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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宪祖《双卿记》剧情与本事考论*

2014-07-14张文德

艺术百家 2014年3期
关键词:叶氏国文万历

张文德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叶宪祖(1566-1641),浙江余姚人,字美度,号六桐、桐柏,别署槲园居士、紫金道人。明万历二十二(1594)年举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官至工部主事、广西按察使等。善古文,尤工词曲,系“吴江派”重要成员,晚明著名戏曲家;与吕天成、王骥德、袁于令等曲家交谊甚厚。所撰戏曲有杂剧24种;传奇6种,即:《玉麟记》、《鸾鎞记》、《双卿记》、《双修记》、《金锁记》、《宝铃记》,今存《鸾鎞记》、《金锁记》传奇两种。目前,学者对叶宪祖是否创作过《双卿记》传奇,看法不一。即便是肯定者,亦不明《双卿记》叙演何事,本事出自何处?笔者不揣谫陋,试图对上述问题作出解答,抛砖引玉,以就正于方家。

一、《双卿记》非《双修记》之误

明代万历年间,浙江余姚曲家吕天成(1580-1618)的《曲品》最早记载其同乡友人叶宪祖作有传奇《双卿记》:

《双卿》,本传虽俗而事奇,予极赏之。贻书美度度以新声,浃日而成。景趣新逸,且守韵调甚严,当是词隐高足。①

以后的明清各家对此并无异说。直到上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著名戏曲史专家青木正儿先生开始对叶氏是否创作过《双卿记》表示质疑。他认为:既然《曲海总目提要》卷8叙录了叶宪祖《双修记》剧情,而吕天成《曲品》又无《双修记》,却有《双卿记》;可见,所谓的《双卿记》就应是《双修记》,而“《曲品》等著录为《双卿》,误也”②。此后,学者多沿袭此说。如叶德均先生即说吕天成《曲品》“误《双修》为《双卿》(卷下)等小误,似出传抄者之手。”③

庄一拂先生在范震康名下,列有《双卿记》,亦云:

此戏未见著录。《传奇汇考别本》著录。注云:李陵、苏武事。其他戏曲书簿未见记载。明叶宪祖有《双修记》传奇,各家著录,皆误讹为《双卿》。佚。④

王森然先生主编的《中国剧目辞典·双卿记》全袭此文。皆认为叶宪祖没有创作过《双卿记》,只有《双修记》;吕氏《曲品》将“《双修》误讹为《双卿》”⑤。而《双卿记》则是明代广东新会人范震康所作,叙写李陵(字少卿)、苏武(字子卿)之“双卿”事。因与叶宪祖《双卿记》仅为同名异剧,在此不予详论。

徐朔方先生也说:吕天成《曲品》的“《双卿》或即《双修》之误”,“《双卿记》当即清耕读山房重订本《曲品·补遗》所列的《双修记》,据《刘香女修行宝卷》改编而成”⑥。新近出版的谭坤先生博士论文《晚明越中曲家群体研究》、聂付生先生《浙江戏剧史》等论著,皆承此说,亦主张叶宪祖剧作只有《双修记》,而无《双卿记》,历代各家著录在叶宪祖名下的《双卿记》,均为《双修记》之误。

以上各家,均沿袭青木正儿先生的推论,并没有提供任何新的文献佐证,故不足征信。

其一,傅惜华先生《明代传奇全目》、齐森华先生《中国曲学大辞典》、邓绍基先生《中国古代戏曲文学辞典》、吴书荫先生《曲品校注》、郭英德先生《明清传奇史》等皆以历代前贤戏曲书目文献著录为准,确认叶宪祖作有《双卿记》,可从。

其二,叶宪祖与吕天成为同乡同道、至交密友,吕天成对叶氏知之甚深,所记自当不误,在没有充分证据的前提下,不宜轻易否定;而且王骥德《曲律》亦云:“吾越故有词派”,“姚江有叶美度进士者,工隽摹古,撰《玉麟》、《双卿》、《鸾鎞》、《四艳》、《金锁》,以及诸杂剧,共十余种”⑦。叶宪祖的好友吕天成、王骥德都同时著录了叶氏作有《双卿记》,不可能全是手笔之误。这充分说明叶宪祖确实创作了《双卿记》。

