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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安时处顺”思想对宋代词人的影响

2014-04-29张翠爱

北方论丛 2014年1期
关键词:宋词自然庄子

张翠爱

[摘 要]在宋朝,庄子“安时处顺”思想成为疗治士人心疾的良药,对于多情多思的词人而言,庄子是他们宁静安适的精神家园。宋代词人沐浴在庄子思想中,词作对摆脱是非心,挣脱名利网多有表现,苏轼、晏殊、王安石、辛弃疾、张元干等人的词作,或化用《庄子》语句,或取法庄子思维,这使宋词散发出独特的艺术魅力,同时成为文化上的一方精神净土。

[关键词]庄子;安时处顺;宋词;自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1-0000-04

面对无限、永恒、自由的自然,及其不言不辩、无是无非、无善无恶的朴素大美,庄子认为,人应该安心适时,顺应自然。《庄子·大宗师》:“死生,命也,其有夜曰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1](p.177),《德充符》:“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1](p.157),《达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1](p.487)。庄子思想中的“命”,既指决定人们生死的自然规律,也指不依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社会规律。庄子提倡“安命”哲学,《人间世》:“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1](p.123),庄子看到,人事是“命”的重要环节,即“事之变”,在能力范围内,要尽最大努力,在无能为力情况下,则要端正心态,“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之悬解”[1](p.103),唯有安时处顺,哀乐情绪才无法侵入内心,人才能解除束缚。庄子认为,对命运和时势,不要固执抗争,而要顺应变化,其目的是“安其性命之情”[1](p.268),使人回到生命的本真状态。

战国时代,因思想学术自由而出现“百家争鸣”,在宋代,因专制统治而难以自由表达观点。苏轼因为诗文创作而被罗织罪名,险些丧生于所谓“乌台诗案”。辛弃疾、陆游等人堪称忠心赤胆,但没有得到君主的垂青,反而被贬。庄子的“安时处顺”思想,使宋代词人的“性命之情”,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得以安顿。

一、摆脱是非心

《庄子·齐物论》曰:“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1](p.49),又曰:“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1](p.54)。彼、此是相对的概念,而且各有各的是非,即物与物、人与物、人与人之间的是非,都各有其是,也各有其非。出发点不同,是非也会改变。为此,庄子提出“照之于天”(即观照事物本然的认识态度)及“以明”(即用明静的心境去观照事物实况)的认识方法。而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1](p.62)。不执著于是非的争论而保持事理的自然均衡,物我、人我便能各得其所,也才能自然发展。可见,庄子提出“齐是非”观点,前提是人的“成心”不能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1](p.62),了无是非,顺着自然的路径行走且不知其所以然的“道”,才是判断是非的标准。这种观点,对苏轼等人影响很深。苏轼词《定风波》中有齐是非之意①: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词作于元丰五年(1082年),词人当时被贬黄州。对于政治打击,苏轼并不计较,“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即是一种无是非、无物我的自然心态。又如,同年所作《哨遍》上阕曰:“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苏轼认为,出仕与隐居如云出鸟还一样,都是顺其自然之事。下阕曰:“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还止。”因为有齐是非观念,词人坦然坚定地接受命运,如同江流遇坑便停,不争进退。

苏轼的齐是非观念,深受庄子思想的影响。苏轼作于元丰六年(1083年)的《临江仙》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彀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长恨此生非我有”化用《庄子·知北游》:“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之有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1](p.567),体现词人被是非世事缠缚的郁闷。“何时忘却营营”化用《庄子·庚桑楚》:“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1](p.597),体现词人欲摆脱是非之心,“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他要将有限的生命融化在无限的大自然中,回到生命的本真。

了无是非的苏轼能宽容待人,甚至宽恕迫害他的人。“苏子瞻泛爱天下士,无贤不肖,欢如也。尝自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乞儿。子由晦默少许可,尝戒子瞻择交,子瞻曰:‘吾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此乃一病”[2](p.635)。此即庄子无“穷达富贵、贤与不肖、毁誉”的齐是非观念的直接体现。

当风烛残年的苏轼从海南岛儋州贬所北归,途经润州(镇江)时,在金山寺看到李公麟所画东坡像,回顾一生,感慨万千。于是作《自题金山画像》:

心如枯死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3](p.2641)。

此诗化用《庄子·齐物论》中的典故:面对南郭子綦进入忘我境界的静坐,颜成子游问:

“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1](p.33)

苏轼真正达到了“吾丧我”的境界,去除了是非“成心”,扬弃了自然生命中一切不自然的东西。“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1](p.94)。苏轼“无近名”,却无法“无近刑”。但齐是非的观念,使他把“近刑”也看成自然的“命”的一部分,这使他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的“大辩不言”(《齐物论》)[1](p.74)中得以“保身”、“全身”、“养亲”,并使他没有身死南荒,而如愿终老山清水秀的阳羡。

词人张元干于绍兴四年(1134年)有《蝶恋花》一词:

燕去莺来春又到。花落花开,几度池塘草。歌舞筵席人易老,闲门打坐安闲好。 败意常多如意少。著甚来由,入闹寻烦恼。千古是非浑忘了,有时独自掀髯笑。

词人也是积极主张抗金恢复、反对苟且偷安的爱国志士,但遭到秦桧的排斥、打击。词人于绍兴四年(1134年)作此词,词中感慨时光流逝,悲叹人生在世“败意常多如意少”、“歌舞筵中人易老”,认为没有必要“入闹寻烦恼”,即要摆脱尘世的是非。故而,面对千古是非,词人“有时独自掀髯笑”,深觉“闭门打坐安闲好”。

关于辛弃疾,宋人洪迈《稼轩记》载:“(稼轩)赤手领五十骑,缚取(张)五万众中,如挟毚兔,束马衔枚,间关西奏淮,至通昼夜不粒食。壮声英概,儒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4](p.393),朱熹谓:“辛弃疾颇谙晓兵事”[5](p.281)。可见,辛弃疾是位雄才大略的抗战英雄。当他收复中原的愿望未能实现,并遭受接连不断的诬陷打击时,词在表现坚决抗金的爱国思想、战斗精神,抒写民族危难的悲愤、抨击苟且偷安的投降派的呐喊声中,渐渐流露出了无是非的观念。

淳熙八年(1181年),辛弃疾第一次被贬。第二年(1182年),闲居上饶,作《水调歌头·再用韵答李子永提干》,下阕云:“断吾生,左持蟹,右持杯。买山自种云树,山下斸烟莱。百炼都成绕指,万事直须称好,人世几舆台。刘郎更堪笑,刚赋看花回。”词人不愿意像刘禹锡那样疾恶如仇,讥讽朝政,也不愿意像“万事直须称好”的趋炎附势之徒,听从权贵的驱使而“春风得意”。政治生活的经历使词人懂得“处昏上乱相之间”[1](p.516),为了“保身”、“全身”,只能遵循庄子训导:“大辩不言”[1](p.74),词人决意脱离官场回归大自然,买山种田、放旷杯酒,悠闲生活。同一时期,辛弃疾作《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二首: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此生自断天休问,独倚危楼。独倚危楼,不信人间别有愁。君来正是眠时节,君且归休。君且归休,说与西风一任秋。

卓人月评曰:“前是强说,后是强不说”[6](p.544)。词人的是非观念很清晰,心中的愁、恨,渐浓渐深,但是词人试图摆脱它们。在第二次被贬时,作《丑奴儿》云:“近来愁似天来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谁解相怜?“说与西风一任秋”,“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鹧鸪天·博山寺作》)词人只与西风说、与青山说,自然才是他的知音。在自然的怀抱中体悟世事,辛弃疾内心的激愤,确实因此化解很多,但也流露出他对是非之心的了悟和欲摆脱是非的心思。对此,可看辛弃疾的《兰陵王》:

恨之极。恨极销磨不得。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郑人缓也泣。吾父攻儒助墨。十年梦,沉痛化余,秋柏之间既为实。 相思重相忆。被怨结中肠,潜动精魄。望夫江上岩岩立。嗟一念中变,后期长绝。君看啟母愤所激。又俄顷为石。 难敌。最多力。甚一贫沈渊,精气为物。依然困斗牛磨角。便影入山骨,至今雕琢。寻思人世,只合化,梦中蝶。

