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大词典》（卷一）订补

王明明

（西南大学 汉语言文献研究所，重庆 400715）

《汉语大词典》是国家重点规划的一部大型语文辞书。它由多位著名学者编著而成。其力求书证正确而饱满、释义精确、词语丰富，该书弥足珍贵，是目前规模较大、颇具影响力的大型语文辞书之一。然而，笔者在粗略翻阅此书时，却发现此书在书证、释义、收词方面都存在不足，故不揣浅陋，试为之勘误，不当之处还期方家指正。

一、书证提前例

1.【一两】《汉语大词典·一部》：“③犹一双。”［1］44首列书证为明·刘绩《忆原上人》诗，比简帛语料晚了近两千年，书证选取上存在缺陷，这不利于追溯词语和语义的源头。其实，睡虎地秦简早已见此用法。

《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59：

此简文中的“一两”即“一双”义，《汉语大词典》书证当提前。

2.【上2宿】《汉语大词典·一部》：“值夜。”［1］287首列书证为元代的《三国志平话》，比简帛晚了一千多年，这种做法忽略了书证的重要性，不利于辞源研究。其实，睡虎地秦简早已见此用法。

《睡虎地秦墓竹简一十步秦律杂抄》34：

徒卒不上宿，署君子、敦（屯）长、仆射不告，赀各一盾。宿者已上守除，擅下，人赀二甲。［2］88

此简文中的“上宿”即“值夜”义，《汉语大词典》书证当提前。

二、书证补阙例

《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十八种》94-95：

4.【半径】《汉语大词典·丶部》：“连接圆心和圆周上任意一点的直线，或连接球心和球面上任意一点的直线。”［1］712该词条无书证，属于书证阙失，当补。其实，岳麓书院秦简中早已有其例，可提供书证，并且这是目前见到的最早的用例，据此可补《汉语大词典》书证之阙。

《岳麓书院藏秦简（贰）》65正：

周田述（术）曰：“周乘周，十二成一；其一述（术）曰，半周半径，田即定，径乘周，四成一；半径乘周，二成一。”［3］

三、释义修订例

5.【不行】《汉语大词典·一部》：“①指水流不畅通。”［1］409书证仅有一个，为《周礼·考工记·匠人》。其实，“不行”并非仅指“水流不畅通”，也可指其他物品的流通，比如货币流通，因此“不行”一词的释义当概括为“不流通”。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均有此用法：《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十八种》66：

布袤八尺，福（幅）广二尺五寸。布恶，其广袤不如式者，不行。”整理者注：“布，古时以布帛为一种货币。”整理者译文：“布长八尺，幅宽二尺五寸。布的质量不好，长宽不合标准的，不得流通。［2］36

《日知录集释·银》：

孝武始造白金三品，寻废不行。［4］以上两例，意思简单易懂，此处不赘述。综上，《汉语大词典》“不行”词条的第一个义项应当修订为“不流通”。

6.【佐史】《汉语大词典·人部》：“汉代地方官署内书佐和曹史的统称。”［1］1234书证为《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后汉书·光武纪上》。其实，《汉书·百官公卿表上》是记录官名的表而已，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书证。因此“佐史”一词的首列书证为《后汉书·光武纪上》。“佐史”并非仅指“汉代地方官署内书佐和曹史的统称”，也可指“秦代地方官署内书佐和曹史的统称”。秦简早已见此用法，因此释义当订正，同时书证也当提前。睡虎地秦墓竹简用例如下：

《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杂抄》12-14：“军人买（卖）禀=（禀禀）所及过县，赀戍二岁；同车食、敦（屯）长、仆射弗告，戍一岁；县司=空=（司空、司空）佐史、士吏将者弗得，赀一甲；邦司空一盾。”整理者译文：“军人在领粮地方和路经的县出卖军粮，罚戍边二年；同属一车一起吃军粮的军人、屯长和仆射不报告，罚戍边一年；县司空、司空佐史、士吏监率者没有察觉，罚一甲；邦司空罚一盾。”［2］82-83

综上可知，“佐史”意义当修订为“秦汉地方官署内书佐和曹史的统称”。《汉语大词典》释义当修订，且书证当提前。

四、义项增补例

7.【入货】《汉语大词典·入部》“入货”词条下仅有一个义项，即：“受贿。”［1］1064 无 “纳入财货”义项，属义项漏收，当补。

“货”有财物、货物之义。《说文·贝部》：“货，财也。”本义为钱财，引申而有财物之义。传世文献有其例，《书·洪范》：“一曰食，二曰货。”孔颖达疏：“货者，金玉布帛之总名。”此例中货指金钱。《易·系辞下》：“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汉书·食货志上》：“通财鬻货曰商。”此二例中货指货物。据此可知，“入货”当指“纳入财物或货物之义。”出土文献多有其例，此处仅举其二：

《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甲种》70正壹：

抵（氐），祠及行、出入货，吉。［2］191《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甲种》93正贰：

