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求的那十五年
2014-06-14刘夷
刘夷
商业银行如何、互联网金融如何、体制弊端是什么,中国人民大学校长助理、金融与证券研究所所长吴晓求很“敢说”。就相关话题接受《经济》记者采访时,他种种直接、深刻的表达让记者听得透彻,也写得痛快。
成为一名经济学家要付出多少努力,又要经历多少选择?吴晓求向记者讲述了一些自己的老故事。
上大学是信念
1959年,吴晓求出生在江西省余江县。青少年时代经历的事情并不少,但他对记者的描述却极其淡然:“那个年代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回忆起来,我的童年、少年时光真的很快乐。”父母都是教师,吴晓求在学习上从未感到吃力,也从未体验过“死读书”的感觉。直到现在,吴晓求仍要求学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思考”上。
初中读完,和许多同时代的孩子一样,吴晓求去“共产主义劳动大学”读了一年书,15岁便参加工作了。而这第一份工作,就是当木匠学徒。尽管每天跟桌椅板凳、屋瓦房顶打交道,起早贪黑地挑工具,吃苦耐劳从无怨言,但吴晓求仍被师傅评价为“手上功夫笨,嘴也不甜”。
那时候,能成为手艺人,也算半个“工人阶级”,做木匠学徒在外人看来是很不错的出路。但在那满满的两年时间里,吴晓求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不是那块料,更“志不在此”。
1976年5月,吴晓求找到新工作,成为县商业局的一名销售员。离开桌椅板凳投入油盐糖布的世界,吴晓求勤学苦练,用一年多的时间练就了一手打算盘的好本领。此外,他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来看书、练字、写文章。凭兴趣爱好与良好功底,吴晓求经常参加县商业局宣传画报、墙报的制作。不成想,他的字与文章被局长一眼看中,他被“钦点”为局长秘书,跟着局长参加活动、写材料、写报告,深得重用。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吴晓求得知消息时已错过了报名时间。第二年,常在外出差的他仍然无暇备考,但还是在考前买了几本教科书自学一番,硬着头皮上了。吴晓求现在仍记得很清楚:“1978年的本科分数线是330分,我考了325分。”没读过高中,也没系统复习过,虽然没上本科线,他还是看到了希望。
之后的时间,吴晓求开始认真备考,准备参加1979年的高考。彼时的吴晓求工作稳定、前途可期,父母更是不用再为他担心,但得知他上大学的希望被重新点燃,他们又操心起来了。那时他最常听到的劝告是:“你准备高考,耽误了现在这么好的工作,被领导开除了怎么办?”
那时候,“上大学”就是吴晓求的信念,别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
经济学是宿命
1979年,吴晓求没有辜负自己的冒险与努力,高考成绩超过当时的重点线5分。
谈到与经济学的缘分,他认为自己的父亲“居功至伟”。因为对本科专业并无特别的概念,填志愿时,吴晓求凭兴趣在第一志愿栏填上“江西大学哲学系”,第二志愿则是“江西财经大学国民经济计划管理专业”,随后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
填完志愿,吴晓求随局长下乡,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志愿填得很好,但是现在国家开始改革开放,经济学在未来必然是非常重要的学科,另外,国民经济计划管理也是江西财经大学最好的专业之一。所以我建议将第一第二志愿顺序调换一下。”从此,“我和经济学的缘分就开始了。”他笑言。
吴晓求之所以对父亲35年前的建议充满感激,并不是因为后来所取得的成就地位,而是因为“经济学让他很好地发挥了自己的天性”。
