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必整治 官员须自重——本刊专访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许耀桐

访谈执行_本刊记者

官场必整治 官员须自重
——本刊专访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许耀桐

访谈执行_本刊记者

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中央关于改进工作作风、密切联系群众，以及八项规定的出台落实和规范、约束权力的系列禁令的重申与厉行，中国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受到了强烈震撼：公款吃喝在一定程度上刹住了，公车私用现象有所收敛，收受礼品不敢明目张胆了，隐性福利也逐渐取消……而由职权关系带来的各种暗箱操作、灰色收入等现象更是大为减少。这场官风整肃让老百姓拍手称赞，它引发的是官场的浴火重生和官员的精神救赎。那么，它对政府、权力、官员的约束和改变，又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呢？近日，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许耀桐（以下简称“许”）就此类问题向本刊记者（以下简称“记”）进行了解读。

整肃官风能使“高价政府”回归“廉价政府”

记：改革开放后一些政府部门和官员出现了骄奢现象，有的甚至到了极为奢靡的程度，令人瞠目。党的十八大以后，执政党加强了对党风、政风的整肃。比如说，公车改革就是其中的明显例子。您怎么看这些现象？

许：官风严厉整肃，矛头所指的是政府的骄奢挥霍。政府是依靠财政税收而得到供养的，政府自身运作所花的钱越多、成本越高，也就越容易成为被民众诟病的高价政府、铺张浪费的政府，反之，则是廉价政府、勤俭节约的政府。作为社会主义国家，马克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要求，必须真正实现廉价政府。目前，我们的政府机构离廉价政府、勤俭节约的政府还有不小的差距。

例如，政府“三公”经费中的公车问题，在上至厅局级官员和下至科股级干部中，都配备了不少本不该配的公车，仅公车使用这一项每年就有一大笔本不该花的开支。一辆公车购置起来动辄二三十万元，加上专职司机的工资和车辆的油耗、保养、修理费用，一年下来少说也还要五六万元。简单地算一下这笔账，就会让任何有良知的公务员都自觉不妥。因此，这次官风整肃明令取消一般性的公务用车，要求各级机关采取适度发放公务交通补贴的方法，但不得趁此机会以车改补贴的名义变相发放福利，有助于政府去除高价，回归廉价。对于包括公车改革在内的促成廉价政府的诸多措施，我们的官员应该庆幸自己丢掉了如此昂贵的、不合理的消费享受。如果还念兹在兹、难以割舍，甚至懊恼不已的话，那只会使政府背上骂名，也使其自身为千夫所指。

记：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官风整肃是否能产生让群众满意的效果，关系到执政党、政府能否赢得民心的大局？

许：是的。当下的官风严厉整肃，让人感受到最大的变化，便是使政府从“高价”的热度开始回归廉价。政府是高价还是廉价，绝非单纯的、一般性的经济问题，而是能否赢得民心的政治问题。多少年来，有的地方政府不知不觉地为自己“惯”出了不少有违廉价政府原则的坏毛病来，还沾沾自喜、自我感觉良好，其结果势必与普通民众渐行渐远。现在是到了该“自我了断”的时候了，政府和官员必须以廉洁自律为立足点，打造为民造福的质朴形象。

执政，贵在能消除腐败，为政清廉。习近平指出：“‘物必先腐，而后虫生’。近年来，一些国家因长期积累的矛盾导致民怨载道、社会动荡、政权垮台，其中贪污腐败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大量事实告诉我们，腐败问题越演越烈，最终必然会亡党亡国！我们要警醒啊！”当前，困扰党的最大问题就是腐败问题，要看到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任务更加艰巨。执政党必须拿出有效措施，标本兼治、综合治理、惩防并举，注重预防，压住腐败蔓延的势头，张扬为政清廉的正气。只有拿出反腐倡廉的优良成绩，才能赢得民心的最大支持。

执政，关键是使权力真正注重民生、为民谋利。为人民谋利益是共产党的宗旨。过去，党领导人民群众闹革命，通过“打土豪、分田地”，给了人民群众利益，得到了老百姓的全力拥护。今天成为执政党后，更要为人民群众不断把“蛋糕”做大，老百姓得到实惠了，才会继续支持共产党。

