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博弈格局

陆岷峰，王婷婷

(1. 南京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

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博弈格局

陆岷峰1，王婷婷2

(1. 南京财经大学金融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 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

世界经济稳定持续的发展需要打破目前美元垄断的局面，建立新的国际货币体系。人民币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的主权货币，未来必将在新的国际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从竞争博弈的角度进行分析，人民币作为“进入者”，在进入国际货币体系后，受到“在位者”的阻击不可避免。对日元以及欧元国际化失败的历程进行归纳和总结，结合人民币国际化的现状，给出合理的应对策略。

世界货币；人民币国际化；博弈

遭遇经济危机后的世界经济虽然处于温和的复苏状态，但国际金融市场持续动荡、石油价格高位波动、许多国家失业率居高不下，这一系列的现状都表明当前全球经济仍然存在较大的下行风险。为应对上述问题，各国政府普遍采取持续宽松的货币政策的同时，也给国际和区域金融市场的稳定带来负面的外部效应。在如此“动荡”的全球经济形式下，中国经济却持续保持着“逆风”的快速增长，GDP增速超过美国、日本，并超过整个欧元区国家发展速度的总和。“中国式奇迹”成为许多国家拯救经济的希望，世界各国期盼着中国经济发展动力能够源源不断地推动世界经济走上持续复苏之路。2010年，中国经济总量升至世界第二位，全球经济占比9%以上。与此同时，高盛研究统计数据显示：2000—2009年十年间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累计贡献超过美国。此外，世界银行数据也显示：2009年中国对世界GDP增量的贡献率达到14.5%，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大贡献国。

为了世界经济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保持稳定，重新确立多元化的国际货币体系成为当前各国金融机构乃至世界组织的最优策略。尤其在美国近期接二连三采取量化宽松的货币政策的背景下，建立新的国际货币体系迫在眉睫。2010年世界银行行长Zoellick在《金融时报》撰文呼吁建立一个包含美元、欧元、日元、英镑以及迈向国际化及资本账户开放的人民币的新国际货币体系，高调表达了对以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失望。因此，人民币的国际化不仅仅是我国经济发展的客观选择，更是世界经济发展寻求稳定的必然结果。

国内存在大量的文献对人民币国际化的最优途径进行分析。李小加指出人民币国际化要分“三小步，两大步”。“三小步”包括内地逐步放行人民币外出、容许人民币在海外流通以及开通渠道安排人民币回流内地。“两大步”是指“扩容及扩量”，即要发展人民币产品，让市场有空间使用人民币，继而令人民币流通规模进一步扩大。他认为“容”与“量”相互关联，只要市场上的人民币有足够规模，发行商或企业就有更大的意欲推出人民币产品[1]。黄梅波和胡建梅分析了德国马克的国际化进程，认为人民币可以选择与马克类似的道路，先区域化再国际化[2]。殷剑峰则对日元的国际化过程进行了分析，认为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要吸取日元失败的教训[3]。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以上研究的出发点都很好，但在分析的过程中都忽略了欧元、日元等货币在国际化进程中惨遭“滑铁卢”的重要原因是受到美国的阻击这一至关重要的事实。和欧元、日元等其他货币的国际化一样，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后必然也会对当前其他国际货币的利益造成一定的影响，人民币作为国际货币体系的“进入者”，受到来自于当前国际货币主权国家的阻击是可以预期的。本文通过对欧元和日元国际化进程史进行分析和归纳，指出阻击可能存在的几种形式，针对各种可能性，拟定相应的对策，尽可能做到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一、博弈视角下的人民币国际化

蒙代尔曾言：“贯穿货币发展史的一个主题就是金融权力顶峰的国家总是拒绝国际货币改革，因为这会降低他自身的垄断力量。”因此，在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之后，来自美国的“阻击”是可以预期的。通过对欧元及日元国际化进程的分析从侧面也证实了我们这一估计，几乎每一次欧元或日元快速发展时，都会遭到美国的“当头一棒”。因此在对人民币国际化进程进行规划的同时，也应该考虑到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现行主权货币国家联盟抵制人民币国际化的情况。

(一)欧元国际化进程

欧元从1999年诞生到成为第二大世界货币，只用了7年的时间，但至今仍未撼动美元的霸权地位。1999年至今欧元共经历了3次高达20%的贬值*由于汇率的稳定是一种货币能否成为硬通货的充分条件，因此本文通过汇率的波动来分析在每个波动时点的历史原因。(图1)。

