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还乡》看哈代的命运观
2014-04-29邵华
摘要 《还乡》是托马斯·哈代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作品,讲述了荒原背景下五位男女的生命历程与人生结局,传达了哈代以宿命意识和性格命运观为基础的命运理念。本文在探讨哈代命运观催生因素的基础之上,结合小说人物的性格特点与人生经历,深入分析了哈代的自然意识与性格命运观在小说中的体现。
关键词:命运 宿命 性格 荒原
托马斯·哈代是英国文学史上伟大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在长达六十余年的创作生涯中,他完成并发表了近二十部长篇小说和近千首诗作。在其自身阅历与古希腊悲剧的双重影响之下,哈代形成了独特的命运观,认为命运是一种无可抗拒且无法摆脱的强大力量,人类与命运相比总是显得渺小脆弱、微不足道,人类必须学会坦然接受命运,而任何试图与命运抗争的行为必将遭到失败,甚至酿成悲剧。在这种命运观的指导之下,哈代的作品往往带有一定的悲剧意味,小说人物总是被无情的命运捉弄和摆布,他们无力与命运抗衡,每一次拼尽全力改变命运的尝试总会以惨败收场。
《还乡》发表于1878年,是哈代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作品,也是其小说艺术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小说以荒原为故事背景,以荒原人自然纯朴的性格和生活为轴心,讲述了五位青年男女复杂的感情历程和命运之路。在小说中,哈代深入探讨了人生轨迹与命运力量和个人性格之间的关系,通过五位人物各不相同的人生经历及结局传达了他强调宿命意识和性格因素的命运观。
一 哈代命运观的成因
哈代的命运观是在生长环境、生活阅历和阅读积淀的基础之上形成的,是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具有客观性与必然性。
从内部来看,哈代的人生阅历在其命运观的塑造过程中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一方面,哈代的童年生活是其命运观的基础。哈代坦称祖母与母亲的宿命论对他影响至深,甚至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思考习惯。每当遇到难以解释的事件或者难以忍受的痛苦及挫折时,她们就会不自觉地使用“命中注定”来安慰自己。这种宿命意识让哈代相信,冥冥之中有一种至高无上的神秘力量将人类玩弄于股掌之中,无论人类再怎么聪明,也只不过是这种力量手上的一颗棋子,无论人类如何抗争,最终也只能坠入它早就设好的陷阱之中。他把这种力量称为“命运之神”。同时,由于其貌不扬、没有特长,与优秀的哥哥同处一室总会令他自惭形秽,感到自己样样不如别人,甚至开始质疑生活的意义,这就为其创作中的悲剧氛围埋下了种子。另一方面,哈代的成长阅历是其命运观形成的关键因素。19世纪末期,英国在商业和工业方面均已丧失全球领军地位,加之资本主义世界进入转型期,各种矛盾愈加尖锐,导致经济萧条、政治腐化,穷苦大众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然而,就是在这个被恐慌和死亡笼罩的社会中,竟然萌发出一种畸形的乐观主义哲学。哈代将一切尽收眼底,清醒地认识到整个人类社会的悲剧,但作为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作家,他无从力挽狂澜,看不到任何光明和希望,从而便为其思想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
从外部来看,古希腊悲剧文化进一步深化了哈代的命运观。哈代对古希腊悲剧颇有研究,在小说中也曾明确表示自己对相关作品的热爱。尽管那些作品与哈代的创作在人物塑造上截然不同,前者是显赫人物的天下,后者则是各色小人物的世界,但两者的悲剧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则是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古希腊神话中将命运描写为支配神灵和人类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古希腊悲剧则着重突出人类在命运之轮的掌控之中无法改变生命轨迹、难以逃离无情劫难的悲惨现实,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例当数无力消除“弑父娶母”命运预言的俄狄浦斯王。古希腊悲剧的主人公一概将失败甚至死亡归结为命运的安排,显然与哈代的宿命论相吻合。
