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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性别视角下内地与香港地区社会福利政策之比较①

2014-04-09段塔丽

社会工作 2014年6期
关键词:社会福利福利香港

段塔丽

社会性别视角下内地与香港地区社会福利政策之比较①

段塔丽

性别问题曾经是内地与香港政府社会福利政策制定过程中易被忽视的政策“盲区”之一。内地与香港尽管在社会福利政策的价值取向、女性所获得的福利水平及影响因素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但两地政府在社会福利政策制订过程中所存在的性别“盲点”却成为内地与香港社会福利政策不能满足性别利益需求的共同制度缺陷。这种公共政策制定过程中的“性别盲区”,无疑对女性的生存与发展产生了诸多不利影响。因此,如何从两性平等的角度出发,反对性别歧视,倡导针对女性群体的社会网络支持和社会资本建设,加强对女性权益的保护,应成为今后两地政府社会福利政策制定中的一个重要的价值取向。

社会性别视角 内地与香港 社会福利政策

段塔丽,陕西师范大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博士(陕西西安 710119)

引言

性别与福利问题一直是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和妇女运动所关注的核心议题(刘春燕、杨罗观翠,2010)。西方女性主义曾运用社会性别分析方法对社会福利政策进行了诸多分析和研究,妇女社会地位及其福利状况已成为当代女性主义思想流派与妇女运动关注的主要议题,范围扩大到妇女与社会保障、房屋、教育、医疗和社会服务制度的关系(彭华民等,2009:157)尽管西方女性主义学者对妇女与福利问题存在较多争议(刘继同,2003),但在国内学术界,较多学者一致地认为,女性社会福利发展状况,不仅标志着一个国家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也是社会公正和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指标体系之一(岑子彬,2010)。在女性主义看来,女性与社会福利事业的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女性既是社会福利政策的受益者,也是社会福利政策的倡导者和推动者。社会福利政策作为一个国家公共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制定对女性的生存与发展将产生重要的影响。

香港是东亚社会福利制度确立较早、发展较为成熟的地区之一。经过多年建设,香港特区政府已成功地建立起社会保障的基本架构,确立了一套适合自身特点,有效、科学的社会保障体制(刘祖云、田北海,2008)。与香港不同的是,中国内地的社会保障制度经历了一个由建国初期计划经济体制下“单一”的城镇职工劳动与社会保障制度,到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体制确立以后,向适合于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补缺型”与“普惠型”兼顾的社会保障制度转变的过程。本文在广泛搜集内地与香港近十年来各类政府统计资料、近年来学者出版的相关论著,以及内地与香港政府官方网站发布的社会福利政策法规及统计数据的基础上,从社会性别分析视角,运用制度分析和比较研究方法,通过对两地社会福利制度的概念内涵、社会福利政策指导思想及价值理念的比较分析,考察两地社会福利政策中所反映的妇女社会福利状况,以及内地与香港社会福利政策对女性生存与发展的影响。

一、两地社会福利概念内涵的差异性

社会福利的内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社会福利是从人类的生存状态出发,将社会福利作为一项社会制度进行描述和定义,旨在强调其在促进和实现人类共同福祉中的作用;狭义的社会福利处于社会保障制度体系的最高层次,其核心内容是以满足人们物质和精神生活上的需要为目标。具体而言,是指政府兴办的免费或减费提供的某种生活品、服务或现金补贴,给人以实惠、方便,使人们的生活得到改善(孙光德、董克用,2003)。

社会福利的概念与内涵在内地与香港有很明显的区别。内地的社会福利是狭义的社会福利概念,是内地整个社会保障制度体系(社会福利、社会救助、社会保险)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在香港,恰恰相反,社会保障仅为社会福利制度体系的一个子系统,是社会福利政策实施的具体内容。