图1 1999—2013年欧元兑美元的汇率走势

欧元自诞生之日起便一路走低，这与美国舆论的强烈打压密不可分。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就曾公开声称“欧元存在的时间不会太久”。时任NBER主席、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马丁·费尔德斯坦更宣称“欧元必将欧洲再次拖入战争”，他认为欧元的成立将给欧洲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在舆论的攻击声中，直到2000年11月伊拉克宣布石油开始使用欧元计价，欧元才开始回升。但伊拉克这一决定无疑损害到了美国的利益*20世纪70年代，美国与沙特阿拉伯达成协议，双方确定把美元作为石油的唯一定价货币，并得到欧佩克其他成员国的同意。此后，任何想进行石油交易的国家必须要有足够的美元储备。。2002年4月欧佩克的高级代表发布演讲，宣布欧佩克将考虑欧元计值石油的可能性，更是严重损害了美国苦心建立的石油本位制。于是，美国政府指控伊拉克种族迫害，并开展军事打击，宣称此战是为了帮助伊拉克人民恢复民主。如美国所愿，在赢得军事成功之后不久，2003年6月伊拉克的石油销售重新用美元计价。欧元相对于美元再回“熊市”。一连串欧元兑美元汇率的波动，印证了石油美元对美国的重要性，也注定任何挑战石油本位的活动都必然会遭到美国政府的严厉打击。

2009年遭遇主权债务危机的欧元区就救援希腊达成一致，利好的消息促使欧元升值。同年12月达到1欧元兑换1.50美元的史上第二高峰。随着欧元币值的节节攀升，美国国内的一些媒体和金融机构开始按捺不住，发出各种唱衰欧元的声音。2010年3月28日美国《纽约时报》刊登评论，提出了所谓的“欧元原罪”说，并指出希腊债务危机只不过是欧元原罪引发的一波又一波动荡中的一个。可见，欧元的每一次“崛起”都会遭到美国的“阻击”。

(二)日元国际化进程

二战后的日本在美国的扶持下经济迅速恢复生机，1955年后的18年内，日本保持着GDP年均10%以上增速的高速发展。1985年日本的GDP超过1.3万亿美元，相当于美国GDP的三分之一，出口总额42万亿日元左右(其中对美出口额为568亿美元)，贸易顺差312亿美元，外汇储备也达到279亿美元，日元不断升值，各国外汇储备总额中日元所占比重达到8%。鉴于这些有利的条件，日本当局为规避汇率风险于1985年发表了《关于日元的国际化》等一系列官方文件和协议，正式推进日元的国际化进程。从1970—2012年美元兑日元汇率波动图可以发现，尽管日元总体处于升值的趋势，但是波动幅度过大(图2)。

图2 1970—2012年美元兑日元的汇率走势

通过对日元国际化进程的归纳和分析，本文总结了美国对日元国际化的3次重要“阻击”。第一次“交锋”始于1983年10月，美国声称日元被低估，希望日本开放金融市场。迫于政治和经济上附庸于美国的地位，日本在1985年9月签署了广场协议*1985年9月美、日、德、法、英5国在纽约广场饭店签署了《广场协议》，达成了5国政府联合干预外汇市场，使美元对其它主要货币的汇率有秩序下调的决议。由于日本对美国等国家有严重的贸易顺差，所以日元必须升值。，同意接受一次日元的大幅度升值。大量热钱开始流入日本购买日元，两年半的时间内日币便飞速升值一倍，出口制造业近乎瘫痪。为扭转亏损的局面，出口制造业转而投资股市和房地产，希望能通过炒股、炒楼来弥补亏损。

当日本各大制造业、银行手中拥有了大量股票和房地产时，美国对日元发动了第二次“阻击”。1987年12月10日，美国联合了12个国家签订了巴塞尔协议，规定任何与美国的银行进行交易的银行必须至少拥有8%的资本率，否则便不与对方交易。这一协议逼停了日本的基础建设，银行信贷规模缩减，迫使日本的对外收购戛然而止。在政府债务的压力下，这一阶段的日本银行再次错误的连续降低利率，最终导致股市泡沫、楼市泡沫以及通货膨胀这三大严重的后果。

第三次“阻击”发生于1989年，美国利用新的金融工具——股指认沽期权，由摩根士丹利和所罗门兄弟公司开始阻击日本。自此日本股市开始崩盘，而由此引发的“多米诺效应”，楼市也开始崩盘，日本经济危机开始爆发，日元大幅度贬值。

