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吴简临湘侯国都乡民所在丘名考*

杨振红 南开大学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历史学院

前言

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中乡、丘、里的性质和关系是研究和解读这批简首先必须解决的问题。(1)长沙走马楼吴简公布之初，学界对其所反映的临湘侯国乡、丘、里的性质和关系讨论较为热烈，近些年研究有些沉寂。学术史情况请参见邓玮光、吴琼： 《试论“丘”及相关问题》，《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赵义鑫： 《临湘居民的生活空间——走马楼吴简所见丘与乡里问题研究》，“绪论”三“丘与乡、里问题的研究综述”，硕士学位论文，陕西师范大学，2019年，第4—7页。要探讨吴简临湘侯国乡、丘、里的关系，一项基础作业必不可少，即搞清楚临湘侯国共有多少丘，乡与丘的关系如何。(2)苏卫国、岳庆平曾依据《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壹〕》，制作“乡丘对应关系表”“乡丘多对一关系表”，对乡丘对应关系进行讨论(苏卫国、岳庆平： 《走马楼吴简乡丘关系初探》，《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赵义鑫亦列“乡丘对应关系表”，对除《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伍〕》之外的其他七册简中十一个乡对应的丘进行统计，找到都乡对应的丘有25个(赵义鑫： 《临湘居民的生活空间——走马楼吴简所见丘与乡里问题研究》，第37—49页)。由于长沙走马楼吴简许多简文字书写潦草，且保存状况不佳，给释读带来困难，这在人名、地名、乡、丘、里等专有名词方面表现尤为突出，故整理者的释文仍存在较大讨论空间。限于篇幅，本文首先选择临湘侯国十一个乡中的都乡，(3)笔者曾撰文讨论长沙走马楼吴简所见临湘侯国属乡的数量和名称，发现在《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壹—叁〕》整理者释出的35个乡名中，都乡、东乡、西乡、南乡、中乡、广成乡、乐乡、模乡、平乡、桑乡、小武陵乡11个乡名出现次数较多，其余出现频次较少的乡名，或为整理者误释，或为书写者误写。参见拙文《长沙吴简所见临湘侯国属乡的数量与名称》，《简帛研究 二○一○》，桂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39—144页。当时笔者根据方位推测有北乡，现在吴简全部公布，可以确认没有北乡。徐畅后来利用公布的全部简文做了出现频次统计，进一步确认为11个乡(徐畅： 《三国孙吴临湘侯国辖乡的数量与名称再探》，《人文杂志》2019年第10期)。参考图版和其他简文，对都乡民所在丘的丘名和数量进行考察。

考察的切入点是同时记有乡名和丘名的简，具体到本文则是同时记有都乡和丘名的简。这类简主要集中在“出入”简中，“出简”即记录临湘侯国财政支出项目的简，“入简”即记录临湘侯国财政收入项目的简，“出”“入”均相对临湘侯国而言，即“出”为侯国支出，“入”为侯国收入，(4)参见拙文《秦汉券书简所反映的“名计”制度》，(韩)《East-West Humanities》第16号，大邱： 韩国庆北大学，2021年，第375—396页。其中“入简”的数量占绝大多数。(5)以往学者考察乡丘关系主要从“入简”入手，学术史参见邓玮光、吴琼： 《试论“丘”及相关问题》，《南京晓庄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此外，这类同时含乡名和丘名的简也偶然出现在其他类型的简中，如后文列举的(肆3979)。(6)本文所使用的长沙走马楼吴简系走马楼简牍整理组编著： 《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壹—玖〕》，北京： 文物出版社，2003—2019年。简号以“(册数+简号)”的形式表示，为避免烦冗，不再专门注出出版信息。

将出入类简作为切入点的逻辑前提是简中丘民皆隶属于同简中的乡。举一个“入简”的例子：

(捌2860)

再举一个“出简”的例子：

(陆4873)

此简属于Ⅰ型。其前一部分记录的是侯国支出项： 侯国支出给都乡石头丘朱忠交纳的调布一匹，石头丘朱忠显然属于都乡人无疑；后一部分记录的是支出手续，某年月日禀告丞祁，交付给了库吏殷连，此处没有记录具体办理人员信息。

