭康官合伙的陈芳观驱逐后,立即省悟,严令将祖秉圭、陈寿官等人抓起来。

雍正十年七月十四日奉

前日祖秉圭具摺奏,有洋行商人陈芳观把持,包揽生事,不法署督臣暗中袒护等语,朕料鄂弥达必无袒护商棍之事,只降谕旨令该署督将陈芳观解回原籍收管。今览鄂弥达杨永斌恭奏祖秉圭欺隐婪赃九款,是祖秉圭前日之折奏乃已身劣绩败露,探知督抚纠恭而为先发制人之计,甚属巧诈可恶,祖秉圭深负朕恩,著革职交与该督抚,将所恭各款严审追。具奏陈芳观暂停遣解,俟审明再定。其关税事务,著该督抚委员暂行署理,该部知道。924

雍正在雍正五年取消南海禁航令,并认为康熙当年南海禁航所批准的奏折,是官员欺上罔下。但这回,他差点又被祖秉圭瞒骗了,而且,他怀疑,早年从事过经商的祖秉圭,是否又成了食利者,官商勾结,官渔商利,成了大贪?

广东海关的贪墨,早不是新闻了,但这回雍正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措施,思虑的问题当更远一些。要维护开海以来的良好局面,就应当在官与商之中有个法度,官府可以通过缴送、纳税取得利益,维持国计,但绝不可以直接插手到商人的贸易之中。

更何况,要吸引外商,让海上贸易兴盛起来,就得充分调动行商的积极性,而这就得公平交易,鼓励平等竞争,这才可能做到公道,否则,人家见你官商勾结,欺行霸市,以后谁还敢来?因此,雍正年间,在南海开航之后短短的几年间,杨文乾、祖秉圭的相继倒台,行商尤其是谭康官的几次入狱,事实上,则是如何确保开海,确保为开海建立正常的经济秩序,尤其是如何通过规则的制订,为开海举措保驾护航而发生的一系列相当严峻的、具有原则性及前瞻性的斗争。在这场明争暗斗中,谭康官不仅被剥夺了商总一职,还三度身陷囹圄,差点流亡不归,他的合伙人陈芳观则最终送了性命。但斗争最后仍峰回路转,奠定了其后几十甚至上百年十三行在对外贸易中的基本格局。所以,从雍正五年,到十年后的乾隆元年,从南洋开航,到取消“加一征收”,清中期的开放态势,显然是良好的与积极的。

乾隆登基,空前的开放与优惠

在谭康官等行商努力下,乾隆登基后张廷玉、李绂等名臣上书,要求取消“加一征收”等恶税。乾隆刚上台,为表现自己“怀柔远人”的胸怀,允了。

在广州,正是由谭康官向外商宣布了这一圣旨。外商无不欢欣雀跃,抵制“加一征收”有六七年,年年失败,现在,终于柳暗花明了。从开洋到取消恶税,大清全面对外开放的格局由此形成。但谭、陈两败俱伤,陈寿官最后退出行商,其位置让羽翼初丰的潘振承接替。而名列前二位的谭,到道光年间,则成了老五,民间则有“潘卢伍叶,谭左徐杨,龙凤虎豹,江淮河汉”的谣谚。

乾隆元年十月初四,乾隆皇帝终于作出决定,废除其父雍正时期所增加的全部额外税,而且下令,出入口关税,不得超过其祖父康熙年间所定的税率。

上谕。

朕闻外洋红毛夹板船到广时,泊于黄埔地方,起其所带炮位,然后交易,俟交易事竣,再行给还。至输税之法,每船按梁头征银二千两左右,再照则征其货物之税,此向来之例也。乃近来夷人所带之炮,听其安放船中,而于额税之外,将所携置货现银,别征加一之税,名曰“缴送”,亦与旧例不符。朕思从前洋船到广,既有起炮之例,此时仍当遵行,何得改易?至于加增“缴送”税银,尤非朕加惠远人之意。著该督查照旧例按数裁减,并将朕旨宣谕各夷人知之。所为“缴送”,即此“百分十”之税是也。248

