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泉诗话》中的词学文献及其价值
2014-04-08谢永芳
谢永芳,施 琴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在山泉诗话》中的词学文献及其价值
谢永芳,施 琴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在山泉诗话》至少收录了三十八位词人的六十五首词作以及相关论断。这些词学资料中的一部分不仅具有文献首发和文字校勘方面的价值,而且在词学批评的个别领域也有较为突出的表现,有功于探究近代词史上的纳兰词经典化进程的具体情形。
潘飞声;《在山泉诗话》;词学文献;文献价值;词学批评
潘飞声的《在山泉诗话》[1](以下简称《诗话》)主要创作于寓港期间的1905至1906年,藉助《华字日报》主笔的身份连载于该报一年有余,笔端不时流露域外经历,往往被看作香港的第一部诗话,见证并彰显了多边文化交流的成就。而且,论诗尊重个性特征,不染门户之见,在中国近代文学批评视域下,常常作为“资产阶级维新派”的重要文学批评成果之一,被专门提出来讨论。但也因为确实存在艺术观点上相当缺乏个性的缺憾[2](P438),又代表着彼时很多类似著作的一种常态呈现。在《诗话》所具备的多方面的、特定的价值中,有一个颇为别致的支撑点,便是这部著作中的词学文献及其学术价值。
一、词学文献概览
《诗话》跟其它很多诗话一样,也录入了不少词学资料。经检读,总计至少收录三十八家六十五首词,具体情况为:陈澧十一首,朱祖谋六首,翁之润(泽芝)、伍德彝各四首,潘飞声、赵必振、庞树松(病红、独笑)、陈栩、刘福姚各三首,杨其光、叶衍兰、张乔各二首,王景沂、王衍梅、黄衍昌、刘炳照、杨葆光、冒广生、沈宗畴(宗畸)、郑权、桂文耀、彭玉麟、汪兆铨、黄遵宪、万钊、何绍基、孟鸿光、张维屏、黄玉阶、吴兰修、黄易等八人联句词各一首。
按各条目撰写和发表的先后顺序来看,卷一录黄遵宪、孟鸿光、张维屏、黄玉阶、黄易等十二家五首词,卷二录何绍基、翁之润、杨其光、庞树松、朱祖谋、赵必振、万钊、刘福姚、汪兆铨、潘飞声等十家二十四首词,卷三录潘飞声、陈澧、彭玉麟、桂文耀、陈栩、必振、沈宗畴、郑权、王衍梅、王景沂、吴兰修、黄衍昌、冒广生、杨葆光等十四家二十七首词,卷四录叶衍兰、刘炳照、伍德彝、张乔等四家九首词。分卷收录数量呈现出比较明显的纺锤形起伏,可能主要是一些偶然因素起了作用,如视学广东的朱祖谋索读陈澧词,至多只能侧面说明不同时段友朋间词学交往的频密程度。但同时也能看出,这部诗话在有一定总体思路的前提下,无意于进行刻意安排的特点。
收录对象,大部分都与著者潘飞声有词学交往或关联,其中广东本土词人占到将近一半,颇堪注目。如果按收录词作的主题来分,又可以发现题图题画词是其中一大宗,如卷一录黄遵宪题《罗浮纪游图》《双双燕》(罗浮睡了),孟鸿光题《河阳泛春图》《浪淘沙》(人住木兰舟),张维屏题《评诗读画图》《摸鱼儿》(问情天、月轮如镜),黄玉阶题《评诗读画图》《玉漏迟》(旧弦摧怨轸);卷二录何绍基题《海山仙馆图》《满庭芳》(岭外名园),汪兆铨题《载酒图》《摸鱼子》(叹年年、征歌载酒);卷三沈宗畴题《红豆图》《金缕曲》(好梦浑无据),赵必振题《红豆图》《摸鱼子》(是情天、欢苗爱叶),王衍梅题《苏台五美图》《满江红》(阅徧烟花),杨葆光题《独立图》《摸鱼子》(莽男儿、苍凉四顾),吴兰修题《搔首图》《金缕曲》;卷四叶衍兰题《秦淮八艳图》《月下笛》(玉映蟾辉),等等。这些,都能体现出潘飞声在当时文坛上的活跃度,之所以能屹立于国内词坛的乡邦基础,以及他和同气相求的词友们对某些创作题材的偏爱程度,在当时词坛多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诗话》名噪一时的缘由之一,恐怕也正在于此。