二、两地社会福利政策的价值取向之比较

(一)中国内地的社会福利政策的价值取向

一是推行“低福利、高就业”社会福利发展模式。中国大陆人口众多、发展福利经济基础相对薄弱,这决定了其社会福利制度不可能走西方发达国家的“低就业、高福利”的发展模式,只能选择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低福利、高就业、广覆盖”和适度“普惠型”的社会福利发展模式。其次现有的社会福利政策的指导思想,在充分体现对社会财富的创造者——劳动者价值尊重的理念下,建立其覆盖面较广的社会保障制度,以便使社会劳动者在年老、疾病、工伤、失业和生育等情况下获得帮助和经济补偿。

二是社会福利实行“分层次推进”策略。中国大陆幅员辽阔、不同地区经济与社会发展水平差异较大。这种情况决定了内地社会福利政策的推行,不可能实行“齐步走”的福利政策,而只能采取“分层次推进”策略。它包括两种政策含义:一个是指社会福利政策推行按城乡不同区域分层次推进。即先城镇、后乡村的步骤推进。另一个是从建立社会保障制度体系出发,先从满足社会成员最低生活保障和基本医疗需要来实施社会福利政策,包括对城乡低收入个人和家庭最低生活费的发放,对孤寡老人和残疾人士每月基本生活补贴的发放等;逐步建立和完善社会保险体系,包括意外伤亡保险、医疗健康保险、失业保险、生育保险等;最后建立和健全社会福利和社会救助体系,包括儿童青少年九年义务教育学费的减免、孕产妇带薪休假、退休人员养老金补贴等。

三是社会福利实行“城乡分割”的管理模式。早在20世纪50年代建国初期,中国内地政府为便于对城镇人口的社会管理,加快城市经济建设步伐,提高国家工业化水平,实行了城乡“二元分割”的户籍制度和人事管理制度。根据城乡“二元”体制,政府的社会福利政策,诸如公费医疗、社会救助、社会福利等主要满足城镇地区居民生活的需要,而生活在广大农村地区的居民却无法获取这些福利。农村居民通过“工分”(即每天劳动报酬按分值记录),年终以收获物的形式获取劳动报酬。在医疗卫生健康方面,实行“低成本、广覆盖”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以解决农村居民最基本的医疗健康需要。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大陆大力推行改革开放政策,随后逐步建立起了新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旧的城乡“二元”体制逐渐瓦解。但由于历史原因,以及目前国家经济与社会发展水平的局限,新的城乡“全覆盖”的社会福利制度的实施起来还有一定的困难,只能采取城乡有别的社会福利政策。

四是社会福利政策实施比较关注性别利益需求。新中国成立以后,政府颁布的第一部宪法和《婚姻法》中,就已将“男女平等”政策列入宪法条文中,并作为国家根本大法指导各项法律法规的制定。中国内地现行的社会福利制度法律文本中,诸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护法》《生育保险条例》《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等不少专门针对女性和女性劳动者制定的社会福利政策。此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就业促进法》等相关法律法规中,都专门提到对女性在劳动就业、收入分配等方面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和机会,同时基于女性特殊的生理特点,对女性劳动者工作环境、劳动强度、孕产妇和哺乳期女性工作时间都做了明确规定。体现了社会福利政策制定者对女性劳动者性别需求的关注和特殊照顾。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女性与福利议题已进入内地社会政策的主流话语空间,女性社会福利已成为我国内地社会福利制度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二)香港社会福利政策的价值取向

自20世纪70年代起,伴随着经济的腾飞,香港根据自身的文化传统,选择了与发达国家和亚洲其他新兴国家或地区不同的发展理念,对启动和构建香港特色的社会保障制度发挥了基础性作用(任春雷、朱琳琳,2004)。香港特区政府的社会福利政策的指导思想和价值理念主要体现在:

