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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哪里去寻求叙事动机

2014-08-08聂尔

黄河 2014年2期
关键词:情爱圈套理由

聂尔

《北塔山的鹰》写的是一个名叫小麻的女孩的婚恋故事,一个平常女孩的平凡的故事。

不知为什么,这个故事的空间跨度非常之大,故事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小麻行走和生活的地方,包括了新疆、重庆、北京、太原等地。小麻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像一股风似的乱窜,似乎成为一种毫不费力的行走之轻。但是,作者将故事安排在如此辽阔的中国中西部的天空之下,却并非为了设置一个叙述的圈套。一般来说,小说读者希望作家给他准备了这样或那样的叙述圈套,以便让他能够得到一种中计的快乐。

比如,《红楼梦》的故事发生在大观园里,大观园不仅是一连串故事发生的一个地点,一大堆人生活的一个地方,它同时也是一个叙述的圈套,这个圈套诱使读者随着情节的发生而愈来愈深地陷入其中,终致不能自拔。读者很高兴置身于这个从花团锦簇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叙述圈套之中。所谓圈套,就是一个人为的设置,一种美学的玩笑,一套故作严肃的假定,同时也是作家与读者的一个约定:让我们都相信它是真的。乔伊斯的巨著《尤利西斯》则是把故事局限在都柏林的一个昼夜之间,于是1904年6月16日的都柏林便成为主人公布卢姆的都柏林。至于那些涉及广阔地域的行走文学,行走本身就成为了圈套或者主题,比如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离家出走,反抗中产阶级的家庭生活,只在路上疯狂地散尽青春和自我,这就是在路上的理由,也就是嬉皮士们的行为动机。

既然都有理由,那么让我们假定北塔山的那只“鹰”也有她的理由,否则她就不必到处乱跑了,只需呆在家里恋爱、结婚、生子就可以了。难道她到各处是去寻找爱情的吗?因为遍寻不着,最后才返回家乡,跟了她的初恋情人,也就是那个让她吃尽苦头并一直爱着她的男人,然后过起了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生活?因为平庸是我们这个时代惟一的主题,没有人可以超越于这个主题之上,或者置身于这个主题之外,何况小麻这样一个平常的女孩,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超凡脱俗的梦想,她的所谓爱情,就是只需有一个中意的人对她好就行了。第一次懵懂的情爱为她造就了一个小孩和肚子上的一道疤痕,还有一个走丢了的男人。第二次恋爱遇到的是莫名其妙的暴力,是以暴力这样的简单形式表达的爱与恨,或者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爱,有的只是需要和蔑视,只是情爱生活的空洞化。是的,以物质和体液包裹的爱情,其实内部是空洞的。小麻的爱情观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因此,走遍天下,小麻得到的也惟有失望而已。最终,失望会变得淡淡的,不说也罢。凡俗的人生,无可言说,一说更俗。

年轻的作家们对生活看得很透。我是说如果他们看透了,那他们就会比上一代的作家更透彻。祖国,启蒙,爱情,梦和理想,历史,使命,政治,贫穷,苦难,抗争,存在的抉择,歧路之彷徨,灵魂之代价,战争与和平,真理和谬误,出卖与坚守……所有这些主题在一夜之间统统都消失了,不是一夜之间,是在一代人的身上。这才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剩下惟一的生命中的重量,是生存,是活下去,活下去并且要忘记一切,不再有任何存在的抉择。

活在当下,这是惟一的活法。小麻给她的前恋人写信说:“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我为什么去北京。别人去北京都是为了梦想,我去那里不过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小麻还告诉前恋人,她离开他是因为他有一次不让她下床去尿尿。但是离开他以后她感到孤独,因为又会在一段时间里没人陪她玩了。这个前恋人就是经常对小麻采取暴力的那个人。他的暴力貌似也有理由,但实际上无需理由,那不过是情爱生活之盐。我们知道,没有了性爱中的暴力、相互需要之中所包含的蔑视、激情中彻骨的冷淡,情爱生活会更加枯燥乏味,无法忍受。就是这样的爱情,这样分离的理由,这样的一种所谓孤独……这些都只会出现在当代的、当下的语境之中。这个语境确实具有划时代的独特性。就连非常神似的《金瓶梅》时代,也不过俗至如此。人的肉身的无可寄寓之轻,无非就是这样。

这是我们共同面对的难题:在平庸的世俗生活中,文学何为?阿伦特曾发明一个概念——平庸的恶,那是上帝死后,人对善恶加以辨认的又一次努力。现在则是善恶的界限已不甚分明,而且无须分明,作家也已不是真理或其他任何东西的代言人,只是一个故事撰写人,语言操弄者,社会需要他的是,写好故事,取悦于人。

因此,我们的文学正在或已经转向了俗文学的方向。由鲁迅们所开创的中国现代的启蒙文学和批判的文学正在式微,而且这一趋势无日不在加剧和加速。俗文学是容易受到读者欢迎的,也容易受到社会及官方的认可,因为它可以与历史相承接,使人似是而非地瞻望到民族形式和中国气派,最根本的是,俗文学终于使得文学与生活和解了,它不再是眼中钉,肉中刺。挫锐解纷,和光同尘,也是一种境界,而且是大境界。

问题是,对作家而言,他的叙事的真实动机来自哪里呢?比如说,小麻这个女子,她游走八方,淡然处之,她看到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样的;她含污纳垢,没有爱情,只想有个人的肩膀供她靠一靠,得到的却是床上的暴打;在最后的婚姻生活中,她像所有婚姻中的女人一样被漠视。她是靠什么来忍受这一切的呢?自始至终她没有获得过精神上的成长,她所有的选择都是被动的,也许只有把私生子生下来是她的一个勇敢的作为,但她因何能有此作为,也不甚明白。如同她进入到我们的视野时一样,最终她消失在了人群中。那么,叙述这样的一个故事和这样的一个人,作家的叙事动机究竟来自于哪里呢?如果我们不是描写一场精神的坍塌,危机的度过,人性的生长(而非凝滞不前),我们到哪里去获取支撑我们写下每一个字的力量呢?

从这一点上看,能够气定神闲地写出一个世俗的故事,也许是更加令人敬畏的举动。也许谁看见了虚无,谁就是上帝。正如我们不得不看见笼罩在我们头顶的雾霾终于在使我们猜测有一个上帝的意图存在一样。

责任编辑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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