其三,认为叶宪祖只有《双修记》而无《双卿记》的观点,实在令人费解:为什么叶氏既有《双修记》,就不可以有《双卿记》;《双卿》一定是《双修》之误?事实上,叶氏剧作《双卿记》、《双修记》两者皆有,均见于吕天成《曲品》著录。而吕氏《曲品》却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一种是万历三十八年(1610)序抄本,简称“通行本”;一种是万历四十一年(1613)序抄本,简称“增补本”。通行本中只有《双卿记》;而增补本中则既有《双卿记》,又有《双修记》。学者一般以通行本《曲品》与《曲海总目提要》作比对而立论,故有此误断。

其四,据《曲海总目提要·双修记》,剧叙华州刘光之女刘香与马雄次子状元马玉,夫妻双修,同皈净土事。并云:“刊本标奉佛紫金道人编著”,“其记年则万历癸丑”⑧。可知,《双修记》序刻于万历癸丑,即万历四十一年,作剧时间甚晚。万历三十八年“通行本”《曲品》著录的只能是《双卿记》,而不可能预知《双修记》,提前予以著录品评。

其五,当吕天成获悉友人叶宪祖新创一部传奇《双修记》时,便在万历四十一年的“增补本”《曲品》中及时补录:

叶宪祖续撰传奇一本《双修记》:坊间俗本有《刘香女修行宝卷》,道婆辈每宣诵之。美度喜其事僻而谐俗,复不袭旧,遂制新声。盖单指弥陀一句,是修净土直捷法门,不似禅修,翻多教律。彼《昙花》以仙佛牵合,殊恨庞杂也;俗演《目连》、《妙相》二记,词陋恶不堪观。此记行,为善女人加一钳锤矣。⑨

将吕天成《曲品》所论列的《双卿记》与《双修记》两剧比较,亦可知:《双卿记》的创作起因于吕氏的“贻书”敦促,剧作素材也是吕氏提供的;而《双修记》则是叶氏本人见到《刘香女宝卷》“喜其事僻而谐俗”,而其他谱佛事的剧作又都“词陋恶不堪观”,于是“遂制新声”。两者的剧情与写作缘起完全不同,不可能是同一剧作而题名讹误。而且吕天成的增补本《曲品》明确指出《双修记》是叶宪祖的“续撰传奇一本”,即:万历三十八年通行本的《曲品》已著录了叶氏《玉麟记》、《双卿记》等4本传奇,此次补入《双修记》,实是因为该剧系叶宪祖在《曲品》刊行之后的继续创作,所以吕天成称之为“续撰”。

由此可知,叶宪祖的传奇剧作既有《双卿记》,又有《双修记》。而且,《双卿记》成剧在万历三十八年以前;《双修记》则在此之后。《双卿记》和《双修记》的剧情内容、创作动机和目的,皆迥然不同,两者不可能为同剧误题。而所谓吕天成的《曲品》将《双修记》误讹为《双卿记》的说法,殊乏事实根据,不可信从。

二、《双卿记》剧情诸说考辨

叶宪祖确实创作过传奇《双卿记》,这无可置疑。但是《双卿记》究竟敷演何事?说法不一,目前存在两种主要不同的观点:一说是叙双渐苏卿事,一说是谱绡山农妇贺双卿事。下面即对这两种说法略作探讨。

周贻白先生于叶宪祖《双卿记》名下注云:“双渐、苏卿事”⑩。所说甚简略,未曾提供标注依据。而吴书荫先生笺注《双卿记》时,沿用此说,并予以阐释:

本书卷下《新传奇》“下上品”著录《焚香》云:“别有《三生记》,则合《双卿》而成者。”《三生记》演双渐、苏小卿事,此剧盖亦同一题材。本事见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七。⑪

显然,此说是从吕天成的“合《双卿》而成”这句话推演出来的;“盖亦同一题材”,实属依违之词,未敢自是。程华平先生却从之⑫。现予以辨正:

其一,查吕天成《曲品·焚香记》云:“别有《三生记》,则合《双卿》而成者,《茶船记》则载双卿事,词不及此。”⑬此处《双卿》绝非小说名或剧名,而是双渐、苏小卿的简称,校点者误标书名,显然有悖剧作实际。《三生记》是隆万间金陵名妓马湘兰(1548-1604)所著,叙书生与妓女三生姻缘故事:一世王魁与敫桂英,二世双渐与苏小卿,三世陈魁与彭妓。因不像《茶船记》那样专叙双渐、苏卿事,所以吕天成才说《三生记》是合“双卿”(双渐苏卿)而成者。

其二,《三生记》已被《群音类选》、《月露音》等选录,撰成应不晚于万历二十二年。考察吕天成、叶宪祖交游行谊可知,吕、叶与吴江沈璟(号词隐)相识相知、商榷词曲之学,始于万历二十四年⑭。而吕天成说叶宪祖作《双卿记》时,已“守韵甚严”是“词隐高足”,则《双卿记》作剧时间当在万历二十四年之后。这说明《三生记》先于《双卿记》而作,不可能合叶氏《双卿记》而成。