只有戒除权力私用，才能真正回归公权本位

记：从封建社会到新中国，凡是整肃官风都会触及一些官员的既得利益。

许：是的，官风严厉整肃，冲击最大、触及最深的莫过于官员手中的权力了。国家乃公器，政府官员手中的权力是公权力。天下为公、官为民仆，这是千百年来社会所宣扬、积淀、传承的公理。然而，官场自诞生之日起就决定了它很难是一块净土，权力从来都是滋生腐败的高效兴奋剂。中国是“官本位”意识极为浓厚的国家，不少人以当官为荣，当了官的除一些官德灼灼、秉公办事、用权为民而成为官场“异类”之外，很多则沆瀣一气、以权谋私、侵吞公产，因权力私用导致的种种恶行丑事不绝于史。

中国共产党取得政权后，以革除一切旧弊的神勇气概，荡涤了官场的污泥浊水，迅速开创了一心为公、勤政为民的清新风尚。执政党以铁腕手段处决了像刘青山、张子善这样的曾功勋卓著但私欲膨胀的害群之马，树立了以焦裕禄为代表的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不谋私利、廉洁奉公的干部榜样。焦裕禄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专门制定了《干部十不准》，规定任何干部都不准搞特权化。他的小孩曾因为是县委书记的儿子无票免费看了一场戏而被焦裕禄训了一顿，还把票钱悉数送还戏院。但现在，执政党中出现了不少贪官，严重损害了执政党的公信力。

记：权力不仅能给一些弄权自肥的官员带来“实惠”，也能让其身边的人如司机等得到诸多“好处”。整肃官风能否从根本上切断这些人的“利益输送”？

许：坦率地说，今日我们又陷入了既往的困境之中。且不说超过当年刘青山、张子善的巨贪已不少见，就是那些利用权力关系做做顺水人情、收受好处也成为惯例。风气如此糟糕，以至于现在办事，不提个礼品、不送些好处费的就根本办不下来。

最近，一个厅级领导的司机自曝，他的年收入可达数十万元。每次随领导下乡检查，地方上都会送各种各样的土特产，逢年过节各地市对口单位和厅里直属的企业都会“孝敬领导”，作为跟差的司机也能从中分一杯“羹”。更厉害的是，通过领导渠道获取的信息，弄了“房改房”“内部职工房”，价格是市场价一半，还通过与领导熟悉的银行、小贷公司等渠道，套出现金流转。可以想象，一个只是处在权力边缘的人，权力就能带给他这么多的好处，更何况那些处于权力中心、真正掌握权力的官员。

执政，关键是使权力真正注重民生、为民谋利。为人民谋利益是共产党的宗旨。过去，党领导人民群众闹革命，通过“打土豪、分田地”，给了人民群众利益，得到了老百姓的全力拥护。今天成为执政党后，更要为人民群众不断把“蛋糕”做大，老百姓得到实惠了才会继续支持共产党。现在，一些地方的干部，与民争利、以权牟私，这是把党往群众对立面推的愚蠢举动。这次官风严厉整肃行动，通过严禁赠送节礼、违规消费，并重点纠正领导干部利用各种名义收受下属以及有利害关系单位和个人的礼金行为，其功效甚佳。它的好处在于，能促进权力戒除私用，真正回归公权力本位。

认为“好处”少了而出走的，不是什么“一流人才”

记：据媒体报道，在十八大后一系列约束权力的措施出台，有的官员大喊“官不聊生”，并称“出多少钱做多少事”，对这些官员和阻力有没有治理良策？

许：严厉整肃官风，带来了官场焕然一新的面貌。然而，在人们给予赞美期许的同时，也听到一些牢骚愤懑的杂音：“这样搞得‘官不聊生’，谁还愿意做行政工作？”“现在官不好当了，不如趁早下海经商。”有的人则担心，失去了“利益好处”的官员也会失去了干事的动力，变得消极无为，整天怠惰混日子。更有人担心，官员因怨而生怒，反过来成为阻力，阻碍改革的发展。