在诗话类著作中,《诗话》收录的词人词作数量是比较多的。此前甚为著名、篇幅也更大的《随园诗话》,所录仅二十三家三十八首词[3]。这个数字也不能算少,但相比而言,潘飞声在这方面显然要更为重视,即便他也许只是完全出于个人喜好。而且,正是因为这种不尽出于功利目的的重视态度,使得诗话中的有些词学资料具有难得的文献学价值。
二、文献学价值
先说文献首发。陈步墀《十万金铃馆词》卷首所载“词话”之注明出自《诗话》者,录陈廷光(晦洲)、陈步墀二家五首:“子丹先人晦洲先生有诗一卷,附词三首,情思清绝。余曩辑《粤东词钞三集》,竟尔遗珠,致为抱憾。今子丹已刊入《陈氏丛书》,特采录一阕于此。《卖花声》云:‘花气雪肌肤。艳影难摹。月明潮暗记曾无。旧日歌喉今日泪,全是玲珠。 小病费支吾。梦也模糊。恹恹酒半又茶初。一夕秋荷红尽脱,瘦了西湖。’而子丹亦工词。《采桑子》云:‘软尘才踏京华路,谁似潘郎。又历山塘。消受江花七里香。 湖烟湖雨迷离处,不见金阊。分付垂杨。绾取船灯入睡乡。’‘梦回真个销魂也,一叶舟飘。寒怯珠跳。徙倚篷窗听晚潮。 姑苏自古风流地,同是兰桡。玉漏迢迢。可有吴娘伴寂寥。’‘相思再要图红豆,肠断天涯。人在谁家。一夜风横雨又斜。 情知前事都成梦,应记琵琶。面掩桃花。眼底分明隔馆娃。’‘羡君短簿名同重,好剪吴淞。汗漫游踪。飞到寒山半夜钟。 画中来写迦陵意,问讯征鸿。何日归篷。瘦了梅花又一冬。’此数阕亦极似王中仙。”[4](P256)《陈氏丛书》即《绣诗楼丛书》,收陈廷光诗词者为其中第二种《四先生诗存》,刊于一九0九年。《十万金铃馆词》为《绣诗楼丛书》第十二种,刊于一九一四年。查香港《华字日报》上连载的《诗话》,此条并没有出现(也不见于通行的《古今文艺丛书》本《诗话》)。这表明,二陈的这五首词虽无文献学意义上的首发之功,但相关的论断在当时却有首评之功。另外,没有出现在《华字日报》而只出现在《古今文艺丛书》本《诗话》中的,还有如卷四陈步墀《叶娘曲》条以及后引张乔词条,这说明,《诗话》后来收入《古今文艺丛书》时,对《华字日报》本条目有所增补。而如果再比照陈步墀《叶娘曲》条与其《绣诗楼诗二集》(《绣诗楼丛书》第十一种,刊于一九一二年)卷首所载“诗话”之注明出自《诗话》者云云,又可知《古今文艺丛书》本还对增补条目进行过适当的修订。这些,在包括《诗话》、《绣诗楼集》校勘等在内的若干方面,都具有不宜轻忽的文献价值。
文献首发在《诗话》中并非不存在。如卷一所载黄易(小松)等人联句《摸鱼子》:“碧玻璃、明湖十里,让君鸥约重赴。(春渠)晚风不作催凉信,却送一枝柔橹。(玉池)江外路。带月影潮痕,摇过瓜州渡。(石沧)轻烟淡雾。指两点金焦,楼台似梦,画出水天句。(介亭) 嫣然处。镜裹红香翠妩。归来花下容与。(雪礓)遥山渐学眉尖瘦,先入邀秋尊俎。(橙里)翻羡汝,向青翰舟中,挈个尘梅侣。(玉屏)从前逆旅。也听够愁声,芭蕉残烛,阵阵打窗雨。(小松)”[1](P1160-1161)乃是“壬辰六月十三日,晴绮轩联句奉送小松九哥归杭,即题野云所作图后”之作。黄易《秋庵词草》未见收录[5](第5册P2429-2434)。