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视角下美国华裔文学畅销书的审美特征
2014-06-06郑海霞
[摘要]伴随文学传播媒介的日益更新,以及畅销书机制的诞生,现代出版机构的角色实现了质的变化,由原来中介角色上升为主体建构者的角色,参与文学作品的选题、内容、装帧等生产过程,诱导着作家创作的审美建构,成为影响文学发展的一股重要力量。因此,从出版的视角探讨美国华裔文学的审美特征将进一步突破华裔文学研究的身份、种族和性别视野。
[关键词]华裔文學;审美特征;个人自我;群体自我;女性言说;文革叙事
[作者简介]郑海霞,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当代出版与美国华裔文学畅销书的审美特征研究》,编号2014-ZC-007。
文学作品是人类精神的瑰宝,它以多样的形式、艺术化的语言、多彩的风格表达作者独特的社会体认和独属的思想情感,唤起他人美感,给他人艺术享受,吸引着无数的爱好者。千百年来,对文学的讨论和研究可谓卷帙浩繁、数不胜数,总的可以分为外部研究和内部研究。外部研究主要置于作家的生活环境和创作环境研究范式,内部研究置于文本本身的研究范式。这些研究范式随着科技的发展、文学传播媒介的不断更新、文学形态的不断变化,已经不能满足受众对文学的全面理解和定位。于是,近年来学界对文学的探讨转向以往作为文学传播功能的媒介——期刊、出版机构和电子媒介等视角,全面梳理它们对文学审美、立场、表现形式和意义的主体性建构作用,深入探讨现当代社会的技术革新、全球文化资本和出版机构的商业诉求与现当代文学之间相互交错的动态博弈关系,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研究视界和场域。但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宏观层面上,讨论中国文学居多,当然也不乏一些讨论西方文学的著述。微观层面上的研究相对较少,对华裔美国文学的研究更是寥若晨星。所以,从出版视角探讨美国华裔文学的审美特征和意义价值的建构,将进一步丰富美国华裔文学的研究成果,给人一种别样的阐释和解读。
一、出版机构对美国华裔文学的制约
在市场经济主导机制下,出版机构首要关注的是生产图书背后的利润,它们结合现代报刊、书评和电子媒介的宣传竭力打造畅销书以迎合当代受众的阅读口味和阅读形式。美国的《出版商周刊》每年都会对全球畅销书,特别是美国畅销书及全球50强出版机构进行排名,这成为全球公认的权威图书评价机构,极大地影响着受众的阅读选择和出版机构的选题策划。因此,文学审美性与出版消费性、作品个性与出版文化工业性、文学风格多样性与出版趣味偏至性之间的张力关系构成了当代文学与出版之间的关系实质 。
汤亭亭、谭恩美的作品进入美国畅销书排行榜之列开启了美国华裔文学创作和研究的繁荣景观,但读者发现贯穿美国华裔文学作品一条显性的主线是讲述中国故事,特别是讲述传统的、色彩浓郁的中国故事。这些作品对再现传统中国的偏爱并不仅仅源于海外华裔对其故国一种浓烈的、情感上的依恋之情,而是源于其背后隐匿的强大阅读期待及其出版机构瞄准的强大图书市场和可观利润。因此,美国华裔文学的传统中国主题不仅仅是作者表述自我情感、关怀族类生存状态的自由选择,而是在市场压力下作者—出版机构—读者之间的互动结果。
荣登美国畅销书之列的佳作《女勇士》,最初是以《鸭仔》为名摘要式地发表在《纽约时报》杂志上。故事背景原初设置在美国,在读者中反映平平。后来汤亭亭对手稿进行了修改,把故事背景转移到中国,根植在中国奇幻传说和神话中,附带性地描写了唐人街的华人生活。该书一出版在美国读者中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欢迎,得到了文学评论者的关注,斩获了美国图书多项大奖,进入美国少数族裔文学经典之列。不可否认,《女勇士》的大获成功有其独特的艺术性,但众多批评者之一李磊伟认为:“在我看来,《女勇士》把故事背景从正常的美国社会转移到具有异国情调的中国,这是汤亭亭为了出版对手稿进行有意识的艺术修改。”[1]另一位以细腻描摹母女关系而广为人知的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几部作品也荣登美国畅销书排行榜,特别美国兰登书屋出版的最新力作《沉没之鱼》,以对东方异域异灵冒险的精妙描写而甫一问世便受到读者青睐。因此,美国出版社在商业利润的驱动下着力打造畅销书系列,它们顺势限定了美国华裔文学讲述某种特定类型的故事,形成了美国华裔文学作品的两大叙事传统——民族志叙事模式和“忆苦思甜”叙事模式,这样能够满足美国读者对中国文化“奇观”的消费心理,创造华裔图书销售的佳绩。
