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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下面

2014-09-17宇向

山花 2014年14期
关键词:立足点时能小虫

宇向

“在夜里也能听到海浪拍岸的巨响”,对于现实,这样说显得夸张。夜里仅仅是能“感受”到惊涛拍岸,寂静时能,起风落雨时能,梦里能……在我幼年寄居的岛屿上,耳边的巨响一定因无所不在的细节暗示而在某个敏感个体里滋长、漫延。

我曾听在平原长大的朋友对我说起孩童时对山和海无限地向往、想象,也听过雪山藏区的朋友说起自小就想翻过眼前这座山看看外面有什么,父亲告诉他翻过这座山还是山,别的大人也告诉他那将是一座山又一座山,没完没了的山,直到那个唯一的出外者归来,改变了叙述。唯一的出外者是描述外面世界的绝对者。

不同的是,我寄居在小岛上,它是一种山脉,大海的潮起潮落和风平浪静给了我平原也给了我群山。我看得足够远,能看到变换的蓝与蓝汇于隐约的一线,幸运时还眼见虚无:海市蜃楼。我所能够向往的是去不同的地方看看,看不同的海,我现实的立足点基于一种海岸线。

其实我不曾离开。我生来就是那个“被驱逐的孩子”,被弃于孤岛上。我想这就是我写字的命运的基因。在孤岛,对于整个世界,我是唯一的出外者,我是我言说的绝对。这足够的远、这丰富的空旷、这无情、这幸运一见的虚无,恰恰是为了将我引入它的极端,它的另一头,我写作的立足点,基于怎样的卑微、压抑与黑暗之地?

2003年写作初始,我写过一篇短文《在石头下面》。

我幼年很重要的一个记忆是外祖父盖房子。院子里一下子堆满石头,朴素又好看的石头是人们从海边的山崖上采来的,带着旧年海蛎子的残骸。外祖父说这些石头已被他计算过,不多不少,正好够盖一间厢房。

近一个月的时间,人们把形状各异的石头拼凑起来,不得已才去改变石头原来的形状。他们是能工巧匠,这点从那些长长的补抹石缝的水泥条纹就可以看出,那些过于曲折的条纹像极了蛇行的痕迹。

房子盖好后,院子里多出一块石头,接近正方形。外祖父把它搬到墙根去,摇着头说,它是怎么多出来的呢?

它是怎么多出来的?我想着这个问题,外祖父不再提这事。那块石头在那里,好像它很久以前就在那里一样。也许在外祖父看来建成了房子的石头才是真正的石头,这一块石头不是真正的石头。

我喜欢废弃的东西,因为它们会被我记住。这块石头成了我的凳子和桌子,玩累了我就坐在上面歇息,它吸引我也一点一点吸走我的体温,我在上面捏泥人、一个人过家家,当我趴下用鼻子闻一闻它时,它就散发出旧海水的味道。有时,我坐到对面无花果树粗矮的树杈上,很长时间盯住它看,或者看看其他的东西偶尔也看看它,并想一想它是怎么多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我把石头半掀了起来,光线一下子照进去。我看到一群西瓜虫、蚂蚁,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名字的小虫子,它们飞快地逃跑,向更黑的地方——我掀不动的地方。小虫们跑进黑暗,光线下暴露着腐烂的草根、虫皮、死虫子和玉米饼的渣子……后来我就经常去掀动那块石头,看慌乱跑动的虫子,我一边吃力地干着这件事一边想我长大以后一定能搬起这块石头,那时就会弄明白小虫们跑到哪里去了。

大约在我6岁的时候,爸爸从城市来到乡下老家,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我掀开那块石头一样掀开了我的生活,强烈的光线一下子进来,我睁不开眼睛,我想和那些小虫子一起逃跑,跑到黑的地方去。而我没有力气再将那块石头掀开得更多,那更黑的地方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最终我还是被我的爸爸从“石头底下”拽出来,带到城里去了。我被彻底地暴露在我不熟悉的光线下,开始了我并不健康的成长。

我后来的绘画和写作都和我的不健康有关。我写作,它是我目前为止可以找到的通往我的石头下面最隐秘的一条路。

我写作,我仍在为自己构建个人岛屿,在离我童年越来越远的地方,我重建它。回归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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