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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抽象人性观”到“具体人性观”

2014-04-29丁立卿

北方论丛 2014年1期
关键词:辩证法人性资本

丁立卿

[摘 要]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基于哲学革命的语境从三个维度展开人性问题的研究:就哲学批判维度而言,马克思在文本中揭示了人被资本统治的异化现实以及被抽象哲学统治的思想境况,从而破解了人性被抽象化的历史之谜;就哲学创新维度而言,马克思基于对人的生命及其实践活动特性的理解,提出了人的“类特性”的具体人性观;就人类历史发展维度而言,马克思从具体人性观入手阐释了人类生命存在与发展遵循的“新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历史逻辑。

[关键词]人性;资本;生命;实践;辩证法

[中图分类号]B8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3)06-0000-04

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844年手稿》)自上世纪20年代公开出版以来,人们没有停止过研究文本的各种争论。这种现象一方面意味着我们仍未充分“读懂”《1844年手稿》;一方面意味着我们在面对新的时代问题时,《1844年手稿》仍是重要的思想资源。在此背景中继续探研《1844年手稿》,仍可能获得很多积极的思想观点。在《1844年手稿》的诸多理论问题中,马克思的人性观表征了怎样的哲学境界是直接关涉《1844年手稿》性质与评价的核心问题,亦是创想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形态的重要思想根基。

一、马克思从资本入手破解了人性被抽象化的历史之谜

如何理解人?这是进入哲学理性思考之后,困扰人类的根本问题。一部哲学史,完全可以看作不同的“人的观念”的发展史。归结起来,关于人的理解无非是“唯物”与“唯心”两种。唯物主义强调了人性的物质性特点;唯心主义强调了人性的精神性特点。但在马克思之前,人性的物质性观点与精神性观点是两极对立的,任何一方无法压倒另一方,由此人性的双重特点被割裂,人性被抽象化。那么,人性为何会被抽象化?这是一个需要彻底到探究人的生命及其存在特性的本源性问题。我们认为,马克思哲学中有关这一问题的合法性、有效性研究,最初发生在《1844年手稿》之中。

基于前《1844年手稿》时期的研究基础,马克思在文本中首次将经济学与哲学内在统一的研究人性问题。这不是一种简单的统一,而是表征了马克思已然找到破解人性被抽象化的根本点,即将哲学与人的时代性生存特征结合起来,以彻底的反思来揭示人性生成的真实境界。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在经济学视域着重于批判性地研究资本主义社会以资本为主的私有财产。在他看来,资产阶级经济学家认为“劳动是人的能动的财产”[1](p.12),但实际劳动的工人却生活在贫困当中,“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1](p.51)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境况?有关这一问题的探究,不仅触及到工人与商品(人与物)之间关系的觉解,也触及到把握人的本性生成的现实境界。在这个问题上,国民经济学家看到了工人阶级现实生活的艰难困苦,但他们只在道德上表示同情,却从未把这个问题真正当做理论问题去关注与研究。因之,国民经济学家从来没有把工人当作具有人性的人来看待,而只是看作会劳动的动物。国民经济学家的理论观点存在着自相矛盾。一方面,他们认为资本是通过工人的劳动创造与积累的;另一方面,他们认为资本是工人能够进行财富创造与积累的第一推动力量,工人只是实现资本增长的“活的工具”。

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指出:“尽管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但确切地说,它是外化劳动的后果,正像神原先不是人类理智迷误的原因,而是人类理智迷误的结果一样。”[1](p.61)根本而言,资本是工人劳动外化的产物,但当资本被创造之后却变成工人劳动的基础与前提,没有资本工人就不能进行劳动。这种资本与工人劳动之间本末关系的混淆,类似人与神之间本末关系的混淆。神本是人在劳动中主动思维创造的,而神被创造出来之后却成为前资本主义社会人的主宰。马克思认为,工人与资本的关系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理论视野中被混淆与颠倒。工人阶级作为人的特质在国民经济学的理论上被贬低,在实际的生活中更是过着牛马一样的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实现了对人的统治。在此,马克思使用了异化概念表征资本统治人的现实境遇,但人的异化并非《1844年手稿》的核心问题。马克思使用异化概念的理论目的是揭示人性被彻底抽象与贬低为物性,而资本则被抽象抬高为保有主体性的时代特征。这是马克思在文本中进行经济学批判的最大收获。基于这种思想收获,马克思也找到了破解黑格尔哲学的钥匙。