一是坚持“以人为本”、“服务社群”的理念。“以人为本”、忠诚投入、服务社群,始终是香港社会福利政策制定的一个核心价值观,同时也是其社会福利工作的一个宗旨①香港社会福利署网:http://www.swd.gov.hk/。在此核心价值理念的指导下,香港政府运用社会福利工作的专业知识和技能,坚持为社会上那些因年老体衰、肢体残障、离异或丧偶、以及因受教育不足而难以就业的各类困难人士和家庭提供优质服务和“人性化”的社会服务。诸如为离异或丧偶且子女年幼的人士开展家庭生活教育、家务指导服务;为有就业需求者开展就业辅导与培训;为年老无依靠的长者提供安老服务等。所有这些服务,旨在帮助这些受困人群能够积极应对人生的各种挑战。为了有效实现“共同建设一个互相关怀的社会,使人人能自立自主、自尊自信”的愿景②香港社会福利署网:http://www.swd.gov.hk/,香港社会福利政策的制定者和实施者,通过广泛动员社会人士参与,特别是与民间福利机构和社会工作专业人士紧密合作,有效配置社会福利资源,使社会福利资金真正能够为社会上那些有需求的弱势人群提供有效的服务,从而为香港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稳定做出了积极贡献。

二是强调个人、家庭和社会责任。提倡“自力更生”、强调“个人要为家庭担其责”,曾经是香港社会长期以来流行的一种主流价值观(黄黎若莲,1995)。这种价值观也直接反映在香港社会福利政策的制定上。如社会福利署推行的一项重要福利政策——“综合社会援助计划”,就是采用现金援助方式,协助有需要的家庭达到一定入息水平,以应付生活上的基本需要。其中,对于那些身体健全、年龄在15~59岁的失业者或低收入者,政府则要求他们参加社会福利署管理下的“自力更生支持计划”。该计划通过提供个人就业服务,帮助他们自力更生,解决生活困难。其次是强调个人与家庭的责任。在香港特区行政长官的《施政报告》中曾多次提到:“关心长者,是每个家庭应尽的责任,个人和家庭的责任亦至为重要。”①董建华,1997,《1997年度香港行政长官施政报告》,香港政府一站通网:http://www.gov.hk/为配合这种福利模式的实践,香港特区政府创立了一个“个人、家庭及社区”三者互动的关系网络②香港社会服务联会,2013,《家庭与小区服务概况》(2012年),http://www.hkcss.org,hk,并积极在其中做很多的教育及实践工作,目的是让三者承担更多的社会福利责任。从香港社会福利制度体系中,不难看出,个人、社区与家庭之间的密切互动关系,其中,社区在实现社会救助、为有需要的人士提供家庭照顾、安老服务和残障人士的康复服务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是奉行“多元主义”社会福利价值观。香港近代以来的历史,先后经历了长达99年的英总督统治下的“殖民时期”和1997年回归中国以后的“一国两制”“港人治港”两个不同时期。这种历史演变过程,决定了香港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上的多元主义价值取向。从20世纪60年代起,伴随着经济起飞,香港根据自身的文化传统、发展阶段和制度结构选择了与发达国家和其他新兴工业化国家或地区不同的设计理念。反映在港府的社会福利政策制定方面,香港政府社会福利的目标,大多追求的是一些普世接受的信念及价值观,即多元主义福利观。一方面,西方基督教文化中有关同情弱者、“扶弱济贫”的慈善价值观对其社会福利价值观的形成有较大影响。正如学者们所说的香港政府福利政策的重点是“扶老助弱”,即支持“受到挫折和遭遇不幸的人”(李翊骏,1997)。在香港,社会保障的整体目标,是帮助社会上需要经济或物质援助的人士,应付基本及特别的需要。另一方面,作为一个华人社会,回归后的香港政府更多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家庭伦理本位、尊崇“孝道”、自立自强,以及遇到困难家庭成员要“患难与共”的传统福利价值观。这一价值理念充分反映在社会福利署制定的“综合社会援助计划”(简称“综援”)和“公共福利金计划”、“公屋计划”等方面,在这类计划中,优先考虑长者、高龄老人、儿童和残障人士等弱势群体的需要,给他们提供必要的生活补贴、交通补贴和相关援助服务。此外,从香港近年来社会福利政策的走向来看,回归以前,港英政府奉行的是“自由主义”(liberalism)福利观,即坚持市场的自我调节机制,政府仅在市场失灵的地方进行有限的干预。因此,港英政府对社会福利的财政投入极其有限。回归以后,香港政府吸纳了“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思潮的基本理念,即强调依靠私人部门与市场力量来促进全球化与区域化发展,同时较殖民时代的港英政府承担了更多的社会福利责任。

