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异化方式向后现代异化方式的转变
2014-04-29张海涛
张海涛
[摘 要]进入后现代以来,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表现为,物的异化被符号异化所取代。马克思主义的异化论揭示了物的异化状况,鲍德里亚的异化论揭示了符号异化状况。从马克思到鲍德里亚,异化论从现代形态推进到后现代形态。鲍德里亚对符号异化的批判开拓了马克思主义异化论的后现代意涵。
[关键词]物;符号;异化;现代;后现代
[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1-0000-04
“异化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视野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理论。可以说“异化理论是马克思创立剩余价值学说的动因和起点,是孕育历史唯物主义的开端,也是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和论证共产主义的锐利武器。”[1] (p.9)马克思本人的“异化理论”主要是一种生产异化论。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和马尔库塞的异化理论主要是一种商品异化论和消费异化论。无论是马克思的生产异化论还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商品异化论、消费异化论,其所批判资本主义异化状况的起点都是对物的异化的批判。鲍德里亚结合后现代语境将异化批判的起点确立在符号上,将马克思主义的异化论开拓为符号异化论。一、 马克思主义的物的异化论
1马克思的生产异化论
马克思所生活的19世纪,异化主要存在于劳动生产领域,马克思对异化的批判也主要局限于劳动生产方面。马克思说:“当我们问劳动的本质关系是什么的时候,我们问的是劳动者同生产的关系。”[2] (p.47)马克思也正是据此关系总结出了劳动异化的四种形式。
第一,劳动产品的异化。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劳动者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就像同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一样……劳动者耗费在劳动中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的,与自身相对立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越强大,他本身、他的内部世界便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便越少。”[2] (p.45)这就是说,劳动者成了自己劳动产品的仆婢,而劳动者自己的产品则成了异己的统治力量。
第二,劳动本身的异化。劳动在非异化状态下可看做是一种积极的创造活动,是人的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劳动却成了外在于劳动者的一种存在物。劳动者进行劳动的目的乃是在劳动之外获得自身的确证。正如马克思所说:“劳动者只是在劳动之外才感到自由自在,而在劳动之内则感到爽然若失。”[2] (p.45)因为在异化劳动中,劳动已不为劳动者所有,所以马克思才不无感叹地说:“劳动者的活动属于别人,它是劳动者自身的丧失。”[2] (p.47)
第三,人的类本质的异化。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结合马克思的相关论述将人的类本质归结为,人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统一。“自然为人类所控制、征服和利用,成为顺从人的自然,成为人的‘非有机的躯体,人则成为掌握控制自然的主人。”[3] (p.402)但在异化劳动中,由于劳动仅成了劳动者的生存手段,劳动对于劳动者来说就成了一种异己的否定力量。本来属己的类本质就成了一种异类本质。由此异化劳动就“从人那里剥夺了他的生产的对象,从而也剥夺了他的类的生活,他的现实的、类的对象性,把人对动物所具有的那种优点变成缺点。”[2] (p.52)
第四,人与人的异化。人从人的类本质异化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个人与他人相分离的过程。马克思说:“在异化劳动条件下,每个人都按照他本身作为劳动者所处的那种地位和角度来观察别人。”[2] (p.56)但在异化劳动条件下,每个人通过他人所认识到的却只是自己的异化。又由于这种认识是相互的,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便成了一种异化关系。
