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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本汉复辅音声母研究

2014-07-07谢建娘

铜仁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古音中古上古

谢建娘

(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

高本汉复辅音声母研究

谢建娘

( 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 )

复辅音问题是古汉语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高本汉利用汉字谐声关系提出并构拟了一系列复辅音声母,主要有两类: 一是来母与其他声母相谐;一是鼻音泥娘日明与其他声母互谐。通过研究《汉文典》的复辅音构拟,认为其存在不足:缺乏客观合理性,缺乏系统性,有一定的形式主义。但不能因此而否认高本汉复辅音声母对古汉语研究的价值。

高本汉; 复辅音; 质疑; 价值

19世纪70年代,英国汉学家艾约瑟(Joseph Edkins)首先提出了复辅音的假设。他注意到古汉语中来母l和其他声母的谐声关系,认为中国古代汉语中存在复辅音声母,遗憾的是他没能作深入的研究。约半个世纪后,也就是1923年,高本汉利用汉字的谐声关系提出了古汉语有复辅音声母的理论。

高本汉在构拟出一套完整的上古单声母系统的同时,对于一些通过谐声通例和谐声特例无法解释的例外谐声现象,采取了构拟复辅音声母的方式。这些复辅音声母集中体现在高本汉《汉文典》中,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来母与其他声母相谐;一是鼻音泥娘日明与其他声母互谐。当然《汉文典》中还存在另外一些例外谐声,高本汉没有给予关注。高本汉针对以上两种例外谐声现象构拟了一系列复辅音声母:ɡl-、ɡʻl-、kl-、kʻl-、ŋl-、xl-、pl-、pʻl-、bl-、ml-、sl-、tʻl-、ɕl-、xm-、ɕn-、ɕȵ-、sn-、tʻn-、tʻȵ-、ȶȵ-,另外,高本汉还在两种主要例外的谐声之外,构拟了一些其他形式的复辅音声母:kʻs-、ks-、ɡs-、ɡn-、ɡm-、tn-、dn-等。本文就对高本汉所构拟的这些复辅音声母进行初步的研究,阐明其价值与不足之处。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举例子出自高本汉著、潘悟云等编译的《汉文典(修订版)》。

一、《汉文典》的复辅音声母

(一)来母与其他声母互谐

中古来母具有很高的稳定性。一般情况下,来母以自谐为主,但来母字也跟其他声母互谐,且数量还不少,这就不能当成是偶然的互谐,因此高本汉大胆推断这些中古与来母互谐的声母,在“早年一定有一个复辅音的痕迹,早年一定是kl-一类的声母,到后来变成单音了。”[1]230在高本汉构拟的复辅音中,来母与其他声母互谐所拟的上古复辅音占主要地位,在《汉文典》76字族复辅音声母中,来母与其他声母互谐所拟的复辅音声母有44字族。高本汉在《汉语词类》和《中上古汉语音韵纲要》中都对其有阐述,认为这类互谐的上古声母应是复辅音,并且复辅音成分以主谐字与被谐字最为合理可信,即“各kl/k:閣kl/k”类;但在具体的构拟过程中,我们看到有主谐字有复辅音,而被谐字没有复辅音,即“各kl/k:閣k/k”类,也有主谐字没有复辅音、被谐字有复辅音,即“各l/k:閣kl/k”类。高本汉有时对自己应不应该构拟复辅音产生怀疑,于是我们会看到在《汉文典》中,高本汉为同一个字的上古声母既构拟了单声母,又构拟了复辅音声母。那么我们就会问:为何同为来母与舌根音声母互谐,有些复辅音声母的构拟高本汉十分确定,而有些如“1015族:降k(kl?)/k:隆癃ɡl/l”既有单辅音又有复辅音?还有一些谐声组的上古声母构拟更为怪异。高本汉是对有来母与舌跟音声母互谐的谐声组考虑构拟复辅音,但有些谐声组中,我们根本没看到有中古来母与舌根音互谐,高本汉也为这些字的上古声母构拟了复辅音,如:77族:旅ɡl/l:膂玈ɡl/l;352族:kl/k:kl/k。出现这种情况,或许是高本汉在编写《汉文典》时粗心,没把来母字收进此类谐声字族,亦或是高本汉的复辅音构拟太过随意。