其三,叶宪祖的《双卿记》不仅无法合入《三生记》,而且剧情与《三生记》亦毫不相关。吕天成在《曲品·焚香》中论列《三生记》,是因为《焚香》、《三生》皆有王魁桂英事;提及《茶船记》是因为《茶船》、《三生》皆有双渐苏卿事。以吕、叶二人的相知程度,若叶氏《双卿记》实叙双渐苏卿事,吕氏在此条或《双卿记》目下,一定会大加品评。事实是,他不仅在此条目下未提“叶美度”一字,而且著录《双卿记》时也不旁及他作一言。这就充分表明:叶氏《双卿记》所叙不是双渐苏卿事。

其四,《曲品·双卿》说“本传虽俗而事奇”,说明一定有以“双卿”题名的传记或小说,方可称为“本传”。吕天成获读“双卿传”后“极赏之”,兴奋之余致信友人,敦促叶美度尽快编成曲本流传。而双渐苏卿故事“元人喜咏之”,几与《西厢》并峙;仅明人剧作即有《茶船记》、《三生记》、《茶舡记》等,十分俗烂,已成窠臼。吕天成是求新猎异的人,众所习见的双苏故事不可能令他如此兴奋激动,还专门写信催促友人“度以新声”,惟恐别人著了先鞭。因此,“本传”必然新奇,一定不是传播广泛、妇孺皆知的双渐苏卿故事。

由此可知,所谓叶氏《双卿记》系叙“双渐苏卿”之事的说法,既不符合吕天成的本意,也不符合剧作实际,更乏戏曲版本依据。因此,“双渐苏卿说”纯属揣测,不能成立。为此,有的学者又提出了一种新的看法,认为叶宪祖的《双卿记》是叙“绡山农妇贺双卿”事,见于《中国曲学大辞典·双卿记》:

叶宪祖作。王骥德《曲律》著录,今无传本。此剧写绡山农妇贺双卿,能剪叶写《心经》,又尝以花粉写诗词,曾赋《孤雁词》自况。⑮

此说实导源于庄一拂先生汇考《双修记》时的一段话:“《双修》误讹为《双卿》。双卿乃绡山农家妇贺双卿,能剪叶写《心经》,每以花粉写诗词,尝赋《孤雁词》自况。决非此剧题材。”⑯庄先生旨在证明叶氏《双卿记》的不存在,所以虽引录了“绡山农妇贺双卿”写《心经》事,但最终还是断然否定:此事,决非叶氏《双卿记》题材。而《曲学典》却将“此剧”所指,误解为《双修记》,以致于造成错觉:以为“绡山农妇贺双卿”,既然不是《双修记》的题材,那就应该是《双卿记》的题材。

“贺双卿事”有无可能成为叶宪祖《双卿记》的题材呢?由于庄先生没有标注“绡山农妇贺双卿”之引文出处,而《曲学典》又失检。据查考,“绡山农妇贺双卿”事出清代史震林(1693-1779)的《西青散记》:

双卿者,绡山女子也,世业农。双卿生有夙慧,闻书声即喜笑。十余岁,习女红异巧。其舅为塾师,邻其室,听之悉暗记。以女红易诗词诵习之,学小楷,点画端妍,能于桂一叶写《心经》。有邻女嫁书生者,笑其生农家,不能识书生面也。雍正十年,双卿年十八。山中人无有知其才者,第啧啧艳其容。以是秋,嫁周姓农家子。⑰

此后尚有写诗词“以粉不以墨”,赋《孤雁词》、《梅花词》以自况等,散见各卷中,文长不录。本传明确说:“雍正十年(1732),双卿年十八。”则贺双卿实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此时,叶宪祖去世已有75年,他怎么可能预知清人贺双卿而将其谱入《双卿记》中?