马克思对异化问题的批判是以对劳动产品的异化为批判起点的。其后,马克思在关于“商品拜物教”的论述中更深刻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把以剥削为本质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内化为物,并将其神秘化的现实。从而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正是通过将处于异化形式的物“剥离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使人们麻痹并进而放弃了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批判的。可见,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本质上是一种物的异化论。
2卢卡奇的商品异化论
卢卡奇所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市场化更加深入,同时现代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的机械化也更为普及。面对这种情况,卢卡奇认为一旦劳动产品进入市场发生交换转变成商品,商品就获得一种新的客观性(物性)。由于这种客观性,劳动产品的使用价值就被交换价值所取代而在商品结构中获得统治地位。同时,市场运行机制还通过将劳动产品吸纳进自身内部,而使劳动产品在转变成商品的同时获得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自律性质。这样,商品世界就有了一套自己的运动法则。任何劳动产品一旦进入这套运动法则就被赋予商品形式。而商品形式则“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质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4] (p.138)卢卡奇为我们所描述的异化形式是:“在客观方面是生产出一个由现成的物以及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成的世界(即商品及其在市场上的运动世界),它的规律虽然逐渐为人们所认识,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作为无法制服的、由自身发生作用的力量同人们相对立。……主观方面——在商品经济充分发展的地方——,人的活动同人本身相对立地被客体化,变成一种商品,……”[5] (pp.147-148)即是说,一方面,商品的运动法则客观存在,人们虽能认识它,却无力改变它;另一方面,人们自身也被吸纳进这一运动法则里变为商品。
这种异化状况极鲜明地表现在商品生产领域。与商品世界的这种运动法则相适应,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生产表现为一种机械合理化与计算性特征。在这种机械合理化与计算性原则的宰制下,在商品生产中,生产主体伴随着生产客体的肢解而无可避免的被破碎化。卢卡奇说:“生产客体被分成许多部分这种情况,必然意味着他的主体也被分解成许多部分。”[5] (p.150)总之,生产主体在商品生产中被这种机械合理化与计算性的商品世界的运动法则异化了。卢卡奇更把这种他所谓的“物化”推及于全社会,认为,就连政治领域、精神领域乃至现代婚姻甚至性也都笼罩在商品异化的巨大梦魇中无所逃遁。
那么如何克服这种商品异化状况呢?卢卡奇给出的答案是:对总体性的渴望。总体性先验存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异化作为其否定的片面而存在。无产阶级通过对这种总体性否定片面的认识而渴望总体性,从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异化,进而完成对总体性的否定之否定。这种否定之否定从社会形态上来讲是共产主义,从人类整体的角度来讲是人性的重归完整。所以卢卡奇说,面对资产阶级在政权、知识、教育和经济等方面的优越,“无产阶级唯一的武器,他的唯一有效的优势就是:他有能力把整个社会看做是具体的历史的总体,有能力把物化形式把握为人与人之间的过程。”[5] (p.289)
纵观卢卡奇的整个“物化”理论,一方面,卢卡奇拓宽了资本主义社会异化批判的视野,将异化看作普遍于资本主义社会一切方面的状况;另一方面,卢卡奇由于着重揭露了资本主义商品运动的实质,将商品纳入一个特定的运转系统加以批判从而深化了物的异化论。
3马尔库塞的消费异化论
马尔库塞认为,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随着社会阶级结构的变化(如白领工人比重增大,蓝领工人比重缩小),在生产自动化越发深化的条件下,劳动者对待机械化生产的态度已变得积极主动。其原因则是:“大众运输和传播手段,住房、食物和衣物等消费品,娱乐和信息工业不可抵抗的输出,都带有规定了的态度和习惯,都带有某些思想和情感的反应,这些反应或多或少愉快地把消费者同生产者,并通过生产者同整个社会整合起来。”[6] (pp.11-12)也就是说,对消费的渴望,敦促劳动者积极面对生产。所以,统辖于生产领域的异化方式,主要已不再是劳动产品的异化而是消费品的异化。