黑格尔的哲学体系是一个让他的学生颇感困惑的神秘思想。但马克却一针见血地指出:“黑格尔站在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黑格尔唯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1](p.101)马克思承认劳动是深受黑格尔重视的哲学范畴,但马克思认为与国民经济学家同一立场的黑格尔不可能实现对劳动的真实觉解。黑格尔的“自然哲学”虽承认人进行现实的具体劳动,但这种物质性、感性的劳动是不真实的、虚假的,只有抽象的精神劳动具有本源性意义,是创造一切现实的基础和源泉。黑格尔认为人不是通过物质性、感性的劳动产生主体性“自我意识”,而是具有主体性的“自我意识”创造产生人的物质性、感性的劳动及其成果。由于人的劳动被片面规定为抽象的精神活动,从而导致现实的人和自然界被神秘化和精神化。人通过劳动自我创造的现实历史成为“自我意识”的抽象发展史。人不是作为现实的、具体的人进行劳动,而是抽象主体性“自我意识”发展的必要环节,只有在“自我意识”厌倦了抽象的时候才能够出场。如此看来,黑格尔哲学并不诡秘,只要抓住“自我意识”的创造活动不过是人的现实劳动抽象化的表达,就能找到“哲学全书”的奥秘。在黑格尔的哲学中,人只是被动的、从属性的生命存在,人处于被抽象“自我意识”统治的生存境况。黑格尔哲学中抽象统治人的生存与发展的主体性“自我意识”,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统治一切、控制一切的资本的哲学表达,是德国古典哲学以思想的方式表征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时代精神。

有鉴于此,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从资本入手,实质破解了人被抽象化理解的历史之谜:国民经济学家片面注重了人的劳动的物质性特点,将劳动物化的资本抽象化,从而导致人性被抽象为物性;黑格尔单一强调了人的劳动的精神性特点,将劳动主体化的“自我意识”抽象化,从而导致人性被抽象为神性。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统治一切导致了人性的割裂与抽象。而由此上溯到前资本主义社会,神统治一切同样引发人性的割裂与抽象。这一历史之谜的破解,标志着马克思已然超越了西方传统哲学抽象人性观的语境,不再以知性方式寻求人之外某种本真与先验的“本体”来解释人的本性,而是从人的现实的生活(如经济活动)中考究人的本性生发的境界。在此,马克思的经济学研究没有失却哲学的形上反思,马克思的哲学研究扎根于经济学的现实分析,两者的内在融合构成了他一生特有的研究路向。

二、马克思从人的生命入手揭示了人的具体“类特性”

通过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破解的人性被抽象化的历史之谜,我们发现,西方哲学家在人性问题上陷入抽象语境的根本缘由是未能找到统一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关节点,即人的生命及其活动。在西方传统哲学家看来,生命只能有一种就是生物学科语境中的生命,与生命相对就是无生命。谈及生命,人就具有与动物无异的物质性特点,如费尔巴哈“人本主义”所主张的思想。而论及人超越动物的特性,又必须排除人的生命,将人视为特类,进而夸大人的精神性为神性,如黑格尔唯心主义所主张的思想。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资本的现实批判破解了困扰西方哲学家的人性难题,并实现了觉解人性问题的关节点(人的生命及其活动)的突破。

