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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方城新考

2014-04-16贺金峰

荆楚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方城遗迹楚国

贺金峰

(河南方城教师进修学校学校办公室,河南方城 473200)

2011年5月12-13日,国家、省、市22位专家亲临河南方城县,对方城境内现存独树大关口、杨楼乡关山段、四里店单庄段楚长城遗迹和四里店米家河南烽燧遗迹进行了实地考察,经过研讨,达成了如下共识:“一,方城楚长城确实存在。经过2 000多年的风雨剥蚀、人为破坏,方城楚长城基本走向轮廓明显,遗迹清楚,符合文献‘有土之处,夯土筑墙,无土之处,累石为固’的记载,与山险、水险构成军事攻防体系。二,方城楚长城为我国现存最早的长城之一。根据考古发掘和出土文物印证,方城楚长城始建和废弃的年限,大体在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期以前。三,方城县四里店乡米家河村南烽燧发掘十分重要,与楚长城时代基本一致。以方城烽燧为代表的楚长城烽燧的调查、发掘、研究,可以确定楚长城的防御体系和防御框架,弥补了史书记载的空白。”[1]这一共识反映了楚长城研究的最新成果,但笔者依然认为,楚长城研究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目前成果仍然是阶段性研究成果,关于楚长城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探讨。

近期,笔者在近二十年来楚长城遗迹实地考察研究基础上,对楚长城相关的“夏路”“方城”“缯关”遗迹进一步深入考察,获得了一些新发现,认为,春秋时期楚文王“伐申”“过邓”之后、“还年伐邓”之前曾面临南北夹击的危机,需要主动防御,楚国有必要、有条件在申、缯故国北部边境一带修筑长城,具体修筑时间在楚文王“伐申”“过邓”之后,“还年伐邓”之前。

一、文献记载,证实楚方城始修于楚文王“伐申”“过邓”之后、“还年伐邓”之前

依据可信文献记载研究楚长城,无疑是一条可取途径。关于楚国,春秋晚期或战国初期成书的《春秋》《左传》《国语》等多有记载,基本清晰地反映出楚国的发展历史,而后世成书的《战国策》《荀子》《吕氏春秋》《史记》《水经注》等,也可作为采信的文献资料。

楚长城是楚国为强国安邦而修筑的军事性防御设施,必然出现在楚国需要防御时期,而研究楚国何时需要防御,须理清楚国在西周、春秋、战国三个时期的兴衰历史。应该说,依据楚国与其它诸侯国之间发生的军事行动与结果,来判断楚国国势的兴衰强弱是可行的,但关键在于是否客观冷静地分析楚国当时所处的军事环境。

纵观楚国发展历史,大致可以分为西周、春秋和战国三个历史时期。在以前的研究中,专家学者们已经对春秋时期齐桓伐楚以后的历史关注较多,研究成果比较丰富,多数认为:楚国在春秋时期一直处于强势进攻状态,无需划界自固,没有必要在申(1)、缯(2)故国北部边境一带修筑防御性军事设施——长城;战国时期国势逐渐衰弱,遭受秦、韩、魏等国袭扰,故楚怀、襄时期有必要防御而修筑长城。笔者认为,如果深入研究齐桓伐楚以前楚国发展历史,就不难发现,楚国在这一时期并非是一直强势进攻,同样经历刚刚崛起、需要蓄势待发,也曾遭遇南北夹击的不利处境,需要划界自固,防御发展。

(一)武王以前楚“土不过同”,无必要修筑长城

依据《史记·楚世家》所记载的“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2]325-326,可知楚本黄帝后裔,后因避世难才远居蛮夷,其先祖鬻熊子曾事西周文王,其孙熊绎也曾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同事成王”[2]325-326,但在成王“举文武勤劳之后嗣”时,仍处熊绎于楚蛮,仅封以子男之田,每年还要其贡献苞茅。“昔(周)成王盟诸侯于岐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与盟。”[3]周室对楚君的不公正待遇,一直让楚君愤懑不平,于是,一遇周室不振楚便乘隙而起,故周夷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2]326,熊渠便擅自称王,“及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2]326,其后“若敖、蚡冒至于武、文,土不过同”[4]1137。可见楚国在武王之前,势力并不强大,也不敢与周室公开对抗,其势力范围没有扩展到申、缯故国北部一带,没有条件在申、缯故国北部修筑长城。

