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学生“找”作文

王丽琼

一、找到自己的语言频道

本学期，我从每周一次的班会课中解脱出来，完全由学生自导自演，这让我有了不小的发现。

为了让班会课更吸引同学的注意力，策划者都会安排很多游戏环节，更有意思的是，中间居然还插播广告。广告的代言人，竟然是我眼中的木头疙瘩——刘聪聪。看他表演节目的眼神、台词、动作，我无法与自己心中的刘聪聪划等号。更神奇的是，他还会脱口秀——随手抄起个道具就能来上令人发噱的一段，每每嗨翻全场。

正是这个幽默、机智、有人气的刘聪聪，在我这个语文老师眼里，他的标签居然是呆板、愚笨、不开窍。

一次，看完他精彩的表演后，我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能侃？跟谁学的呀！”

“跟小品、广告学的。”他恢复了平时严肃的表情，呆呆地，似乎只有那尴尬的笑容还能让人忆起他在台上活灵活现的样子，“都是瞎编的。”

旁边的同学插话道：“他平时说话就这样有趣。”

“那你写作文时怎么又不这样了呢？”语文老师三句离不开老本行。看到他被打击的样子，我知道这样的批评是无用功，除了让他自暴自弃，起不到任何积极的作用。既然不能让他写作快乐，那就让他快乐写作吧，我说：“别把作文当回事，就跟平时说话一样就可以了。”

领了“圣旨”的刘聪聪，作文略有起色。一些 方言、语气词陆续出现在他的作文中，这让原本枯燥的文字有了一丝气息。讲评课上，我让他用自己的腔调读了读，引得哄堂大笑。然而，评选佳作时，却少有同学选他的文章，我问大家：“你们刚才还因为刘聪聪的佳句哈哈大笑，怎么选佳作的时候又遗忘他了呢？”

“他读起来有劲，可文章本身并没有他读得这么好玩。”一个嘴快的同学直言不讳地道出了我也想说的话。

的确，刘聪聪表演性的朗读，为他的文章增色不少：“那谁能帮帮他，让他的文字也如他的声音一样有磁性呢？”

有的说：“如果能把提示语写精彩，就能让人读来身临其境。”

有的说：“把老师教过的一些作文病去掉，文章就会增色不少。”

……

大家七嘴八舌，给出了五花八门的意见和建议。我问刘聪聪都听明白了吗？他又露出了我熟悉的尴尬笑容，我知道，大家的指导又让他在作文的海洋里迷路了。“这样吧，我给你找个文风相近的小老师，以后和他互相切磋。”就这样，我让他拜姚振宇为师。姚振宇和他都属于幽默派，这样比较有共同语言。

姚振宇这个热心的小老师没有让我失望，茶余饭后总是帮刘聪聪指点一二。我偷偷把他找来，对他说：“你总是帮助他，也给点机会让他帮助你，否则他会不好意思的。”我又悄悄把刘聪聪找来，对他说：“姚振宇虽是你的老师，但师不必贤于弟子，你也可以给他的作文提提建议，就当礼尚往来嘛。”这样，姚振宇也开始请刘聪聪当起了自己作文的参谋。一来二去，刘聪聪的作文水平有了质的提高。

之后的几次，我给刘聪聪的点评总是“你能再幽默点吗”。活泼，是他的生活语言的风格。只有刘聪聪的作文语言，和他熟悉的生活语言一致起来，他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作文。

一次，他写了组长让他背书、不让他上厕所的作文。我读给组长听，组长不但没生气，还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对刘聪聪说：“以后就这样写，这是你的风格。”我又读给全班听，全班上下无不佩服刘聪聪的搞笑本领。我对大家说：“写好作文并不难，找到自己的语言频道是关键。自己的语言频道在哪里？就在你平时的言谈举止里。”

之后，刘聪聪的幽默才能在作文中彻底爆发了，赢得了不少粉丝。

或许他的作文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佳作，但他能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自己快乐，同学爱读，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成功。

二、找到真实的自己

朱田鹏，一个默默无闻到有点闷的男生，接手个把月，我才把他的脸和名字对接。他不是优等生，也不是后进生，属于游离于老师视线外的中等生。要不是家长主动联系，我根本不可能知道，每日素材他要写到深更半夜。

据家长反映，孩子每天回家迅速把数学和英语写完，就开始为写什么素材发愁。好不容易想出个内容，撑死也达不到老师150字的最低标准。家长看着孩子煎熬，觉得可怜，思前想后，学校里能有什么好写的？希望老师放弃每日素材的要求。