四是忽视性别利益诉求、强化女性家庭角色。众所周知,香港回归中国以前,其殖民统治的背景,决定了港英政府的主要职责在于有效“管治”香港社会,即以最低下的成本投入维护其最为“有效”的社会管治。至于其社会福利政策能否缩小“贫富差距”、能否营造一个社会公平和性别平等的社会环境,均不属于港英政府应当考虑的问题。在这种施政方针的指导下,港英政府一直坚持“补救性”的福利政策,即福利制度只会照顾那些“最不能自助的人”和那些“求助无门”的人(黄黎若莲,2000)。回归以后,随着“港人自治”时代的到来,香港特区政府在制定社会福利政策时,并没有克服或纠正“殖民时代”港英政府忽视性别需求和性别公平福利制度的缺陷。而且当香港近年来多次遭遇经济转型、经济低迷和失业率偏高的不利的发展形势下,作为弱势群体的广大低收入女性的利益诉求,往往被忽视和被“边缘化”。另一方面,政府公共福利政策中,又多次倡导低收入阶层的女性“回到家庭”去,接受政府的低福利待遇,充当家务劳动的提供者和家庭照顾者,以此来缓解政府居高不下的失业压力。

三、内地与香港社会福利政策对女性生存与发展的影响

(一)积极影响

首先,内地与香港政府实施的社会福利政策,为女性就业和参与社会事务奠定了一定的基础。新中国成立以来,随着女性受教育水平的不断提高,以及近年来女性受高等教育数量的不断增长,为广大女性寻求生存与发展空间,实现自我价值,提供了有利的社会环境。各行各业杰出女性层出不穷。同样,香港回归以后,特区政府为妇女提供教育和培训机会,成为提升妇女能力和让女性充分参与社会各项事务的重要因素。据报道,目前在香港,越来越多的女性正涌入职场、跻身于社会名流①赵建华,2012,《女多男少,女性“光辉”照香港》,新闻网:http://www.news.163.com。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发布的统计结果显示,2011年香港女性数量上已超过男性45.56万人。20~59岁年龄段,女性在数量上占有绝对优势②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2011,《香港女性统计数字2011》,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网:http://www.women.gov.hk③赵建华,2012,《女多男少,女性“光辉”照香港》,新闻网:http://www.news.163.com。拥有优势的香港女性,出任首长级公务员的数量也一路攀升。据记载,1996~2011年,女性担任管理层公务员的数量从208人上升至414人。同期,男性管理层公务员的数量从1147人下降至843人。女性占所有公务员的比例也在逐渐增长③。

其次,随着内地与香港近年来社会福利水平的不断提高,女性受高等教育人数的明显增加,大大提升了女性在劳动力市场上的竞争力。近年来香港政府十分重视促进妇女的福祉和权益,一直采取“三管齐下”的策略,即提供有利环境、提升能力和提供教育,让妇女尽展所长,发挥潜能④中国新闻网:http://www.chinanews.com。据香港政府统计资料显示,香港女性的劳动人口参与率由2000年的46.8%逐步上升至2010年的48.4%。另一方面,男性的劳动人口参与率则由2000年的73.5%下降至2010年的68.6%⑤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2011,《香港女性统计数字2011》,香港妇女事务委员会网:http://www.women.gov.hk。其次,已婚女性的就业率也在不断提高。与2000年比较,2010年已婚女性在所有年龄组别(除了20~24岁和25~29岁的年龄组之外)的劳动人口参与率均有所增加,反映出较多女性婚后选择留在劳动人口行列。与女性就业率提升的同时,在失业方面,女性失业人数一向较男性失业人数少。2010年,香港有61400名女性失业,失业率为3.6%;而同期男性则有99 800人失业,失业率为5.1%。女性失业率较男性为低,这对提高妇女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无疑起到了积极作用。