(二)武王时期,楚着力征服汉东,无必要修筑长城

楚国在楚武王精心经营下才开始崛起。关于这段历史,《左传》《史记》《国语》中记载比较清晰:

(1)《左传·桓公二年》(前709年)始载:“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4]702此载说明楚国在武王三十一年时,才开始引起中原诸侯关注,让中原诸侯感到畏惧。

(2)《左传·桓公六年》(前705年)记载:“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军于暇待之。……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4]707-708,与随盟,“始开濮地而有之”[2]327。可知楚武王在三十五年时才开始向周围扩张,但实力仅与随国并驾齐驱。

(3)《左传·桓公八年》(前703年):“楚子合诸侯于沈鹿,黄随不会,使薳章让黄,楚子伐随,军于江淮之间……战于速杞,随师败绩……秋,随及楚平。楚子将不许,斗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随未可克也。’乃盟而还。”[4]710此载说明,黄、随两个诸侯国当时并不惧怕楚国,“随及楚平”仅仅因为楚武王善用计谋,而随侯却信用少师。

(4)《左传·桓公九年》(前702年):“楚子使道朔将巴客以聘于邓。邓南鄙鄾人攻而夺之币,杀道朔及巴行人。楚子使薳章让于邓,邓人不受”,“夏,楚使斗廉帅师围鄾。邓养甥、聃甥帅师救鄾,三逐巴师,不克。斗廉衡陈其师于巴师之中,以战,而北。邓人逐之,背巴师。而夹攻之,邓师大败。鄾人宵溃。”[4]711此载中“邓人不受”,说明武王三十八年时邓国并不畏惧楚国,而“邓师大败”则缘于楚巴用计、联合夹攻。

(5)《左传·桓公十一年》(前700年):“楚屈瑕将盟贰、轸。郧人军于蒲骚,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莫敖患之”,用斗廉计,“败郧师于蒲骚,卒盟而还”[4]713。此载说明,楚武王四十年时,郧、随、绞、州、蓼皆汉东小国,但几个小国联手,莫敖就感到担忧,可知楚师并不过于强大。

(6)《左传·桓公十二年》(前699年):“楚伐绞,军其南门。莫敖屈瑕曰:‘绞小而轻,轻则寡谋。请先遣采樵者以诱之。’从之,绞获三十人。明日,绞人争出,驱楚役徒于山中。楚人坐其北门,而覆诸山下,大败之,为城下之盟而还。伐绞之役,楚师分渉于彭。罗人欲伐之,使伯嘉谍之,三巡数之。”[4]715绞乃小国,楚武王四十一年时楚用计方胜,罗人欲伐,竟敢“三巡数之”,此载说明楚并不十分强大。

(7)《左传·桓公十三年》(前698年):“楚屈瑕伐罗。斗伯比送之,还,谓其御曰:‘莫敖必败。举趾高,心不固也。’……及罗,罗于卢戎两军之,大败之。莫敖缢于荒谷。群帅囚于冶父以听刑。”[4]715-716楚武王四十二年,罗仍南方小国,楚莫敖掉以轻心,楚军便大败,“莫敖缢于荒谷。群帅囚于冶父以听刑”,见罗势足可与楚势均力敌。

(8)《左传·庄公四年》(前690年):“楚武王荆尸,授师孑焉,以伐随……卒于樠林之下。令尹斗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营军临随。随人惧,行成。莫敖以王命盟随侯,且请为会于汉汭。而还,济汉而后发丧。”[4]724此载说明,楚武王五十年伐随,“卒于樠林之下”,楚将用计继续推进,随国才畏而求成,而“济汉”后方敢发丧,则实证楚国惧怕随国知情因悔而追杀之。

以上诸载可见,整个楚武王时期,楚势尚处于崛起阶段,楚国军力只略强于随、邓、罗、郧、绞等邻邦诸侯,并非强盛到可以稳控南方。楚武王“我有蔽甲,欲以观中国之政”[2]327的远大政治抱负,是在其执政三十七年时提出的,但临终也只征服了汉东诸姬,所以楚武王时楚国还没有扩张到汉水以北,无与中原诸侯发生摩擦之条件,楚国不可能在申、缯故国北部修筑长城。

(三)楚文王“伐申”“过邓”,有必要和条件修筑长城

单从楚文王与诸侯之间的战争来看,好像楚国从楚文王开始,春秋时期一直处于强势进攻态势,似无必要修筑长城,但是,如果认真研究《左传》等有关记载,会发现楚文王继承武王遗志以后,开始向汉水以北扩张,在“伐申”“过邓”之后、“还年伐邓”之前曾面临南北夹击的危势,有必要修筑长城。

