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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路

2014-08-21杲绍祜

辽河 2014年8期
关键词:轿夫县太爷方丈

杲绍祜

雨下得正紧。一顶轿子正吃力地向山上疾行。轿夫们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可浑身的衣服还是湿透了。师爷一手擎着伞,一手扶着轿杆,吃力地紧跟着,时而告诉轿子里的徐知县,离灵觉寺还有多远,时而催促轿夫,快点,再快点。

一座庙宇终于在山顶树林中显露。深宅广院中隐约可见禅房鳞次栉比,翘檐飞角勾搭连环。茫茫烟雨使它越发显得神秘异常。

师爷扶徐知县下轿,一小沙弥出来迎接。另有一青年人同时走出来,看到徐知县,停下来,腰稍弯下,作了个揖,然后离去。心事满满的徐知县,好像被人勾了魂,立在那儿,望着青年的背影直出神。沙弥连“请”了几次,徐知县浑然不觉,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师爷高声提醒,徐知县这才醒悟,赶紧进了门。方丈迎了出来,分宾主落座。方丈身高体健、慈眉善目,特别是那双眼,炯炯有神,仿佛能洞人肺腑。他问道:“不知徐大人顶狂风披暴雨前来,有何贵干?”

徐知县说:“叨扰方丈了。本地连日来大雨倾注、累累不绝,可苦了百姓,我特来为百姓祈福,还请大师行个方便。”当即让师爷奉上香火钱纹银100两。

“请问方丈,刚过去的青年是谁呀,我看着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般,很是好奇。”

方丈说:“这位徐姓秀才年少老成,饱有学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命里本是前途不可限量,然世事多变,人生无常,让人可发一叹。”

徐知县还在等着下文,可方丈并不再说,对着小沙弥,挥了挥手。小沙弥说了声“请”,引着徐知县继续向前,来到西面一僻静禅室。里面陈设简单,一床,一桌,桌上有一香炉,炉前有一蒲团。沙弥点好香,退了出来。

徐知县跪在蒲团上,两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此刻,他像热锅里的蚂蚁躁动不安。他能不急吗?在此地三年任期已满,贵人传来消息,他将被调到异地任知府。可一等二等,升任公文迟迟不到;连日来大雨倾盆,让他好不焦躁。在山的东南角,有一座水库,年久失修,危如累卵。偏赶上在离任的紧要处来这场百年不遇大雨,再耽误下去,自己想全身而退都难。维护水库是徐知县的重要职责,朝廷每年下拨专款,府尹也有专款下拨,可维修水库需钱太多了,再说……遇到今年这样的雨,徐知县整天心惊肉跳。他口中念念有词,苍天保佑我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一定……

师爷匆匆走进来,凑近徐知县耳边,轻声道:“请县太爷放心好了,大人的银子装了15箱,俟上任公文一到,即着人随大人同行,一刻也不会耽误。”

徐知县睁开眼睛,原来紧绷的脸上有了笑意,微微颔首。

师爷说:“还有更好的消息报告给太爷,上边的升任公文已经到了。原来还未下雨前,上差已经上路,不料半路上生了重病,耽搁了,病情稍好,就加紧赶来,文书已到,刚有衙役急速送来。”师爷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包,油布裹着,他一层一层地打开,最后——

徐知县早已心花怒放,他的眼睛睁得奇大。他一拉师爷,由于用力过猛,师爷竭力稳住要倒的身形,两手伸展开,恰到好处地,任命书就到了徐知县手里,自己却重重地跌在地上,半天也没起来。徐知县顾不得其它了,手抖得太厉害了,用两手捧着,纸在眼前跳动,徐知县睁大迷离的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是知府,刚好今天就是启程的日子。徐知县暴跳起来,对师爷吆喝一声:“马上赴任,不能耽搁。”就想大步朝外走,可刚打开门,雨像狼一样地扑上来,老天,这雨太大了。

徐知县呆住了,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师爷赶紧扶住。徐知县抖抖索索弯下腰,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好像一个厉鬼,他口中念念有词,他又祈祷了。

徐知县猛然抬头,呆住了,他又看到了那个青年。师爷赶紧报告说:“县太爷,这位徐公子来拜访您,您看——”

徐知县站起来,由于跪的时间长了,一个趔趄,身形一歪,就要倒下,幸亏这位徐公子眼疾手快,一下子托住了徐知县的身形。口中连连表示歉意,“来访唐突,让大人受惊了。我……”

徐知县勉强笑了一下,说:“本县心忧辖区生灵,如今大雨如注,奈何,奈何,我六神无主呀,让你见笑了。百姓遭难,生活无以维系,我来求大慈大悲观世间菩萨救民于水火之中,让这大雨快停了吧!”

青年却显得冷漠,他说:“大人心系百姓,是万民之福,我替这里的百姓谢谢您!”

徐知县说了声“请”分宾主坐下。问道:“听说你也姓徐?”

青年说:“是的,鄙姓徐,与大人同宗,万分荣幸!”

徐知县端详着青年人,说:“我看你特别眼熟,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请问你家住何方?”

“家在福云府里长县小徐家村。”青年人说。

徐知县吃了一惊,叫道,“原来你我是同乡呀,可惜我数十年未回家乡,你一说,勾起我难以言表的乡情。”他话锋一转,问,不知你父亲叫?

青年人说:“家父名讳辰春。”

徐知县好半天没有说话,内心却连叫怪哉,他与我年轻时的相貌一般无二,父亲与我父亲同名,这真够诡异的。他又得知青年现在是秀才,有经世之才,却在大考中连连失利。

徐知县心想,这青年人与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于是教导他说:“一个人要学会审时度势,不可与时对抗,与势争雄,要学流水随势去,谁见静水立山巅?”

