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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与固守
——《狂飙年代》三部曲的多重精神向度

2014-04-09魏李梅

关键词:狂飙曾祖父家国

魏李梅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逃离与固守
——《狂飙年代》三部曲的多重精神向度

魏李梅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寒山碧先生的《狂飙年代》三部曲以朴实的语言叙述着主人公林焕然在解放后那段狂飙年代中的人生遭遇和逃离与漂泊的经历。论文主要通过林焕然的内心世界和外在人生选择分析小说所包含的多重精神文化内质。主人公的思想和行为既受西方自由精神和广东地域流动文化的影响,又是知识分子自身独立理性思维的结果,同时全书又弥漫着浓郁的家国根性意识。

“他者”视角;流动文化;理性精神;家国意识

寒山碧先生的《狂飙年代》三部曲以委婉细腻,冷静而又略带忧伤的笔触叙述了主人公也是叙述者林焕然(又名林嘉诠,诠仔)从40年代到80年代五次返乡的境况以及被迫从大陆逃离到香港、台湾、美国的坎坷人生经历。访问学者林焕然在北京参观一个画展的时候受到一副南国水乡水墨画的触动,终于下定决心回老家看看,小说由此以访问学者身份归来的林焕然踏上故土之旅后移步换景地陷入回忆来结构整个故事,极为真实、极为丰富地反映出那些年代大陆严苛混乱的政治环境,归国侨民遭遇到的政治迫害,以及那个年代大规模的惨烈的偷渡现象。与大陆五六十年代的作家所书写的红色革命年代迥然相异的是,寒山碧笔下的那个年代却是令人压抑、不安,令人恐惧的。林焕然一家在历次运动中走向家破人亡,离开成了他从小的梦想,小时候想离开家乡,青年时想逃离大陆,小说中许多场景都会深深震撼着读者,丰富并颠覆着读者对那个年代的认识。然而《狂飙年代》的价值绝不仅在于它对历史真相的大胆书写,也不仅在于它的“复合结构,离间效果”[1]的高超的艺术构思,还在于小说所折射出的丰厚的文化精神内蕴。是什么样的精神因素激励着主人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逃离故土逃离大陆,而成功到达美国成为著名学者之后又是因何使他对故土魂牵梦绕?几十年以后在历史的阴影令他仍心有余悸的情况下他又为何最终当机立断决定重回故土看看?是怎样的精神力量在无形中牵引着他?在去国与还乡的双向运动中深刻影响主人公行为的都进行分析。

一 “他者”视角下自由精神的对比

林嘉诠与海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一家是归国侨民,他的三姑出嫁生活在印尼,嘉诠大学时的舍友郑庆元来自香港,这样的身份和人际关系背景无疑会让他在面对发生在中国大陆上的事件时会不自觉地采取外来“他者”的视角,以更加冷静更加旁观的态度去分析、去应对。1947年春节前夕主人公林焕然一家在革命胜利前景的感召下千里迢迢由泰国返回老家新江县南岗村,那时嘉诠才8岁,那个春节也成了他记忆中最祥和欢乐热闹的春节,“他被娘叫醒擦着惺忪的睡眼,在娘的牵引下来到大厅,啊!偌大的厅堂里黑压压的都是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迎着他笑,几十双眼睛都看着他。”[2]30他们的回乡受到了全村的热烈欢迎,尤其是初三的祭祖大典礼仪讲究,尊卑有序,场面庄严,给孩童时期的林嘉诠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1949年的端阳节林嘉诠的伯父林耀祖主持搞了欢乐的游船河活动。然而解放后很快镇反、土改、肃反等运动便逐年发生,他们以常态的思维逻辑分析判断他们应该是安全的,因为他们从国外归来刻意与政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国共两党他们都不得罪,而且林耀祖还对共产党有恩。他们的家产也主要是在海外做生意所得,田地只有6亩,平均每人1亩,最多算个中农。然而每次运动过程中发生的许多事情每每出乎他们的意料,曾是国民党官员的轩叔自认为官清廉,但却只因雨夜与国民党的残余势力余县长派去的人见了一面,并劝余县长早日投降共产党就被判定是反革命而被枪杀;林嘉诠的娘邢傲梅也因在土改运动中不堪忍受屈辱而自杀;嘉诠的父亲林耀庭也认为自己是一名医生,只会救人而没有杀过人,不会有事,然而就算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但却因为一张与自己并不熟悉的一位国民党情报人员的合照而被关进监狱,最终含冤而死。解放后大陆发生的历次政治运动都有众多无辜的普通百姓受牵连,这在具有海外生活经历的林嘉诠看来大陆的政治环境是非人道的,失去理智的,疯狂而不可理喻的,生活在其中只有不安,只有恐惧,人们在不同的地区都不能自由来去,没有介绍信连住宿都不能解决。而与海外安定自由的政治环境的对比加剧了林嘉诠等归国侨民对大陆政治环境的疏离感,以及想逃脱大陆荒谬政治氛围的无穷欲望。逃离成了林嘉诠惟一的目标。林嘉诠在少年时期的梦想是考上大学离开新江县,大学毕业后他的梦想是离开大陆,甚至不惜以婚姻做筹码。