重入校园,吴晓求十分珍惜学习知识的机会,本科期间就立志将来要做学者,开始发表论文,大三时开始准备考研究生。如同放弃安稳的工作去高考一样,吴晓求的研究生志愿再次让人产生了怀疑——中国人民大学。这次,他同样没有让人失望,以数学99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人民大学国民经济计划管理专业的研究生,成为此专业唯一一名来自外校的学生。
研究生阶段的吴晓求比本科时更加踊跃,跟随导师钟契夫教授与胡乃武教授发表了更多学术论文,还举办各种经济改革演讲。让吴晓求印象最深刻的是,1983年至1986年中共中央通过了一系列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而导师上的课始终紧跟经济热点问题,研究生学习从理论上、应用上都让吴晓求深深受益。
1986年,研究生毕业,他听从导师的建议留校做了教师。一年之后继续考博士生,1990年顺利拿到博士学位,在人民大学任教至今。
1993年,吴晓求投身证券理论领域,孜孜不倦地坚持了10年证券研究,也成为中国带证券类博士生的第一人。对证券理论的热爱一度使他觉得别的领域都黯淡无光。
吴晓求曾偶遇过一位政府官员老乡,二人谈起自己的过往经历,不禁相视大笑——那位老乡与他同年参加高考,填的志愿与他最开始的想法毫无二致,因为吴晓求父亲的建议,他们与成为同窗的机会擦肩而过。如今,两人走在截然不同的从政、为学路上,也各自拥有了几十年没有遗憾的时光。
15年的经济学童子功
采访过程中,吴晓求一直保持微笑,以玩笑的口吻讲自己的故事。但只要仔细聆听,不难发现他早已有一套内化的行为准则。
做学问,应该苦练“童子功”,不该“胡说八道”。吴晓求认为,“经济学的童子功,至少应该练十五年。”他自本科就开始进行缜密的思考训练。考上研究生之后到1997年,吴晓求没有担任过任何行政职务,每天看书、写作、思考,很少接受采访、发表“危言耸听”的言论,他形容自己“走路都在看书,沉浸在基础理论结构建构的思考之中,过程非常难。”
恰恰是这段潜心做学问的时间奠定了吴晓求往后著书立说的坚实基础。1998年,吴晓求开始享受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2003年被评为中国资本市场十大年度人物,2005年当选中国证券业年度人物,2008年成为中国杰出人文社会科学家。
吴晓求告诉记者:“学者说话要有逻辑,不能为了吸引眼球而‘胡说八道。要做到这些,必须有自己完整的分析框架与理论建构。”
做研究,应该独立思考,不该写“命题作文”。学者们、学生们都在“做课题”,吴晓求坦承自己做得很少,“很多所谓的‘课题,不过是‘给钱就说话的交易。经济学对我最大吸引力在于,让我面对纷繁复杂的经济现实时用我自己的价值体系与理论建构来独立思考。做那些‘有奶就是娘的课题,限制了我的这项权利。”
吴晓求认为,虽然各人对真理的标准不同,但逻辑观点应该是相通的:“学者理应坚持探索客观经济规律,进行独立思考,而不是做‘命题作文,拿学术声誉去挣钱。”
看热点,应该注重理论层面研究,不该停留在现象剖析。“我会定期组织学生来讨论当前的经济热点问题,要求他们不能停留在现象剖析,而是要深入到理论层面研究。”
长期研究资本市场,吴晓求对互联网金融亦有许多自己的看法。以互联网金融为例,他告诫学生:“说起互联网金融,都免不了提到‘风险、‘野蛮增长,但在说这些之前,你们弄清楚它蓬勃发展的原因了吗?它又给传统金融结构带来哪些挑战?它生存的逻辑在哪里?”
“中国改革开放35年,为什么现代经济体制转型仍然困难重重?要从根本上推动改革,必须要让市场发挥作用。”
“为什么在中国办个企业这么困难?创业者经历层层验资、审查,早已筋疲力竭,后期产品开发、经营如何赶上别人的脚步?”
“在中国生孩子要跑很多机关盖各种章、开各种证明,为什么要在民众实现基本权利的道路上设这么多关卡?”
一个个问题抛出来,吴晓求的“敢言”丝毫不曾停歇。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诱惑,熬过“那十五年”,他的学者之路自由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