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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搭界的“瓜葛”及其后:评邵丽中篇小说《刘万福案件》

2014-08-15孔会侠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万福女作家案件

孔会侠

(郑州师范学院 初等教育学院,河南 郑州450044)

在邵丽的作品中,笔者首推《刘万福案件》。这篇小说中,她以女作家的视角进行叙述,带着惯常的强烈自尊感进入创作,并努力让文学表达成为她生活姿态和生命价值的自证。这部小说试图还原她所遭逢的复杂生活,让不同群体的生活地带互相交界,这生存地带有沐浴在温暖阳光的亮处,也有遮藏在阴幽地带的晦暗。于是,也就有了这明暗之间刺目的界限——和生活在过于参差的界限中的——不同的人们。也于是,这不搭界的生活部分彼此“瓜葛”在一起,是作家对生活真正熟悉后的包容,其瓜葛背后若有若无的思索与探究,是一个作家对生存场域的解密尝试。或者说,通过不同身份人的多向度生活,邵丽既想展示生活外在形态的宽度,又想挖掘其内在制因的深度。

事实上,《刘万福案件》是邵丽“挂职”系列的集大成代表作,也是其他几篇《老革命周春江》《挂职笔记》《村北的王庭柱》中所涉及的官场、作家、民间这些叙述内容和视角的自然延续与组接。挂职经历对邵丽来说,是良机,是丰富她文学经验的成全。邵丽从写作以来,基本上是在传统现实主义的路上走着,她对此毫不掩饰。在《刘万福案件》中,她直言道:“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我的所有的作品,双脚都插在黏糊糊的现实里不能自拔,虽然后期逐渐有了浪漫主义的偏好,但毕竟没有形成主流。”[1]她的“浪漫主义的偏好”更多地体现在诗歌创作和散文创作中,就小说创作而言,仍是传统现实主义的风格,追求的仍然是尽可能贴近生活的真实。但在今天的社会语境中,现实主义作家的难度恰恰首先在于生活体验的不足,由此造成了文字的隔离和难以信服。因为“这个‘原始’的、乱糟糟的、莫名其妙的、匪夷所思的实在的经验世界”[2],变得愈加难以触及、难以掌握、难以认识。作家们对此有普遍性的焦虑、无可奈何,有些作品的“现实性”经验或者思考,是嫁接而来的“二手货”。但是,也有一些,却仍是土壤中的植物,经由风吹日晒生长而来。一些生活中本来的东西,在生活的泡沫中被遮掩,只有经由文学的笔锋,也许才能得以色香味地本质还原。而实现这点,除外在契机的因素外,还有作家们对自我位置的主动调整,从观念、思维,甚至情感和精神上,自觉地与他者生命内在灵魂的声息、律动彼此关联。文学很多时候表达的就是作家那颗心对他者之心的贴近、尊重与爱,然后才有通达——对自在而沉默的不同群体或个体的通达。就是这生命相互理解的刹那,却能产生一种源远流长的感动与闪亮,就像夕阳下水波的涟漪,星星点点地不断流连出动人的细悦和庄美。

《刘万福案件》是邵丽在挂职期间遇到的真人真事,“它真实得几乎没有任何穿凿附会”[3]。也就是说,刘万福这个人物的真实经历对小说来讲意义非凡,是这些亲历的真事成就了这篇小说。现实主义作家,迎面撞上什么样的生活材料,对其作品的形成关联密切。其实,有许多真实一直存在于生活中,只是很多时候,它们在着,在作家们的触角延伸不到处自在,又随着时光流逝物是人非而消散不在。这篇小说中,邵丽以接待信访为源点,将挂职女作家、基层官场、民间百姓各自的生活状况、命运遭逢融会呈现,并试图触摸这些背后像空气样无形弥漫、丝丝缕缕从不消散、常常作用的东西。她写的是正面人事的起起落落,要追究的指向却是背后的存在及其力量。“我看到了故事的背面,它在阴影里闪着寒光,像历史本身一样灰糊糊的——这么一个剪辑错了的故事,给我们留下了多大的想象空间啊!那么作为一个作家,有没有责任把它搜出来摊在阳光下曝晒?后来我还是下定决心,去寻找在历史和现实语境中的潜台词。”[3]小说中,刘万福这个被叙述者成为镜子,他凸显出民间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他身前身后的种种世态人心才是小说真正隐含的主角。