第三,女性传统家庭角色正日益被淡化。大批接受了教育的女性,涌入职场、参与公共事务。以香港为例,目前香港女性在社会各个领域已成为一股主流力量。其中,女性占据收入颇高的经理及行政级人员、专业人员和辅助专业人员职位的百分比,由1993年的19.6%大幅上升至2011年的31.2%。尽管相同教育程度下,男性雇员的工资仍高于比女性,但两者差距随着教育程度的提升逐渐收窄①赵建华,2012,《女多男少,女性“光辉”照香港》,新闻网:http://www.news.163.com。其次,就社会和政治参与而言,香港特区行政会议15名非官方成员中有5名女性,公务员团队里的18名常任秘书长中一半是女性;女性职场领袖和专业精英亦日趋增多,香港超过四成五的注册会计师、律师为女性独立媒体,反映出香港女性参与公共事务的普遍性,女性社会地位日益提高。

最后,中国内地推出的“生育保险计划”,使生育与养老、医疗一样,进入社会保障体系范畴,确保“人人都生得起孩子”②香颂,2009,《“生育保险”解读:缴费与报销》,优讯-中国网:http://www.china.com.cn/③香颂,2009,《“生育保险”解读:缴费与报销》,优讯-中国网:http://www.china.com.cn/。在当今中国内地市场经济体制下,完全由企业负担女职工产假工资的方法,加大了妇女就业的难度,同时,也不利于企业的市场竞争。因此,通过生育保险制度的建立,将女职工生育费用负担平均化,使用人单位均衡负担生育保险基金,这对于促进妇女就业,促进各用人单位履行社会事务的义务③,具有重要意义。

(二)负面影响

近年来,香港在经济转型的压力下,劳动市场被分割为两个不同部分。一个是以高收入、高技术,拥有知识基础劳工的“优等劳动市场”(primary labor market);而另一个则是以低收入、低技术和低知识基础劳工的“次等劳动市场”(secondary labor market)。这一分割过程,进一步加剧了香港既有经济“二元化”趋势,使得贫穷与贫富悬殊的问题更加严重(黄洪,2007)。在劳动力市场出现社会排斥的情况下,广大低收入阶层的妇女、老人和伤残人士更难以应对失业及开工不足的状况。而政府则在经济转型的压力下,不断缩减社会保障的支出。这使得香港社会弱势群体的生存状况不断恶化、贫富差距不断上升。如前所述,尽管香港女性成为政府低福利政策的主要受益人,但这些受到福利资助的低收入家庭的女性,却因此受到香港社会舆论的嘲讽和歧视,从而降低了低收入家庭的女性申请福利补助金的良好愿望。以致于“不少基层劳工、老人及低收入女性宁愿在劳动市场上赚取微薄收入,也不愿领取社会福利署的综合社会保障援计划补贴。”此种情况的发生,将导致出现更多在职(女性)贫穷的现象。而作为社会“安全网”的社会福利计划也无法真正有效地帮助生活有困难的多数低收入阶层的女性。