在马尔库塞看来,劳动者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异化而是反而维护这种异化。马尔库塞说:“如果工人和他的老板享受同样的电视节目并游览同样的娱乐场所,如果打字员打扮得像她的雇主的女儿一样花枝招展,如果黑人挣到一辆卡德拉牌汽车,如果他们都读同样的报纸,那么这种同化并不表明阶级的消失,而是表明那些用来维护现存制度的需求和满足在何种程度上被下层人民所分享。”[6] (p.9)正是由于劳动者分享了原来由资本家所独享的消费品与消费方式,无产阶级才被资产阶级所化同,成了一种“单向度的人”。这样一来,不仅马克思所企盼的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革命成为一种虚妄,就连卢卡奇所设想的无产阶级的总体性意识也成了一种痴想。
马尔库塞同卢卡奇一样并不单纯从经济领域分析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异化。认为,资本主义已经以这种异化方式为手段,以技术为中介,将政治、经济、文化整合成一个无所不包的体系,并通过这一体系吞没了它的一切否定因素与革命力量。
那么,这样一个制度是否还有质变的可能?马尔库塞的回答是肯定的。但马克库塞却认为革命的主体却已不是无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业已被这种制度所同化。真正的革命主体在马尔库塞看来乃是“在保守的大众基础之下的亚阶层,如被遗弃者或被排斥在外者,被剥削、被迫害的其他种族和有色人种,失业者和不能获得职业者。”[6] (p.216)但即使是这些人马尔库塞也不抱多大希望,认为即便他们作为敌对的力量从外部击中了社会制度,也没有任何东西证明,这将是一个好结局。
总结来说,马克思、卢卡奇与马尔库塞的异化理论都是一种物的异化论。马克思着意批判了具备实际物质性的劳动产品的异化。卢卡奇从商品的角度批判了处在商品运动关系中的“新物性”所导致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状况。马尔库塞则从商品的消费特性入手,揭示了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消费品的异化图景。
在对“物”的分析上,鲍德里亚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逻辑。马克思主义主要是从经济—哲学视角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中“物”的存在方式(即,劳动产品-商品-消费品)。鲍德里亚的现实立足点则是分析消费社会中“物”的存在方式,即“符号”。在马克思、卢卡奇和马尔库塞那里,任何一种物都是由资本的生产与交换体系所中介的,而在鲍德里亚这里,“物”的存在则是以符号为中介的。因此,可以说,在鲍德里亚这里,马克思主义的异化论所关注的“物”的实体性被“符号”的虚拟性所取代了。相应的,“在物向符号的转变中,物的象征意义隐退了,道德价值让位于结构中的功能性价值。”[7] (pp.138-139)符号的意识形态诡计也借此显露无遗。鲍德里亚以对符号异化状况的揭示,深刻批判了后现代社会“符号的意识形态诡计”。
二、 鲍德里亚的符号异化论
鲍德里亚的主要理论著述除了《物体系》之外大都发表于20世纪70年代以后。这一时期内,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后现代特征已越发明显。随着当代资本主义物质财富的极大丰富,随着购物中心、高速公路及大众传媒越来越成为这个社会的主要文化表征,人们传统的时空感几乎丧失殆尽,社会真实被媒介真实所化同。由此,商品的物性已显得微不足道,代之而起的是商品之间的差异,及不同商品间所结成的以商品的差异为区别标志的结构体系。人们所消费的也已不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而是它的差异,是它在体系中所显示的意义。诚如鲍德里亚所说,对于商品来说,“(被消费的)不是它的物质性而是它的差异。”[8] (p.70)“不是物品而是关系本身”[8] (p.70)。这有如结构主义语言学所描绘的语言系统。能指与所指没有任何内在的本质关联。符号仅以其与其他符号间的差异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在鲍德里亚看来,后现代社会的商品体系正是这样一个语言系统。处在这个商品体系中的作为能指的商品的符号价值要远远大于其作为所指的使用价值。由此,消费的前提就是物必须成为符号。
就消费行为来看,原来资本主义社会的消费,其行为以需求为动力,以物的获得和需要的满足为标的。如今在后现代社会,消费行为的目的不再仅仅是衣食饱暖而更重要的是标位身份,本质上是为了获得一种身份符号、精神满足。可以说,“符号消费的实质是一种精神消费。”[9] (p.1)这样一来,物的异化实际上就变成了符号的异化。马尔库塞所论述的人们由对物的消费而获得的虚假的满足感,如今则变成了人们由对符号的消费而获得的成就感。在马尔库塞那里还基本上是一种生理性的满足,在鲍德里亚这里这种满足感则已经是精神性的了。但问题是,由符号消费所导致的人们的这种精神性的成就感仍然是一种虚假的感受。因为,一方面,信息爆炸所导致的当代生活的符号漫漶,使人们在广告与符号的虚拟王国里逐渐丧失了否定与批判的精神维度,从而生长出一种类似于商品拜物教的符号拜物教。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里的报纸、电视媒体和互联网络又以强大的攻势主动吞噬着人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在督导各种符号的生产物与传载物对人们进行符号驯化。