二 《还乡》的宿命意识与性格命运观
在宿命意识和性格命运观的指导之下,哈代认为人的命运宛如草木一般,极其脆弱、荣枯有时。与自然天力相比,人类渺小而无助,绝不可能扭转命运之轮。因此,在《还乡》这部小说中,不管游苔莎·斐伊和克林·姚伯怎样努力地想要改变命运、过上理想的生活,最终也只能借着一系列机缘巧合的推动再次回到命运安排的轨迹之中,这便是哈代的宿命意识在小说中的体现。另外,游苔莎相对于荒原来说是个外来人,在温和宽厚的荒原人的映衬下,她的性格显得异常独特甚至怪异,其思想观念与价值观念也与荒原截然不同。她身在荒原之中,心却畅游在流光溢彩的繁华都市,她从未想过要磨去锋芒融入荒原,而是选择漠视现实,对荒原恨之入骨,整日生活在遐想之中。游苔莎这种强烈而反常的性格就注定了其命运的悲剧性,而托马茜、维恩和其他荒原人则因其宽厚善良且淳朴天然的性格成功化身为荒原的一部分,得以在那里享受幸福美满的生活。这种描述恰恰是对哈代性格命运观的有力彰显。
三 《还乡》的人物命运
在小说《还乡》之中,哈代着重刻绘的人物形象有两个,其一是“夜之女神”游苔莎,其二则是“荒原之子”克林。两位人物的命运皆印证了哈代的命运观。
游苔莎在风光旖旎、繁华热闹的布达茅斯度过了幸福而美妙的童年时光,她热爱这座流光溢彩的海滨城市,习惯了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从小就在心底培养起一种强烈的都市情节。父母撒手人寰以后,她不得不随外公迁至离群索居的荒原之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流放”般的生活。尽管在外公眼里,荒原是一个壮阔美丽、自然宁静的地方,而对于游苔莎而言,荒原就是孤岛和地狱,她在荒原的每一天都像是想要重返蓝天怀抱的牢笼之鸟,一心忖度如何才能逃离这片蛮荒之地。“她的祷告内容总是发自内心,老是说:啊!快把我的心灵从这可怕的抑郁和孤独中拯救出来吧!”她无法忍受荒原的寂寞和落后,不愿饮用荒原人喜爱的池塘水,其实,荒原中的一切都是她眼中的毒刺。
为了逃离荒原,她打算通过婚姻改变命运。她先是试着去爱一个自认为根本配不上自己的人,而后决定与克林结婚,因为她坚信这两人可以带她出去。梦想破灭后,她并未尝试融入荒原,也未给人生设立一个新的目标为之奋斗,而是继续沉浸在对悲惨命运的哀叹和对繁华都市的向往之中。“我宁可饿死也不愿这样活下去……没人会知道我的痛苦。我要在痛苦中寻乐,在讽刺中高兴,在嘲弄中大笑!”她整日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在巴黎拥有一幢荫路旁的漂亮宅地,重新回到热闹的都市,过上繁华的日子。这与荒原以及荒原人的特质都格格不入。约布赖特太太很讨厌游苔莎,认为她过于懒散,绝非有用之人。游苔莎嫁给儿子克林以后,她更是觉得游苔莎全身上下尽是浮华奢靡的腐朽思想,是荒原所无法容纳的异类。“她的思想离这儿远着哪,思念的都是永远不相识的爵爷和贵妇人,还有她永远都不会再看见的庄园。”终于,她选择离家出走与旧情人私奔,却遭遇猛烈的荒原风暴,精神极度恍惚,最终葬身在沙徒河中。生命尽头,她终于意识到命运早已是既定的事实,人类越是反抗,就越会在命运的泥淖之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她发出慨叹诘问命运之神“我本来有能力做好多事情;但我一直受到非我所能决定的事情的伤害、折磨和摧残!噢,老天竟弄出这样的酷刑来折磨我,可我根本没做出半点对不起老天的事啊!”命运力量的不可逆转性与不可抗衡性可见一斑,哈代的宿命論更是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说的另一位经典人物是克林,他自由生长在荒原之中,熟悉荒原的一草一木,身上浸润着荒原淳朴温厚的气息。他是荒原之子,荒原则是他灵魂栖息和避难的温暖港湾。