辛弃疾在序中说,其词:“取古之怨愤变化异物等事”。此词含有源自《庄子》的典故,《庄子·外物》曰: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1](p.702)。

庄子认为,外在的事物没有必然标准,若一切以国君的意愿作为是非标准,那么,会出现“忠未必信”、“孝未必爱”的苌弘化碧式的悲剧。

《庄子·列御寇》:

郑人缓也呻吟于裘氏之地。只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第墨。儒墨相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垠),即为秋柏之实矣?”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天。彼故使彼……自足,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1](p.834)。

对于“忠”、“孝”的是非标准,庄子认为,要安于自然才能避免悲剧发生。在庄子那里,郑人缓很不明智,为善无近名,尽忠尽孝后,若心存得到别人肯定的想法,便是有求名之心,这是“遁天之刑”,即违避自然会遭受惩罚。

有铁胆忠心、雄才大略的辛弃疾,对“古之怨愤变化异物”的人与事,并没有怨愤着他们的怨愤,他接受庄子齐是非的观念,扬弃“古之怨愤变化异物”的人和事,在词中表述了近于至人的思想境界:“寻思人世,只合化,梦中蝶。”词人决意如庄周梦蝶般,任之自然,随机而化,齐物逍遥。辛弃疾词中的齐是非观念,在激愤中逐渐表露、逐渐形成,细心揣摩,便会发现,它是“恶之花”[7](p.322)。

在赵宋王朝,士人既有积极进取的入仕思想,又有“功成身退”的退隐观念。在积贫积弱的宋朝,士人“达”不能兼济天下,“穷”不能独善其身,庄子齐是非的观念,成为疗治心灵的良药,对于多情多思的词人们而言,这使他们拥有了一席宁静安适的精神家园,酿造出无数优美词篇。

二、挣脱名利网

庄子认为,名利“残生伤性”。《庄子·骈拇》曰:“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1](p.239)。按庄子的理解,无论是谁,为名为利而死,都远离生命的自然状态,伯夷为名、盗跖为利,二者死去的原因虽然不同,但都属于非自然死亡,其“残生伤性”的结果相同,二者没有所谓的君子、小人之别。庄子在《让王》等篇,赞赏尧、舜、许由、善卷、子州之父、石户三农等不以天下大器易生,不以国伤生。庄子自己也“宁生而曳尾于涂中”,而不愿“死为留骨而贵”[1](p.441)。

庄子并不排斥名利,他认为,对于名利,应自然任之。《庄子·田子方》:“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的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1](p.553)。对于荣辱、得失、穷达,能如孙叔敖般去除患得患失的心态,便能享受“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的“天乐”[1](p.340)。否则,如“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1](p.791)。在统治者喜怒无常、“仅免刑焉”[1](p.140)、“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1](p.256)的社会,求名之辈需谨言慎行、言合忠信、行合礼义,才能搏万世之名耀,如此则必为名所累,而稍有闪失疏忽,便不免成为刀下之魂。 在宋词中,庄子般看透名利的思想有大量呈现。北宋的“太平宰相”、“富贵闲人”晏殊,一生有三次贬官降职、迁徙外任的经历。他对宦海风波的险恶认识,在词中有所表露:

三月暖风,开却好花无限了。当年丛下花纷纷,最愁人。 长安多少利名身。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芳茵,且留春。(《酒泉子》)

人生苦短,好景更短,而人却在名利场中奔竞追逐、起落倾轧,如梦幻般变化无常,词中蕴含着被名利缠缚的难言情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有名利的宰相晏殊,也无非“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欧阳修《晏元献公挽辞》)[8](p.587)。

王安石曾两度为相,堪称一代风云人物的政治家。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和赵希弁《附志》著录,王安石曾著《庄子解》4卷,任地方官时,曾撰写《庄周论》。王安石的词,如“忽忆故人今总老。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渔家傲》)、“若有一卮芳酒,逍遥自在无妨。”(《清平乐》)、“兴王只在笑谈中。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浪淘沙令》)等词,明显受到庄子思想影响。王安石晚年所作《千秋引》云: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寥廓。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楚台风,庚楼月,宛如昨。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谩流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云:“介甫有游仙之意,悟矣。必待‘梦闺、‘酒醒、‘思量着,又何迟也。”“迟”的原因是“无奈被些名利缚”,词人对名利认识深刻,才会幡然醒悟。假如当初便“忘了邯郸道”,逍遥地生活在“时时自有春风扫“(《渔家傲》)的山水之间,才不枉此生。