(二)明母与晓母互谐

高本汉最初在为明母与晓母互谐这类谐声构拟上古复辅音声母时并没有作任何解释,他注意到了明母与晓母互谐这种例外谐声,就把一些晓母字的上古音写作“xm-”,以体现明母和晓母在上古时期存在某种联系。但后来在《中上古汉语音韵纲要》中,高本汉为这类谐声现象构拟的复辅音作了解释,他以“靡:麾;勿:忽”为例,认为复辅音成分应在被谐字声母晓母中,即“xm-”,如:503族:勿m/m:忽笏惚xm/x。但在《汉文典》中,有时候晓母是主谐字,明母是被谐字,这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复辅音成分出现在主谐字晓母中,如

对于高本汉的这种构拟,我们有许多疑问,如:为何复辅音成分始终在晓母,如果说 “勿”“靡”是否定词族,声母不会有复辅音群;那么其他非否定词的晓母的复辅音群又如何解释呢?如何确定复辅音形式一定是“xm-”,而不会是“mx-”?

(三)泥娘日与其他声母互谐

在《汉文典》的谐声中,中古泥娘日除三母互谐外,还与其他声母互谐。高本汉注意到这种例外的谐声,并为这些与泥娘日互谐的声母构拟了上古复辅音声母,复辅音成分或出现在主谐字,或出现在被谐字,或主谐字和被谐字都有,但复辅音成分始终在非泥娘日字中,而泥娘日字绝无复辅音成分。高本汉这类复辅音的构拟看似有规律,实际上随意性还是很大的。他为一部分泥娘日与其他声母互谐的谐声字构拟了上古复辅音,而另一部分,高本汉则仍将其拟为单辅音,如:618族:占ȶ/ʨ:拈n/n; 201族:展t/ȶ:蹍n/ȵ;464族:ȡ/ʑ:犉ȵ/ȵʑ;873族:兒ȵ/ȵʑ:鬩x/x;1031族:尗ɕ/ɕ:惄n/n等。复辅音拟与不拟之间的标准是什么?高本汉将非泥娘日字的上古声母构拟为复辅音,将非泥娘日字的上古音拟为单辅音,根据是什么?

(四)其他类复辅音

高本汉除了构拟以上几类主要的复辅音声母之外,还构拟了诸如kʻs-、ks-、ɡs-、ɡn-、ɡm-、tn-、dn-等复辅音声母。这些复辅音声母问题就更多了,我们来看看谐声组613组的拟音:

在613这个谐声字族中,出现了来母与舌根音互谐,同时,又有舌尖音清母字,这就复杂了。为了能够解释中古的这种谐声,高本汉从形式上统一了上古声母,即每个字的上古声母都为复辅音,并且,复辅音成分为同一部位的舌根音声母,这样似乎问题就解决了,而实际上这根本没能说明来母、舌根音、舌尖音三者互谐的原因。

高本汉的这种从谐声形式出发而构拟的复辅音,在高本汉自己看来都匪夷所思,因此才会出现高本汉对自己构拟的ɡs-、ɡn-、ɡm-、tn-、dn-等复辅音产生疑问。

二、高本汉复辅音声母研究存在的不足

高本汉所构拟的复辅音,按照他自己所说的“只不过是尝试性的”,因此难免有很多不足,通过研究我们发现,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缺乏客观合理性。复辅音的构拟实际上是高本汉大胆主观推测的结果,我们应当钦佩他的这种大胆创新精神。但是,我们也应看到,高本汉的这种大胆创新还找不到科学合理的证据来证明。我们认为,仅仅通过一些例外的谐声,就判定上古声母存在复辅音,显得过于轻率。高本汉自己也承认无法确定复辅音的构拟细节,还需要“将来用印度支那语的比较才可以把他们填出来。”对一些复辅音的构拟,高本汉也抱怀疑的态度,如对一些例外的谐声字既构拟了单辅音,又构拟了复辅音,但是对为何构拟出此种形式的复辅音,而非彼形式的复辅音说不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这些都是因为高本汉构拟的复辅音缺乏客观的合理性,主观的成分过多。从上古到中古,语音发展的实际情况是非常复杂的。历史音变是语音演变过程中一个重要因素,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在演变过程中的一些非历史音变因素。高本汉从历史音变来解释例外谐声,构拟复辅音声母,这或许是例外谐声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并不是全部的原因。在语音发展过程中,一些与历史音变无关的因素也可能会造成例外谐声现象,我们对例外谐声的解释应力求全面和客观。