《左传·庄公六年》载:“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三甥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齐,其及图之乎?图之,此为时矣!’邓侯曰:‘人将不食吾馀。’对曰:‘若不从三臣,抑社稷实不血食,而君焉取馀?’弗从。还年,楚子伐邓。十六年,楚复伐邓,灭之。”[4]7726此载虽聊聊数语,却隐含着异常丰富的信息:

第一,清晰记载了楚文王何时“伐申”,何时“伐邓”。其中“还年伐邓”之“还”,据《说文》为“复也”,据《尔雅·释言》为“返也”,其意义应为“返还的那一年”,可知楚文王最少也在第二年返还,甚至时间还有可能更长。即使楚文王是在第二年返还,楚国在“伐申”之后也有一个冬春长达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为楚文王在征服申、缯故国之后,沿申、缯故国北境界山依山水形势构筑军事性防御体系提供了时间依据。

第二,楚文王“过邓”时,三甥曾建言邓侯袭杀楚文王,邓侯若采纳三甥建言,楚文王当时就有可能被袭杀,那么,邓楚之间必将发生血战;三甥既然敢于建言,说明当时邓国军力完全可以与楚军抗衡。

第三,楚子“还年伐邓”,说明楚文王对邓侯三甥阻碍楚国实现霸业的潜在威胁洞察秋毫。结合当时中原地区诸侯争霸史实,楚文王“伐申”“过邓”成功之后,在申、缯以北有齐、晋、郑、宋、陈、蔡等争霸中原,申、缯以南有邓侯三甥威胁和“汉阳诸姬”伺机而动,确实处在南北夹击之中,这样,楚文王组织当地军民,利用“还年伐邓”之前草木凋枯的冬春时节,于伏牛、桐柏山脉之间,因山水形势构筑一道军事性防御设施体系——长城,不仅可以防御中原诸侯伺机进攻南方,切断南方诸姬后援之途,迫使随、邓、唐、蓼、郧、罗等南方诸侯俯首听命,而且可以保障伏牛、桐柏以南的申、缯故国成为楚国安全可靠的重要军事基地,正式确立楚国的南方霸主地位,进而为“争强中国”创造必要的先决条件,这对楚文王来说,无疑是完全必要和十分及时的。相反,如果楚文王在占据了申、缯故国以后,不在伏牛、桐柏之间的天然地堑地带设关置塞,构筑长城,白白放弃冬春草木凋枯适宜修筑长城的大好季节,白白舍弃中原诸侯内部相斗而无暇南顾的绝佳机遇,则是违背常理而又无法令人相信的。

第四,楚文王之所以没有在“伐申”前“伐邓”,是因为此时楚国还没有完成“伐申”,“方城”没有修筑,秦岭以南申国的中原诸侯增援之路没有被切断,中原诸侯的南伐之途还没有控制在楚国人手里,申、缯故国等广大土地也不在楚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在楚国“伐申”“过邓”才刚刚起步的关键点上,当然不希望邓国为自己实现“控霸南土”平添新麻烦。但当楚文王“过邓”“伐申”成功,已经牢牢控制了“缯关”之后,面对南北夹击,楚文王必然首先要考虑如何才能保护既得利益,如何才能促使楚国持续稳定发展,尽快强盛称霸,因此,楚国在“控霸南土”与“争强中国”之间,显然存在军事上主动防御之必要。楚文王在北部伏牛、桐柏一带因山水地利形势构筑了长城之后,申、缯故国就纳入楚国势力范围,而“还年伐邓”,就清晰印证了羽翼已经丰满的楚文王为了楚国的长远利益,并没有顾及甥舅之情,而是通过讨伐征服邓国,消除楚国“控霸南土”的隐患,从而为进一步“争强中国”奠定了坚实基础。

