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有色又有声的文字
2014-08-15杨泗霞
杨泗霞
杨泗霞,教师,现居江苏海头。
林清玄在《随风吹笛》中写道:“失去对自然声音感悟的人是最可悲的,当有人说‘风景美得像一幅画’时,境界便低了,因为画是静的,自然的风景是活的、动的;而除了目视,自然还提供各种声音,这种双重的组合才使自然超拔出人所能创造的境界。”可见,有声音的文字才见活力,声音与画面的融合能见出高境界。关于声音,王蒙也曾这样评说:“声音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无影无踪,无体积无重量无定形,却又入耳牵心,移神动性,说不言之言,达意外之意,无为而无不有。”声音的妙处,在于它能使我们顺着它的指引被带到更幽微、更遥远的地方。
秋声瑟瑟,猿鸣规啼,万籁皆有声;欢呼雀跃,垂泪太息,声声皆有情。若没有一丝声音,一切皆静,便不成世界。声音,是生命与活力的见证。如果一篇文章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如何能引读者入生动的意境里去?若能赋予笔下文字以节奏与声音,自会为作文增添新的亮点。
那么,怎样让我们的作文发出声音?最要紧的是善于聆听的心,单有敏于捕捉声音变化的耳朵,未必能感受得得自然万物在大地上的遗响流韵,体味出万千声音里的旋律节奏。海伦﹒凯勒虽生活在一片寂静里,然而凭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对万物的体悟,读者在她文字里能听到泉水与溪流的流淌,听到鸟啼与孩子的欢笑声。眼睛不是前提,心灵才是根本。
声音之妙展示在文字里,便是境界。下面就经典散文中的几则有关声音描摹的语段,具体谈谈声音在文章里的运用。
一、运用叠词与比喻创设情境
“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的余光中,用写诗的心写散文。散文《听听那冷雨》 是余光中带给读者的声音宴会。一支跌宕回旋的天籁之曲——雨的变奏,在他笔下嘈嘈切切。“雨敲在鳞鳞千瓣的瓦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轻轻,夹着一股股的细流沿瓦槽与屋檐潺潺泻下,各种敲击音与滑音密织成网,谁的千指百指在按摩耳轮。”余光中像个乐队指挥,隐身于文字背后,指挥着这场变奏,“轻轻重重轻轻”“潺潺泻下”,叠词配合了下雨的声调,又用“密织成网”作比喻,摹写雨之绵密。“温柔的灰美人来了,她冰冰的纤手在屋顶拂弄着无数的黑键啊灰键,把晌午一下子奏成了黄昏。”“灰美人”“黑键白键”把雨写得那么温柔,那么神秘,那么诗情!
温柔的旋律跌宕之后是狂放的交响:“到七月,听台风台雨在古屋顶一夜盲奏,千层海底的热浪沸沸被狂风挟持,掀翻整个太平洋只为向他的矮屋檐重重压下,整个海在他的蝎壳上哗哗泻过。不然便是雷雨夜,白烟一般的纱帐里听羯鼓一通又一通,滔天的暴雨滂滂沛沛扑来,强劲的电琵琶忐忐忑忑忐忑忑,弹动屋瓦的惊悸腾腾欲掀起。”雨的演奏者,由温柔一下子狂放不羁,滂滂沛沛、忐忐忑忑忐忑忑,拟声词怎能不唤醒读者的耳朵?“一夜盲奏”,“一通又一通”的想象使得雨的痛快与激情,雨的阵势与气势展现得淋漓尽致。
叠词与比喻,令无声的文字奏响了动人的天籁,令读者陶醉在听觉的无限享受。关于叠词与比喻,白居易《琵琶行》 有亦有精彩呈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嘈嘈切切”将抽象无形的声音,真切地捕捉到读者的耳朵里,“大珠小珠落玉盘”比喻模拟出琴声的清脆圆润。叠词与比喻使这白纸黑字能穿越时空,征服千年来的人们,使他们近距离走进那古老的唐朝江畔月夜中。
二、借助想象与通感营造美感
荷塘月色,原本是一幅光影的静态画卷。朱自清借着想象,打破寂静,无声处奏出琴韵悠悠。明明是闻到一股清香,却分明听出一阵歌声:“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缕缕清香,渺茫歌声,二美交会,嗅觉听觉融合,读者既歆享着阵阵清香,又倾听着隐隐约约的朦胧歌声,真是美不可言。高楼上歌声顺着风远远传来,如梦如幻、似有似无,淡淡清香也顺着风传来,隐隐约约,时浓时淡,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实在是意醉神摇。
明明是写光影,朱自清却能听出名曲:“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光与影的搭配在这里完全不再是静态的镜头,“梵婀铃上奏着的名曲”,早已把读者带进琴韵悠悠的意境。想象之弦令光影的视觉体验与小提琴曲的听觉享受完美地融为一体,化静为动,化视觉为听觉,使读者获得视听的双倍享受。
