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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前叙》中一段徐锴注文新校正

2014-04-29杜锋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说文

摘 要:《说文·前叙》中的一段徐锴注文,各版本载录颇多异文,如“芝”“兴”“操”“藳”或因形近讹作“并”“典”“探”“藁”;另有“创草”误作“创词”;亦有“藳草”“草書”夺“草”“书”字,径作“藳”“草”……今本多袭旧版之误,故需从多角度对此注文进行重新校正。

关键词: 《说文·前叙》 “藁” “藳” 新校正

东汉许慎所著《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是我国首部整理并分析汉字音形义系统的字典。据周祖谟?譹?訛、王贵元?譺?訛等人的研究可知,今存宋代刊刻递修的大徐本之一,即王昶所藏宋小字本(以下简称“王本”)在民国年间由上海涵芬楼借出影印,后编入《续古逸丛书》和《四部丛刊》中。孙星衍依毛晋父子所得大徐本覆刻的宋本(以下简称“孙本”),世称精善,并收入《平津馆丛书》。陈昌治后据孙本改刻为一篆一行本,中华书局版《说文》即以陈昌治本缩印而成,以下简称“中华本”。

一、各本《说文·前叙》载录徐锴注文举例

1.中华本、孙本和王本相关载录举例

今检中华本《说文·前叙》“汉兴有草书”下有徐锴注文,具文如下:

徐锴曰:“按书传多云‘张芝作草,又云‘齐相杜探作,据《说文》则张芝之前已有矣。萧子良云‘■书者,董仲舒欲言灾异,藁草未上即为藁书。藁者,草之初也。《史记》‘上官夺屈原藁草,今云‘汉兴有草,知所言‘藁草是创草,非草书也。”?譻?訛

中华本后附有陈昌治所作《校字记》,其中有关上引徐锴注文校勘的记载如下:

《自叙》“汉兴有草书”下徐锴曰:“按书传多云‘张芝作草”,“芝”误“并”,又今云“汉兴有草”,“兴”误“典”。?譼?訛

关于上引徐锴注文亦见于孙本?譽?訛和王本?譾?訛,其中载录颇有不同,校勘详后。

2.中华版小徐本相关载录举例

因小徐本所取为《说文》原本,且很少改动,故有一定的版本校勘价值。现今流传于世的小徐本以祁刻本最为精善?譿?訛,中华书局版小徐本即据此影印,以下简称“中华版小徐本”,其相关记载如下:

臣锴曰:“按书传多云‘张芝作草,又云‘齐相杜操所作,据《说文》则张芝之前已有矣,但不知谁所创。萧子良云‘书者,董仲舒欲言灾异,草未上即为书。者,草之初也。但《史记》言‘上官夺屈原,今云‘汉兴有草书,知所言‘,《系传》‘字并作‘,‘草是创词,非是草书也。”?讀?訛

中华版小徐本后附有《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其中有关上引徐锴注文校勘的记载如下:

“杜操”,《晋书》作“杜度”……《系传》“”字并作“藁”,当作《系传》札本“造”作“”,汪本移植七字于注末,非是,传札本犹云副本。?讁?訛

二、各本《说文·前叙》载录徐锴注文对勘

上引中华本后附陈氏所作《校字记》中认为此段徐锴注文中“芝”误作“并”,“兴”误作“典”,这是针对孙本所作的一些校勘。在写本和印本时代,手写体和雕版印刷的楷体字“芝”和“兴”与“并”和“典”形体相近,常易讹误。由其上下文理可知,孙本和王本中的“并”“典”二字当据上引陈氏《校字记》的相关内容校正为“芝”“兴”,中华本已据以校改。小徐本“今言‘汉兴有草书”较中华本衍“书”字,其中“今言”当指《说文》原文中的“汉兴有草书”一语,可知中华本、孙本和王本中的相关此句皆夺“书”字,并当据小徐本作“今言‘汉兴有草书”。

由上引中华版小徐本后附的《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可知,上举“杜操”在《晋书》中作“杜度”,小徐本中“《系传》‘字并作‘藁”一语当作“《系传》札本‘造作‘”,本当著录于“副本”中,汪本错将其窜入正文,误植于“知所言”之下。

此外,《说文》的四种主要版本中关于这段徐锴注文的一些校勘情况,现列表如下,以便省览:

三、各本《说文·前叙》载录徐锴注文校正

1.“按”“案”考辨与校正

上举中华本《说文》中“按书传多云‘张芝作草”,考“按”见于《说文·手部》“按,下也”。段玉裁注云:“以手抑之使下也。”?輥?輮?訛可知,“按”的本义应为用手向下按压。“案”见于《说文·木部》:“案,几属。”段玉裁注云:“许云‘几属,则有足明矣。今之上食木盘木盘近似,惟无足耳……后世谓所凭之几为‘案。” 王云路?輥?輰?訛认为“按”由本义“下按”的具体动作进一步抽象为“查考”义,文献中“按”“案”相通(王氏也认为“‘案通‘按,很可能与‘案或作‘桉,进而与‘按相混有关”),作为常用义“查考”的“按”,古书中多作“案”(王氏认为“文献中多用‘案,恐怕与‘文案‘案牍等的联系有关”)。王说有理。故上举孙本和王本作“案”,当是沿袭《说文》古本旧式的用字,“盖北宋本如此,孙氏传刻古本,固当仍而不改”,后来中华本和中华版小徐本据时人用字习惯改作“按”。