金钱良日，甲申、乙巳。申不可出货。午不可入货，货必后绝。［2］194

以上用例，文意浅显易懂，故不赘述。综上，《汉语大词典》当增补词条。

8.【内室】《汉语大词典·冂部》“内室”词条下仅有一个义项：“里屋。”［1］1007无“卧室”之义。里屋不等于卧室，属义项漏收，当补。

“内”有“室，内室”义，传世文献有其例。如《诗·唐风·山有枢》：“子有廷内，弗洒弗埽。”《汉书·晁错传》：“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颜师古注引张晏曰：“二内，二房也。”《汉语大词典》收“二内”词条，其义为：“两间卧房。”此说至确。据此可知，“内室”当为“卧室”。无论出土文献还是传世文献均有此用法：

《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8-9：

甲室、人：一宇二内，各有户，内室皆瓦盖，木大具， 门桑十木。”［2］149整理者译文：“甲的房屋、家人计有：堂屋一间，卧室二间，都有门，房屋都用瓦盖，木构齐备，门前有桑树十株。［2］149《二刻拍案惊奇》（卷十四）：

小童领了竟进内室，只见赵县君雪白肌肤，脱得赤条条的眠在床里，专等吴宣教来。［5］《封神演义·陈塘关哪咤出世》：

当晚夜至三更，夫人睡得正浓，梦见一道人，头挽双髻，身着道服，径进香房。夫人叱曰：“这道人甚不知理。此乃内室，如何径进，着实可恶！”［6］

以上用例，文意浅显易懂，“内室”即“卧室”义。综上，《汉语大词典》当补义项。

五、词条增补例

9.【更言】《汉语大词典·一部》“更”［1］525字头下无“更言”词条，当补。

《说文·攴部》：“更，改也。”故“更言”有“更改言辞”义，如《续资治通鉴》（卷 56）：“二人至六塔，恐治前罪，乃更言：‘六塔在东北，非正北，无害也。’”。“更言”一词在法律文献中多有其例。可以随文释义，意译为：“改变口供”。刊物

《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3-4：

诘之极而数訑，更言不服，其律当治（笞）谅（掠）者，乃治（笞）谅（掠）。［2］148整理者注：“更言：改变口供”。整理者译文：“诘问到犯人辞穷，多次欺骗，还改变口供，拒不服罪，依法应当拷打的，就施行拷打。”［2］148

《睡虎地秦墓竹简·封诊式》4-5：

治（笞）谅（掠）之必书曰：爰书：以某数更言，毋（无）解辞，治（笞）讯某。［2］148

整理者译文：“拷打犯人必须记下：爰书：因某多次改变口供，无从辩解，对某拷打询问。”［2］148另外，“更”又作副词，“再、又”之义。“更言”义为“再言”，传世文献多有其例，如《史记·李斯列传》：

赵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 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7］

综上，《汉语大词典》当增补词条，且词义有二：“①改变言辞；②再言”。

10.【人妾】《汉语大词典·人部》“人”［1］1032字头下无“人妾”词条，当补。

《说文·部》：“妾，有辠女子，给事之得接于君者。”“妾”即女奴之义。传世文献有其例，《书·费誓》：“臣妾逋逃。”孔传：“役人贱者，男曰臣，女曰妾。”因此，“臣妾”一词是古时对奴隶的称谓，根据性别可分为“人臣”、“人妾”。《汉语大词典·人部》收“人臣”，根据词义的系统性和思维的逻辑性，亦当收“人妾”一词。睡虎地秦墓简屡见此词，说明当时使用频率很高。为反映语言使用的真实面貌，应当增补该词条。睡虎地秦墓竹简用例如下：

《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5：

人臣甲谋遣人妾乙盗主牛，买（卖），把钱偕邦亡，出徼，得，论各可（何）殹（也）？当城旦黥之，各畀主。［2］94

《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乙种》247：

凡己巳生，勿举，不利父母，男子为人臣，女子为人妾。［2］254

《睡虎地秦墓竹简·日书甲种》145正陆：

己巳生子，鬼，必为人臣妾。［2］205

以上三例，第一例、第二例“人臣”与“人妾”对文，人臣为男奴，人妾是女奴；第三例，“人臣”与“人妾”合文，文意甚明。综上，《汉语大词典》当增补词条。

六、结语

综上，本文从五个方面论述了《汉语大词典》（卷一）的十处不足之处，并提出了具体的修改建议。《汉语大词典》作为大型语文辞书，释义的精确及完善性、书证准确及丰富性、收词的广泛性极其重要，然而，笔者粗略翻阅却可发现其中明显不足之处，故作此小文订补其中部分不足。本文举此以推彼，希望辞书使用者翻阅此书时，稍加注意，不可盲从。最后，笔者期待这部具有重大影响的书更加完善，也期待部分拙见在该书再版时被采纳。

［1］汉语大词典编委会.汉语大词典［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3.

［2］睡虎地秦墓竹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3］朱汉民,陈松长.岳麓书院藏秦简：贰［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68.

［4］黄汝成.日知录集释［M］.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0:496.

［5］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212.

［6］许仲琳.封神演义［M］.北京:中华书局,2002:86.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2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