鲍德里亚对后现代社会这种符号异化状况批判至深却认为对其进行变革的可能微乎其微。前期鲍德里亚尚还保有变革的激情,试图通过“寻求物的另一种存在方式——象征交换来解决现实问题,强调物的非理性、非计算性、牺牲存在方式。”[10] (p.25)但后期鲍德里亚就几近于绝望了。他干脆玩世不恭的认为,对这种符号异化的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我们制造的符号与物直接统治这个星球,这才是人类最好的命运。
后期鲍德里亚的悲观论调绝非空穴来风而是建立在其对物、对符号异化进一步认识的基础上。当物转变成符号,符号就借助高科技(电子技术、生物技术、大众媒体技术等)营造出一个无比巨大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符号以“实在之物”的面目取代真正的现实之物,使得现实之物反倒变得虚假起来。于是,这个“实在之物”就获得了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的统治权,从而发动全体之“物”向人类反攻,构成对人的“致命战略”(鲍德里亚)。终于,在近现代社会里人类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客观世界的征服,如今完全颠倒过来,变成了这些“实在之物”向主体世界的反攻与复仇。最终的结果是,虚拟之物(符号)以其高科技的高明与智慧,按照自己的逻辑,将整个社会完美同一。这样,在后现代社会,一方面,符号世界通过符号异化消解人的主体意识;另一方面,人们又在虚拟世界的沉醉中主动迎合这一符号异化的趋势。由此,后现代社会的物便通过符号异化完全控制了主体,使整个社会成为一个只有符号一极的异化社会。照此,我们可以说,鲍德里亚所揭示的后现代社会的符号异化乃是自马克思发现异化以来,最为登峰造极的一种异化形式。物的异化嬗变为符号的异化,人们的反抗就更加艰辛与无望了。
三、结语
随着资本主义市场关系的自然增长及商品化的渐进,资本主义的异化方式也由现代异化方式转变成了后现代异化方式。在这一转变过程中,异化伴随着新的历史状况不断深化、扩散,从对劳动者肉身的戕害逐渐引向对劳动者精神心理的控制,从单纯经济领域内的异化逐渐泛化为对整个社会的物化。终于,无论从人的肉身到精神,还是从社会的经济领域到其他领域都被统辖在异化的普遍范式之下。虽然在这一过程中,资本主义的统治方式逐渐趋于软化,但统治的力度与广度却实实在在地加大了。马克思、卢卡奇、马尔库塞及鲍德里亚都透过纷繁的历史现象窥见了不同历史时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社会关系与文化关系的异化本质,并提出了自己的解救主张。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状况的深化与扩散,在现实的解决方案上,从马克思到西马再到鲍德里亚却变得越来越软弱无望了。这实际上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历史课题: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尤其是后现代社会的符号异化日趋深入的情况下,“我们如何从马克思主义哲学出发建构一条现实的批判理论”[10] (p.26)。这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建构的一个重要理论问题。
[参 考 文 献]
[1]李印堂.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及其发展[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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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美]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M],张峰、吕世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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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覃志红、李妍.生产·消费·抑或符号?——消费社会的主导逻辑探析[J].北方论丛,2009,(6).
[10]仰海峰.“物”的分析:从马克思、海德格尔到鲍德里亚[J].东岳论丛,2004,(2).
(作者系文学博士,西安石油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张桂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