在社会现实中,人分三六九等,从事各行各业,过去是,现在是,在眼见的未来,还是。每个人沿着自己命运的轨道,在自己的生活圈子中活着,各行其道,各逢其运,各安其命。尽管苦辣酸甜谁都难逃,但那所苦、所辣、所酸、所甜的内容,却千差万别。这不搭界的差别,内含人生风景的本质和妙处,这不搭界的不期而遇的“瓜葛”关联后,就忽然洞开了门窗,使人借机得以真切“知彼”,从而返回自身再真实“知己”“知世”。《刘万福案件》的叙述中,主要是以三个人为代表的不同人生:挂职女作家赵县长、县委书记周启生、半山羊村的刘万福。女作家的幸福、官人的无奈、农民命运的曲折纠缠相生,在女作家的认识过程中,最终指向了生活背后掌控这些的巨大力量。其中,刘万福是这个小说的焦点,其他人物的发声是伴奏的“和声”,女作家的声音则是叙述者类似沉思的 “旁白”。刘万福的经历是小说的主调,是整出戏的主要情节,而有意思的是,这出戏的开场锣鼓却是“三生三死念党恩”的表面文章,无疑是民间群体想获取官方支持其权益的机智。于是,这“咚咚咚咚锵”的开场鼓后,是沉缓而余韵不断的百味真声,这真声与那前奏,已然是两种感觉。这就是小说注重细节的原因,真实在细节。同一个事件梗概,附着了不同细节的语词描述,意义指涉就可能反向延伸;就像一副筋骨,敷上不同的皮肉,其外相竟会天地之差。因此,这总结起来的场面材料大多不大可信,就像脸上涂上了脂粉,脂粉的色泽不是真容的色泽。材料的不可信在于阉割了细节,而细节的真实才是事件的可信处,细节处体现出的意味才是人事内涵的生活本质况味。作家寻觅真实的路径就是深入,是从亲历者嘴里倒出来的亲耳听,是自己眼睛的亲眼见,是自己那颗心的真切感。

刘万福的生活就这样在挂职女作家的深入了解中浮现出来,而它一旦浮现,真实就现出它无可比拟的直逼人心的力量,也唤醒了沉睡在读者心中丰富的生活体验,不同人的体验在对接的刹那,好像就更深刻地理解了生活和我们自己,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社会语境中那非具体实物的源远流长的存在,以及这存在源远流长的影响能力。刘万福是个底层的山村农民,他的底层命运是这样的:出生在自然灾害时期,侥幸没饿死;1982年去山西挖煤,在事故中侥幸没成为阎班长手中煤矸石的牺牲品,被救出后回家;90年代他去中山打工,给工厂做盒饭,但因妹夫贪便宜买了死猪肉断送了这份好生意;他包车跑运输,高速路上捡烟头被撞,巧遇公安局杨局长相救,但人家拒绝答谢,他因此担心会惹祸上身;他承包果园,大女儿被刘七强奸,他砍了刘七的脑袋。邵丽通过刘万福事件,将她的关注视域扩大到社会的多层面,并将作家的感知浸泡在这些人事的独特气息中,混合着粗犷与隐忍、努力与无奈、蛮痞与朴实、善良与愚昧的底层人群的灰色凉气,还有贫贱与尊严这事关每个生命血性根本的、无可选择的命题。这摆在贫贱者面前的尊严命题那么讽刺,却更显出鲜亮而庄严。二者之间正常的关系是前后因果,但在刘万福身上,在拒绝救济的小姑娘身上,他们没办法摆脱前者,却不假思索不计后果地一定要去实现后者。这是叙述者在《刘万福案件》中的选择。她写到了他们命运的贫贱,但也发觉了他们身上尊严的荣光。尊严的荣光,跟身份、地位有什么关系呢?这底层生命的荣光,不因任何外在条件的缺失不足而受丝毫损害。也许,素素白白一干二净背景前的亮,才更加纯粹,而纯粹,恰是文字赖以刺入人心的快利锋刃。