对华裔这种讲述故事的限制可以追溯到1887年李恩富出版的自传,也是洛斯出版社的定制稿《我的中国童年》,还有《华女阿五》的原稿被编辑删除了三分之二的“个人化”内容。近年来,随着华裔文学多元景观的呈现,一些华裔作家力图突破既定的叙事模式,着力表现当代中国的风貌、社会的转型和变化。如郭亚力《中国戏剧》描写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的转型,但美国出版商认为没有市场而拒绝出版,最初只能在香港出版。而描述“文革”类题材的小说却成了出版商的新宠,如哈金的作品和严歌苓的作品。满足读者特别是美国主流读者对中国文化景观的审美需求成了各大出版商的选择和归宿。在谭恩美的访谈中也提到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都认为没有人愿意阅读(美国华裔)故事,文学杂志也有如此看法。我收到文学杂志的来信,都是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更愿意看到你写更有异国情调的作品。这话是《巴黎评论》编辑部说的,我现在还保留着这封信。”[2]
二、美国华裔文学的审美特征
在商业利润诉求的时代,出版商的主旨不再是创立一个有个性的、独特的、有价值的书写传统,而是依赖一些营销策略使之出版的图书挤进排行榜,增大在全球的销量,从中赢取可观的利润。图书生产也在大多数情况下成为一种可以预先策划的、可控的商业行为:先有出版社谨慎选题,以一种主题先行的方式确定其基本格调和整体框架,然后才付诸操作。受制于美国畅销书机制的制约,华裔作家在这样的文学场也迫不得已选择先成名再寻求创作艺术上的突破,其文学作品呈现出一种模式化的审美取向。
1. 以个人自我来表现群体自我
美国华裔作家以自传安身立命,但这些传记的传主都是华裔普通人,而不是传统名人。不难理解的是,我们通过阅读名人传记可以丰富知识、激发志气、完善人格、增强勇气、树立理想,而美国读者则喜闻乐道无名气的普通华裔自传,显然他们的兴趣不是去了解那个普通的传主,而是其自传中所展现的“群体自我”——与自己的阅读期待相吻合的中国文化。对于名人传记和华裔传记,布莱恩·尼亚(Brian Niiya)给出了独到见解,提出了“群体自我”的概念,认为“名人传记所表现的是‘个人自我,而普通人自传表现的则是‘群体自我。这类自传之所以得到出版并有人阅读,可以推定的原因是,因为这些自传不仅可以使我们了解自传的作者,而且能够从中了解作者所属的群体。”[3]
美国大量的书评几乎都在宣扬和肯定华裔作品能为美国读者提供别样的异国文化,打开了解异域的窗口,满足了他们对他国文化的幻想,确定了他们对自我文化优越感的臆想。从华裔早期作品《华女阿五》到庄华的《跨越》、汤亭亭的《女勇士》、谭恩美的《喜福会》,再到最近涌现的谭恩美新作《接骨师之女》等自传体小说,都浓墨重彩地描写母亲们竭力逃离灾难频繁的中国和她们如梦魇般不堪回首的过去,以及这些母亲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化而成为保护它的卫士和新一代华裔所承载的多方不公及压力。同时,伴随着故事主线的推进,这些作品也对中国独属的文化现象,如五行说、鬼神说、占卜论、宿命论、家族理念、儒家思想、饮食习惯等进行细致描摹。这些元素弥漫在人物故事中与故事主线交织成神秘而独特的中国结,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诱使他们去探寻打开这些谜团。同时,这些自传的同质化描写也体现了整个美国华裔的生存状态,使华裔作品“忆苦思甜”式的叙事模式成为美国华裔自传文类书写传统或者是叩开美国文学殿堂之门的必由之路。
尽管普通华裔的传记类作品在美国读者中反响热烈,却很少有读者和评论者对该类作品的艺术特性进行点评和探讨,也很少有读者花心思去了解传主们不同的人生遭遇和人生诉求,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超越其传主个人之上的他国文化的神秘和诡异。
2. 女性言說
华裔女性文学创作是美国华裔文学的重头戏,掀起了华裔作品的阅读与研究热潮,为族裔文学的发展和繁荣及美国文学多元景观的呈现作出了贡献。其中享有名望的华裔女作家有汤亭亭、黄玉雪、谭恩美、庄华、任碧莲、伍慧明和邝丽莎等,阅读她们的代表性作品,我们会发现一个醒目的特征——从女性视角以女性故事为主线,通过改写男性叙事模式,取中西故事之精华,融中西叙事之策略,打破女性之沉默,从自己的立场去讲述自己的经历,发出不同于男性的声音,表达出女性的需求。这种讲故事的特征我们称之为“女性言说”。
