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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X”构式义的认知识解

2014-08-15毛继光

关键词:辖域构式语义

毛继光,潘 其

(温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温州 325035)

根据我国国家标准的简体中文字符集 (GB 2312-80),“老”字处于一级词库,根据使用频率,在最常用的一千个汉字中排在第112位。正是由于“老”字使用的高频性,其组构的灵活性,吸引了不少学者对其进行研究。王力[1]考察了词缀“老”的来源和发展脉络,并指出“老”用于指人和动物。任学良[2]认为“老”不仅可以用来指人或其他动物,还可以用来指植物,如“老倭瓜”、“老玉米”,同时还分析了“老”作为词头具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是表示词头的语法意义——亲昵随便的附加意义;二是表示语法功能——词头“老”是名词的标志。阎德早[3]概括了“老”在构建称谓语方面的特殊作用,从构词能产性的角度阐述了“老”字的特殊功能:它能化非称谓语为称谓语、能使某些词活用、能给某些词语“灌注”褒贬之情或点染某种感情色彩、能渲染人物的性格特征。董为光[4]考察“老”在表称谓时,认为有“自称”和“称人”的用法,能分别满足“自谦”和“尊人”的表达需要。在一定语境下,通过“面称”和“背称”中蕴含的感情色彩,传递某种人际关系的信息。沈孟璎[5]、宗守云[6]对新时期词缀“老”的构词变化做了一些分析。21世纪,周元琳[7]、王海英[8]、郭作飞[9]、卢慧慧[10]等学者从语义角度对“老”的语法化原因及语义色彩进行了研究。

这些研究从不同角度说明了“老”字结构意义运用的特殊性:结构意义并非源自各结构成分意义的整合;“老”对整个结构的功能起着特殊作用。而这与构式语法中“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完形原理遥相呼应,故本文将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构式观来对“老”字结构进行研究。

一、认知构式观与认知识解简介

20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语言研究的深入,认知语言学逐渐发展壮大起来。认知语言学认为,意义不是客观赋予的,而是主观建构的;语言不是一个自足的认知体系,对语言的描写必须参照人的认知过程[11](P29)。在认可语法等于语言能力,可通过心智表征来描写的同时,提出了语言以“构式”为单位在人脑中进行心智表征。构式作为一种象征单位,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pairing of form andmeaning)或“形式与功能的结合体”(pairing of form and functions)[12](P1-5)。

认知语言学在将习语纳入语言研究的中心地带的同时,对意义进行了新的定位,认为意义是基于身心经验的“概念化”(conceptualization),语义分析不能忽略个人通过主动的认知加工强加在他心智经验之上的结构[13](P194)。以兰艾克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语言意义应当包含“概念内容”以及人们对其进行认知加工的“识解方式”。一个语言表达式的概念内容由其所涉及的认知域提供,“识解方式”则是根植于描绘和识解该概念内容的认知方式。识解是人们“为了思维和表达的需要,以不同方式对同一情景进行识解的能力”[13](P490),在具体操作中有五个维度: “详略度”、“背景”、“视角”、 “辖域”和 “突显”[14](P5-8)。一个语义结构通常会涉及多个与之概念内容相关的认知域,人们通过不同的识解方式,对其在具体情景中,概念内容所涉及的认知域进行锁定,获得精确的概念意义。

基于认知语言学的构式观,笔者将“老”字结构看作语言结构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 “老X”构式,运用兰艾克的认知识解操作的五个维度,对“老X”构式义进行认知识解。

二、“老X”构式义的认知识解

(一)视角与“老X”构式义的主客观色彩

认知视角是在观察主体与客体之间建立起的一种识解关系,通常称为视角安置。它可以分为最佳视角安置和自我中心视角安置[13](P129-131)。当我们将自身纳入到语义场景的构建时,属于自我中心视角安置,其识解的主观性较强,当我们置身知觉客体之外时,识解的客观性较强,所在的是最佳视角。正是由于我们在不同认知环境中的视角不同,才导致“老X”构式存在不同的语义色彩。