政治的黑暗和人身的不自由是林嘉诠想逃离大陆的主因,而生活在大陆不仅有政治迫害的恐惧,还有来自饥饿的折磨。解放后人人憧憬的幸福生活没有出现,饥荒却漫卷全国,1959年开始人们关注吃的问题。许多人因饥饿而死,林嘉诠的祖母就是活活饿死的。在大陆,“一切都得凭票供应,有钱没有票什么也买不到,有票自自然然就有钱买”,“政府配发供应票是按级别按职位高低来分配的,香烟一般干部抽丰收牌,科级干部抽大前门,高级干部抽大中华、红双喜……这一来也就完全改变了解放初期人们的平等观念。”[2]345但有钱人受到了历史的清算,同一个阵营里的同志在饥饿面前也撕下了人人平等的招牌。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由世界里物质的极大丰富。“海外的邮包猪肉、猪油、咸鱼、阿华田、美碌、饼干等等应有尽有。”[2]346西方世界里的政治自由和物质的相对富足与国内的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极大地刺激着林嘉诠时刻想逃离家国的欲望。

二 东南沿海地域流动文化的影响

广东、福建等沿海地区历来有移民海外的传统。广东向海外移民自15 世纪就已经开始,到17世纪晚期,在海外的华人已有一定的数量。每当战乱年代则会相应地形成移民的高潮,譬如鸦片战争之后,譬如民国时期,尤其是20世纪30年代以后,不仅是战争使原本生产力低下的人民生活陷入更加贫困,广东更是连连遭遇灾荒。而海外资本主义国家却发展迅速,它们在美国、澳洲等地开采金矿,对南洋各殖民地的开发等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为了躲避战乱,为了摆脱贫困求得基本的生存,再加上广东省地处沿海,对外交通方便,因此在向海外移民的浪潮中广东处在了全国的龙头地位。广东省在世界各地的总人数,根据《广东年鉴》(1941) 记载,民国时期,本省在外华侨约有542 万人,等于本省人口18% ,占我国华侨全体47.4%。而到了1945年前后,粤籍华侨达到了700万人左右,占世界华侨总数的63.6%。[3]在这种地域文化的濡染下,为了自身的人身安全和温饱谋划,林嘉诠本能地想逃离大陆到自由世界谋生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身边还有那么多成功外逃的实例在激励着他。轩叔被捕后,“耀祖虽然不说什么,其实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劝耀庭下香港或者去台湾?解放前夕,他们认识官场上和商场上的许多朋友都走了。”[2]109嘉诠在新江中学时曾引领他在书本中畅游的一个女老师也听说去了香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琪琪一家也成功地到了香港。危机四伏的政治环境,亘古不变、封闭的赤崖小镇,使林嘉诠在突降的婚姻面前来不及考虑便答应了下来,他把婚姻当作了逃离大陆的救命稻草,然而两度申请去澳门都没通过,迫使林嘉诠最终走向了偷渡之路。偷渡之路上并不寂寞,游泳池里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在不停地练习泳技,为泅水做技术的准备,许多人如农民、普通市民、知识分子都在打听偷渡的路子。林嘉诠为了偷渡装成患有心脏病,伍志坚则装成精神出了问题。为了挣更多的钱,或者为了与亲人团聚,或者为了逃离大陆的政治气候,成千上万的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走上偷渡之路。不能不说广东省本有的海外移民风气在建国后严酷的政治环境下客观地加剧了人们偷渡的选择。