对此，我们用不着惊慌。中国的官场已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了，不整治必然病入膏肓、死路一条。现在一些党政机关工作人员和干部，整天满足于蹲在机关中、坐在办公室里，靠发文件、开会、作报告过日子，不是把群众的批评指正和制约监督自觉地当作对自己的信任、爱护，而是谈“过”色变、文过饰非，躲躲闪闪、遮掩搪塞，不想做事，却一心想得好处，这样的官员早就在清理之列。官员，一定要自重。官员必须有坚定公仆信念，才能守得住官场的本色，守得住官员的节操，也才能为改革增添动力。而沾满衰朽腐败官风的官员，才真正是迟滞全面深化改革的最大障碍。

记：在整风肃纪中，有的官员因“好处”没了或少了，扬言要辞职下海。有人认为，这会造成“精英”的流失，是官场的损失。对此，您怎么看？

许：在西方国家，常有这样的说法，“一流人才去商界，二流人才去政界”，对这些话不应做绝对化的理解。如果完全基于赚钱的角度看问题，把收入高低作为人才择业的标准和导向，那投身商界自然要赚得多，更吸引人，而赚得多了当然就可视为“一流的人才”；投身政界则收入相对较少，这不太易于吸引人，而赚得少了也就权且算作“二流的人才”吧。这无非说明，商界和政界本来就存在着收入差距的区别，无关什么人才“一流”“二流”的问题。实际上，官员不应和商人比，官员比商人收入少了未必就是“二流人才”，商人比官员收入多了也未必就是“一流人才”。经商和当官，各有其不同的专业、本领、门道。有博士学位的不见得都能当商人，当商人的也不见得都要有博士学位；经得好商的未必都当得好官，当得好官的也未必能经得好商。而不应相互攀比、相互贬低。

当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是另一回事了。我们并不反对个人的喜好和抉择，如果一些官员感到自己的收入少了，“好处”没了，要转向商海经商，我们绝不反对。因为经过这场严厉的官风整肃，政府留下的必定是清除了私心杂念而坚定了理想信念的官员。但不要因此以为政府流失了什么“一流人才”。我们相信，出走了一些不过是自认为的“一流人才”之后，会有更多真正优秀的、一流的人才加入公务员的队伍。至于那些既不想走，又想怠工的官员，官场也有办法，等待他们的是严格的绩效考核制度和严厉的问责制度。

记：这场官风整肃很好，但有一种声音认为，这不过是一个风潮而已，很难进行下去。您觉得会有半途搁浅的风险吗?

许：坦率地说，我以为不会。首先是中央高度重视，一抓到底。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绝不能容忍听任腐败官风的蔓延肆虐。其次是抓官风整肃、官场整治这件事，全国、全党、全军绝大多数人都拥护，赢得了民心党心军心。现在支持中央反腐败的力量十分强大，当然，阻力肯定是有的，但是，大家都充满信心和期待。反过来可以这样说，如果这次官风整肃、官场整治难以为继了，半途而废了，造成的影响将是恶劣的，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因为，这其中涉及是亡党亡国还是兴党兴国的大问题。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宜将剩勇追穷寇”，赢得“战地黄花分外香”。

人物简介》》

许耀桐，国家行政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科研部原主任。兼任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政治学理论与方法专业博士生导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学科评审组专家，国家科技部发展战略咨询专家，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专家。享受国务院颁发的政府特殊津贴。1985年、1988年分别获硕士与博士学位。1988～1989年任湖北省中青年政治学研究会副会长。1991～1992年在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政府系作高级访问学者。2001～2005年任国家行政学院政治学教研部主任。现任中国科学社会主义学会副会长、北京市政治学行政学学会副会长、北京市科学社会主义学会会长。学术研究范围集中在政治学原理和方法、政治体制改革、政治文明与民主政治发展、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党的建设和党内民主等方面。专著、合著、主编的著作和教材有《中国基本国情与发展战略》《政治文明建设与民主政治发展》《政治文明：理论与实践分析》《西方政治学史》《中国基本政治制度》《政治学》等20余部；发表论文35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