在“老”字表亲属的构式中,如说到自己的亲属,“老爸、老妈、老公、老婆”等构式义的客观性会减弱,表示亲密、亲昵的主观色彩加强;当提及的是别人的亲属,即“你/他老爸、老妈、老公、老婆”的时候,“老”字构式义的客观性更强。当然,这里所说的主客观性具有相对性。毕竟,概念构建的主体是人,人们总是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个人的主观性介入到概念意义的构建中去。如:

例1:老杜文章擅一家,国风纯正不欹斜。(北宋·黄庭坚《次韵伯氏寄赠盖郎中喜学老杜诗》)

例2: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唐·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

例3:司马昭独解说道:“钦敢叛国,应受族诛,但今却不应出此。钦子穷迫来降,若将他诛戮,反使城内守兵誓死拒我,岂不可虑?”乃召入鸯虎二人,面加抚慰,更表为偏将军,封关内侯。能收能放,奸谲不亚老瞒。(蔡东藩《后汉演义》第九十九回)

例4:王政林打电话给县政府看大门的武秃子,询问同村人吴玉亭在县政府是否马上就要被提拔了,武秃子回答:以前叫我武师傅的,只要开始叫我老武了,就有动静 (被提拔的风声已紧),等确定叫我武老头了,那这人准提了。(葛水平《比风来得早》)

黄庭坚称诗圣杜甫“老杜”,称谓中饱含着言者对杜甫的尊敬和敬仰之情。白居易称自己的好友元稹“老元”,有着亲密的意味。“老瞒”意指曹操,句中有鄙夷的味道。虽然这些概念都是以独立于自身的客体为焦点进行概念建构,但言者的视角并没有完全超越自我中心视角安置的范围,将自己对客体的感受一同灌注到所描述的客体之中。而在例4中对同一客体对象的称谓从“老武”到“武老头”更是直观地表明了个人社会身份地位的变化,直接投射到个人描写场景的视角,导致语言构式的差异。

(二)背景、辖域与“老X”构式义的认知域

背景是指为了理解一个表达式的意义或结构所需要的另一个或数个表达式的意义或结构,与我们常说的百科性背景知识有关。辖域是表达式所激活的概念域配置。一个表达式的语义通常是以背景为基础在认知域上进行拓展,但拓展的区域有限,受辖域所制约。每一个表达式都有一个对应的辖域,其管辖区域有大有小,最大辖域是人的感知所能接入的最大区域,直接辖域是在客观场景下观察主体直接感知到的区域。背景和辖域都是在认知域的层面上活动,共同对构式的语义内容所对应的认知域进行定位。下面,我们着重分析该识解因素在“老X”构式中是如何体现的:

例5: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论语·子路》)

例6:欲以曹操、司马炎为例,九锡殊物,赐加非宜,不愿拟议,亦耻老瞒同传。(唐·温大稚《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三)

例7:此是天上老鸦鸣,人间老鸦无此声。(唐·顾况《乌夜啼》)

例8:其实姑娘我也是花,只不过是老黄花了。(沧州吧——百度贴吧)

“老农”表示的构式义是“年老的、有经验的农夫”,是以“老”表示上了年纪,和“农”表示“农夫”为背景,将辖域在表示与人相关概念的认知域中进行定位所得到的。“老瞒”的构式义“曹操”,也是以曹操小字“阿瞒”为背景在认知域上通过辖域定位而获得的。而在例7中的“老鸦”因为两句中提供的背景不一样,激活的目标认知域也就不同,前者指天上飞的乌鸦,后者则以人间怡红院的老鸨为背景,使认知域从动物乌鸦跨越到人间歌妓,“老鸦”的辖域也从直接辖域过渡到最大辖域。在例8中的“老黄花”在客观场景下对应的直接辖域就是植物中长老了的黄花,但在本例中,以姑娘做背景,我们能感知到“老黄花”指的是老处女。在“老X”构式中,像“老狐狸”“母老虎”“老油条”“老古董”等,也和例7、例8一样,当我们选择客观的事物做背景,构式义在认知域中激活的辖域就是相应的事物,当我们选择人做背景,构式义的认知域也就是对应的人。所以,不同构式内容需要一定的背景知识来激活认知辖域。