这两处声音,并非听觉的直接描摹,皆是叩响想象之弦,借助通感,于无声处奏出音韵,达到“无声胜有声”的效果,令人叹为观止,回味无穷。
尝试着在作文时,用点通感自会收到不一般的效果,比如,我们写这样一句:“迎面吹来一阵风,我觉得非常惬意。”若用一点想象与通感,改为“迎面吹来一阵带着甜香的风,轻轻柔柔,丝丝缕缕,仿佛眼前开满雪白茉莉花般,顿觉清新起来;沙沙的轻柔的声响,仿佛有鸽子在半空里飞过。”修改后,听觉、嗅觉与视觉融合,文字就有了很强的情境感。
三、借助声音传达情思
古人闻“子规啼月夜”便觉“愁空山”;听“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便觉“予怀怆然”。那子规的凄凉,那吹角的悲凉,都是关乎感情的。《琵琶行》 中白居易聆听琵琶曲时写道: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琴声可以寄托情感,文字里的声音也可以寄托情感。我们可以将情感附着在声音的描摹里。
刘志成的散文《怀念红狐》有一段小狐崽被抓走时的情景描写:“红狐一路尾随着我们,凄凉地干嚎着,我布衫襟子上的四只小狐崽此刻也哀鸣不止。我不耐烦地赶了它几次都赶不走,直到快进村时,它才站定,干嚎着望着我们。”人对狐的侵害,使狐遭受生离死别的痛楚,“揪心的哀鸣声”、“凄凉的干嚎”、“哀鸣不止”,这些声音形象地写出了悲惨的情状,讴歌了同为生命狐狸间的亲情之爱。
还有一段写红狐探子的景象:“一个月光朗朗的半夜里,院中突然响起了长嗥声。我从熟睡中醒来,揉揉眼睛,几乎疑在梦里。扒起窗子上的猫眼洞布向院中一看,只见那只红狐在那里昂着头长嗥。屋里的四只小狐也哀鸣起来,屋里屋外的狐叫声凄凉地响成一片。”
与前面红狐那“揪心的哀鸣声”、“凄凉的干嚎”、“哀鸣不止”生离死别的情境呼应,“长嗥”“哀鸣”“凄凉地响成一片”,真实描摹出相聚时断肠的凄楚。
声音可以传达情感。人与物皆然。“寒蝉凄切”把人带到伤离别的驿站;“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让人感觉诗人内心的愁绪。文章,可以借助声音传达情愫。欧阳修倾听秋声阵阵,感慨万千,写出著名的《秋声赋》;白居易江边邂逅琵琶女,聆听仙乐,写出《琵琶行》。这些经典名篇都是借助声音与画面的融合,把读者带到声色融合的艺术世界里,唤起读者的想象与审美。
然而,学生作文时,时常忽略声音的营造,这难免使情境的逼真与形象度大打折扣。“学会了有意识地去倾听,才能感受到现实声音的存在,才能发现现实声音的含义,才会懂得如何用声音来描绘整个世界。” (刘志新在《用声音写作》)
声音只是情境描摹中的一部分,余光中在《左手的缪斯》 中说过:“我所期待的散文,应该有声、有色,有光;应该有木箫的甜味,釜型大铜鼓的骚响,有旋转自如像虹一样的光谱,而明灭闪烁于字里行间的,应该有一种奇幻的光。一位出色的散文家,当他的思想与文字相遇,每如撒盐于烛,会喷出七色的火花。”这里,“七色的火花”便是文字的“色”,它令读者着迷,是文章里动人的看点。
文字要有丰富的光影世界,有声、有色、有光、有味道、有旋律,且要灵活变幻;一切变幻的外在美都要配合内在的思想,二者相遇,方能闪出火花。
作文要避除单调死板生硬,转为鲜活生动,势必要在事物的声音、颜色、味道、姿态、形质、神韵上打磨。纵观名家散文,哪篇缺得了令人流连的景色?譬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灵动与澄澈,譬如“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层次与纵深,譬如“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天真可爱,譬如“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空灵闲适,譬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朦胧寂静,莫不因其有声有色而流传千古脍炙人口。
文字里,声音、颜色、味道、姿态、形质、神韵的刻画是令读者身临其境的重要方法。不过,声色固然令人眷恋,若只为了雕饰而描摹声音颜色等外在的东西,文字便没有了内在的浑然与生命。情景交融,方为“意境”。如果我们作文时,能在传情写物时想着为笔下的事物画龙点睛地加点声音施点颜色,再试着让文字有点味道有点姿态有点神韵,滴水穿石绳锯木断,久之,终能将自己的作文升格到更高境界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