马克思指出:“一个种的整体特性、种的类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动的性质,而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恰恰就是人的类特性。”[1](p.57)在此,人的生命本性被马克思界定为“类特性”,而“类特性”就是人的自由而具有主动意识的生命活动。初看起来,马克思的观点似乎偏离了对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双重理解,而实质上却意味着马克思理解人性的思维方式的彻底变革。很明显,马克思的观点表征了“人的本性在于‘他的存在就是他的活动。”[2](p.10)由于人的生命活动从来都是具体的、现实的、历史的、生成变化的,因此人的本性也绝不可能只是单一性质的,而必然具有双重性质或多重性质;人的本性也绝不是提前预设的或永恒不变的,而是随着人的生命活动的历史发展不断得以丰富。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把以生产劳动为主的生命活动指认为实践。在他看来,凭借自由而具有主动意识的实践活动,人“能动地、现实地使自己二重化。”[1](p.58)“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人的自然存在物。”[1](pp.105-107)人与自然界建立起否定性的统一关系。“人既不是抽象的来思维自然,也不是单纯的直观自然。”[3](p.113)在这种否定性的统一关系中,曾被传统哲学家抽象割裂的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实现了内在同一。一方面,人与自然界其他存在具有同质的自然属性,这种自然属性决定了人性具有物质性的一极,人必须服从自然界天然而固有的生命规则;另一方面,人作为人还具有精神性一极,这种精神性使人能够有限度地打破人与自然的天然关系,建立一种自为的生命关系。在文本中,马克思实现了对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相互对立、相互依赖的统一关系的思想自觉,并深层次地将“类特性”作为统摄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哲学范畴。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虽使用了与费尔巴哈相似的“类特性”哲学范畴,但内涵却完全不同于费尔巴哈生物学语境的“类概念”。马克思从现实的人的生命活动来阐释人的“类特性”,生产劳动是这种生命活动的主要方式。人通过创造性的生产劳动改变了动物天然自然性的生存方式,确立了主体创造性的生存方式。生存方式的根本性改变意味着人从自然界的绝对控制中获得了解放,不再完全服从于自然界的天然规制。在此种生产劳动中,人既实现了自然界的改造,也自觉确证了人之为人的生命特质,这就是马克思的“类特性”哲学范畴与费尔巴哈“类概念”的区别。这样来理解人的本性是具体的、历史的,马克思已然与西方传统哲学家之间具有本质的区别,表现出觉解人性的崭新思想维度:

其一,从现实维度去觉解人的本性。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主张立足于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来理解人的本性。在他看来,忽视与遗忘现实的人及其实践活动,只在“知性理论”的语境中研究人性的哲学立场与解释原则,必然导致人在“知性理论”中不是具体的生命形象,而只是某种抽象的物或精神。如果意欲摆脱抽象谈论人性的思想状况,则必须转换研究视阈,从具体的人的实践活动中发现人性不断变化的必要性与可能性。这种觉解人性的现实维度,表征了马克思为改变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统治一切的现实所进行的思想探索。

其二,从主体维度去觉解人的本性。马克思认为,在整个自然界中,人与其他生命存在的不同在于能够进行以生产劳动为主的实践活动,并以此确立人之为人的生存根基。自由而具有主动意识的实践活动彰显了人的主体生存之“类特性”。从本源性的意义来说,人的实践活动是人能够具有自由、主动意识的生存论根基,但自由、主动意识又是现实的人进行实践活动的观念基础。马克思反对将人的劳动实践与人的主体自觉“类特性”置于两极对立之中,主张在人与自然关系中从实践活动视阈界定与觉解人的主体“类特性”,实现人的主体“类特性”与人的实践活动的内在同一。

其三,从生成维度去觉解人的本性。把人的实践活动视为人的“类特性”,表明马克思将人视为处于不断生成与变化之中的生命存在。人能够并实际表现出怎样的本性,完全取决于人的实践活动的方式与层次。在不同的历史时代,人的实践活动具备不同的方式,人的本性的生成亦会表现出不同的境界。“工业的历史和工业……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1](p.88)对工业历史与人性关系的自觉,使马克思认识到人的本性会随着实践活动方式的进步而不断获得境界的提升,这种提升不是事先预设的、单一的、片面的生成,而是以可能性、潜在性的开放界域呈现出丰富多样的人性历史。