因此，无论Ⅰ类抑或Ⅱ类，出入简中的乡与丘民都是统属关系，目前还未发现一例例外。

在吴简所反映的都乡与丘民关系中，仅有一例出入简以外的简，即(肆3979)：

从内容可以看出，临湘—都乡—吴溏丘帅龚传是依次统属关系，吴溏丘帅龚传隶属于临湘侯国的都乡。

一、确认的都乡丘名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丘名共计101个，但仔细核对图版，并参考其他释文，可以确认的都乡丘名仅有37个，包括：

厌下丘、真坪丘、廉丘、耒丘、横溪丘、因疒丘、磐石丘、吴唐丘、坪下丘、栗中丘、怀溲丘、高沙丘、石下丘、坪上丘、绪下丘、毕山丘、员东丘、石城丘、上於丘、乐坑(?)丘、柤渚丘、石头丘、奇丘、变中丘、进渚丘、部陵丘、唐中丘、东山丘、扞梁丘、东溪丘、梖下丘、上松丘、泉溲丘、新唐丘、前龙丘、吴丘、邑下。

下面逐一加以辨析。

1. 厌下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厌下丘有2例，分别见于简(壹80)(贰8917)。

此外，(壹7851)整理者释为“龙下丘”、(陆5054)释为“□下丘”者，据图版也应为“厌下丘”。

2. 真坪丘

此外，(壹373)中整理者释作“真綼丘”者，也应为“真坪丘”。

3. 廉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廉丘有3例，分别见于(陆4201)(陆4207)(壹1700)。其中，(壹1700)残损严重，“丘”字几乎不存，或存疑更为妥当。

4. 耒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耒丘有4例，分别见于(伍7065)(陆4283)(陆4328)(陆4900)。下面选取两例图版附上。

此外，(壹4811)整理者释作“壬丘”、(贰5540)释为“丘”、(贰6104)释为“丘”者，也应为“耒丘”。

5. 横溪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横溪丘有8例，分别见于(壹5015)(壹8271)(贰5314)(贰5617)(陆4864)(陆5637)(陆5702)(捌2860)。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6. 因疒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因疒丘有2例，分别见于(壹6884)(贰5318)。

此外，(捌3972)中整理者释为“目疒丘”者，应为“因疒丘”之误。

7. 磐石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磐石丘仅1例，见于(贰5347)。

此外，(贰4349)中整理者疑为磐石丘者，据图版，可以确认。

(壹8323)中整理者释为“□石丘”、(贰359)释为“白石丘”者，也应为“磐石丘”。

8. 吴唐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吴唐丘有2例，分别见于(壹8541)(贰8888)。

此外，前引(肆3979)中有都乡吴溏丘，从吴简中存在“新唐丘”“唐中丘”等大量带“唐”字的丘名推测，“溏”的水字旁或是衍笔，亦或“唐”字是“溏”的省写。

9. 坪下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坪下丘仅有1例，见于(壹8610)。

(陆5644)中整理者释为“何下丘”者，应是“坪下丘”之误释。(10)赵义鑫已将此简归入“坪下丘”，但未加论证(赵义鑫： 《临湘居民的生活空间——走马楼吴简所见丘与乡里问题研究》，硕士学位论文，第40页)。

10. 栗中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栗中丘有3例，分别见于(贰273)(伍4630)(陆4154)。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11. 怀溲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怀溲丘有2例，分别见于(贰276)(捌4105)。

此外，(贰5545)中整理者释为“□溲丘”者，似也是“怀溲丘”。

12. 高沙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高沙丘有2例，分别见于(捌3945)(捌4087)。

此外，(贰330)中整理者未全释的“高□丘”，也应是“高沙丘”。

13. 石下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石下丘仅1例，见于(贰351)。

14. 坪上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坪上丘仅1例，见于(贰416)。

15. 绪下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绪下丘有2例，分别见于(贰703)(陆4136)。