(四)“伐申”“过邓”四年后,楚国才开始进逼中原,其后数百年间进退自若,依仗的正是长城

《左传·庄公十年》:“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弗宾”,息侯怒,遂邀楚文王伐蔡,楚文王乘隙灭息伐蔡,“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4]730。此载证明,正是息、蔡交恶,中原诸侯联盟内讧,加速了楚国进攻中原的步伐。楚文王是在“伐申”“过邓”四年时开始进攻中原,实施“争强中国”的军事战略行动,这是史籍记载中楚国北出中原的第一战。因有息侯内应,楚文王很轻松就击败了蔡侯,取得了彻底胜利,这无疑是对楚国“争强中国”的莫大鼓励与鞭策。自此以后,在整个春秋期间,楚国历代君王均纷纷效法,适时而动,讨伐许、郑、宋、卫,灭江、息、黄、陈、蔡,问鼎中原,饮马黄河,与齐、晋争霸,横行中原数百年。在整个春秋时期,北方诸侯虽曾联兵讨伐,却一直没有踏过“方城”半步:楚将屈完竟敢在盛气凌人的齐桓公面前从容镇定,以“方城以为城”吓阻齐桓公所帅八国联军,晋军湛阪(3)大胜楚军后,楚军退入“方城”则无险,而晋军遇“方城”则只侵“方城之外,复伐许而还”[4]978。实证楚国所能依仗的,并不是一座孤立的山峰、城邑和关塞,而是可以让楚国盛衰均可获得安全保障的、能够发挥强大军事防御作用的楚国长城。

据此,笔者认为,在春秋时期,能发挥如此巨大军事防御作用的“方城”,只能是楚国因山水形势而精心构筑的长城,而楚文王“伐申”“过邓”之后至“还年伐邓”之前这段时间,正是楚国需要主动防御、修筑长城的最佳时期。

二、“夏路”遗迹新发现,为楚文王修筑“方城”提供物证

在2011年方城楚长城研讨会过后,笔者在原来考察研究基础上,又对方城境内的“夏路”遗迹进行了深入考察,发现《水经·潕水注》中记载的“潕水之左即黄城山(4),水出黄城山,东北经方城”和“苦菜、于东之间有小城名方城,东临溪水”[5]1003-1005之“方城”正是独树镇杨武岗村旁的故城遗址,《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所载“夏路以左,不足于备秦”之“夏路”从此处北出,这里也是《左传·哀公四年》所载“致方城之外于缯关”中之“缯关”遗址。

(一)新发现“夏路”(5)遗迹,将前遗迹连贯成线

2003-2005年以前,笔者曾对“方城垭口”内遗迹进行多次实地考察,基本上将“方城垭口”内的“夏路”遗迹连贯成线,并在《楚“方城”调查》中予以描述:“自方城东出后,经凉亭、西黄泥河、东黄泥河、陈洼、歇马店、路口后东北折向史庄、西东郭庄、姜庵、傅庄、金钱岭、朱庄后北折向孙洼后东北向过牛场,又过贾河后经板章、棠树杨至杨武岗,越砚河经上曹屯、黄土洼、三里河与叶县陈岗村南展古道相接。”[6]

2009以前,笔者依据明嘉靖《裕州志·古迹志》“堵阳城,在州(6)东南五里,堵水之阳。西汉时建,为堵阳县,梁于此置为堵阳郡。今有遗迹”[7]和《水经·淯水注》“自宛道途,东出赭阳,而道方城”[5]992的记载,对“方城垭口”内“夏路”汉代遗迹再次进行深入调查,发现今方城并非汉代“堵阳”,汉代堵阳故城遗迹当在今方城县治东南五里之券桥乡大刘庄一带,接着发现了自城关镇八里沟自然村向东方向延伸的古道,自我否定了自黄泥河村向西延伸至明清裕州州治(今方城潘河以西西关老城区)的古道遗迹。新发现的古道遗迹具体走向为:“南向过河又经今叶县前古城、陈岗、胡庵进入方城境内,再经后三里河、黄土洼、上曹屯、杨武岗、赵庄、棠树杨、孙洼、宋庄、金钱岭、傅庄、东西郭庄、路口、歇马店、东西黄泥河、枣园、齐庄后西向直达今券桥乡境内的古缯国都邑(即今方城八里桥夏商遗址)。”[8]

2011年5月4日,笔者对与“楚方城”直接相关的“夏路”遗迹再次深入到独树、杨楼、古庄店乡境内进行实地考察,在独树镇境内杨武岗故“方城”遗址南侧至闫财庄、杨楼乡赵庄与贾河马、古庄店乡境内的朱庄与新集一带发现了新的古道遗迹,再次自我否定了《方城境内楚国长城考》中曾经描述的自“杨武岗、赵庄、棠树杨、孙洼、宋庄”段的古道遗迹走向,这样,新确定的北通许叶方城境内的“夏路”遗迹走向应为:自独树杨武岗经故“方城”遗址南侧东南向,经闫财庄进入杨楼乡境内赵庄、贾河马,过贾河后进入古庄店乡境内,经新集折西南向,经朱庄与原述遗迹相接,南向至古缯国遗址。