苏轼有很多表现超脱名利的诗文词篇,典型者如元丰五年(1082年)作于黄州的《满庭芳》: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一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暮高涨。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玉林词选》云:“东坡《满庭芳》词一阕,碑刻遍传海内,使功名兢进之徒读之可以解体,达观恬淡之士歌之可以娱生”[9](p.461)。《庄子·则阳》篇有曰:“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1](p.677)。芸芸众生的争名夺利,在苏轼看来,恰似“蜗角虚名,蝇头微利”。身已不自由的苏轼,只有努力摆脱是非心、挣脱名利网,心灵才能得以舒放,才能承受生活中的成败和磨难。

辛弃疾于庆元五年(1199年)作《哨遍·秋水观》,词云:“蜗角斗争,左触右蛮,一战连千里。君试思、方寸此心微。总虚空、并包无际。喻此理。何言泰山毫末,从来天地一稊米……贵贱随时,连城才换一羊皮。谁与齐物,庄周吾梦见之。”此词也化用《庄子·则阳》的蜗角争斗的寓言故事,表明词人反对名利争战,肯定庄子安时处顺的齐是非、齐贵贱思想。辛弃疾看重拯救国家人民于水火的“事功”,但对于功名利禄则态度淡然。其《鹧鸪天·送廊之秋试》曰:“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词人借庄子《逍遥游》的大鹏鸟自比,实际是深受庄子影响的表现。

比如,《卜算子·用(庄)语》云:

一以我为牛,一以我为马。人与之名不辞,善学庄周者。 江海任虚舟,风雨从飘瓦。醉者乘车坠不伤,全得于天也。

《庄子·逍遥游》:“圣人无名”[1](p.14),“无名”之人不在乎社会如何称呼自己,《庄子·应帝王》:“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1](p,211),被呼作马呼作牛都无所谓,更何况是非、善恶、智愚、君臣等名份。辛弃疾认为,庄子不接受相位,值得世人学习。“江海任虚舟”用《山木》典故、“风雨从飘瓦”用《达生》典故,辛弃疾对待名利,自然任之的态度明显得益于庄子。

再如,《鹧鸪天·博山寺作》云: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处过此生。 宁作我,岂某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老子语:“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庄子语:“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 [1](p.498)。词人离开官场,要在无味即无名中寻求至乐,他说:“贵不如贱者长存。由来至乐,总属闲人”,(《行香子·博山戏简昌文·仲止》)要无忧无劳,则需“无誉无訾”[1](p.498),即没有美誉也没有毁辱。与松竹为友,与山鸟山花为亲,顺任自然,则“物物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1](p.498)

辛弃疾还有很多淡泊名利的词篇,如:“富贵何时休问,离别中年堪恨,憔翠鬓成霜”,(《水调歌头·折尽武昌柳》)“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最高楼·吾衰矣》)“富贵非吾事,归于白鸥盟”,(《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富贵非吾愿,皇皇欲何之”,(《哨遍·一壑自传》)“待说与穷达,不须疑着。古来贤者,进亦乐,退亦乐。”(《兰陵王·赋一丘一壑》)

可见,庄子“安时处顺”思想确实影响着宋代词人,使他们摆脱无形的束缚,在残酷的社会中仍然能逍遥于天地之间,让性命之情得以安顿。由于宋代词人沐浴在庄子思想中,因此其词往往表现为摆脱是非心,挣脱名利网,这实际上营造出宋词的一方精神净土。

[参 考 文 献]

[1]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陶宗仪.辍耕录[A].文渊阁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王文诰.苏轼诗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2.

[4]王水照、温泽远,选注.历代文选宋辽金文[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

[5]朱子语类[A].文渊阁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古今词统[A].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7][法]波特莱尔.恶之花[M].郭宏安译.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8]李之亮.欧阳修集编年笺注[M].成都:巴蜀书社,2007.

[9]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2.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后,盐城工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责任编辑 陈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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