三 知识分子自我理性精神的烛照

林嘉诠是个读书人。他是全家人的希望,他很早就意识到读书是他惟一的希望。土改之后他担心还能不能上学,二姑给了他20万让他交学费时,嘉诠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了出来。在新江中学,嘉诠年龄是最小的,但成绩却是出类拔萃,他一味读书,惟一记得和怀念的是教他语文的女老师,因为她带引他在书本中寻找到新的慰藉。“她介绍他看冰心、巴金、矛盾、狄更斯、福楼拜、巴尔扎克、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越看越入迷,因为他从书本中寻找到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慰藉。”[2]192那是“没有阶级”、“没有歧视的”的人人平等。在高三因为给毛主席、周恩来写信被勒令退学后,他在乡下认真干活,希望得到个好的鉴定,这样就不影响他考大学,而考大学是他走出农村的惟一的希望,回乡之后他觉得最痛苦的事不是劳动,而是没有书看,因此每逢星期日他就设法到县城去借书。上大学后林嘉诠也是“平时除了劳动就看书”。在赤崖中学教书是那么地难以忍受,校图书馆没有几本值得一看的书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因素。从小学开始,书本既是林嘉诠贴心的战友,同时又是他最亲密的伙伴,严酷的政治环境使林嘉诠不得不整日低调做人,以书为伴,书本是他拒绝融入周遭环境,坚持自我的武器,同时他又真心喜爱读书,知识给了他真正的快乐。林嘉诠一路走来始终保持了知识分子热爱读书的习惯,他到了澳门,“詹老师同林嘉诠同逛烂鬼楼但兴趣目标不同,詹老师的目标是玉器、手表、字画,希望拾到便宜货,转手赚几个钱。嘉诠的兴趣在旧书旧杂志,他常常在地摊上以很便宜的价钱买到大陆上的旧书和旧杂志。”[2]62在台湾“十全大会”的最后两天他被允许可以自由活动时,他的愿望是去逛书店。长年以书为伴使林嘉诠形成了知识分子的遇事独立思考的强烈的自我意识,思维冷静、理性是他性格中突出的优点。逃离大陆的执著意念和周密计划已彰显出知识分子自我意识的不屈的力量,而到了香港,他的独立的理性见解更足以使他以此谋生。也正因为他作为知识分子的独立的理性品格,他最终没有陷入间谍的泥淖而是走向了不受人左右的独立自主的做学问的道路。

林嘉诠作为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不仅体现在他逃离大陆最终到达美国的明确的人生方向的选择上,同时也体现在几十年以后作为学者身份的林焕然对中国大陆解放后30年那段混乱年代的体认与反思上,在于他的宽容与大度上。儿时的苦难与羞辱记忆犹新,然而他却可以平静地宽容地对待一切,他知道有些痛苦虽然是个别人所为的,但却是特定历史中的人所作为的,所以他并不记恨那施与痛苦的个别人。对冯氏如此,对顺嫂亦是。冯氏当年上台批斗羞辱林焕然的娘邢傲梅,还诬陷她用热水烫她,然而林焕然80年代回国后对冯氏只有怜悯,只有资助。顺嫂当年欺负嘉诠、琪琪他们,导致林嘉诠不得不亲手套住他心爱的狗狗交了出去被吃掉,使他终生不吃狗肉,那件事成为他永远的痛,然而当林焕然作为访问学者有县长陪同衣锦还乡时,顺嫂看见乡亲们都聚集在林家大屋内,她则不好意思地在门口一闪,这时林焕然则高声地招呼她,这种宽宥有对伤痛时过境迁的淡忘因素,更是林焕然作为知识分子理性地对待历史中的人的结果。