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在美日这场无形的货币战争中，美国一步步的诱使金融业封闭落后*主要表现为资本项目非完全可兑换，汇率制度不灵活，资本市场不成熟。的日本踏入其精心策划的圈套，最终使得日本在随后的十年内经济陷入停滞，被称为“失去的十年”。日本著名的经济学家吉川元忠称：“金融战就像一个核子弹一样彻底摧毁了日本经济。[4]”

二、人民币国际化的未来

人民币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国际货币?这一问题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Cohen最先将国际货币定义为被货币发行国以外的私人部门和官方机构广泛使用的货币[5]。之后，Blinder和Alan S.也曾对国际货币的定义做了类似的谈论[6]。目前国际通认的国际化货币应当具备的国际功能标准是2006年由Chinn和Frankel编制的(表1)[7]。

表1 国际化货币的角色

由此可知，一种货币被称之为国际化货币不仅仅要能够被各国央行用于官方储备、作为外汇干预的载体货币以及钉住汇率的锚货币，而且要被广泛地用于为私人提供货币替代、投资计价以及贸易和金融交易的货币。

据此推断，人民币要实现国际化至少要被全世界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官方与民间广泛使用，也就是说要实现人民币执行计价货币、结算货币和国际储备货币的功能。而要成功实现上述三种功能，人民币至少需要具备如下三个要素：一是较高的国际认可度，这需要我国具备强大的经济和政治实力作为后盾，在国际各个领域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二是较高的币值稳定性，包括对内币值稳定(国内物价稳定)和对外币值稳定(汇率稳定)两个部分；三是较高的流动性，货币的自由兑换需要发行该货币的国家或地区具有成熟开放的资本市场。Chinn和Frankel通过定量的研究分析了1973—1998年各国央行国际储备主要币种结构的决定因素，结果也印证了国际货币发行国的经济规模、通货膨胀率、汇率波动、金融中心大小等是决定主权货币能否成为国际货币的显著变量[8]。对人民币国际化现状以及世界经济形势的分析和正确判断，有助于我国制定正确且合理的应对策略。

欧元与日元国际化失败的经历告诉我们，世界货币的背后是国与国之间全方位的较量，在规划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必须考虑到美国、日本以及欧元区的态度，才能够做到真正的防患于未然。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的博弈格局类似在位者与进入者之间的博弈，美元、日元、欧元等现行的国际货币可以视为一个在位者联盟，人民币则是进入者。在这个博弈中，人民币成为国际货币之后，美元与日元、欧元等在位者联盟之间存在着两种可能性：一是合作，二是不合作。尽管美日欧在政治观点上非常接近，但我们有理由相信美国与日本及欧元区之间进行合作来“阻击”人民币进一步国际化的可能性非常小，这一点可以通过分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改革中我国投票权增加的过程而得知。

2010年10月IMF份额改革后，我国的IMF份额从原来的3.72%升至6.39%，投票权也从原来的 3.65%升至6.07%，跃身为IMF第三大份额国，比排名第二位的日本(6.461%)仅低0.071百分点，而美国依然是稳居第一(17.398%)。亚洲国家投票权上升的5.7百分点中，大部分来自于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以G7成员国(不包括美国)为例，投票权减少了3.4%，欧盟(27国)投票权则下降了3.1%，而美国在IMF改革中，其投票权份额仅仅减少0.553百分点，且依然保持着超过15%的绝对投票权，无损其重大决议唯一否决权的利益(表2)。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用 “美国请客，欧日买单”这一表达形象地描述了IMF份额调整的结果。因此，有理由相信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只要对人民币国际化收益进行合理的分配，不影响现行的美元收益，那么可以认为美国与日欧等联盟之间合作阻击人民币的可能性接近于0。

表2 IMF改革前后成员国投票权份额的变化 %

数据来源：IMF官网。

正如梅新育所言，IMF份额调整是大势所趋，肯定会进行，但无论如何，美国的一票否决权不会改变。人民币国际化也是众望所归，但在目前多重遇阻的情况下，我国政府应做到“两条腿走路”，一方面与世界各国达成合作的共识，争取将世界经济这一蛋糕做到最大；另一方面，应正视自身的不足，建立完善的资本市场体系，夯实人民币国际化的基础，从容面对可能出现的对人民币的“阻击”。