(二)新发现古道遗迹,证实叶县前古城(7)是“卷城”遗址

2011年10月,笔者对方城境内和叶县境内“方城垭口”一带的“夏路”遗迹进行了一次全面的野外实地考察测量活动,在对杨楼乡三里河自然村一带调查时,发现此处除了北出叶、许、郑、晋等国之古道外,至今还仍存另外一条古道遗迹,自三里河自然村东向后进入叶县境内,现存遗迹深约1米、宽约5米,再经叶县境内圪当店、新店东向进入舞阳境内,此古道历代为后人所沿用,因其东北可通宋、陈、鲁、齐等国,规模与北出古道相当,应该是我国历史上较早的一条古道。调查时因其北部叶县境内现为燕山水库淹没区,其东延部分调查尚待以后继续进行。

这一古路遗迹的发现,对于研究《左传》记载“夏四月,葬楚康王……公还及方城”具有重要意义,证实了距此路口不远的叶县保安镇境内前古城遗址确为春秋时期的“卷城”遗址,联系《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前 518年)“季然郭卷”[4]1145,可知此城当郭于鲁昭公二十五年,即公元前518年建,其作用仅在于控制北出叶、许、郑、晋等国的古道,而东北出齐、鲁、陈、宋等国的古道,则并不受其城邑控制。这样就进一步证实了,在公元前656年齐桓公伐楚时,屈完所云的“楚国方城以为城”[4]762中真正能对齐国发挥控制作用的“方城”,就只能是今方城县独树境内杨武岗自然村的故“方城”遗址了。

(三)新发现古道遗存,验证“夏路”为夏禹治水时修筑

2005年5月,笔者在此地考察时,除在独树杨武岗村南侧发现有一条古道遗迹外,还发现在村南侧有一个古城遗址。遗址呈方形,边长约250米,西侧和南侧紧邻古道,东侧是一条小溪,下注为河,今人称下河,与《水经·潕水注》所载“苦菜、于东之间有小城名方城,东临溪水”[5]1003-1005地望完全吻合。临溪有一古井,为汉代子母砖弮砌,村东城北的田野里,遗存有大量灰色、红色和蓝色陶片,经专家鉴定为春秋战国时期陶片。在城内土层内发现有疑似周代甚至更早的黑色陶片,疑似龙山文化遗物。

2010年4月,笔者在陪同成大林、郑严先生在独树杨武岗附近考察时,在杨武岗村东北古道北出的东一侧田野里,发现有一片新石器晚期的红陶残片。

2011年5月4日,笔者在方城县杨楼乡上曹屯自然村北侧古道和古庄店乡史庄自然村南侧古道考察时,新发现一些绳纹陶器残片,经过与2003年在独树镇杨武岗一带发现春秋或战国时期的的大量陶片比较,特征相同。在叶县前古城遗址北出古道考察时,发现有红色陶片,与古缯国遗址出土的红陶比较,应为同时代文化遗迹。而笔者2009年12月在二郎庙乡枣园自然村北侧田野里考察时发现的红陶残片,则可能稍晚一些,但至少也在春秋以前。

以上新发现可以确定,自方城境内古缯国遗址北出,途经今独树镇杨武岗故“方城”遗址旁边的这条古道,至少是舜帝时代夏禹治水时就已经存在的“夏路”古道,若依据《史记·五帝本纪》所载“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尚宁居”[2]1和“帝尧老,命舜摄天子之政……五月,南巡狩……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2]4,说明尧帝时舜曾南巡江淮、荆州,征服并迁徙此地为乱之三苗,可以推测出这一条古道在尧帝时就已经修筑了,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最古老的古道之一。而今方城境内杨武岗村旁的故“方城”遗址紧扼“夏路”而构成的关塞,正是《左传·哀公四年》所载的“缯关”。这些遗址和遗迹无疑为春秋时期楚国在这里修筑长城提供了旁证。