卷三所载彭玉麟《西江月》:“荳蔻梢头年纪,梧桐叶底诗名。遮灯私语碧窗阴。署个绸缪小印。 旧恨已随春去,新愁又共秋生。海棠开后到如今。除却相思无分。”[1](P1609)最近出版的湖湘文库之《彭玉麟集》[6]也未见收录。另外,卷三所载吴兰修题陈昙《搔首图》《金缕曲》云:“六合茫茫也。对苍天、黯然不语,客何为者。恨垒愁城坚似鐡,酒力深攻未下。问此事、何关杯斝。河汉西流星斗冷,又空斋、醉读离骚罢。禁不住,泪铅泻。 年华贱掷千金价。拼几度、狂歌痛饮,射雕盘马。西风易短英雄髪,蓦换鬓丝盈把。空搔首、徘徊中夜。欲向蓬山吹铁笛,看朝暾、涌出扶桑赭。谁引尔,碧鸾驾。”[1](P1633)《守经堂集》本、《学海堂丛刻》本、汪兆镛《微尚斋丛刻》本以及古直刊《桐花阁词钞》本等,均未见收录。三者都可以作为文献辑佚材料对待和使用。
又《诗话》卷三云:“兰甫先生不独以经史考据大文擅长,即诗词亦卓卓可传,惟遗命不刊入集部。去冬,朱古微侍郎与余言,欲索余所辑《粤东词钞》,一读兰甫先生遗作,箧中适无是书。此板旧藏杨椒坪丈处,今且散失矣。兹从《粤东词钞》内忆录三首,又从《花南轩笔记》钞出七首。当寄示侍郎也。”[1](P1602-1603)经查,录自《粤东词钞》的是《绿意》(空庭雨积)、《八声甘州》(记芦沟烟柳和新词)、《一枝春》(响竹喧余)[7](P292、293、294),《忆秦蛾》(关山路)、《如梦令》(亭畔碧桃花树)、《望汉月》(日暮闲云千里)、《浣溪纱》(千里西江曲曲流)、《满庭芳》(莲子陂塘)、《百字令》(江流七里)、《念奴娇》(一湾愁碧)等钞自《花南轩笔记》。又云:“先生所著名《忆江南馆词》,闻全稿在梁星海处,侍郎近欲录副云。又忆少时在菊坡精舍,先生言游罗浮归,只得‘罗浮睡了’四字,久未成词,故余与公度后皆拟作。”[1](P1606)同卷又云:“兰甫先生词集,久未刊行。近阅谭仲修《箧中词》,录其惠州朝云墓一阕,调倚《甘州》云云。此词‘有西湖、为镜照华鬘’句,已入神品。全首托体极高,不在朱、厉之下。”[1](P1646)据知,在汪兆镛一九一四年刊行陈澧《忆江南馆词》[8]之前,搜罗并整体呈现陈澧词最全的便是《诗话》了(在《诗话》之前刊行的《粤东词钞》、《箧中词》[9](P588、597)分别选录八首、六首)。并且,资料来源之一的《花南轩笔记》相当可靠、难得,因为笔记作者李能定曾与下第的陈澧出都同行[10](P15),交情甚厚。这样看来,后来汪兆镛所辑补、附于《忆江南馆词》的集外词如《百字令》,陈之迈《东塾续集》卷五《<忆江南馆词>补遗》[11](第77辑P222-224)中另外的补遗之作如《如梦令》、《望汉月》、《忆秦娥》、《念奴娇》等,从文献学的角度而言,其价值未见得一定比《诗话》所同录者高。
再说校勘价值。《诗话》卷二录朱祖谋甲辰九月舟过香港倚船晚眺寄公度《夜行船》(苍波放愁地)[1](P1261)。词题较之《彊村语业》卷一的“香港秋眺,怀公度”[12](第1727册P537)(调作《夜飞鹊》),校勘价值显而易见。又卷三录冒广生题《红豆图》《摸鱼子》:“‘怪东风、年年多事,情根吹长如许。江南已是相思地,偏又移来芳树。新愁绪。待诉得卿前,只怕卿凄楚。卿家词赋。记一曲霓裳,人间天上,长恨旧曾谱。 十年事,除却菱花亲觑。鬓丝换了无数。沈思聚散原如梦,总奈初心难负。君何苦。君念我、春衫近日无干雨。白杨黄土。问持比天涯,歌难吊梦,抵得此情否。’词意凄絶,盖鹤弟当时正有所悼也。”[1](P1651)其中词题、“江南”二句、“记一曲”、“长恨”、“除却”,后出的冒氏词别集《小三吾亭词》卷二[13]分别作“兰史作红豆图属余赋词”、“衰迟有个桓司马,流涕犹如此树”、“有一曲”、“离恨”、“除是”。由于《诗话》所据以录入者极有可能是冒氏原稿,其价值同样不容小觑。