三、人民币国际化应对策略

博弈的世界中，得失相随而行。在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中，不仅中国有所“得”，全球各个经济体都会从中收益。收益过程中，有人获得多，有人获得少，有人想收益更多，这就必然造成了有人“失”的局面。得失之间，只有运筹帷幄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本文通过对欧元、日元的国际化进程进行分析和归纳，认为美国可能采取的阻击可归纳为舆论打压、金融战争和武力威胁这三大类，其中金融战争包括货币战争和贸易战争等其他各种经济手段。针对可能存在的打压形式，我国政府必须在人民币实现国际化之前完善如下几个方面。

第一，全面提高我国综合实力，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坚强的后盾。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包括硬实力和软实力两个部分，这两种实力之间是乘积的关系，即硬实力与软实力必须并驾齐驱，平衡发展。依据美国综合性战略研究机构“兰德公司”(RAND)公布的世界综合国力排名来看，2012年我国位于全球第5位，仍次于美英法俄。从经济角度来看，人均GDP落后这一窘态，要求未来我国经济的发展需要关注薄弱环节，增强自主创新的能力。和平与发展主题下的世界经济，军事实力是根本，要与资本主义国家抗衡，必须拥有先进的、现代化的、高科技的军事技术与实力。

第二，完善资本市场体系，为人民币国际化打下坚实的法律基础。我国资本市场诞生的初衷是为了解决国有企业困境，这一使命注定我国资本市场发展目标的不清晰，同时也带来许多政策取向的矛盾性。为了保证资本市场的健康发展，有必要对其发展目标和核心功能作出准确定位，否则资本市场的混乱不可避免。资本市场应以培育规范的、无歧视性的、高度竞争和高效率的市场为目标，积极调整资本市场结构，努力建立起多主体、多层次、多种形态、拥有丰富交易商品的资本大市场。

第三，平衡产业结构体系，为人民币国际化打下坚实的产业基础。改善目前人民币对外升值、对内贬值的现状，稳定人民币币值需要我国在国际贸易中弱化本币对外结算的依赖性。传统产业的产品大多是可贸易产品，是促进本币走出去的坚实后盾。而现代产业体系，尤其是高新技术产业，可以进一步弱化本币的对外依赖性，强化他国对本币的依赖性，但是我们不能过高估计科技的可持续性，故而要同时大力发展传统现代产业。

[1] 李小加.人民币国际化之路，要走三小步两大步[EB/OL].(2010-07-21)[2014-02-10]. http：//www.fabao365.com/news/187841.html

[2] 黄梅波，胡建梅.德国马克的国际化路径研究——兼论对人民币国际化的启示[J].创新， 2010(4)：71-75

[3] 殷剑峰.日元国际化模式的教训及启示[J].求知， 2012(5)：46

[4] 吉川元忠.金融战败：发自经济大国受挫后的诤言[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86

[5] Cohen Benjamin J. The Future of Sterling as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M].London:Macmillan,1971(2)：65

[6] Blinder， Alan S.The Role of the Dollar as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J].Eastern Economic Journal，1996(2)：127-136

[7] Cohen Benjamin J. Enlargement and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EB/OL].(2006-05-31)[2013-10-20]. http://escholarship.org/uc/item/0pt8p8g4#page-1

[8] Menzie Chinn ，Jeffrey Frankel.Will the Euro Eventually Surpass the Dollar as Leading International Reserve Currency? [EB/OL].(2012-05-17)[2013-10-20].http://wenku.baidu.com/link?url=rRX1s9pxN-TvlQ0XH39bsh55B3_ISGl9-qyJ48FlxhR5iYE43YwjR4qKUyWF67tACLrUTzM2r83N402S9TYMi_ghvDFYSeCVUPx0z68Ty37

TheGamePatternintheProcessofRMBInternationalization

LU Min-feng1，WANG Ting-ting2

(1. Nanji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jing 210023， China；2. 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0433， China)

The stability of the world economy and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need break the monopoly of the US dollar to establish a new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RMB as the sovereign currency of China， the world’s second largest economy， must occupy a seat in the new international system in the futu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etition game the paper analyzed that as an “entrant”, it is inevitable for RMB to be blocked by an “incumbent” after entering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Through summarizing the failure of the Japanese yen and Euro in the process of internationalizing， combined the current situation of 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the paper gives reasonable strategies to avoid unnecessary loss.

world currency； RMB internationalization； game theory

2014-04-06

陆岷峰(1962-)，男，江苏淮安人，教授，博士后，主要从事宏观经济、商业银行、中小企业研究。

F82

A

1673-131X(2014)02-0011-05

刘 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