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严骏生的词学主张与创作

袁 美 丽

(金陵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

论严骏生的词学主张与创作

袁 美 丽

(金陵科技学院人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38)

严骏生是嘉道之际词风转变时期的词人，金陵词坛名家，然学界对其研究甚少。他的词既突出了浙派的清幽雅丽，又能够直抒其性灵，并兼有常派的比兴寄托。通过对其词学活动的研究，探讨了他的词学主张与创作。

严骏生；词学活动；词学主张

严骏生是嘉道之际金陵词坛的词人，其一生创作颇丰，影响很大。作为身处词风转变时期的词人，严骏生深受浙、常二派的影响，但他的词又独具特色，带有那个时代鲜明的特征。本文通过对其词学活动的研究，探讨他的词学主张与创作。

一、严骏生的生平

严骏生(1778年—？)，字小秋，或字文俊、子俊，上元人。青少年时期曾跟随袁枚学诗三年，因“诗笔清婉，兼工笔札”，深受袁枚喜爱，期许甚高。袁枚《小秋水轩诗钞弁言》云：“严翰鸿，余诗弟子也。前挈其子小秋来见，年甫弱冠，诗笔清婉，兼工笔札。*参见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嘉庆二十四年至道光十年刻本)，以下《餐花吟馆词钞》均为该刻本。”嘉庆六年(1801年)，严骏生参加秋试落第后，落拓江湖，奔走四方，希望得到有识之士援引，然三十余年过去，同时为学之人，邓廷桢、蔡琳、袁通等都已经踏上仕途，而严骏生仍不得志，无奈以诸生终老。

严骏生虽终身落拓，然平生踪迹所至，意有感触，皆于其诗词发之，成诗十二卷，词七卷，有《过庭集》《簷霤集》《餐花吟馆词钞》等。

乾隆时期，袁枚针对诗坛之弊，提出性灵之说。严骏生深受其师影响，论诗能一空门户之见，在清代诗学主唐、主宋、主格调的论争中，尤为难能可贵。究其原因，主要是其生平经历所致。“困顿不偶十余年，风尘车马，知音者希，故对花月虫鱼触拨羁愁，不平之鸣发于不自已。小秋尝曰：‘丈夫不得行其志而托诗歌以写无聊之况，悲已抑末也。’小秋不欲以诗名而诗靡不工，非得江山之助者不能，而历江山而能者亦仅矣。其所得子才先生陶淑者不亦深乎。*参见汪元炘《小秋水轩诗钞弁言》(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困顿不偶的生活激发出的不平之鸣，托诗歌以陶写。其“托诗歌以写无聊之况”之说，也自然而然形成，与主观上宗唐、宗宋的论争相比，更加令人信服。

虽然严骏生一生追求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但蹉跎科场，只能无奈做词人。其《餐花吟馆词钞》七卷，郭麐、董士锡、邓廷桢等词学名家为其题词，为一时文坛盛事。其词若诗，皆发其胸中抑塞无聊不平之气。尽管严骏生自己认为“是小言之破道，乃壮夫所不为”*参见侯云松《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但确如邓廷桢所言：“苟非深嗜笃好，追古人秦、柳、辛、苏之境，何以令人爱慕如此，然则小秋虽失意，其所得不已多与。*参见邓廷桢《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

二、严骏生的词学主张

严骏生的词学主张，见于他的自序、题词以及时人为他的词集所写的序跋当中。他的词学观念除了深受浙西词派的影响且能有所变化之外，还汲取了常州词派的一些观点。

(一)词宗两宋

关于学词经历，严骏生在《餐花吟馆词钞自序》中云：“余年十五，偶于藏书故簏中，捡得白石老仙暨《山中白云》二词。篝灯夜读，心向往之。越二年，从随园先生游，先生长君兰村工填词。每当春鹒鸣花、秋蚕诉月，爇酒鎗，瀹茗盌，辄谱新声，以示余。余亦仿为之，寄闲情焉。*参见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自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从少时喜爱姜夔、张炎之词，到随园之时与袁通进行仿写的经历，可见其学词、写词是从浙西词派入手的。然而，严骏生学词并不是固守于白石、玉田，而是把学词范围扩大到了南唐、北宋。“举凡南唐小令、北宋新腔，靡不切究。*参见袁通《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所以其词兼有南北宋词之妙。“以绮丽之伤骨而力洗秾纤，以奋厉之滞音而务征偏宕。*参见吴锡麟《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严骏生词兼两宋，“具体于周柳，禀态于姜张”，所以能一洗各派之弊。