三、楚“方城”遗迹走向尚需进一步完善

在方城县楚长城专家研讨会上公布的结论,部分反映出楚长城调查研究的最新成果,但是,该成果仍有进一步完善之必要。

(一)“方城垭口”地带存在内外两道长城遗迹

1.“方城垭口”地带两侧现有长城遗迹并未构成闭合型防御工事

“方城垭口”是伏牛山东麓黄石山以东、桐柏山北麓于东山(8)以西天然形成的整体呈现为倒“人”字形地堑。北段出口稍窄,东西宽约10华里;西南向出口距古缯国遗址仅数华里之遥,东南西北宽约30华里,至北段出口约80华里;东南向出口为通向象河关方向的关山与五峰山隘口,西北之东南宽约10华里,其间现已发现有自杨武岗故“方城”东南向古道经方城境内牛世龙、杨楼、梁城(即西汉时期潕阴故址)、魏岗后进入舞钢区,经舞钢区王店、泌阳象河关、春水后,东向至古新蔡等地,笔者认为春秋晚期孔子自叶返蔡时,曾在“方城”一带使子路问津,并经此古道通往蔡国。

1998年3月,笔者在“方城垭口”东侧的于东山西麓今杨楼乡园艺村北侧走马岭考察时发现了一段石筑长城遗迹,2002年秋在此遗迹东侧发现了当地人称为“土龙”的关山楚长城遗迹,2007年成大林先生在叶县考察时发现了叶县境内霸王城至五里坡之间的楚长城遗迹,这一些遗迹目前已经得到国家长城专家初步认可。这样,“方城垭口”两侧的黄城山以东与于东山以西均有楚长城遗迹,并形成了一道可以呼应的军事性防御工程设施。

笔者在楚方城遗迹调查中,除在叶县保安镇东侧前古城遗址南向古道旁发现一处烽火台遗迹外,在两条古道通过的“方城垭口”中间地带均没有发现楚长城线性遗迹,说明这里并非一个完全闭合性的军事防御工事。上文所述“夏路”北出“方城”不远的新发现古道遗迹,也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

2.方城七里岗一带,依地利可以构成内线

方城境内七里岗一带的地理形势,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七里岗自黄城山东南向延伸15华里,南缓北峻,北临砚河,恰似一道长城,在以车战为主要军事进攻方式的春秋时期,即使这里不事修筑,俨然是一道天然屏障;楚国若在此稍事修筑,建关置塞,就会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军事防线。人们身临其境,便会直接感觉到:北自叶县前古城遗址,南至杨武岗“方城”之间,南北长近20华里,东西宽约20华里,其间沟壑纵横,东有于东山南北峻恃,西有黄城山巍然屹立,南有七里岗拦腰横断,东南有潕水环绕阻隔,天造地设的山水形势,天然一个几乎可以完全封闭的军事战场,这在春秋时期诸侯之间仍以车战为主要进攻方式的时代,无疑是一处巧夺天工的征战绝地,完全有利于楚国防守一方。《左传·襄公十六年》所载晋军大胜楚军于湛阪,楚军退入“方城”后固守则无险,而晋军攻至“方城”时则“遂侵方城之外,复伐许而还”[4]978,显然说明“方城之外”指“许”之南,距今叶境保安前古城一带为平川,似无险可守,故知当时晋军已经到达今杨武岗以北的保安、黄土洼一带,当发现南有七里岗“方城”迎面横断,东西有黄城山、于东山巍然屹立,期间有潕水(9)、砚水环流,已经陷入绝境之时,即便是楚军不主动发动进攻,也只好迅速退兵。“遂侵方城之外,复伐许而还”,只是勉强向世人示强而已。

3.七里岗一带存在人工修筑楚长城遗迹

关于七里岗一带存在人工修筑的楚长城遗迹,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市、县文物部门已有调查报告公布于世。1982年,南阳地区文物调查队和方城县博物馆联合对方城境内的大关口楚长城遗址和七里岗楚长城遗址进行了调查,王彦芬先生的调查报告《楚方城考》在全国西安文物年会上交流后,震惊全国,被评为当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之一,报告选入《楚文化研究论文专辑》。

王彦芬先生在《楚方城考》中称:“东墙:大关口古城处东端之尖山与小顶山相联。小顶山向南伸出一条岭,岭下马库庄南有一条土岗,向南经辛庄、七里岗,穿过许(昌)南(阳)公路向南到杨五岗、李奎岗,全长约12华里。岗东侧为黄石山下来之河道,岗西为黄土平原。整条土岗略高于西部地面。许南公路由七里岗南部穿过,在公路南100米处被拦腰斩断,称“截断沟”;沟南称杨五岗,其断面较陡,高约4米,为红土堆筑,夹有碎陶片和红烧土粒,显然为人工堆筑;底部有深沟,露出生土层;沟和断崖扰乱较甚,耕土以下亦有碎陶片;……循岗向南到杨五岗村南150米处有薯窖十余眼,分布在方圆15米范围内。窖深约2米左右,偏西的五眼窖壁上均可看出夯层,厚10~12厘米。夹有褐陶片,其中有素面折边钵口沿。偏东窖壁不见夯层,窖底系生土。由此向南到李奎岗村北林场均为略高于西部地平之土岗。由此向南到李奎岗村东南400米处为拦河水坝。紧靠坝南面为一龙山到西汉之文化遗址……采集到龙山晚期陶片,酉用陶豆、盘、鼎及西汉砖瓦片。”[9]