其次,香港社会福利政策制定过程中的“性别盲区”,以及对弱势群体女性支持的有限性,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女性的生存与发展。如社会福利分配不单是政府为弱势社群提供制度性支持,它还包括政府给予高收入人士、财团商贾的财政福利(如土地、特许经营、利润保证、税项宽减等)。因此,不难发现,香港社会私有化的经济特征,决定了香港政府许多公共服务政策包括社会福利政策,都需要向支撑香港经济“半壁江山”的商界巨子、豪门显贵们倾斜,以换取他们对政府的支持。这样一来,政府在评估其公共政策的利弊时,首先要为其政策失误所造成的损失“买单”的是那些资源缺乏、社会参与度低下的低收入群体。而相比于男性,女性更容易成为政府公共政策所忽视的利益群体。

第三,正如西方女性主义学者所揭示的,福利国家所推行的“补救型”福利制度,客观上造成了让更多的低收入家庭中的女性回归家庭的理由,使她们心甘情愿地成为家庭的照顾者和家务劳动的提供者。相关调查数据显示,无论中国大陆还是香港,职业女性离开工作岗位从事家务劳动的比例日益减少,但在香港仍有占43.6%的女性选择在家庭料理家务。同样,近年来随着中国城镇化与工业化的快速发展,导致中国农村留守妇女的数量不断增长,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农村60%以上的已婚妇女选择留守家庭,承担繁重的农业生产和家务劳动。而料理家务正是众多低收入女性不参与市场有酬劳动,收入低下、经济上难以独立的主要原因。

第四,在内地与香港“低福利、高就业”的社会福利政策导向下,许多职业女性成为职业性别隔离制度的牺牲品。尽管近年来内地与香港女性在接受初级和高等教育方面的人数较10年前有了很大程度上的提高,女性劳动力进入市场的比例日益增大。但调查数据显示,女性就业领域仍局限在一些服务业、行政部门和辅助专业等技术含量不高的行业。尽管少数女性凭借个人的才华,在某个领域取得了骄人的成就,实现了个人价值,但就广大女性群体而言,由于职业的性别隔离制度,使得就业女性总体收入水平均较男性为低。香港作为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在经济快速转型的当今社会,政府福利政策更强调将社会福利进一步推向个人承担所谓“能者自付原则”。这使得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为了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例如,2013年4月,香港工会进行的一项有关香港妇女幸福指数的问卷调查显示:有22.3%的女性感到“精神压力太大”,17.5%的女性感到自己有“健康问题”,这些问题是导致许多女性感到生活“不幸福”的主要原因。此外,24.1%的女性感到“退休生活无保障”,17.1%的女性感到“自己或家人太长时间工作,见面少”,这些问题的存在正困扰着她们的生活。

四、结论与讨论

其一,近三十年来,中国大陆经济的快速发展,产业结构的不断升级,加快了社会快速转型,社会各阶层对社会福利的需求日益增长,社会福利制度体系在不断建立和健全中。受旧的计划经济体制的影响,政府在制定社会福利政策过程中仍起主导作用。与香港相比,中国内地的社会福利制度存在着福利水平低、覆盖面小、资金投入不足和管理机制不健全等问题。社会福利制度表现为以最低生活保障为主体、以社会救助发展为主要特色。从女性主义社会性别视角来看,现有的中国大陆的社会福利政策体系中,尽管宪法中规定的男女平等的基本国策影响着社会福利政策的制定,但社会福利政策体系中仍就保留着一定程度上的国家父权主义色彩。性别平等的社会福利制度体系的形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其二,与大陆相比,香港的社会福利制度建设起步早、制度体系比较完备,形成了政府与民间组织合作、全民共同参与的社会福利发展模式。社会福利政策的指导思想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服务社会的价值理念。从社会性别视角分析香港的社会福利政策,不难发现,福利政策实施的“低福利、广覆盖”的政策导向、对低收入人群和社会弱势群体生活上的支持与援助计划,对降低广大低收入阶层的女性群体的生活成本、减轻她们的生活负担发挥了积极的作用。香港社会福利政策中直接针对妇女群体的社会福利政策仅限于对家庭暴力行为和性暴力侵害行为受害者(女性)的权益保护和救助;公共服务方面实施的向家庭与儿童福利服务重点扶持政策,虽缺乏对性别利益需求的敏感性,但在香港各界妇女组织的推动下,这项援助计划对香港社会各阶层妇女解放和加快性别平等化进程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其三,香港与内地社会福利政策尽管在社会福利政策的价值取向、女性所获社会福利水平及影响因素等方面存在诸多差异,但两地政府在社会福利政策制订过程中所存在的性别盲点,却成为大陆与香港社会福利政策制定不能满足性别利益需求的共同制度缺陷。在此方面,香港社会福利署推出的以家庭为中心的服务政策,更强调已婚女性的家庭角色和家庭责任。如香港社会福利署通过实施一系列的家庭生活教育培训和推广性活动,旨在维系和巩固妇女的传统家庭角色。这种公共政策制定的“性别盲区”,将对女性的生存与发展产生诸多不利影响。针对家庭面对众多的危机及压力的情况,如何加强社区网络和社会资本的建设、反对社会排斥、加强对女性照顾者的支持,以及对其权益的关注,应纳入日后两地政府社会福利政策制定者的性别视角的关注点。