三、马克思从具体人性观入手阐释了人类存在的辩证历史逻辑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以揭示资本主义社会资本统治一切的异化现实为基础,从具体人性观入手阐释了扬弃人的异化现实的历史逻辑。在他看来,人的异化现实最初不是发生在资本主义社会,而是在前资本主义社会(封建社会)就已经发生了。所不同的是,在两种社会形态中人的异化程度不同而已。在前资本主义社会,人主要处于被神统治的异化境况,这种异化由于受道德性、伦理性因素的影响而不显得极端露骨与残酷,往往带有一种“温情的色彩”。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异化变为资本统治一切的赤裸裸的彻底与全面。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极端发展,表明资本主义社会是人类能够走出异化困境的重要前提。显然,从人的本性视阈可以发现,扬弃人的异化现实是一个历史过程,在时代的更替中人的异化现实可能渐行渐远直至消解。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消解的过程遵循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即“新唯物主义”辩证法所蕴含的历史逻辑。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发现并阐释了辩证法的现实理论根基。马克思写道:“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1](p.101)在他看来,推动原则与创造原则是辩证法的基本原则,但这种原则被黑格尔界定为“自我意识”的本性,黑格尔的辩证法是抽象的纯思想辩证法。马克思认为辩证法的真正主体并非“自我意识”,而是具有主体“类特性”的人。人及其现实的生命活动是辩证法的真实理论承载体,辩证法以否定性的核心内涵与精神表征了人的生命及其“类特性”发展的内在规律与逻辑。要言之,辩证法是人性生成与发展的思想逻辑。推动原则与创造原则只有被理解为人的实践活动的特殊原则,才能真正表征辩证法的否定性精神品质,进而确证辩证法的理论意义。从根本上说,人类陷入异化及异化扬弃的生命过程之具体展开,应遵照辩证法的理论逻辑与理论规律。就现实性而言,人们不会甘心陷入无奈的异化困境之中,而改变异化现实需要具备反思与批判的生命精神,才可能革命性地变革异化的生存方式。人的此种生存逻辑,在思想观念的层面正是辩证法所内在诠释的。

在《1844年手稿》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人类被资本统治的异化现实。在这种异化现实中人性被彻底抽象化。但造成这种异化的根源并非资本。资本是“死的物”,它本身不可能统治具有主体“类特性”的人。异化是人性的物质性与精神性内在矛盾通过实践活动的外化表现,是人有目的地改造自然界的成果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实。也就是说,人的异化是人的“类特性”引发的。与前资本主义社会相比,这种异化由于扩大与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因此,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人(工人阶级和资本家)都处于异化的生存状态。这是资本主义时代人性的根本问题。马克思认为,人的异化及其扬弃作为人类走向未来的根本价值诉求,应在辩证法表征的思想逻辑中实现。依据辩证法的思想逻辑,人由实践活动造成的异化现实与扬弃异化不是两种外在事物的矛盾关系,而应看作由实践活动实现的人性之物质性与精神性矛盾的内在否定、内在超越、内在扬弃。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以发现并阐释辩证法的现实理论根基为前提,向工人阶级呈+现了辩证法作为人性不同境界生发逻辑的理论图景。马克思思想研究的目的在于,引导工人阶级真实觉解辩证法的理论内涵,从而在异化现实中逐步形成辩证法蕴含的超越性、否定性生活态度与生命精神。秉持超越性、否定性的生活态度与生命精神,工人阶级不会寄希望于虚幻的世界“创造者”来改变异化现实,而是认识到自己就是世界的创造者与改造者,是摆脱异化现实的根本力量。在此,马克思不仅表达了改变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现实的一种生命观念,也表达了他对人性向更高境界生发的一种价值追求。

总的来说,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基于经济学与哲学内在融合的研究方式,从“人性”分析的视角,把人的“类特性”理解为自由而具有主动意识的实践活动,从而把哲学反思与人的生存方式结合起来,以人的实践活动及其历史性变革来理解各种哲学问题,既批判了传统哲学从外在“本体”来解释人性的超验方式,也超越了传统哲学抽象化的人性观念。在马克思那里,已经不是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也不是费尔巴哈的“我欲故我在”,而是“我活动故我在”。尽管这种改变是不完全的,但足以表明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初步实现了哲学革命。

[参 考 文 献]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2]高清海.高清海哲学文存:第2卷[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

[3]都岩.主体性与人类中心主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自然观解读[J].北方论丛,2009,(4).

(作者系北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责任编辑 张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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