毫无疑义,减免不是皇帝即国家规定的苛捐杂税,即实际上形同勒索的10%送礼,对于吸引外商来中国贸易,无疑是一改对外贸易史的一大空前举措。但是,如果在雍正皇帝在位时提出来,其风险之大是可想而知的。而刚登基的乾隆皇帝正在显示其怀柔远人的胸怀之际,行商及外商的这一努力,也就水到渠成了。所以,时任两广总督的杨永斌,特向乾隆呈报:

皇上特旨裁减,仰见圣主怀柔德竟无远,弗(法)国夷商仰沐恩波,无不欢欣踊跃,叩首焚香,实出中心之感戴。

开放的逆转,开洋变成了“限关”

乾隆元年取消恶税,全面开放,对外商实行优惠政策,这一直延续到了乾隆二十二年。这一年,号称中国通的英国人洪仁辉,头脑发热,驶船直达天津帝京脚下,告广东海关贪墨,要多开几个口岸。乾隆开始还让浙闽方面制定好外贸政策,谁知,恰巧杨应琚从广东总督调去当浙闽总督,说不宜再多开口岸,只留广州一口通商便可以了。结果,开放由此发生逆转,从开洋变成了“限关”。

乾隆这一圣旨,正是批在时任闽浙总督杨应琚的奏折上,认为其所见甚是。

上谕:杨应琚奏浙海关贸易,船应仍令收泊粤东一摺,所见甚是。已有旨传谕杨应琚,令以己意晓谕番商,将来只许在广东收泊交易,不得再赴宁波,如或再来,必押令原船返棹至广,不准入浙江海口。如此办理,则来浙番船永远禁绝,不特浙省海防得以肃清,且与粤民生计并赣韶等关均有裨益,著传谕李侍荛,俟杨应琚行文与彼时,即将杨应琚咨文令其行文该国番商,遍谕番商,嗣后口岸定于广东,不得再赴浙省,如有两省应行关会之处,该署督即会商杨应琚妥协办理可也

钦此遵

旨寄信前来103-104

这杨应琚是何许人也?他竟是杨文乾之次子,因康熙准其袭二代,所以他又当上了广东总督。不过,此人下场不妙,最后因多次谎报军情而落个身首异处。杨宗仁、杨文乾、杨应琚,祖孙三代人,不仅对广东,而且对当时整个中国的开放政策造成了负面影响,甚至在对外开放的整体态势的逆转上也无疑起到了极其恶劣的作用。而这一作用的产生,首先在于清朝的世袭制度。由于康熙认为杨宗仁是能臣,有功,“准袭三代”,因此,杨文乾、杨应琚两位“高干子孙”,才能承袭杨宗仁在广东的职位,一次又一次地遏制对外开放,最终在杨应琚手中造成了“限关”即“一口通商”。

可以说,在这七十年间,尤其是自雍正五年“开洋”,乾隆元年取消“加一征收”的恶税,中国当年对外开放呈现的态势有不少可圈可点的精彩内容。可惜,对十三行的研究,忽略了这段最为精彩也最为复杂、最为深刻也最为迷惘的政治、经济与文化诸方面的内容;从而对其间态势上、政策上的进一步开放,缺少到位的、真切的探讨与研究。也正因为这一段研究的缺失,对一口通商的逆转,以及一口通商之后整个中国对外贸易的曲折,失去了必要的、合乎逻辑的历史依据;对其来龙去脉的梳理,也同样发生了主观认识上的错误。这一来,对整个十三行历史的把握,也就有了严重的畸误与错位。谭康官在面对中国官商勾结,尤其是官吏贪墨,赴诉无门之际,向西方的贸易公司投诉,说明他作为一个国际商人,谙熟行规,力倡合同的公开化,则可使权力寻租、回扣之类暗箱操作得到制止。他坚持的银两税率自由,亦能让广州及各口岸的竞争力由此得到增强。无疑,他对西方正处于上升时期的资本主义发展也较为了解,他希望营造一个公正、公平、公开的贸易环境,来改变中国海关长期形成的贪腐贿赂状况,这也是一个正直商人的本能。所以,他才不惜铤而走险。

以上这些,构成了那个年代最为精彩也最为深刻的历史内容。寻求这方面研究的突破,对今天中国的改革开放,无疑有着借鉴作用与重要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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