青年人却说:“一个人要有愤世嫉俗之心,为国出力,为民请命,为民用命,才不负天与之才。否则,与牲畜何异。我徐福是不愿为的。”

徐知县听了更是惊诧莫名,为啥,自己也叫徐福。世上真有这么巧合得离奇的事情吗?可叹这人经世不足,狂傲不群,真是我年轻时的翻版,世事弄人,我如今真个看透了这世道人心,我之幸也。

青年人说:“眼下大雨倾盆,百姓倒悬水火,您向菩萨为万民祈福,可敬可佩。然心系百姓,还应有所作为,大人积极组织民众自救,这才是万全之策呀。”

师爷过来,讥讽地说:“你有治国之才,却不能为朝廷所用,你赴考数年,依然是秀才,何时能踏上仕途,一展雄心!人就应该顺应时势,告诉你吧,县太爷可以不问这里的事了,他已经荣升另地知府,这就要走马上任了,异方那民之疾苦,更牵动大人的心,他恨不得一颗心掰为两瓣,救两地百姓出于水火,为此心碎;大人苦心,日月可鉴。然任命已下,圣命难违,理应立即起程。”

“大人万万不可呀!新知县还未到,大人于此刻离任,一旦雨大行洪,水库崩塌,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人,你要三思呀。”

“哟,你倒是缠上县太爷了。你有时间,还是用来饱读经书,争取来年考个状元,来日你才能一显身手。大人之事不劳你操心费神,滚!”说着,一脚狠踢在青年腰上,那青年倾倒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没想到徐知县竟也一脚跌在地上,抱腰叫痛。

师爷赶紧搀起徐知县,小心地在痛处揉着,并且喝斥那青年人快滚,耽误县太爷大事定然将你法办。

青年人并不为所动,他叫道:“请大人明察,如果大人不去过问,那水库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您是自毁前程啊。”

一听这话,徐知县好像得了癔症一样,狂叫着,“师爷,我们快去赴任,耽搁久了,朝廷怪罪下来,吃罪不起呀。”

打开门,大雨瓢泼一般。师爷犹疑着,心中嘀咕,如此大雨,如何登程!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人,这大雨……”

徐知县大怒:“雨大怎么了?快去备轿,马上走,要快!”

青年人脸涨得通红,头发经雨浇打并没有全卧下来,倒有几缕竟是向上直指。他狂奔出去,很快消失在雨中,他叫道:“这是命呀,你挡不住,认了吧!”这声音在徐知县的耳朵中轰响着,经久不绝。

师爷怒吼,“轿夫,轿夫!快过来,老爷赴任,启程!”

天地间好像一个巨大的容器,它装走了所有的杂音,只剩下雨声,“哗——”

师爷还在怒吼着,终于一个老年轿夫过来了,他披着蓑,戴着笠,可脸色青郁,他站在门前,水一下子流下一滩,又向四下里洇过去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大人,雨太大了,没法走呀!”

“别说了,快,等老爷到了新的任上,你们每人赏银50两。”

“不,”徐知县叫起来,到了赴任之地,给大家每人赏银100两,快走!

轿子抬了过来,徐知县很高兴,这就要上轿,师爷赶紧打起伞,罩在徐知县头上。

雨中飞跑过来一个人,一把将徐知县推倒在地,他叫道:“不能走呀,你能走出灵觉寺,却走不出诙诙法网,身在此地而不为,那是要杀头的。”原来那个青年又回来了。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头发伏在脸上,眼睛瞪得像个狰狞厉鬼!

徐知县叫道:“你这个疯子,又来搅扰,给我打!”

师爷气坏了,一边小心地扶起徐知县上轿,一边向轿夫说:“打,狠狠地打,每人一两银子,打死了,与你们无关!”

有人举起了棍子,有人举起了拳头,一下一下击打在青年人的身上。

徐知县却倒在轿门前,唉哟唉哟地叫唤,仿佛众人的棍子、拳头全打在他身上一般。师爷接二连三地问候着大人,喝令再使劲打,只听噼哩噼啪的声音一片响。

徐知县痛得呲牙咧嘴,狂叫:“别打了,别打了。”

轿夫停下来,徐知县依然唉哟唉哟地叫着。他很恐惧,这是天下最诡异的事情了,为啥打那徐福,我这徐福也感同身受!

青年人爬到徐知县跟前,说:“那15箱子银子,你带哪去呀,就用上它吧,该多派人手,多备物资,加大奖励力度,力争保住!”

徐知县听到15箱银子,一下呆了。他大叫:“莫理他,我们走!”徐知县吆喝着,登轿起程,很快消失在雨瀑中。

那青年更是疯狂了,爬起来,向徐知县追去。“天意呀,天意!”

不知什么时候,方丈立在了寺门前,眼前山林狂啸,地动山摇,大雨如泼,织就扯天扯地的雨幕。他看着徐知县一伙人在大雨中狂奔,很快就没了踪影,只余大雨在狂风的助虐下如鬼魅横行。

方丈立掌胸前,口中念佛。他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逆天求福,必遭报应;顺民意求福总有善报。善哉呀,善哉。”他深叹了口气,“怎么也点不醒梦中人呢!与你同乡同姓同父同名,你说他是谁呀,从前的你呀,他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规劝拯救于你,怎么就不醒悟呢。你完全背叛了本真的你,走向自己的不归路。阿弥驼佛!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

青年徐福穿过雨幕而来,神情漠然,在方丈前跌倒尘埃,化成了一个纸人。方丈拿起这个湿漉漉的纸人,放在掌心上,一声长叹。

不久,京城有消息传出,徐知县身为一方父母官,不恤百姓,不察灾情,任由洪水冲毁水库,百姓遭淹,损失惨重;贪污受贿数额巨大。秋后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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