与王庭柱的不争不抢、不狂不馁、淡定自在不一样,刘万福是另一种生活状态:更日常的农民状态,生活中艰辛忙碌,性情上憨直不屈。刘万福的人和事,有许多点与他同阶层同时代的人重叠在一起,重叠处就是社会、人性和民间思维的普遍性。作品的意味,就在他命运印证出的普遍性实质。这实质,将是作用于人物人生轨迹和命运中的必然性合力。这实质就是阎班长危难处的恶,是刘万福妹夫贪便宜时的私,是众人在刘七死后念他好的浑,是县委书记深陷其中不能施展的“场”……说到底其思维指向了人们日常生存场中的民族文化、思维和人性等,类似于李佩甫致力洞察的“土壤与植物”的关系学。这“土壤”的底料是历史沉淀和现实积层的各种元素的化合,它们对生活其中的“植物”起着奇妙的作用,它让刘万福生长得低而不卑,让刘七生长得横而无耻,让许多民众生长成浑无是非,让周启功有才有识不能功……这“土壤”的各种成分杂糅一团,即便在手中捏成粉末,吹开来,四散而去的各个小颗粒仍是各种元素的杂糅、无法析离的化合。小说在社会层面、人性层面、民间思维层面的追究常常如此,到底部发现原来就是顽石一块,坚硬而冰冷,想以文字实现任何改变,想一想不由人心灰起来,就觉得有些渺不可及似的。

《刘万福案件》与邵丽其他小说的写法很不一样,可以看出她在这篇小说中,不是从情节或者人物进入叙述,而是从认识和思考进入的,女作家的感受和思想伴随着她对事情的一步步了解而不断深入、丰富。此时,逐渐复杂起来的思考已经不能栖身单向度的人事时空,它需要多维度的自由和更广阔的空间。也就是说,小说的结构不仅是情节的穿插组接,叙述视角和人称的腾挪变化,其根本是作家对所写有关的种种理解,不同的理解将会顺势导引出不同的结构。那么,《刘万福案件》的叙述是什么样的呢?“我想来想去,只好把两个半成品捧给读者,一个是这个故事的正反两面,一个就是我断断续续而又粗粗拉拉的思考。别人这样写过没有我不知道,这样的写作于我还是第一次。”[3]邵丽其实就是想直陈存在这个地域的大群体们分别又交织的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是想直陈这一段历程中作家内心的整块感受和思考,不愿做取舍,去了哪一块儿或者抽离出哪条线集中表达,都难以尽意。所以整个中篇像扇面一样,徐徐展开不同人生景观,而背面的题词,恰恰是这景观的悟语。这折扇是浑然一体的,缺了哪根竹骨就会断了哪出风景,破了哪一面的图案或语词就会少了哪一份意味。《刘万福案件》这把折扇,是邵丽对民间生存与官场生态了解和认识后的绘形和思语。有趣的是,写到官场部分,邵丽是深有体会的无奈感叹语调,“术不及道,道不及势”;而写到民间的刘万福们,却在张扬一种外在环境所困不住的不屈和要强。也许这两者,都是她内心真实处传来的声音,一个调子源于生活,一个调子源于性情。

[1]邵丽.刘万福案件[J].人民文学,2011(12):23.

[2]张新颖.回过头来,回到实感经验之中[J].文艺争鸣,2011(1):40.

[3]邵丽.年终盘点:关于刘万福们的姑妄言[EB/OL].[2011-12-31 ]. http://blog. sina. com. cn/s/blog-704091130102dugn.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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