四 传统文化中家国意识的根性存在

林嘉诠儿时的梦想是离开南岗村,少年时的梦想是离开新江县,青年时的梦想是离开大陆,而后到了澳门、香港,最终落户于美国。我们看林焕然的人生轨迹似乎存在着一个挣脱家、国的坚定信念和一股向外的力道,然而通读《狂飙年代》三部曲,我们却不得不感动于全书传达的家国始终牵萦于心的那份执念,以宗族意识体现出的家国的强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宗族观念有许多人缀文批评,认为它是封建意识的体现,有碍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建立。然而,尽管宗族观念是从封建社会沿袭而来,尽管它在当下社会人们的意识中已经被淡化成为事实,但是宗族观念多多少少却像树根一样盘踞在每个中国人的心中也是事实。小到家、宗族,大至地区、国别,每个中国人无论身在何方,传统文化中的家国意识根深蒂固,是永远不可能被完全抹去的。《狂飙年代》中有一个贯穿三部曲的意象,那就是曾祖父的目光。它是家的牵制力,它是族的责任心,大而化之它也是国的归属感。1947年年仅8岁的林嘉诠第一次回乡,印象最深刻最清晰的是挂在墙上的曾祖父的画像,画像中曾祖父“蓄着胡须穿着清朝的官服”,“双目炯炯有神”,“威严的相貌背后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慈祥”。而这个目光伴随了林嘉诠的一生。嘉诠被开除学籍回乡劳动踏入大屋后,“墙上曾祖父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仍然盯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曾祖父的眼光都没有移离,像儿时他第一次还乡时那样。”[2]291在他被阿茵挑逗生平第一次自渎之后他看着曾祖父的画像默默地忏悔,不能堕落。在香港被刘镇东请去看小电影他忍不住再次自渎之后,“他也记起曾祖父的样子,记起了曾祖父炯炯有神的眼光,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堕落,他要做成一个真正的人。”[2]208曾祖父的目光威严又亲切,它时刻提醒着林嘉诠身兼林家两房男丁的责任,这责任不仅是开枝散叶的责任,更是光耀门楣的责任,曾祖父的目光在人生的每一个要塞都规引着林嘉诠不走歧路,向着自己的目标坚定地前行。曾祖父的目光在林嘉诠成长的道路上以家族的荣耀和责任意识给了嘉诠正确的指引,这目光所蕴含的强大的家国凝聚力更体现在林焕然奔赴自由国度,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之后。林焕然在改革开放后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到北京,他那南国的水乡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但历史的阴影使他始终下不了回去的决心。然而在参观一次画展,看了一幅老人的画像后,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曾祖父,强烈地感受到了曾祖父的召唤,感受到了故乡的召唤。在顺利回到美国之后,林焕然和他的儿子有了一段含义颇为深长的对话,林焕然明确地告诉儿子:“中国是爸爸的故乡,那里有我们的祖屋祖坟,爸爸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你也流着中国人的血。”“你是美国人,也是中国人!”至此狂飙年代留给林焕然的伤痛终至淡化飘逝,而对家国的深沉的情感牵系则坚定无比。至此全书线索般的意象曾祖父的目光所传达的家国意识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寒山碧先生的《狂飙年代》三部曲构思宏阔,语言精准传神,以个体命运的沉浮反思建国后那段中国特有的不堪回首的历史,堪称是了解那个年代的一部形象化的史书。抛开它的史学价值、审美价值不谈,单就它的精神内蕴而言,其丰厚和多元也足以使读者品味再三,思索良多。可以说,《狂飙年代》三部曲外表语言朴素粗粝,内质却丰厚而醇美。

[1] 徐秀明.复合结构,离间效果[M]//寒山碧.还乡.香港:东西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版,2001:503.

[2] 寒山碧.还乡[M].香港:东西文化事业有限公司出版,2001.

[3] 梁向阳.民国时期广东人口向海外流动初探[J].侨史研究,2003(1):43.

(责任编辑:毕光明)

TheMultipleSpiritualDimensionsofTheWhirlwindEraTrilogy

WEI Li-mei

(1.SchoolofInformationTechnologyandCommunications;QufuNormalUniversity,Rizhao276826,China; 2.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ShandongNormalUniversity,Jinan250014,China)

Mr. Han Shanbi’sTheWhirlwindEratrilogy narrates in simple language the life lot as well as the experiences of fleeing and wandering of the protagonist Lin Huanran in the whirlwind era since liberation. This paper aims to explore the multiple spiritual and cultural qualities of the novel by virtue of Lin Huanran’s inner world and his life options. In short, the idea and behavior of the protagonist Lin Huanran are affected by both the occidental spirit of freedom and the vagrant culture of Guangdong region as well as resultant from the independent rational thinking of intellectuals. Meanwhile, the entire book is also stuffed with the distinctive consciousness of adherence to the state and the family.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ther”; vagrant culture; the spirit of rationality; the consciousness of the state and the family

2014-04-26

魏李梅(1971- ),女,山东日照人,曲阜师范大学信息技术与传播学院教师,山东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I206.7

A

1674-5310(2014)-07-005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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