美国华裔女性作品顾名思义是主要展现美国华裔女性在美国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和理想诉求,但我们却发现这些作品着力渲染的女性经历不是根植在当代中国或美国社会,而是母辈们移民前的近代战火频繁的中国或古代中国。这些作品通过女性言说着力鞭挞的不是来自主流社会的不公和歧视,而是来自华裔内部的性别歧视和中国顽固的传统与习俗对女性的身心摧残。位于华裔畅销书排行榜榜首作家谭恩美的《喜福会》和《造神之妻》都是以从未真正体验过当代中国华裔女儿的视角来叙述她们母亲移民前在内外交困的中国所遭遇的不幸和压迫,而《通灵女孩》更是把浓厚的悲剧色彩定格在太平天国时代,另一佳作《接骨师之女》再次以她罕见的才华讲述了大半个世纪前中国文化的神秘莫测——中国医生利用人骨特别是在北京洞发现的人骨做成膏药来治愈骨裂和骨折,并详细刻画了祖母人生之悲悯,这本书再次荣摘畅销书之名。开启华裔女性作家成名之路的第一人汤亭亭,她的《女勇士》被贴上自传体文类,讲述的是华裔小女儿在唐人街的成长故事,但本作品由五章构成,作者却花了四个多章节的篇幅讲述中国的神异鬼怪、民间传奇、仙风道骨等。就连仅拥有八分之一华人血统,新进华裔畅销书之列的作家邝丽莎的作品《雪花与密扇》《上海女孩》《恋爱中的的牡丹》都是着眼于旧中国女性命运之多舛的刻画,加之对旧事奇物的描摹,其作品在外国读者眼中具有不可小觑的魅力。
这些控诉中国之陋习的作品深受美国读者或西方读者的喜爱,除了其作者独特的艺术建构能力,也与符合美国读者对中国模式化的期待有很重要的关系。因为汤亭亭的《中国佬》与《孙行者》在讲述故事的艺术上要超越她的成名作《女勇士》,但探讨的主题转换到种族问题,它们的销量始终无法企及前者。根据《出版商周刊》,谭恩美作品的销量排在华裔作家之首。究其原因,消费时代图书出版遵循的生产逻辑——读者期待—图书策划—作品本身等各种文学场权力因素的斗争与协调铸就了华裔女性文学的审美取向。
3.“文革”叙事
比较有影响力的华裔其他作家赵健秀、李健孙、徐中雄通过塑造具有阳刚之气的男子汉形象来对抗阉割华裔男子的西方话语,改写他们在“他者”心中的模式化形象,重新建构华裔男性的主体性。尽管他们的这种努力得到众多华裔男性的支持,但他们作品的销量远远不及汤亭亭、谭恩美二人,无法问津美国畅销书排行榜,而能进入《纽约时报》畅销榜的另一类华裔作品都是以“文革”为题材。其中,哈金当属美国文学界最受欢迎的华裔作家,几次问鼎标志着全美小说成就最高的专项奖——福克纳奖,几乎可以堪比俄裔作家纳博科夫,其小说销量在全美畅销书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几乎得到全美评论家一致赞扬,最近也获得国内学界的一定认同。除了哈金简练的文风,对细节几乎记录式的白描,用想象连接细节之间的轻盈和按照故事逻辑发展选择细节的创作能力,他创作的源泉和书写主题——心灵深处的“文革”记忆和创伤体验吻合美国读者对中国独属的文化现象。丹·施纳德在对哈金《等待》的书评中尖刻地说:“是所谓的PC(Political Correctness,即政治正确)导致了哈金这样的Hack Writer得宠”。兰登书屋的封皮设计也颇能说明问题:红色做底暗示了共产主义和朱红宫阙,垂下的大辫子让人无端地想起中国妇女的贤良淑德。这种异国情调是全书的最大卖点(至少对于一般读者)。正如丹·施纳德讽刺说:“如果该书的背景置换到芝加哥,这个故事就会毫无看头。”
以“文革”为题材在美国文学界颇受好评的还有闵安琪、严歌苓两位作家,她们从女性的视角融中西叙事之技巧批评和反思故土文化。黄哲伦不惜扭曲《花鼓歌》的时代背景追赶风头正劲的“文革”题材潮流以期在美国文学市场引起更多关注,结果好评如潮让他名利双收。所以,文学场中各种权力因素的交叉作用使“文革”叙事成为美国华裔文学中的又一大特征。
[1] Li,David Leiwei. Re-presenting The Woman Warrior[A]. Critical Essays on Maxine Hong Kingston[C]. ed. Laura E. Skandera - Trombley. New York:G. K. Hall & Co.,1998:200.
[2] Jen,Gish. Interview by Rachel Lee[A]. Words Matter:Conversations with American Writers[C].ed. King-Kock Chueung. Honolulu:Univeristy of Hawaii Press,2000:227-228.
[3] Niiya,Brian. Asian American Autobiographical Tradition[A]. The Asian Pacific American Heritage:A Companion to Literature and Arts[C]. ed. George J. Leonard. 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Inc.,1999: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