该考察报告指出,此处发现有龙山文化遗迹、周代至汉代古城遗址,并且存在有人工修筑的楚长城遗迹,是考察楚长城东垣的重要区域之一,这就充分证实了“方城垭口”之间确实是由南北两道楚长城遗迹构成的军事防御体系,这也是楚国在夏代“繒关”基础上构建的“方城”关塞整体防御体系的重要关塞遗址。

(二)独树大关口遗迹未呈半圆状延伸

《方城地名志》中载入一张方城境内楚长城遗迹走向图,特别是图中标示的沿今方城、叶县交界存在一条呈半圆形的楚长城遗迹,格外引人瞩目。具体走向为大关口楚长城遗迹西延至今方城县东北六十华里的拐河镇治,后又折向东北方向,与方城、叶县交界的老青山连接。

2011年5月方城楚长城专家研讨会上展示的方城境内楚长城遗迹走向图,与上述楚长城遗迹走向基本相同,其楚长城遗迹自大关口楚长城遗址向西延伸至老祖山后,后沿着老祖山山势一直延伸至今拐河镇治,随后再折向东北,与20华里以外的方城、叶县交界处的老青山相接。这条半圆弧形的楚长城遗迹走向,与《方城地名志》中的楚长城走向完全一致,并将今拐河镇治标注为一座古代关城。

笔者就家居附近,曾在此地任教多年,对周围地理形势比较熟悉。为验证这段半圆形走势的楚长城遗迹,曾多次对《方城地名志》中所标示的半圆弧形楚长城遗迹可能出现的地带进行实地考察,均未发现楚长城遗迹。

另据《方城地名志》,拐河建村于东汉。上世纪八十年代县文物部门曾在拐河东关村附近田野里发现过汉代墓葬,其中的汉代画像石价值很高,现今被收藏于南阳汉画宫。但迄今为止这里没有汉代以前古代关城遗迹发现。

(三)霸王城遗迹(10)证实存在内线楚长城遗迹

2005年5月,笔者在今拐河镇境内的石门村霸王城自然村考察时,发现沿山岭岭脊分布有楚长城遗迹,虽然其间多处被毁,但从残留遗迹依然可以清晰辨出大致走向。遗迹呈土龙状,为土石混筑,东北西南走向,残高约0.5~1.5米,宽约2~3米,总长约1 000米。2010年4月成大林先生在此考察后已经确认为楚长城遗址。

霸王城楚长城遗迹与小关口、大关口楚长城遗迹相比,具有相同特点:一是均为东西大致走向;二是均为土石混合堆筑,无明显夯层,就地取材;三是皆沿山岭岭脊或山岭稍北侧修筑,东西连接山峰,据隘口修筑,显示其功能皆为防御北方。

这段楚长城遗迹发现的意义在于,它可以将小关口、大关口等楚长城遗迹向西侧延展,将三个隘口两侧的擂石垛、牛心山、七峰山、泉白山、铜山、历山、雕雕山、紫桃山、小主山等山峰连贯起来,构成方城县境北部一道新的可以完全闭合的内线楚长城遗迹。由于其间山峰为伏牛山东向延伸主要山脉,群峰耸峙,山势险峻,仅有小关口、大关口、霸王城、泉白山、铜山、历山、板常庵、小主山等数处隘口,古代多数不通车辆,不用多费人力物力,就可以将“方城垭口”两侧的长城遗迹与小关口、大关口、霸王城和西至南召境内的鲁阳关连接起来,构成一道严密的军事防线;而南召、方城与鲁山、叶县交界处的自晒衣山至牛心山、青山、雕雕山和老青山的楚长城遗迹,则是楚国在方城境内外围界山所修筑的另一道外线长城防线而已。