其四,中国内地的社会保险,是以“单位”为依托建立起来的。这种状况造成许多职业女性步入老年后,领取退休金和拥有医疗保险的人数少于男性。从现实的角度看,决定老人晚年生活水平的重要因素是养老金和医疗保险问题。而目前,中国大陆的养老、医疗保险制度的制定并没有适当地考虑性别差异问题。例如,争议多年的女性退休年龄问题,至今仍未解决。女性退休年龄早,客观上造成女性工资水平低,而养老保险缴费基数低、缴费年限短,从而造成女性养老金收入水平低下(朱冬梅,2008)。此外,在中国大陆,社会福利政策作为一个“普惠型”模式,目前仅限于城镇地区,广大的农村地区还没有实现全覆盖。调查显示,中国大陆目前仍存在着一定的性别歧视。受地区经济与社会发展水平的制约,城乡之间、地区之间妇女的社会福利水平的发展也不平衡,中西部农村妇女的受教育和健康状况更需要改善。相比于城镇妇女的福利待遇,内地农村女性所获取的福利资源极为有限,这对于广大农村女性谋求个人的生存与发展空间,无疑将受到诸多不利影响。

[1]岑子彬,2010,《女性主义视角下的中国女性福利探究》,《牡丹江大学学报》第3期。

[2]黄黎若莲,2000,《“福利国家”、“福利多元主义”和福利市场化》,《中国改革》第10期。

[3]黄黎若莲,1995,《祖国大陆和香港社区照顾模式比较》,《社会工作研究》第5期。

[4]黄洪,2007,《谁制造了贫穷?—香港贫穷的成因与对策》,《香港明爱扶贫社区运动特刊》。

[5]刘春燕、罗观翠,2010,《性别与福利— —对福利政策社会性别分析的评述》,《妇女研究论丛》第4期。

[6]刘继同,2003,《妇女与福利:女性主义福利理论评介》,《妇女研究论丛》第4期。

[7]刘祖云、田北海,2008,《老年社会福利的香港模式解析》,《社会》第1期。

[8]李翊骏,1997,《近年香港社会福利政策的发展:以彭定康的施政为案例》,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

[9]彭华民,2009,《西方社会福利理论前沿:论国家、社会、体制与政策》,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

[10]任春雷、朱琳琳,2004,《略论香港社会保障理念的选择及其启示》,《经济论坛》第17期。

[11]孙光德、董克用,2012,《社会保障概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2]朱冬梅,2008,《老年人口生活及保障状况性别差异分析》,《中华女子学院山东分院学报》第2期。

编辑/陈建平

C916

A

1672-4828(2014)06-0125-08

10.3969/j.issn.1672-4828.2014.06.017

①本研究曾获得2013年度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亚洲文化研究所的资助,在此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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