严骏生的词学观念并不是单一的，浙西、常州词派的词学观点在他那里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这也是清词发展到晚期，常州词派兴起后，词学观念趋于融合的一种表现。严骏生与常州词派董士锡交往甚密，所以词学观念上受董士锡的影响很大。董士锡放眼千年词史，认为：“虽然，不合五代、全宋以观之，不能极词之变也。不读秦少游、周美成、苏子瞻、辛幼安之别集，不能撷词之盛也。元明至今，姜、张盛行，而秦、周、苏、辛之传响几绝，则以浙西六家独宗姜、张之故。*参见董士锡《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董士锡突破了浙西词派局限于姜、张的狭隘，推崇北宋秦、周、苏、辛之词，显示了其开阔的理论视野。他的论词主张得到了严骏生的认同。早在道光三年(1822年)，严骏生就曾与其论词，词学见解甚为一致。其《摸鱼子》小序云：“癸未初春，与武进董晋卿士锡论词有合，赋此贻之，即题《齐物论斋词》。”严骏生把董士锡引为词坛同调，从词中“一瓣心香，印拈花笑”的话语来看，其推崇董士锡之意显然。

(二)抒写襟怀的词学主张

乾嘉以来，浙派末流专以模仿为能事，琐屑饾饤，失去词体抒写性情的要求，弊端日显，遭到后人的猛烈抨击。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十一云：“大抵今之揣摩南宋，只求清雅而已，故专以委夷妥帖为上乘。而不知南宋之所以胜人者，清矣而尤贵乎真，真则有至情；雅矣而尤贵乎醇，醇则耐寻味。[1]”最能切中其要害。而严骏生之所以能异于浙派者，恰恰是意识到了其少真情、乏意味的缺点，提出了抒写襟怀的词学主张。这种创作主张在他笔下屡次被提及，如：其在《惜馀春慢·自题填词图》中提出他词体创作的宣言“闲怀聊寄”；《望海潮·题车子尊持谦捧花楼词卷》中云“写尽襟怀”；《餐花吟馆词钞自序》中云“余亦仿之，寄闲情焉”。他以其一生的创作实践实现了“别有怀抱”的创作要求，因此，董士锡云：“后之人读其词者如见小秋也，此则小秋之可以自信于他日者。”可谓知音之论。

(三)清幽雄丽的词风

关于严骏生的词风，董士锡云：“小秋之词主乎清，以赅三长。*参见董士锡《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 “清”是严骏生词风的核心。所谓“三长”，即两宋秦、周、苏、辛、姜、张六家清丽雄逸的词风。董士锡在分析评价两宋六家的基础上，推出严骏生之词，推崇之意显然。袁通对何谓“清幽雄丽”解释得更为具体：“灵狈噭月，皓鹤警露，未足比其清也；竹雪铿风，梨云缟夜，未足喻其幽也；绮霞破晓，秾花笑春，未足方其丽也；长鲸跋浪，快马斫阵，未足肖其雄也。*参见袁通《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严骏生之词也确如他所言，其很多词都具有这种清幽雄丽的词风。

董国华曾从地理文化的角度来观照严骏生的词风：“大江之东为古秣陵，崇岩巨川，磅礴浤演，元气蟠郁，是钟灵奇。吴晋以还，风物妍华，雀桁乌衣，胜游络绎，逸情隽旨，馨泽未沫。严君小秋生于其间，得助江山，妙擅文字……馀事倚声，尤极隆富，自出新杼，不名一家。*参见董国华《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地域不同，造就人不同的性格，性格的不同又导致了文风的差异。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的山川形势，十朝古都的悠久历史，孕育了杰出的人才。“宜其俊异拔俗”“自出新杼，不名一家”的评价，对严骏生来说是极为恰当的。