第二,缺乏系统性。高本汉意识到了例外谐声的存在,构拟了复辅音,但是,他所构拟的复辅音明显缺乏系统性。对于同一种例外谐声,高本汉对有的构拟了复辅音,有的则仍为单辅音。如同为鼻音,高本汉为泥娘日与其他声母互谐这类谐声现象构拟了上古复辅音,而疑母与其他声母互谐,明母与其他声母(除晓母外)互谐则没有构拟复辅音声母;又如同为泥娘日与其他声母互谐,高本汉为部分这类谐声字构拟了上古复辅音声母,而诸如:618族:占ȶ/ʨ:拈n/n;201族:展t/ȶ:蹍n/ȵ;464族:ȡ/ʑ:犉ȵ/ȵʑ;873族:兒ȵ/ȵʑ:鬩x/x;1031族:尗ɕ/ɕ:惄n/n等,高本汉则仍为单声母。

第三,有一定的形式主义。我们认为,高本汉的复辅音构拟实质上是为修饰谐声分析法的一个手段。高本汉太过于强调中古形成谐声字族内各字之间的谐声关系,以致有些为满足中古谐声而构拟的复辅音,高本汉自己都觉得不妥,如950族:灰x/x:恢kʻ/kʻ:脄m(ɡm?)/m。如果不构拟复辅音“ɡm”,就无法解释中古x:k:m的互谐,但是,构拟了复辅音“ɡm”,高本汉又觉得无法说服自己。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情况都表明,高本汉似乎在照顾中古谐声和构拟复辅音之间的矛盾。正如王力先生也曾批评高本汉构拟的复辅音有形式主义表现的问题,他在《汉语史稿》中指出:“高本汉在上古声母系统中拟测一系列的复辅音,那也是根据谐声来揣测的。例如‘各’声有‘路’,他就猜想上古有复辅音kl-和ɡl- 。由此类推,他拟定了 xm-、xl-、fl-、sl-、sn-等。他不知道谐声偏旁在声母方面的变化多端,这样去发现,复辅音声母就太多了。例如‘枢’从‘区’声,他并没有把‘枢’拟成kʻȶʻ-,大约他也感到全面照顾的困难了。”[2]91高本汉的形式观限制了他思维的宽度和深度,高本汉尽力去寻找中古例外谐声的上古声母之间的联系,就声母而论声母,没能从语音的系统性出发。语音系统的演变过程中,声韵调三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比如声母的演变会受到韵母或声调的影响,或许中古这些声母方面的例外谐声与韵母的演变有关系。另外,汉字在演变过程中,由于受到各种人为或非人为因素的影响,会产生结构上、形式上的变化,而这些也有可能会导致原本不谐声的字相互谐声了,这就需要我们考察汉字的变化发展过程。由此可知,中古声母有例外谐声的现象是由各种因素造成的,仅仅依靠构拟复辅音声母是解释不了全部问题的。

我们说高本汉构拟的复辅音缺乏客观性,主观性太强,显得杂乱无章,没有形成系统,过于注重迎合中古谐声等等这些缺点不足,主要原因在于高本汉的研究方法、研究材料和研究理论上的不足。高本汉研究上古汉语所使用的方法是谐声分析法和内部拟测法,这对汉语上古音来说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但同时内部拟测法有它的局限性,无法说明音变的过程和音变的条件。复辅音的构拟本就是石破天惊的举动,而高本汉的构拟对其的解释又仅仅停留于复辅音是什么的,没能说出为什么有复辅音。此外,还有一系列问题,如为什么上古有复辅音声母,而中古却无复辅音;为什么上古的复辅音声母到中古成为了不同的单辅音声母;这当中的演变过程是如何的;实现演变的条件是什么等等。对这些问题,高本汉在构拟之初都无法回答,之后高本汉一直试图解决这些问题。虽取得了一些成绩,如在《汉语词族》和《中上古汉语音韵纲要》中给出了来母与其他声母互谐这类谐声字的上古复辅音的结构类型,对一些具体例子用暹罗语或其他语言的比较证明确实存在复辅音等等,但是,始终未能阐释复辅音演变为单复辅音的过程及演变的条件,这就使得很多学者质疑高本汉构拟的准确性和合理性。高本汉在论证上古复辅音声母时,仅仅局限于汉语的一些文献材料,或是汉字谐声的现象,这无法很好地解释上古复辅音存在复辅音声母。汉字谐声本来就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材料,上古声母的研究相对于上古韵部的研究落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谐声材料研究的困难程度远大于《诗经》韵文。对汉字谐声材料的分析涉及到汉字的历史,形声字的形成不是一夕而就的,它有着悠久的历史,跨越千年,同时代不同时期的形声字由于各种人为或非人为的原因发生了改变,是层次性地发展的。更重要的是,形声字的辨别问题,很多原本不是形声字,却由于种种原因成为了形声字,与其他形声字构成谐声系列,这些都会影响我们对谐声现象认识的准确性。因此,复辅音的研究需要将汉语与亲属语言进行历史比较,结合汉语文献材料及汉字谐声,才能使其研究成果更具说服力。高本汉也意识到仅仅依靠汉语内部材料是无法很好地解释复辅音声母,需要依靠外部材料——“印度支那语”的比较才可以比较好地解决一些细节问题。遗憾的是,高本汉没能在这方面作进一步深入的研究,而后来很多学者实践了高本汉的这一方法,运用汉藏语比较来论证了汉语上古复辅音声母的存在、结构等,取得很多重要的成果。