从内线楚长城遗迹所经线路看,内线长城遗迹沿伏牛山东麓东延余脉雉衡山主峰走向修筑,七峰山以西为江淮支流汉水支流赵河、潘河与淮河支流澧河、彭河的分界线,其间山峰险峻,连绵相接,多数地带均可因山为城。在七峰山与泉白山之间、泉白山与铜山之间、铜山与历山之间、荞麦山与雕雕山之间、小主山南侧等处垭口,笔者经考察也发现有数处楚长城遗迹(已在《方城境内楚国长城考》一文中详述),工程量虽然不大,却完全可以发挥军事防御作用。

从内线楚长城遗迹所经线路看,方城境内北部外围楚长城遗迹,之间跨越澧河、澎河两条河流,在四里店乡黄土岭村至军章村之间澎河两侧的低山岗上,目前尚未发现有楚长城遗迹,这里基本属于半闭合性军事防线。南北楚长城遗迹构成的军事防线之间,最宽处约有50华里。自犨(11)城东南向沿澎河上溯,经今鲁山县张良、麦川,方城县神林、达店有一条古车道,可能与南召县云阳相通;经今鲁山县张良、方城县聚合庄、顺店、拐河,到四里店乡禹皇庙、余庄也可能存有一条古道,可能与历山南侧的维摩寺、袁店、赵河等地的另一条古道相通。在春秋犨城南向,经鲁山县肖营、叶县常村、马庄有一条古道,在马庄村东侧分为两条,一条经方城拐河徐沟、赵庄进入大关口,另一条则经拐河境内郑大和庄进入小关口。

笔者在2010年楚方城调查时,还在方城县境内的四里店乡黄土岭村的老婆地东岗、神林东岗、火烧沟北岗、方庄东岗、焦庄西岗以及拐河境内的横山马东岗与西岗、宝泉山、王庄东岗等处发现有峰火台遗迹,这些烽火台有规律分布在楚长城内、外线遗迹之间古道两侧便于瞭望的制高地,可以推测,这些古道以及烽火台直接与楚长城遗迹密切相关,主要发挥相互沟通信息、传递情报的作用。在神林东岗、火烧沟北岗、方庄东岗、焦庄西岗还分别发现有周代至汉代陶片,与烽火台出现的时代基本吻合。

此外,2011年2月,笔者在四里店乡泰山庙村的菊花顶山岭上也发现了春秋战国绳纹瓦陶片,这也为楚长城遗迹修筑在春秋时期提供了物证。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将方城境内楚长城遗迹的始筑时间,确定在楚文王“伐申”“过邓”之后、“还年伐邓”之前是可信的。

注释:

(1)申,周代诸侯国,故都邑在今河南南阳市北区一带。

(2)缯,夏至周代诸侯国,故都邑在今河南方城城区南一带。

(3)湛阪,春秋时期地名,故址在今河南平顶山市区西北一带。

(4)黄城山,即今方城县境内的黄石山,俗称小顶山。

(5)夏路,笔者认为《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所载“夏路”指《尚书·禹贡》所载“熊耳、外方、桐柏至于负尾”之古道。

(6)州,指明代裕州州治,在今河南方城县治潘河以西老城区。

(7)前古城,在今叶县保安镇东北约10华里处,省文物部门调查报告确定此为东周“卷城”遗址。

(8)于东山,《水经注》中所载“于东山”即指今河南方城县杨楼乡东北部于舞钢工区、叶县交界处界山之统称。

(9)《水经注》所载“潕水”即今河南方城县境内贾河。

(10)笔者在《楚方城调查》中称“楚城遗址”。

(11)犨城,即《左传》所载“伯州犁城犨”之“犨”,春秋时期楚邑,故址在今河南鲁山县张官营村东一带。

[1]白振国.方城天下第一古长城[M].郑州:海燕出版社,2012:7-8.

[2][汉]司马迁.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1994.

[3]徐元诰.国语集解[M].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430.

[4]四书五经[M].陈戍国,点校.长沙:岳麓书社,1991.

[5][清]王国维.水经注校[M].袁英光,刘寅生,整理标点.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

[6]贺金峰.楚“方城”调查[C]//中国长城博物馆暨中国长城学会优秀文集,2005:57-59.

[7]方城县地方史志办公室.嘉靖裕州志校注[M].高元章,曾大海,刘德永,校注.1996:133.

[8]贺金峰.方城境内楚国长城考[J].万里长城,2010,39(2):46.

[9]王彦芬.楚方城考[C]//河南省考古学会.楚文化研究文集.郑州:中州书画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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