三、严骏生的词学创作

严骏生一生的词学创作结集为《餐花吟馆词钞》七卷，在其生前就有多种版本刊刻。就其刻本而言，现在有四种版本：四卷本，有自序，嘉庆十一年仿宋写刻本；五卷本，道光二年精刻本；六卷本，有嘉庆二十四年刻本，道光四年刊本；七卷本，嘉庆二十四年至道光十年刻本。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文学主张与其创作实践并不能完全一致，二者有一定的距离。严骏生的创作却能避免这一偏失，要皆“不平之鸣发于不自已”， 其词或清雅，或秾艳，或愤激，或慷慨，不主一格，情辞斐娓，与流俗之纤佻涂泽者迥异。在其词中，无论“娲皇炼石，难补离恨之天；少女司风，偏撼相思之树”之相思离别、“绿惨红惊*参见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自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等自然之变化，还是其悼亡感怀，以至于身世之感，一一见诸笔端，感情凄艳真挚而风格清幽雄丽。

(一)苍凉哀怨的风尘漂泊词

文学作品是作家社会生活的反映，作家的生活阅历，对其文学创作的内容和风格有重要的影响。在封建社会，最能牵动知识分子灵魂的是科举考试。科举不顺，是严骏生一生的伤痛，一切哀怨的源头。如其《水调歌头》“秋闱再荐不售，兰村以词见慰，依调奉答”。这里既有无数次失败的辛酸况味，又有青眼相赏的知己之情；既有听天由命的选择，也有无奈之后的旷达。

严骏生屡荐不售，一生漂泊，身世飘零的慨叹成了其创作的主要内容，如其《满庭芳》。

蟹火宵凉，鼍更梦警，酸心夜泊秦邮。琵琶谁弄，忽听在邻舟。似诉飘零旧恨，拨檀槽、无限深愁。曾知否，侬伤老大，一样感漂流。

萧萧魂欲断，秋声四起，荻港芦洲。况凄清弦索，弹更成秋。何待浔阳怨妇，又何待、司马江州?青衫湿，三更月白，孤客泪难收。

夜泊秦邮，天涯沦落，琵琶诉怨，孤舟堕泪，写人写己，哭己哭人。与江州司马遭贬斥的抑郁悲凄之情相比，词人是孤客飘零，情志上更为凄苦。身世的飘零、生命的悲哀，全部融合为一体，使此词情调凄苦，风格清幽苍凉，因而具有不同寻常的感染力。

(二)哀感顽艳的悼亡伤逝词

悼亡之作，由来已久，从诗经中的《绿衣》，到西晋潘岳的《悼亡诗》，再到唐元稹的《三遣悲怀》，悼亡诗的艺术表现最终完成[2]。千年词史，悼亡之作，首数苏轼，次则纳兰性德。“纳兰的悼亡词不仅拓开了容量，更主要的是赤诚淳厚，情真意挚，几乎将一颗哀恸追怀、无尽依恋的心活泼泼地吐露到了纸上。所以是继苏轼之后在词的领域内这一题材作品最称卓特的一家。[3]”严骏生的悼亡词则汲取两家之长，以至情而发为妙文，哀怨悱恻，感人至深。

《沁园春·梦内用〈饮水词〉梦亡妇原韵》是其词中第一首悼亡之作：

君自何来，死耶生耶，傥恍若忘?痛君为侬伴，难抟形影；侬偕君去，顿隔阴阳。水月空圆，镜花幻采，(内子左手拈花右手持一镜)人世非无梦一场。吴侬梦，问几时大觉，语我须详。

中庭夜色苍茫，看冷透冰丸白似霜。倘梦可为家，何须独醒；梦长聚首，犹胜徒伤。枕积愁红，灯摇惨绿，魂返无从觅异香。真堪恨!恨鸡声催晓，泪满枯肠。

梦中欢会，原也是人之常情；独醒徒伤，原是镜花水月之空想。足见严骏生与其亡妻深具的琴瑟之谊，也可以理解严骏生悼亡之作何以如此之痛。由人生的凄苦哀怨生出脱离尘世的幻想，进而谋求心态的平衡，自我解脱，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严骏生与纳兰性德一脉相承。梦可为家，何须独醒；鸡声催晓，遗恨无穷。

《临江仙》八首是严骏生对昔日夫妻生活的回忆。尽管都是细碎的生活场景，诸如嬉春夜宴的浪漫欢乐、七夕时节的山盟海誓、冬闺销寒的怜惜关爱、惜别江关的爱恨交织、月夜鸣琴的心心相印、言及身后事的苦涩神伤，都一一见诸笔端，尽管琐细，却倍感温馨。