由此可知,叶宪祖《双卿记》所叙既不是双渐苏卿故事,亦绝非“绡山农妇贺双卿”事。那么,叶氏《双卿记》究竟所演何事?我们认为,它应是《乐府菁华》选本之《双卿记》。

《乐府菁华》,凡12卷,明刘君锡辑;万历二十八年(1600)书林三槐堂王会云刊行。其第6卷下栏收有题名为《双卿记》的戏曲两出:《华国文中式赴宴》、《华国文修书传情》。因系曲白兼录,内容可知。剧叙华国文考中状元,朝廷钦命礼部设琼林宴。席上,华状元、张榜眼、曾探花与礼部主客郎中,四人饮酒言欢、赋诗行令,然后鞍马送归。华国文“官居翰院”、衣锦荣归;到岳父张家复与妻妹(小姨)传书递柬、互通情愫事。

自明迄今各戏曲书簿著录《双卿记》凡两本,一本为范震康所作,叙李陵苏武事;此本《双卿记》则是叙写华国文娶张氏二女事,自应是叶宪祖的传奇《双卿记》。这既有各家著录的文献依据,又有明代曲选的文本佐证,当可无疑。

三、《双卿记》的本事是《双卿笔记》

明代戏曲选本《乐府菁华》仅选录《双卿记》两出,情节甚简;且无其他曲谱曲选可以比对,所以人们对其剧情、本事出处均不甚明了。但据选本《双卿记》题名以及传奇主角华国文已娶妻张氏、考中状元入翰林、到张家与小姨花柬传情、丫环兰香传书递柬等信息。可考知,《双卿记》本事出自明代中篇文言小说《双卿笔记》。《双卿笔记》约成书于明代嘉靖间。吴敬所万历十五年(1587)编成的《国色天香》已将其收入卷5中;金陵书林周对峰万卷楼刊行,时为万历二十五年(1597)。小说略叙:

平江吴邑(苏州吴县)华衮因忤权贵,致仕还乡。生有一子名华国文,字应奎,娶邻邑知府张大业之长女为妻。张家无子,止生二女:长女名张端,字正卿;次女名张从,字顺卿;皆貌若天仙、才德兼备。正卿18岁嫁予华国文;顺卿16岁,已许配同乡官宦之子赵生,尚未嫁娶。华生与正卿新婚燕尔,耽情逸乐。其父怒责其子晏安废学;华生无奈离家进学舍攻读。宗师按临考试,华生第一;而赵生学业荒疏,被黜革,愤气回家,不久病卒。华生至岳家准备赴赵府吊唁,而张家视赵生为辱,不让华生往吊。华生于是便留在岳父家中读书,其妻让华生捎信予妹子顺卿,以示慰问。从此,丫环香兰,往还于华生与小姨顺卿之间,传书递柬,互通情愫。

华生与顺卿虽已私订终身,但遭到双方父母的坚决反对。华生串通妻子正卿,往来两家,居中调停,亦不见允。华生中举,赂术士、托病不赴试。术士盈门,皆言:“必娶两房,方能招子”,否则性命有忧。双方父母无奈,只得应允华生与小姨顺卿的婚事。之后,华生抵京会试,“复登甲第,赐入翰林”;归省父母,并续娶顺卿,三人共成连理。华生与张正卿、顺卿同至任所,后正卿不孕、顺卿生一子,事正卿亦曲尽其孝。华生“官至显宦”,夫妇各享遐龄,“遂名之曰《双卿笔记》云”。

《双卿笔记》叙写苏州吴县书生华国文婚娶张氏双卿事。小说篇幅蔓长,格调不高,未决才子佳人樊篱。但情节曲折,叙事有致,是传奇的绝佳素材。《双卿记》戏曲即据此小说改编而成。如小说叙华国文殿试“登甲第,赐入翰林”;而剧中则言华国文状元及第,“官居翰苑”。小说写华国文为应科考、岳父留住家中读书,得与小姨传书递柬,互通情愫;剧本改为华国文中状元授官后,“到张门,蒙岳丈钦留在此”,方与小姨花柬通情。可知,戏曲据小说改编时,略有更动。下面再引一段情节描写,以彰显剧情与本事之间的密切关系:

华国文喜爱兰花香浓,小姨顺卿得知后,派丫环香兰给华生送兰花,小说写道:

兰意其必生也,乃曰:“吾知之矣。”从(顺卿)曰:“果谁?”兰曰“莫非华姊夫乎?”从曰:“是固是矣,但汝将去,不必说是我的。”兰首肯,即行。……生出视,见兰手执兰花,问曰:“何以得此?”兰曰:“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所以奉水来迟。”生以为然。及接在手,见其串花者乃银线。因谓曰:“此物非汝所有,何欺我也?”兰以欲避嫌疑直告。⑱

而戏曲选本《双卿记·修书传情》也有小姨派丫环兰香给华国文“私馈兰花”事:

(丑扮兰香送花上)“忽承小姐命,将花传素心。忙移步、刚刚来到这园亭”。(递花与生介)(生云)好嗄,这花香扑鼻,谁人与我的?(丑云)不须问行藏,送来的便是。(生云)你好情意。(细看花介)所言非也。这乃银线贯穿,你那里讨此?是小姐送与我么?(丑云)正是,正是。但小姐嘱咐莫言,以此不敢说。(生云)多承,多承!(生)唱[皂罗袍]“看此兰花堪爱,乍蒙小姐令、送将来,十分春意到行台,教人感戴余香在;银丝贯引、红叶为媒;琼瑶投至、木桃乏回,暗想欲结同心带”。⑲

由此可见:叶氏《双卿记》的本事源于明代中篇文言小说《双卿笔记》,也就是吕天成《曲品》著录《双卿》时所说的“本传虽俗而事奇”之“本传”。说它“俗”系指才子佳人模式,姊妹同嫁一人的多见,如娥皇、女英同嫁帝舜,飞燕、合德同嫁汉成帝,薛兰英、蕙英同嫁昆山郑生,王娇鸾、王娇凤同嫁吴廷章等史传、小说,已成俗套。“事奇”指小说中华国文先后娶张氏二卿,叙事张弛有致、曲折生动。万历二十五年《国色天香》刊行时,年仅18岁的吕天成读到《双卿笔记》“极赏之”,方贻书同乡好友叶美度谱为戏曲,以广其传。而叶氏“度以新声,浃日而成”,“浃日”即10日。正是因为有小说“本传”为蓝本,叶氏才能够在10天之内完成长约30出的戏曲《双卿记》。否则,不会如此之速。其所据“本传”即是见于《国色天香》收录的中篇文言小说《双卿笔记》。

台湾省学者陈益源先生未曾见过《双卿记》的戏曲文本遗存,只能推测道:“叶宪祖(字美度)的戏曲《双卿记》,是否系据传奇小说《双卿笔记》改编而来”,“不得而知”⑳。现在,我们发现有万历二十八年刊《乐府菁华》所选《双卿记》戏曲文本的存在,又有吕氏《曲品》佐证,完全有理由说叶宪祖的《双卿记》就是根据小说《双卿笔记》改编而来。至此,《双卿记》的作剧年代也可以大体推定:盖不早于万历二十四年,亦不晚于万历二十八年。又据吕天成《曲品·自序》说:“予舞象时即嗜曲,弱冠好填词”,万历二十七年是吕氏的“弱冠之年”,即20岁时他已开始自己创作戏曲,无须麻烦友人“度以新声”。这说明叶氏之作当在万历二十七年之前。所以,我们推断《双卿记》之作应在万历二十五年或万历二十六年这两年间。此说,当距事实不远。

综上所述,明代著名曲家叶宪祖所作传奇,既有《双卿记》在前,又有《双修记》在后,皆见于吕天成《曲品》著录。两者的剧情内容、作剧起因、创作目的均不相同,不为同一剧作的题名讹误。《双卿记》叙演的内容既不是双渐苏卿故事,亦非绡山农妇贺双卿事;而是《乐府菁华》本《双卿记》:敷演苏州才子华国文婚娶佳人张正卿、张顺卿两姊妹之事。其作剧时间,大约在万历二十五至二十六年间;本事出自万历初《国色天香》所收录的中篇文言小说《双卿笔记》。这一问题的解决,不仅有利于加深对《双卿记》传奇的理解与探索,而且对促进全面深入地研究叶宪祖的戏曲理论与创作,亦大有裨益。

① [明]吕天成《曲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34页。

② [日]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65页。

③ 叶德均《戏曲小说丛考》,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69页。

④ 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082页。

⑤ 王森然《中国剧目辞典》,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997页。

⑥ 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谱·浙江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494页。

⑦ 王骥德《曲律》,《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四),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67页。

⑧ 董康辑集《曲海总目提要》,天津古籍书店,1992年版,第316页。

⑨ 吴书荫《曲品校注》,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85页。

⑩ 沈燮元《周贻白小说戏曲论集》,齐鲁书社,1986年版,第163页。

⑪同⑨,第 250 页。

⑫程华平《明清传奇编年史稿》,齐鲁书社,2008年版,第234页。

⑬同①,第244 页。

⑭同⑥,第264 页。

⑮齐森华《中国曲学大辞典》,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第369页。

⑯同④,第867 页。

⑰史震林《西青散记》,《清代笔记小说》(十),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238页。

⑱吴敬所《国色天香》,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34页。

⑲刘君锡《乐府菁华》,《善本戏曲丛刊》,台北学生书局,1984年版,第284页。

⑳陈益源《元明中篇传奇小说研究》,学峰文化事业公司,1997年版,第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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