我非常感谢家长对孩子作业的关心，同时请他放心，给孩子一点时间，他会找到窍门的。

家长疑惑的眼神，显然对我的话持怀疑态度。为了打消家长的顾虑，必须要让他的孩子尽快有收获。

第二天，我故意在朱田鹏的每日素材上打了最高的四颗星。当他拿到本子的一瞬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我知道，鼓励是克服困难的动力。

课间，我让一位同学把他叫到办公室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磨磨蹭蹭地出现。正好一个同学来批作业，我只能先把他晾在一边。等辅导好学生，一抬头，只见他抓耳挠腮，一副尴尬的样子。我笑着说：“知道为什么叫你过来吗？”他忸怩地搓着手，轻声地答道：“不知道。”

其实，我本意是表扬他昨天的素材记得认真，勉励他今天继续。转念一想，既然他现在写作最大的难题是苦于无事可记，那我将计就计：“老师请你来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怕同学骗我，我问清楚才来的。”“想法还挺多的。”我故意试探，“刚才站在这边，想到我找你来的原因了吗？”他不敢答了，满头大汗，把他的担忧表露无遗。我不能再吓孩子了：“今天就把这事当每日素材的内容吧。把你全部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可以。”他看我挥挥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想逃离办公室。“别忘了告诉我，你最后叹气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一下子追停了他的脚步，他边“哦”边走出了办公室的门。

隔天，我又收到了他的每日素材本，好家伙，写了两页多，是平时的四倍。我又把他叫到办公室问：“昨天写了多久？写到几点？”“才写一会儿。”他不好意思地说，“大概9点就写好了。”我又表扬了几句，他这才放松下来。临走的时候，他突然问：“今天还写来办公室的事吗？”我说：“行！你有话写就可以。”endprint

就这样，歪打正着，我成了他每日素材的来源，他也练成了写内心活动的行家。

我正在为自己的歪打正着而得意，孰不知，我已经成为了他的“拐杖”。老师是学生的拐杖，一个离开了拐杖就不会写作的人，其实没有真正摸索到写作的根。朱田鹏的作文，只要写到王老师，总是滔滔不绝；离开王老师，又回到了原点。这可怎么办呢？必须让他有一双“作文眼”，时刻发现身边的趣味。

要让学生有所发现，老师首先要有所发现。以前，一发每日素材本，朱田鹏总是翻看一下自己的等第就结束了；现在，他看完自己的成绩，还要瞟一眼同桌的，他是在比较。有比较，就有戏。

周五，又到我们根据每日素材写作文的时间了，看他翻来覆去地在比较选哪个素材写成文章的为难样，我知道他又出现“选择困难综合症”了。他说：“本周的每日素材都很难写成一篇450字的作文。”问他怎么个难法，他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了。我故意拿他的和同桌一比较：“还可以嘛，两人旗鼓相当。要不就写写你们之间一周作文的较量。两个人都写这个题材。”经过老师点拨，他马上文思如涌，奋笔疾书。

一周后，我把朱田鹏的文章发表在班级作文周报上，他笑开了花。同桌不乐意了，觉得他有些言论不属实，有污蔑的意思，写了一篇反驳的作文。朱田鹏看了，觉得相当委屈，又发表了他的一番言论。这样，“一周作文较量”引发了一个“真话作文”的话题，全班都参与了进来。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监督彼此是否实话实说。

不知不觉，大半个学期过去了，又到一年一度的家长会，这次，我想朱田鹏的老爸该没话说了吧。他的儿子每月都能在周报上发表文章，水平也不可同日而语。果不其然，他老爸在私聊时间里第一个找到了我。出乎预料的是，他又跟我说，孩子每天写到深更半夜，我一下子蒙了。

仔细一打听，原来孩子把功夫都花在修改作文上。别人这样写的，他非要那样写，不搞出点与众不同就不罢休，这样一修改，时间自然得大把大把地花上去。更让家长担心的是，孩子的作文语言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思想性在家长看来有时也不健康。

我听出了家长的担心，找来了孩子：“你的每日素材写的都是真心话吗？”孩子点头，家长却给了孩子一个不满的眼神。我接着问：“听说你花很多时间在作文修改上，你觉得累吗？”孩子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又随手找了一个路过的孩子问：“你能坚持每天修改半个小时作文吗？”孩子说做不到。这时候，我跟家长说：“您的孩子正是因为觉得写作文就是表达自己的心意，已经不把它当作业看待，所以，能写真话，愿意花时间修改，我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家长这才宽心，但还不忘提醒：“思想和语言方面老师还是要把把关。”我表示赞同。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能看到朱田鹏放飞的心灵和激扬的语言，我不忍心束缚孩子的思想，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说：“孩子，别改得太晚。”

