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如此之重
2014-09-09李丙哲
李丙哲
摘 要: 鲁迅是现代中国最具创造性和独立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祝福》是他的小说代表作之一,通过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深层揭示了四大枷锁对祥林嫂的重压;莫泊桑是法国十九世纪后期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绳子的故事》是他的短篇小说代表作,讲述了法国北方诺曼底地区一个诚实农民奥士高纳大爷,在赶集的路上捡了一条绳子,却受到多方重压,最后忧郁而死的故事。两篇故事的主人公有很多惊人的相似之处:悲剧的结局,多方面的重压,小说背后透出的深刻的社会问题……这些都能引起人心底那抹“哀其不幸”的怜悯,也道出了社会道德沦丧的悲哀。
关键词: 祥林嫂 奥士高纳大爷 重压 悲剧
“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1]。这是鲁迅对于悲剧的本质特征和审美效果的准确概括。悲剧让我们直视现实,减少对不幸的悲哀感。悲剧带给人们的不仅是心灵深处的震颤,更是对重压下“哀其不幸”之后的社会道德反思。
鲁迅以极大的热情欢呼辛亥革命的胜利爆发,可是残酷的现实很快就让他大失所望。看到帝制政权虽被推翻,取而代之的却是地主阶级的军阀官僚统治,中国的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日益贫困,宗法观念根深蒂固,封建礼教束缚着人民,他用《祝福》深刻地展示了这一时期中国农村的真实面貌。这篇小说通过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反映了辛亥革命以后中国的社会矛盾,诠释了四大枷锁(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害人的本质。
莫泊桑是法国十九世纪后期批判现实主义大师,《绳子的故事》是他的短篇小说代表作。文中写了法国北方诺曼底地区一个节俭、诚实农民奥士高纳大爷,在赶集的路上捡了一小段绳子,想不到却因此招来横祸,结果在各种力量的胁迫下形成了一张无形交织的网,使奥士高纳大爷忧郁而死。作者怀着对邪恶势力官商勾结为非作歹的愤怒,深刻表达了对法国下层农民的无限同情。
一、政权的压榨
《祝福》中的鲁四老爷无疑是封建政权的化身,他“讲理学”且是“监生”,语言不多,但话语惊人,典型的就是“可恶”、“然而”。祥林嫂初次到鲁家做工,中途被婆家劫走后,鲁四老爷说了第一个“可恶!然而……”。说她“可恶”,主要是埋怨祥林嫂的婆家劫她回去有损自己的尊严;说“然而……”,是鲁四老爷极力维护卫道士形象,他骨子里觉得在“出嫁从夫”的礼法面前真是无话可说。第二个“可恶”“然而”是分两次说的。当祥林嫂被劫走后,卫老婆子来到鲁家解释,她还未开口,鲁四老爷先甩出了个“可恶”。这显然是对卫老婆子说的:骂她既当“中间人”又当劫持者,怨她介绍不守礼法的祥林嫂来又合伙劫其去,败坏了自己的门风。“然而”是在卫老婆子道歉,又讲了一大堆好话后说的。这时鲁四老爷心里已然是无可奈何,这桩事既符合封建礼制又入情入理,只好作罢,当然也隐含希望卫老婆子再荐一个好的想法。鲁四老爷出场不多,但他的残酷无情却对祥林嫂的悲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绳子的故事》中的乡长是资本主义政权的化身,面对马具商向乡政府的诬告,他不调查,不研究,偏听偏信,完全听从马具商所谓的“揭发”,武断判定就是奥士高纳大爷捡了黑皮夹子。为了验证奥士高纳大爷的清白,乡政府的人搜了他的身,在这背后,我们看到的是乡长和政府人的道德偏见,他不相信奥士高纳大爷的诚实,他面对奥士高纳大爷发自肺腑的“名誉起誓”,“良心和生命担保”感到惊奇,一味摇着脑袋说:“奥士高纳大爷,马朗丹先生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不会相信他把一根绳子错当成皮夹子。”[2]正是这种怀有对下层人民的偏见和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带给了奥士高纳大爷无尽绝望。奥士高纳大爷本来希望乡长能为自己做主,还自己的清白,相信政府的可信,但他错了,留给他的只是无力和苍白,无形的重压带给他的只有恐惧和无奈,无疑为他的悲剧人生做好了一个注脚。
二、失控的道德
家族制度始终作为统治制度的社会基础而不为政治风暴所左右,宗族观念始终作为统治阶级的思想支柱而支配人们的头脑,宗族的权力是一条长期束缚人们手脚的绳索。祥林嫂正是在这种道德失控下造成的悲剧产物。祥林嫂丈夫死后,婆婆要将她出卖。她被逼出逃,到鲁镇鲁四老爷家做佣工。很快又被婆婆家抢走,为了小叔子的财礼,把她卖到贺家。贺老六是个纯朴忠厚的农民,很快又有了儿子阿毛,祥林嫂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然而命运多舛,贺老六受地主的身心摧残饮恨死去,不久,阿毛又被狼吃掉。经受双重打击的祥林嫂,失魂落魄,可是人们还说她改嫁“有罪”,要她捐门槛“赎罪”,否则到了“阴间”还要受苦。她千辛万苦积钱捐了门槛后,依然摆脱不了人们的歧视。最后,她沿街乞讨,在除夕的鞭炮声中,惨死街头。
奥士高纳大爷的悲剧之由也是道德的失控。在这场逼死奥士高纳大爷的围攻中,马具商是发难者。他本是一个农村的小奸商,身上有着农村小奸商那种狡猾、阴险、诡诈的特点。通过他的行为和举动,我们可以看出,他的处世哲学符合法国当时堕落的社会道德观念。因此,他泄私愤,为达到陷害冤家对头的罪恶目的,不惜造谣中伤,无中生有,把亲眼看到奥士高纳大爷捡到的一小段绳子说成是一个黑皮夹子。事情真相大白以后,还不甘罢休,继续散布谣言,拨弄是非,迷惑不明真相的人,直至害死对方而后快。他的行为是当时社会道德观在一个农村小奸商身上的体现。可以说马具商是这篇小说道德堕落的始作俑者,他对冤家对头的迫害,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举动带动了乡政府和周围人,整个社会道德失控,诚实、节俭奥士高纳大爷成为无辜的殉葬者。我们看到的是那份对社会悲哀和对奥士高纳大爷的悲悯。