2.“杜操”“杜度”考辨与校正

中华版小徐本《说文》有“杜操”一名,见于唐代窦著、窦蒙注《述书赋并注》所载:“杜操,字伯度,京兆人,终后汉齐相”考梁代庾肩吾所著《书品》中列杜度(伯度)为“上之中”品,并谓“杜度滥觞于草书……”?輥?輴?訛然其在序言中云:“建初中,京兆杜操始以善草之名,今之草书是也。”颇疑“杜操”和“杜度(伯度)”或为同一人。

唐代张怀所著《书断·上》记载“萧子良:‘章草者,汉齐相杜操始变法,非也”。并于《书断·中》亦载“后汉杜度,字伯度,京兆杜陵人……萧子良云:‘本名操,为魏武帝讳,改为度。非也。案蔡邕《劝学篇》云:‘齐相杜度,美守名篇。汉中郎不应预为武帝讳也”?輥?輷?訛。张怀认为蔡邕生于汉世,显然不会避讳魏武帝曹操之名。张说可商。

赵华伟遍考相关文献,认为:“自后汉以降至北魏、南梁,惟见杜度,不称杜操,萧子良尚属孤证,且张怀已辨其妄,可见杜操当作杜度”?輦?輮?訛。依其前半所言,赵氏亦从张怀说,认为杜操应与杜度不是同一人;然其结论又认为“可见杜操当作杜度”,未知孰是?

陈垣所著《史讳举例》中列“三国讳例”一节,并列表指出当时需要避讳的名录中即有“魏武帝曹操”?輦?輯?訛一项,故上引萧子良认为后人因避讳魏武帝曹操之名而改“杜操”作“杜度”(引者按:当是据其字“伯度”改名作“杜度”)的結论,或可成立。尹冬民亦认为:“若张怀所见蔡邕《劝学篇》为魏晋后人所刊刻,则‘齐相杜操必为‘齐相杜度矣。故知魏晋人为避曹操讳而改杜操名为杜度。”?輦?輰?訛尹说可从。

《晋书》载:“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善作篇。”?輦?輱?訛由上文讨论可知,其中因避曹操之讳而习称的“杜度”,原本应作“杜操”。《说文》中华版小徐本《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中认为“‘杜操,《晋书》作‘杜度”,当是卓识”。

小徐本中的“齐相杜操所作”乃是沿袭古书旧文,中华本、孙本和王本皆作“杜探”,当是因“杜操”之“操”字与“探”字形近致讹。据《草字编》第918页所载“探”字的诸草书形体,再对比其第938—939页所载“操”字的诸草书形体,?輦?輲?訛可知“操”和“探”二字的草书形体是十分相近的。在雕版印刷时代之前的写本时代,文献的载录和传播主要还是依靠手写,故其时因字形本身相近,或书写潦草皆有可能导致“操”“探”互讹。

3.“藁”“”考辨与校正

《说文·禾部》:“,秆也,从禾高声。”徐锴认为:“今人言草,谓书之不谨,若禾之乱;然又文章之未修治也。”?輦?輳?訛徐说所谓“”义与禾秆粗乱弃置之状相通,总有二义:一为内容上的“粗乱”,指未加修正的起草文稿;一为形式上的“粗乱”,指信手书写,类似草稿中潦草的字迹。?輦?輴?訛段玉裁注云:“《广雅》《左传》注皆云‘秆,也。假借为矢干之,屈平属草之。”段注认为:“”“秆”互训,《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屈平属草未定”之“”当为《说文·禾部》“”义之引申。

又考《说文·木部》:“,木枯也。从木高声。”段玉裁认为:“凡润其枯曰,如慰其劳苦曰劳,以膏润物曰膏。《尚书》‘饫,《周礼》‘人,《小行人》‘若国师役则令之,义皆如是。”可知“”今作“稿”,从禾,取禾秆义;“”今作槁,从木,取木枯义,二者意义有别。文献中所见 “”“藁”二字乃是“”“”加注旁的累增字,其意义与“”“”同?輦?輷?訛,亦如上引中华版小徐本后附《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所载:“《系传》‘字并作‘藁”。

故知从禾之“”由“禾秆”义引申为禾秆粗乱不齐的状态,再进一步引申为打草稿时书写潦草不整齐以及文稿未完成时内容散乱的状态?;从木之“藁”由“木枯”义引申为人的外形面目憔悴的情态,以及“凡润其枯”皆可称之为“”,二者意义有别,不容混乱。然“”从禾,“”从木,二者字形相近,常易互讹,如上举《说文·前叙》“汉兴有草书”下徐锴注文中“书”“草”之“”义皆为誊写未及,未加修正的起草文稿,当作从禾之“”,然各版本所载多因形近讹作从木之“”。 李洪智等所论亦近之。?輧?輯?訛唯上举中华本“书”作从禾之“”,其余诸处“”“藁”互讹处皆当作“”,故孙本、王本和小徐本中“藁”皆当据此校正为从禾之“”。