此外，(陆4151)中整理者未全释的“□下丘”，也应为“绪下丘”。

(贰568)整理者释为“渚下丘”、(捌2811)释为“觰下丘”者，应均是“绪下丘”之误释。

16. 毕山丘

此外，(贰2729)中整理者疑为“滭山丘”者，也应为“毕山丘”，“毕”字左边的点应当是简裂开造成的。

有意思的是(捌4088)，其中的丘名字迹十分清晰，上为“必”，下为“山”，整理者释为一个字“”。愚以为应释为“必山丘”，为“毕山丘”的假借，而非一个新的丘名。因“毕”字笔画太多，书写者为了省写，借用了同音的“必”字。

17. 员东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员东丘有4例，分别见于(贰1289)(贰4735)(贰5614)(捌3945)。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此外，(捌3872)中整理者释为“员车丘”者，当为“员东丘”之误释。

18. 石城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石城丘有4例，分别见于(贰8912)(贰8925)(伍1845)(陆4241)。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此外，(陆4124)简中整理者释为“石戒(?)丘”者，应为“石城丘”之误释。

(贰5544)中的“石成丘”应是书写者省笔，以“成”假借“城”字。(11)参见赵义鑫： 《临湘居民的生活空间——走马楼吴简所见丘与乡里问题研究》，硕士学位论文，第75页。

19. 上於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上於丘仅有1例，见于(贰5547)，字迹清晰。

20. 乐坑(?)丘

(贰5677)中整理者释作“乐坑丘”者，“坑”字模糊，宜存疑。

21. 柤渚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柤渚丘仅1例，见于(贰6240)，字迹清晰。

22. 石头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石头丘仅1例，见于(贰6240)。

此外，(陆4198)中整理者未释的丘名或也为“石头丘”。

前引(陆4873)中整理者释为“右头丘”者，根据图版，及与字迹清晰的(贰6096)的“石头丘”比对，可知当为“石头丘”之误释，(12)参见赵义鑫： 《临湘居民的生活空间——走马楼吴简所见丘与乡里问题研究》，硕士学位论文，第40页。“石”上的笔画应属上面的“乡”字。

(贰8885)(贰5501)(陆5617)(捌2867)四简中均出现了一个“木”旁字加“奇丘”的丘名，整理者分别释作“奇丘”“丘”“丘”“桃奇丘”，但第一个字释为“”或“桃”，与字形都不完全吻合，右边暂存疑。

此外，(陆2314)整理者释为“□奇丘”、(贰5510)释为“倚丘”、(柒2225)释为“木唐丘”、(捌3944)释为“高丘”者，也应为“奇丘”。

24. 变中丘

整理者释作都乡恋中丘的有5例，分别见于(贰8927)(伍1828)(伍1879)(伍3012)(陆4168)。下面附上两例图版。但从字形看，被释为“恋”的字，下面并非“心”。此字应释作“变”，丘名为“变中丘”。吴简中有变中里，字形相同，可参。

另，(壹4515)简文如下：

整理者释为“变中丘”是正确的，但简的上部残，不知属何乡，或也属都乡。

25. 进渚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进渚丘有3例，分别见于(贰778)(柒95)(柒2214)。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此外，(伍1838)整理者释为“进淮丘”、(陆4282)释为“进□丘”、(柒2254)释为“逢渚丘”者，也应为“进渚丘”。

26. 部陵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部陵丘仅1例(伍1962)，字迹清晰。

27. 唐中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唐中丘有5例，分别见于(壹1707甲)(贰386)(陆4129)(陆4143)(捌3940)。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此外，(贰5497)整理者释为“敖(?)中丘”、(伍2209)释为“薄中丘”者，似也应释为“唐中丘”。

28. 东山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东山丘仅1例(陆4156)，字迹清晰。

29. 扞梁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扞梁丘仅1例，见于(柒128)。

30. 东溪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东溪丘有3例，分别见于(陆4231)(陆4870)(柒2207)。下面附上两例图版。