三、高本汉复辅音的价值

高本汉构拟的一系列复辅音声母虽然存在很多不足,但它对古汉语研究还是有巨大价值的。高本汉构拟的一系列复辅音声母犹如一颗巨石,给原本平静的上古音研究以巨大的冲击和震撼,动摇了长久以来人们秉持的传统声母概念。传统上古音研究,取得了斐然的成绩,古音学家们在继承和发展中不断推进古音研究朝着更为科学合理的方向发展。我们这里强调古音研究的“方向性”指的是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已经存在一个古音的模糊轮廓,人们通过不断的研究来使这个面貌更为清晰。而在这个传统的古音面貌中,我们认为应该不包括所谓的“复辅音”声母。高本汉提出上古声母有“复辅音”形式,这无疑是对传统研究方向的一个挑战和冲击,使得人们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上古声母。这种重新审视所激发出来的研究动力,对于上古音研究这一课题的发展有着巨大的作用。从高本汉构拟出上古复辅音声母开始到现在,围绕复辅音问题展开的争论式研究数不胜数,取得了很多新的、有意义的成果;更重要的是,由此产生了新的研究方法,宽范围、多角度的研究材料不断地被挖掘出来,促进了上古音研究这一学科的发展。

高本汉以谐声材料为基础,通过系统观察研究,发现了一些不符合通例的谐声现象,并且进一步地去探究上古声母是否有有复辅音声母的存在,并构拟出了一系列复辅音声母。由此,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谐声材料,去探索谐声材料所蕴含的更为广泛的语音信息。自高本汉构拟复辅音开始,复辅音就成为音韵学研究中的一个新的课题。人们围绕这个课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首先是有无复辅音的问题;其次,如果有复辅音,其形式、结构、性质等又是怎样的。又因为运用汉语的古籍文献资料,以及谐声材料,无法很好地解决复辅音问题,由此,人们开始从汉藏语比较中去证明复辅音的存在,因而生发出研究上古音要不要利用汉藏比较材料这一问题。这些争论,这些新的研究课题,推动着古音研究不断开拓新的研究领域。

[1] 赵元任,著.吴宗济,赵新那,编.赵元任语言学论文集[C].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2] 王力.王力文集(九)[C].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1987.

On Bernhard Karlgren’s Initial Consonant Clusters

XIE Jianniang
(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Teacher Education, Wuyi University, Wuyishan, Fujian 354300, China )

Consonant clusters are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research points in ancient Chinese. Bernhard Karlgren made full use of Chinese character symphony to construct a series of initial consonant clusters as follows two types: mother initials sounding with other initials, nasal ni niang, ri ming sounding with other initials. In term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construction of consonant clusters inGrammata Serica, the result is that there are some shortages: the lack of objective rationality, the lack of systematicness, having some formalism. However, the research value on Bernhard Karlgren’s initial consonant clusters can not be denied for Ancient Chinese.

Bernhard Karlgren, consonant clusters, question, value

H11

A

1673-9639 (2014) 06-0128-04

(责任编辑 白俊骞)

(责任校对 张凤祥)

2014-06-23

谢建娘(1984-),女,福建三明人,武夷学院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汉语史、音韵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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