三、无力的抗争
祥林嫂是抗争的、不甘屈服的,去鲁镇做工就是为了摆脱婆婆的束缚,第一次选择了抗争,但好景不长,被婆婆抓了回去嫁给贺老六;拜堂成亲撞破头角是第二次命运的抗争;当贺老六好好和她过日子,并有了阿毛时,她感到了幸福的喜悦,她想好好生活。好景不长,厄运再次降临到她的身上,在遭受夫死、阿毛被狼吃掉双重打击下,大伯又来收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的祥林嫂心还没死,她依然向命运发起抗争,于是才有了再到鲁镇帮工。但这次鲁四奶奶冷落她、捐门槛而无法改变命运、不断向人倾诉未果的打击使她变得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她的痛苦再也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她的精神世界被强大的外在压力击垮,她命运的抗争经不起人们的冷眼,那么,她的抗争之路走到了终点,悲剧人生就成了必然。endprint
当奥士高纳大爷在遭到马具商的诬告、乡政府的询问时,他和马具商当面对质,这是他第一次的抗争,因为马具商是他的冤家对头,他可以直言自己捡的是一小段绳子,并且自己要求抄身,结果没有。本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展示自己是一个诚实的人,但事与愿违,乡长没有相信他,还把这事报告给检察院。消息传开,就有人问长问短,他不厌其烦地讲绳子的故事,但没有人相信,“他生气,着急,由于别人不相信他而恼火,痛苦,不知怎么办,总是向别人重复绳子的故事”[3]。他的第二次抗争在大家的流言蜚语中再次破产,他捡皮夹的嫌疑依然存在。第二天,当他听说皮夹子被长工马利捡到并送还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清白终于可以澄清了,他看到了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于是立即四处游说,叙述故事的结局,整天讲,在路上,在酒馆里,在教堂门口……但是人们脸上带着嘲弄的神气,他感到不自在,感觉背后有人指指戳戳。就这样,第三次的抗争又进入了山重水复。到戈德维尔赶集,向一位老农民讲述,但他还没讲完就被老农民骂了,他不服,还想抗争,但是满座的人都嘲笑他,这时他真正意识到了可怕,他依然是人们眼中捡皮夹的人,是滑头,是指使别人送回皮夹的人。这时候,他愤怒,羞耻,痛苦,伤心……第四次的辩解抗争又一次流产,最终他落得在忧郁中死去的结局。
四、无形交织的网
《祝福》中的那张网可谓天罗地网,严密之极,政权、族权、神权、夫权,权权都像一把尖利的匕首,时刻在紧绷祥林嫂那根脆弱的心弦,最终,她没能逃脱这张大网对她的束缚,这是祥林嫂的悲剧,也是社会的悲哀。著名作家丁玲说:“祥林嫂是非死不可的。”[4]“祥林”是丈夫的名字,名字早被人忘记,说明她社会地位低下。祥林嫂嫁给了只有十六七岁且已经死去了的丈夫,她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的婆家要把她抓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婆家做事先是鬼鬼祟祟,然后十分强悍野蛮,他们待祥林嫂到河边淘米,把祥林嫂“捆了躺在船板上”。他们像对待牲畜一样对待她。他们为什么敢于这样做呢?因为那些所谓“三从四德”——封建的“夫权”在支持他们。为了反对再嫁,她进行了“出格”的反抗,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贞节”;为了赎“罪”,她去土地庙里捐门槛。她是在封建礼教和封建“神权”的泥沼中进行挣扎抗争的,但这张网只能使她越挣越紧,这决定了她不仅逃不出造成人生悲剧的苦海,反而最终只能走向死亡的深渊。
奥士高纳大爷遇到的那张网也是多方面的组合体,马具商、乡政府、周围群众汇成一张暗流涌动的网,奥士高纳大爷不断抗争,网不断紧缩,荒唐的道德偏见最后窒息得令他喘不过气来,忧郁而终。马具商不断发难,却得到了乡政府的支持和保护,乡政府的审讯和乡长道德偏见,这实际上是保护了马具商,更让马具商有恃无恐,敢于当众撒谎,而且已在使用毒计。众人的嘲笑又给这层网加上了一个厚厚的保护壳,他们是一些像奥士高纳大爷一样贫苦的普通农民,他们中有农村小客店的小老板、小商人、庄稼汉等,都是一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诚然,他们绝没有想到要害死一个诚实的普通农民,可是他们的行为无意中却帮助了马具商,致使其阴谋得逞,奥士高纳大爷忧郁而死。
悲剧的东西带给人们一份深沉的思考,也带给人们一份灵魂的拷问,那份震撼让我们只能把爱恨、褒贬寄托在小说情节中。无论是祥林嫂还是奥士高纳大爷,他们都被政权的压榨、失控的道德、无力的抗争束缚在一张无形的网上,重压必然抗争,但抗争无果,网越来越紧,精神的枷锁折磨得他们体无完肤。虽然他们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但他们身上所产生的悲剧网络却是不谋而合的,我们不禁慨叹,文学无国界。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297.
[2][3]柳明九译.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译林出版社,2003.
[4]黄修己.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国青年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