三、找到作文的内需

某天中午，一位隔壁班的学生向我告状：“雷萍朝我们班的地面踢了一块骨头，害我们班级食堂卫生被扣分了。”我刚要问个明白，办公室的一个老师也开口了：“我们班也遭过你们的暗算。你们班的小孩鬼精鬼精的。”

我的脑袋一下子炸开了锅，什么，我们班的小孩素质这么差？孩子来告状，可能是污蔑；老师也来告状，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些孩子。一怒之下，我把肇事者雷萍找了过来：“餐后打扫卫生你又搞小动作了，隔壁班的同学和老师都来告状了。我们六（2）班的名声都被你给毁了。什么也不要解释了，马上写份检讨过来。”

雷萍噘着嘴巴，很不服气的样子，刚要开口解释，我的火气被点燃了：“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我不想听你说，写检讨过来吧！”

没料到小姑娘“哇”地哭了起来：“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整个办公室的同学和老师被我们吸引了注意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待处理结果。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冷冷地说了一句：“好好反思一下，有什么想法就写在每日素材上吧！”

次日，我收到了雷萍的作业，作业纸上还有眼泪的痕迹。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描述了一遍，把自己的委屈通通诉说了出来，写了整整三页。看完后，第一反应是我错了，甚至都有提笔写一封道歉信的冲动。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决定给她一个“终选录用”。在敲下图章的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雷萍并不是个作文高手，这次却大大地超常发挥，看来，一个人有莫大的委屈却无法倾诉，写起来就格外迫切，格外有话。

有了雷萍的冤假错案，我决定对那两个作文“葛朗台”，人为制造点误会，让他们也在作文中大吐苦水。

我找来了赵为春、戚仁杰，一脸严肃，生气地说：“有同学反映，你们在背后给我起外号，是不是？”他们像被电击了一样，不停地摇头，满脸的无辜，嘴里不停地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你们说的，同学们为什么冤枉你们？既然你们不承认给老师起过外号，我凭什么理由相信你们？”我不容他们再开口辩解，冷冷地说，“既然一时说不清，就写下来吧。”

次日，我收到了他俩的文章：

王老师，给你起外号这事肯定是同学们冤枉我。

虽然您平时对我们很凶，在作文中我们也叫你“母老虎”什么的，但在生活中，我们都没有这样说过您。因为我们都知道，你也是为了我们好。别的班的老师才不管我们的作业，只有你才管我们，为我们好。我们怎么可能给一个为我们好的老师起外号呢？而且这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我以前的学习成绩很差的，去年期末考试语文还得了87分，优秀呢。妈妈都说因为王老师教得好，作业抓得紧，否则我的成绩不可能进步这么快，有可能还会掉下去。所以我是一定不会说你坏话的。

我想肯定是夏陈颖跟你告的状。因为她上次修正带没有带，我又不肯借她，导致她的听写很糟糕。她一定因为这件事记恨我了，她还对我说过，要我小心点呢。所以我怀疑是她在作文中和你告状。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肯定没有给您起外号。

我以前说过谎，这次绝对没有，希望老师再相信我一次。

——赵为春

王老师，我没有给您起外号，一定是别人诬陷我的，我肯定没有给您起外号。我用我的人格作担保，要是我给您起外号了，我就不得好死。一定是同学胡说的。我听有些同学在背后叫你“王老虎”，我都没有这么说的，我知道给老师起外号是不对的，所以我没有这样做。我虽然在作文中这样形容过你，这是你允许的，其他情况下我都没有说过，希望老师可以相信我。

——戚仁杰

我把他们两个找来，请他们读读对方的文字，我问：“看了这两篇文章，你们觉得老师更愿意相信谁的话？”“赵为春。”戚仁杰说。我又问：“为什么你觉得老师更愿意相信他的话？”“因为他说得有理有据，又很长。”“那你呢？”我停顿了数秒，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王老师相信你也没有说我的坏话。”他点头同意。

隔天我又收到了戚仁杰的文章，进步十分明显，讲了三点不可能给老师起外号的理由：1.老师给自己补课，一直到5点才下班；2.自己生病了，老师允许自己不跑步，还嘘寒问暖；3.有次考试不及格，老师还给自己加分，让自己下次考试还。文章的字数比赵为春还多了近200个。我笑着说：“你这样一说，老师还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良心，不可能说我的坏话。”他如释重负。我又对他说：“写作文就是要讲真心话，不是发毒誓、喊口号的，要用事情说话。”

我把这一次制造出来的两篇作文，都发在班级周报上，请同学们读读，大家都相信他们没有给老师起外号。那谁给老师起外号了呢？这成了大家讨论的热点。而对我来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同学的作文变长了，有人情味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