(三)寄托深远的咏物怀古词

有清一代，咏物词盛行。然其在审美上经历了从形神兼备到比兴寄托的转变。嘉道之际的咏物词创作，还停留在形神兼备的追求上。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云：“咏物虽小题，然极难作，贵有不粘不脱之妙，此体南宋诸老尤擅长。……数语刻画精巧，运用生动，所谓空前绝后矣。[4]”严骏生词集中这类咏物词颇多，如其《齐天乐》咏春词，作者一气写了春意、春影、春色、春声、春信、春气、春梦、春魂等，刻画精巧，能传物体之神。严骏生在咏物词中有意追求寄托，如其《忆江南》小序云：“于以握管怀人，托辞咏物，寓言十九，写畔牢愁，名曰十忆词。”除此之外，还出现寄托深远的作品，如《台城路》“鸡笼山麓菜畦旁卧一大钟，庙廊器也。秋雨初霁，与友人偶过玩之，摩挲叹息，感倚此词”：

谁怜材大难为用，宫商腹中空抱。野雉声销，长鲸睡熟，叹想昔撞人杳。何年拽倒。被牧竖讥评，菜傭调笑。不去书铭，一畦风雨卧秋草。

环天和乐待奏。听其声大远，响彻云表。铸慕凫坚，潜嗟龙哑，惨绿斑斑苔老。知音世少。慨踏破荒烟，我来凭吊。几度摩挲，夕阳人影小。

据词前小序，此词咏鸡笼山麓被弃置不用的大钟，作者以知音自比，身世之感感通物类。

严骏生词集中怀古词不是很多，然也能寄怀身世，感慨良多，如《唐多令》“舟泊漂母祠，倚此寄慨”云：

国士辱风尘，渔竿莫療贫。到登坛俗眼才惊。能识英雄于未遇，叹漂母，岂常人。

晚泊上堤行，荒祠对夕曛。算千金未足酬恩。苦被饥驱人不少，更谁饭，饿王孙。

与漂母识英雄于微贱之时的知遇相比，作者“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不遇之悲溢于言表。

四、结语

严骏生雄视词坛者垂三十年，为“当代”词学名家。严保庸说：“当代之士以词名家者，吾识之伙也，而心折有三人焉，长洲林子安奕构、武进董晋卿士锡、暨吾宗小秋骏生也。*参见严保庸《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管同也说：“论词于今非君殆莫可属矣。*参见管同《餐花吟馆词钞序》(出自严骏生《餐花吟馆词钞》)。”可见其词备受推崇的程度，然此后却寂寞无闻，引人深思。这需要联系其社会地位和身世际遇，才能做出公允的评价。他被忽视一方面是由于其身份卑微，无一呼百应的能力；另一方面是他的创作限于自身的所历所感，时代感不强；再次则源于其理论建树不多。因此，他没有魄力登坛竖帜、开疆拓土建立一个属于他的词派。然而，从扩大文学研究的领域来看，我们不能只关注那些著名的词人，也应该兼顾那些被忽视的词人。从严骏生丰富的创作以及在他身上体现的词风来看，也是我们文学史研究值得关注的。

[1]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3460

[2] 蒋寅.悼亡诗写作范式的演进[J].安徽大学学报，2011(3)：1-10

[3] 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306

[4]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2417

OnCiClaimsandWritingofYanJunsheng

YUAN Mei-li

(Jinl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Nanjing 210038，China)

Yan Junsheng， as an important figure and one of the masters of Jinling Ci in the transitional period from King Jiaqing to Daoguang in the Qing dynasty， was long neglected in Academic. In his Ci， we can find Zhe Ci’s quiet and elegant style and there are also metaphoric skills of Chang Ci， Yan’s works maintained spiritual sustenance. The paper mainly discusses his Ci claims and Ci creation， through researching his Ci activities.

Yan Junsheng； Ci activities； Ci claims

2014-09-01

江苏省教育厅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3SJD750018)

袁美丽(1973-)，女，江苏丰县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典诗词学研究。

I207.23

A

1673-131X(2014)03-0062-04

唐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