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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讳言现实的荒诞与无奈

2014-07-15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81

名作欣赏 2014年29期
关键词:杨飞养父亡灵

⊙刘 玲[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81]

在《第七天》中可以看到余华早期小说中的死亡与暴力主题,描写了小人物的苦难遭遇。但不同于早期小说的是,余华这次是以亡灵的视角展开叙述的。小说描写了现实中人的世界,同时又创造了一个亡灵的死亡世界。作为一种“后死亡”叙事,余华呈现给读者的是由有到无,然后由死亡到重生,在“死无葬身之地”达到死而平等的祥和的“荒诞”世界。《第七天》是一首触动心灵的悲歌,余华在这部亡灵书中不仅是为小人物写作,也是为沉默的大多数写作。作者通过一个幽灵写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很平常却又触目惊心的事情,其实那个幽灵又未尝不是现实社会中的我们自己呢?我们正常人在当代社会里的那种无力感,那种无可奈何感都透过杨飞这个幽灵表现出来了。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认为:“余华是艺术、形象地把这样一个正常人在当代社会里的那种无力感写出来,他把主人公写成了一个死人,表达出来的绝望是很深刻的东西。”

一、现实世界的荒诞绝望

《第七天》里的许多场景对于读者来说都不是陌生的,余华却从一个亡灵的视角出发,再次带领读者审视这个残酷的世界。而在小说的封面上又有余华写上的这样一句话:“与现实的荒诞相比,小说的荒诞真是小巫见大巫。”可见这部小说是直接指向当下现实中的世事之恶,“现实的荒诞已让生活本身成为文学虚构的一种真实”,而这种荒诞已然超过了作家的想象,作家无需做太多的修饰,荒诞不经的现实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文学性。

在当代作家面临集体失语的情况下,余华拿现实写作,却又与现实拉开距离,这无疑是一种智慧的选择。在《第七天》里,每一个新闻事件的背后都有一个完整而悲怆的故事。文中的主人公杨飞在浓雾弥漫之时走向殡仪馆,因为他得到一个通知,让他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他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一个死去的幽灵还能接到人间的电话,并且自己能够到达殡仪馆,这是作者以荒诞的笔法开始了故事的走向,由此也展开了亡灵与阴阳世界的沟通。在现实社会的此岸与众生平等的亡灵世界的彼岸,主人公杨飞看见了两个世界的截然不同,又在这截然不同中感受着此岸的水深火热、彼岸的祥和诗意。在“第一天”,杨飞满眼所感受到的是殡仪馆的等级尊卑,根据金钱和地位权力来定死者的衣着和骨灰安置,在候烧大厅还要分V I P、沙发和塑料椅子区,焚烧炉子也分进口和国产的,这种在等候火化的地方,人还要分三六九等,让读者感觉死亡的寒冷和压抑迎面扑来。荒诞也由此产生,作者“以死写生——从死者世界反观现实世界是第一重荒诞;以荒诞形式表现的荒诞现实是第二重荒诞。”在七天里的时间,杨飞又目睹了暴力强拆、火灾、弃婴、冤案、卖肾……这些都不是新闻,而是时刻发生在此岸世界的人们真实的生活,余华以他惯有的黑色幽默手法揭开了此岸世界的生与死,让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的视野中。也正是因为余华采取了这样“既近又远”的创作方式才使得这部《第七天》受到争议。这不是作家的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荒诞令人习以为常,甚至见怪不怪。因为司空见惯的事件已经腐蚀了我们的感觉,使我们渐渐趋于麻木。余华在书的扉页里引用了《旧约·创世纪》中的句子:“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第七天,上帝休息了,世界却乱套了。世界失去了本来的秩序,就造就了现实生活的荒诞与绝望。

二、回忆里的温暖与感伤

余华在采访中说他在写作《第七天》的时候感到现实世界的冷酷,写得也很狠,然而在写了现实世界的荒诞绝望后,他需要温暖和至善的内容来调节作品,不仅给予自己希望,也想给予读者希望。

《第七天》中最让人感动也最让人感觉温暖的就是杨金彪和杨飞之间的父子情,这一部分的温情叙写穿插于现实生活的描写中,给此岸世界的冷调添加了一丝暖色。文本中写的杨飞死后的见闻,可以说多是杨飞在死亡之地见到的亡灵对自己生前的回忆,而这种回忆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回忆,也是作家余华所构造的一个回忆空间,与现实世界和“死无葬身之地”这两个空间并存于作家的文学创作中。七天的时间,在彼岸和此岸世界主人公的身体和精神孤独地行走着,在彼岸世界回忆着此岸世界的温情,在被倾诉中感受着此岸世界的“寒冽”,又在彼岸世界经历所谓的“重生”。