(三)突显、详略度与“老X”构式义的整合

突显即注意力的焦点不同,会突显出同一情景的不同方面。详略度则指我们在对情景进行描写时所采用的具体或抽象的方式。突显与详略度的关系非常密切,对同一情景的描写,我们的注意力聚焦的部分,通常会描绘得相对具体一些,内容也就更突出一些;而注意力所忽略的部分,则反之。在“老X”构式中,聚焦在人身上的用法最普遍,构式内容也最丰富。下面,我们就不同“老X”构式形式的抽象度和意义的突显进行分析。

例9:因为老大懦弱,老二和老三就特别尊重老大,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戴厚英《流泪的淮河》)

例10:“好歹来吃我的也都是中国人,我也聊以自慰,没胖老外。”(王朔《千万别把我当人》)

例11:温州人四海为家,人人都想当老板。(李洁《看看人家温州人》)

例12:我问起老王那个老光棍,他们互做神秘的一笑,老刘说:“他在相亲!”(朱邦复《东尼!东尼!》)

在以上“老X”构式中,“老”字的抽象不容置疑,而与老字结合的成分,“大、二、三,外,板、王、刘”等,也都是有一定抽象性的字,无法从构件中得出构式义,但各个构式的整体意义确实指具体的人。在“老总、老板”中,各构件是抽象的,组合后的构式义表示一把手,做决策,下指令。在例9中,“老”抽象突显时间域,“大,二,三”抽象突显序列,相应的构式则具体突显了家中按相应顺序出生的人。“外”字很抽象,可以表示外面、外地、外行、外国等,但从例10“老外”具体指外国人的构式义中,可以看出“老”抽象突显出人的概念,“外”突显了外国。“板”字抽象,可以指木板、黑板、甲板等,正常情况下不能与“老”字搭配,可是现在“老板”具体构式义指一把手,做决策,下指令的人。而对于“老王、老刘”这类构式,“老”字的抽象性却会根据不同的使用环境而发生变化,当它用来称呼年长于己的人时,“老”的抽象性低;当它用来称呼关系密切的同辈时,抽象度就高。

综上所述,“老X”各构式义通过识解各个维度的操作,使概念内容得以精确:人们通过在语用环境中所处的立场和观察视角,对视角范围内所观察到的事物进行主客观定位,大脑中的百科知识以及客观环境下的语用背景对“老X”构式的概念内容在认知域上进行定向,最后通过具体或抽象的描述方式将构式义完整地进行突显。

三、结语

本文基于语言形式与意义之间的关系,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构式观将“老”字具有非常规结构义的结构归为“老X”的习语构式,并尝试着用认知识解理论的五个维度—— “视角、背景、辖域、突显和详略度”对其构式义进行了概括性分析,突出强调了人类的认知方式对“老X”构式义解读上的贡献。然而,“老”字的构词能力极强,构式种类繁多,用法极广,还需要更多的学者从认知的角度对其进行更细致的语料分析。

[1]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8.

[2]任学良.汉语造词法[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3]阎德早.“老”字的称谓化作用[J].语言教学与研究,1992(3).

[4]董为光.称谓表达与“老”的虚化[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2(1).

[5]沈孟缨.试论新词缀化的汉民族性[J].南京师大学报,1995(1).

[6]宗守云.“老”缀新用[J].语文建设,1999(1).

[7]周元琳.前缀“老”和“老”缀词语义色彩探微[J].安徽大学学报,2000(3).

[8]王海英.共时平面上的现代汉语词缀“老”[J].语言研究,2002(特刊).

[9]郭作飞.汉语词缀历时演化略论——以词缀“老”的形成为例[J].河海大学学报,2005(2).

[10]卢慧慧.近代汉语程度副词“老”的语法化[J].语言研究,2009(4).

[11]王寅.构式语法研究(上卷):理论探索[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

[12]Goldberg,A.E.Constructions:A Construction Gramme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95.

[13]Langacker,R,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I: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

[14]Langacker,R,W.Grammar and Conceptualization[M].Berlin:Mouton de Gruyter,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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