此外，(贰5358)整理者释为“东阳丘”、(陆4226)释为“东仆丘”者，据图版，也应为“东溪丘”。

(陆4221)中整理者释为“东莫丘大男毛□”者，经与(柒2207)对比，应为“东溪丘大男毛布”。

31. 梖下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梖下丘仅1例(陆5704)。

此外，(贰689)整理者释为“林(?)下丘”、(陆4256)释为“□下丘”、(陆4894)释为“胡下丘”者，也应是“梖下丘”。另，(陆4894)下面出现的“九中丘”无法确认。

32. 上松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上松丘仅1例(陆4261)。

33. 泉溲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泉溲丘有两例，分别见于(陆4951)(柒120)。

34. 新唐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新唐丘有7例，分别见于(壹7894)(壹8223)(贰5340)(陆4954)(陆5645)(柒105)(捌4645)。下面列出两例图版。

35. 前龙丘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前龙丘有3例，见于(柒96)(捌3895)(捌3897)，其中，(捌3897)字迹漫漶，宜存疑。

36. 吴(?)丘

(柒119)中整理者释为“矢丘”者，从图版看，横折上仍有较多笔画，字似“吴”，此丘或为“吴丘”。

37. 邑下

整理者释出的都乡邑下共3例，分别见于(壹4404)(壹7533)(陆5719)。下面列出两例图版。三例邑下均未称“丘”，但下列简中罗县邑下称丘：

(伍3552)

或者临湘都乡邑下也可称丘。

表1 确认的都乡丘名表

二、不能确认的都乡丘名

吴简中还有相当数量的都乡丘名，经核对图版，不能确定整理者隶定的丘名是否准确。这类丘名共有27个：

下面附上图版，序号与表2的序号对应。

(壹1704)

因此，此简未必属都乡。且字迹漫漶，“苻中丘”不能确认。“丘”与“付”之间还有两字。此简释文改为：

4(壹1704)

结语

通过上述考察，本文对都乡及所属丘有以下几点不成熟的认识，权作结语。

第一，都乡的简基本上集中在《竹简》〔壹〕〔贰〕〔伍〕〔陆〕〔柒〕〔捌〕中，《竹简》〔肆〕中仅出现了一例，还非“出入”简。

第二，整理者释出或部分释出的丘名总共有101个，但能够确认的只有37个，约占总数的37%；因整理者误释而衍出的丘名也是37个，约占总数的37%；另有27个丘名因字迹漫漶无法确认，约占总数的26%，但可以推测其中绝大多数仍应在已确认的37个丘名之中，应是误释衍生的丘名。

第三，目前可以确认的都乡属丘有37个，加上因字迹模糊无法辨识的丘，以及没有记录在简中或未保存下来的简中的丘，推测都乡属丘的数量当在40个以上，相当可观。

第四，正如以往学者所指出的，在丘名的书写上，存在着将笔画繁复的字用笔画简单的字或异体字替代的现象。如将“病”字用异体字“疒”来替代，将“城”字省写为同音的“成”字。最有趣的现象是将“毕”这样多笔画的字，用同音、笔画少的“必”来替代，这可能是有意为之，也可能是写了一个白字。

第五，都乡的丘名多以方位、地形、地貌、山林川泽、自然景观等来命名。如反映前后左右上下、东西南北中等方位的丘名有： 厌下丘、横溪丘、坪下丘、栗中丘、石下丘、坪上丘、绪下丘、员东丘、上於丘、变中丘、唐中丘、东山丘、东溪丘、梖下丘、上松丘、前龙丘、邑下。反映地形、地貌、山林川泽、自然景观的丘名有： 真坪丘、横溪丘、磐石丘、坪下丘、怀溲丘、高沙丘、石下丘、坪上丘、毕山丘、石城丘、乐坑(?)丘、柤渚丘、石头丘、进渚丘、部陵丘、东山丘、扞梁丘、东溪丘、上松丘、泉溲丘。这些地名透露出当地自然环境的信息。如丘名中多“溪”“沙”“渚”“溲”“泉”字，反映出当地水资源丰富，河流、湖泊、泉水众多。尤其是“渚”“溲”两字更具地方特色，是长江流域地区的习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