在“第三天”中,作家的叙事核心是杨飞对自己身世的回忆以及对养父杨金彪的怀念之情,这是一个温暖而又悲情的故事。杨飞是在火车厕所里诞生的,不幸的是这样意外的降生使他成为了孤儿,而幸运的是,年轻的扳道工在火车轨道上发现了他,并用全部的精力和爱把他抚养长大。当然,杨飞的健康成长也离不开邻居郝强生和李月珍一家的无私帮助。“在这一天的叙述中,余华依然动用了他那异常强悍的写实能力,将杨飞的成长过程写得感人至深。”杨金彪为了杨飞这个没有血缘的孩子而放弃了自己的婚姻,甚至“我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认为自己一生里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收养了一个名叫杨飞的儿子”。而为了报答杨金彪的养育之恩,在养父得了癌症之后,杨飞为了给养父治病而辞职、卖房,在养父离家出走之后,始终不放弃找寻养父,乃至在寻找的日子里,杨飞在谭家鑫的饭店遇到火灾死去。他们在生死相别之后又在死亡之地互相寻找,最终重逢于火化地的候烧室。在作家极近现实而又煽情的叙述里,读者没有看到被贫穷和苦难击倒的杨氏父子,相反却从杨飞与养父之间相依为命的生活里感受到了温暖。

余华以温暖而感伤的叙述方式让我们看到了社会底层人身上善良温暖的人性,也表达出他对美好人性的呼唤。虽然生活有苦难,但底色并不全是苍凉。这也正是作者想让我们在现实的绝望之中找寻希望。

三、安乐园里的平等祥和

现实世界是丑陋而荒诞的,也是人所无可奈何的;回忆里的情感是温暖的,人性也是美好的。于是有了作家所虚构的“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无处安放亡灵的栖息地。第七天,是浑噩世界的终结,也是一个大同世界的新纪元开始。余华用“第七天”命名,是对一个理想世界的建构。“死无葬身之地”原意是孤魂野鬼的荒凉之地,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余华却转换语义,将其变换为一个美好世界,一个人人死而平等的世界。这个美好世界,准确来说是没有墓地和骨灰盒的死者世界,而那些有墓地和骨灰盒的死者则进入“安息之地”。余华用极富诗意的语言描写了这个美好的世界:这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叶上结满了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这不仅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更是一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世界。作者所描绘的世界犹如仙境:“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悲痛,没有仇也没有恨……”死亡之界是如此的和谐,生命是如此的鲜活,这里没有亲疏之分、贵贱之别,大家平等相待,和睦共处。作为离开“死无葬身之地”的第一人,鼠妹得到了所有亡灵的欢送,他们排着长队,捧着用树叶做的碗里的河水,虔诚地洒在鼠妹身上为她净身,然后在夜莺般的歌声里送鼠妹去往安息之地。余华用诗化的语言表现了“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性,这与鼠妹在阳世跳楼时那些看客冷漠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余华用“死无葬身之地”这句话作为小说的结尾,读者皆认为是一句意味深长的文学话语。而作家本人也给出了这样结束小说的原因:“从‘死无葬身之地’这么一个谁都不愿意去的地方,以前是咒骂人的地方,从这样一个角度来写我们的现实世界。如果有人问我文学的意义在什么地方,我就说在这儿。如果我没有从‘死无葬身之地’来写现实世界,而是采用波拉尼奥《2666》‘罪行’的方式,可能真的没有文学意义了。”作者极力描写彼岸的美好与祥和,是为了给那些曾经挣扎着活在现实世界里的人们一些心灵的慰藉,在现实世界无路可走时,只有死亡之地才能实现人的平等和灵魂的安息。对于作者特意安排的悖论式结局,不禁让读者陷入了绝望的深渊:在死亡之地让那些可怜的死者享受着永生的快乐。

四、结语

小说从死走向生,在生与死两个极致的世界之间来回穿梭,用一个魔幻现实的世界来表达对现实的审视与批判。小说披露当下的社会现实,不会让苦难得以超越,也不会因此改变人的世界的残酷和荒诞,但却会让有责任感的作家去唤醒有觉悟的读者深思当代社会的人性该如何拯救。鲁迅在《野草》中曾说:“于浩歌狂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我想余华大概也是此感吧,在现实世界荒诞而无望中,作家只能在世界尽头为我们造一个美好的地方,那里虽是“死无葬身之地”,但人人死而平等。

[1]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洪治纲.寻找是为了见证——论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3(11).

[3]刘悠扬.《第七天》研讨会在京举行,余华公开回应各界质疑[N].深圳商报,2013-7-5.

[4]李蓉.《第七天》:死亡的“诗意”[J].小说评论,2013(6).

[5]王达敏.一部关于平等的小说——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J].扬子江评论,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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