4.“藁草”“草”考辨与校正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司马贞《索隐》云:“草谓创制宪令之本也。汉书作‘草具,崔浩谓发始造端也。”?輧?輰?訛泷川资言认为:“屈平属草云者,谓平于此际草创宪法令也。”复引颜师古《匡谬正俗》曰:“草创,盖初始之时,亦未成之称。”故认为:“‘草二字之义,谓草创其文,同禾之稿秆未甚整理云尔。”?輧?輱?訛

上举《说文》中华本、孙本和王本援引《史记》这段话时作“《史记》‘上官夺屈原藁草”,其中“藁草”之“藁”当作“”,“草” 义同“草”。小徐本引此作“但《史记》言‘上官夺屈原”,此较中华本等夺“草”字,衍“但”“言”二字。然中华本此处为徐铉注引徐锴所论,故中华本“《史记》‘上官夺屈原草”当源本于小徐本“但《史记》言‘上官夺屈原”,依理,中华本此处当据以校正为“但《史记》言‘上官夺屈原草”,孙本、王本和小徐本亦当据以作如是校正。

5.“创词”“创草”考辨与校正

《汉书·贾谊传》载:“(贾)谊……乃草具其仪法……”颜师古注曰“草谓创造之”?輧?輲?訛,又见《汉书·礼乐志》亦载“贾谊……乃草具其仪……”颜师古注曰:“草谓创立其事也”?輧?輳?訛。《汉书·董仲舒传》载:“仲舒居家推说其意,屮(引者按:屮为(草)之古文)(引者按:为稿之异构)未上,主父偃候仲舒,私见,嫉之,窃其书而奏焉。”颜师古注曰:“所作起草为(引者按:为稿之异构)也。”?輧?輴?訛辛德勇认为此处所言“屮(草)(稿)”,“应当是起草文稿的意思,‘草字本身则意为起草。”?輧?輵?訛上文中“”“”同“稿”,在文献中当为“文稿”之义。

张怀所著《书断·上》认为:“稿亦草也,因草呼稿,正如真正书写而又涂改,亦谓之草稿。”?輧?輶?訛并引证如淳所言“所作起草为稿”和姚察所言“草犹粗也,粗书为本曰‘稿”?輧?輷?訛为己说张本。张说可从。上引中华版小徐本载相关徐锴注文云:“……草是创词,非是草书也”,由上可知“草”之“草”应训为“草创”,义同于中华本中的“创草”,故小徐本当据此将“创词”校正为“创草”。

四、结语

综上所述,中华本、孙本、王本和中华版小徐本《说文·前叙》“汉兴有草书”下所载徐锴注文当据以校正如下:

徐锴曰:“案书传多云‘张芝作草,又云‘齐相杜操作,据《说文》则张芝之前已有矣。萧子良云‘书者,董仲舒欲言灾异,草未上即为书。者,草之初也。但《史记》言‘上官夺屈原草,今云‘汉兴有草书,知所言‘草是创草,非草书也。”

周祖谟:《问学集》,中华书局1966年版,第760—800页,第843—851页。

王贵元:《〈说文解字〉版本问题》,《汉语史集刊》(第五辑)2002年版,第350—362页。

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315页,第327页,第328页。

许慎:《说文解字》,孙星衍:《平津馆丛书》(丁集),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

许慎:《说文解字》,张元济等辑:《四部丛刊初编经部》。

徐锴:《说文解字系传》,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87页,第367页,第142页。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598页,第261页,第326页,第252页。

王云路:《“按(案)”词义考》,《语言研究》2013年第3期,第1—8页。

赵华伟:《〈述书赋〉校笺》,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版,第33页,第33页。

张彦远辑、洪丕谟点校:《法书要录》,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年版,第52页,第52页,第51页,第193页,第209页,第198页,第198页。

陈垣:《史讳举例》,上海书店出版社1997年版,第100页。

尹冬民:《〈述书赋〉笺证》,上海大学2012年中国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第49页。

房玄龄等:《晋书》,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065页。

洪钧陶:《草字编文物出版社》,中华书局1938年版,第 918—939页。

李洪智,李淑燕:《“书”辨》,《书画世界》2009年第131期,第26页,第26页,第26页,第26页。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481页。

司马迁撰、泷川资言考证、水泽利忠校补:《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257页。

班固:《中华书局》,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222页, 第1030—1031页,第2524—2525页。

辛德勇:《张芝“匆匆不暇草书”本义辨说》,《中国典籍与文化》2009年第68期,第104—111页。

作 者:杜锋,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古文字研究。

编 辑:康慧 E?鄄mail:kanghuixx@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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