虽然他在巴黎这种大都市生活过许多年,也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他依然相信荒原才是世界至纯至美之地。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回到日思夜想的荒原,并筹划开办学堂教化村民,为村民传授知识。他的理想固然崇高远大,可是与实际严重脱轨,他不顾约布赖特太太的劝阻,执意要实行他那荒谬愚蠢的无异于空中楼阁的“广泛教育计划”。为了获得教师资格,他通宵达旦地读书,导致眼疾并始终未能恢复,其崇高理想不得不搁浅。随后,他认为游苔莎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便一厢情愿地以为她会帮助他实施教育计划,可是游苔莎整日沉浸在自己对浮华生活的遐想之中,对荒原及荒原人都饱含憎恶之情,根本不可能参与这份工作。因此,克林的想法最终化为泡影。
面对生活的不公与捉弄,克林一直表现得异常平静和乐观,无论遇到何种磨难,他总能报以豁达的微笑。他曾自信满满地告诉游苔莎“我对那样的抗争所具有的力量,远比你听说过的要多。”然而,不管克林多么热切地想要回报家乡,无论他在生活的艰苦面前表现得多么坚忍不拔,他也终究难逃命运的劫数。他遭遇的第一个打击是母亲溘然长逝,这件事加深了他与游苔莎之间的隔阂,直接导致后者离家出走以及最后的死亡命运。怀抱崇高理想却无力付诸实践,渴望回报荒原却失去两位至亲,足以见得,人类的悲剧命运并不会因为一己之力而扭转,命运的安排也绝不会因为一颗棋子的移动而变化。
其他荒原人的经历同样是哈代宿命意识和性格命运观的有力体现。韦狄是游苔莎的旧情人,他对荒原的憎恶之情不亚于游苔莎,但是由于他从未有过远大的追求和理想,也便没有走出荒原另寻出路的打算。他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墙头草似的人物,既牵挂着天真烂漫的托马茜,又对美若女神的游苔莎念念不忘。起初他抛弃游苔莎与托马茜结婚,婚后又带着钱财企图和游苔莎私奔,但两人皆在途中溺水而亡。约布赖特太太在一系列巧合之下葬身毒蛇之口,其实之中也有深层必然原因。作为荒原的外来者,她的思想观念、道德意识与价值观念均与荒原格格不入,因而她最终的死亡结局也是意料之中。小说的另两位人物托马茜和维恩都是荒原的儿女,他们热爱荒原、扎根荒原,与荒原不离不弃,甚至不能想象离开荒原的生活。两人一个温婉美好,一个善良宽厚,最终结为眷侣,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其他荒原人则与他们一样,能够与荒原环境融为一体,性格方面温良平和,命运之中没有大起大落,人生都颇为圆满。
通过《还乡》中塑造的各类人物形象,哈代似乎在告诫世人:命运之轮滚滚向前、不可逆转,唯有怀抱淡然之心、积极接受命运、主动融入环境之人,才能掌握先机,在自然的命运历程中获取最大的人生价值。
四 结语
《还乡》一书是哈代命运观的充分展现。游苔莎与克林性格迥异,志向也截然不同,不过两人都对自身的命运极为不满,想方设法试图与命运抗衡,却越陷越深,急剧缩短了走向人生悲剧的历程。而以托马茜和维恩为代表的荒原儿女,则凭借善良平和的性格、对荒原的依恋与热爱以及对命运安排的坦然接受获得了命运的恩赐,享受着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的生活。小说中,哈代的宿命意识和性格命运观贯穿始终,任何一个人物及其经历都是这种独特思想的鲜明例证。尽管哈代的理念由于时代和个人因素限制仍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丝毫不会动摇《还乡》这部作品作为文学经典的重要地位,其命运理念与文学创作的完美融合也将永远位列世界文坛的典范。
参考文献:
[1] 托马斯·哈代,王守仁译:《还乡》,译林出版社,1998版。
[2] 乔治·桑普森,刘玉麟译:《简明剑桥英国文学史——19世纪部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杜,1987年版。
[3] 徐玉萍:《浅论托马斯·哈代的宿命论》,《作家》(下半月),2009年第8期。
[4]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邵华,南京旅游職业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