当然,《诗话》中词句异文的价值也不可一概而论。如果是因为种种主观原因而产生的所谓异文,就不仅仅是价值要打折扣的问题了。如卷四录张乔《江南子·春日》(晓日上帘栊)和《风入松·忆旧》:“海棠憨睡晚风时。柳带垂垂。卷帘不语羞英武,任落花、透湿燕肢。戏逐鸳鸯寻梦,更招胡蝶相期。 小园春草又芳菲。泪雨凝枝。凭阑细数残红片,乍阴晴、云雨丝丝。只是偶然心事,如何动上双眉。”[1](P2150)前一首词题和后一首中的“英武”、“更招”、“小园”,与《莲香集》分别作“春景”、“英母”、“更欲”、“山园”不同。而《诗话》同卷同条有云:“《莲香集》二卷,余行箧中秘本也。”[1](P2148)又同卷所录叶衍兰《庆宫春》:“满目月辉,横塘驻影,艳名早冠香溪。朱邸藏娇,琼筵顾曲,酒酣密透灵犀。绣鞍驮去,恨惊听、渔洋鼓颦。投鞭辽海,缟素军中,重迓鸾篦。 雄姿漫说征西。碧血全家,鹃泪空啼。玉帐兵销,铜台春锁,暗愁骄马长嘶。五华高筑,忏尘梦、禅关静栖。伤心谁诉,忍见吴宫,芳草凄迷。”同时申明:“余词俱刻《秋梦庵集》中”。[1](P2174)但其中“满目月辉”、“绣鞍”、“长嘶”,却与早先叶氏别集之《秋梦庵词续》中本来作“满月争辉”、“绣鞯”、“频嘶”。[12](第1727册P228)不同这两种情况,都相当令人费解。
又卷三录黄衍昌题《珠江顾曲图》《摸鱼子》:“怪潘郎、者般消受,绮罗香里谁共。前身应是蓉城主,赢得烟花供奉。幽响动。听满耳清歌,都向珠喉涌。笙箫迭弄。任换羽移宫,偷声减字,的的几回贡。 春江畔,我记兰舟轻送。娇莺齐发新弄。钿头银篦全敲碎,转瞬旧游成梦。肩罢耸。叹明慧如君,艳福生来种。疏狂漫讽。有误拍红牙,憨翻白纻,谈笑看微中。”[1](P1643)其中“成梦”、“疏狂漫讽”,与潘飞声自己所编、稍早前刊行的《粤东词钞三编》中分别作“如梦”、“审音尤洞”[7](P422)不同,并且似乎还有有意改动的痕迹。不过,后面的这种情况应该只是个别现象,在《诗话》中再没有见到类似的例子,如卷三《扫花游》(玉梅劝酒)与此前《花语词》[14]所录,卷三所摘《台城路》(凄弦忽作离鸾曲)、《摸鱼儿》(向离筵、万花围绕)二首词句与此前《海山词》[14]所录,卷二《摸鱼子》(问故园、壶觞风月)、卷三《减字木兰花》(横波剪剪)与后出的《饮琼浆馆词》[15]所录,均无二致。凡此,都说明在充分肯定《诗话》的文献学价值的同时,也要认识到其编刊不免存在某些不尽人意之处,有些地方在阅读过程中需要细加甄别。
三、词学批评价值
《论语·八佾篇》曾记载了孔子的话:“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由此而来,“征文考献”就自然包括取证书本记载和探索耆旧言论。在现代学术研究祈向中,探究古典文献的批评价值常常被认为更加重要。
《诗话》在严格意义的词学批评方面算不上全面系统,却也在个别领域有着不错的表现,如卷二中较早从报纸如《花世界报》上选录翁之润词《浣溪纱》(脉脉牵衣欲别难)(琬玉书名唤小怜)、《菩萨蛮》(屏山六曲青阴慕)、《浪淘沙》(泪雨两潺潺)和庞树松词《洞仙歌》(胥波滑笏)、《金缕曲》(云树茫茫处)、《瑞鹤仙》(香江羁旅地);同卷从所获赠一卷本《彊村词》中选录《菩萨曼》(才调龙饼留人语)、《清平乐》(蜂黄未斛)、《霜叶飞》(过江人暮经年事)、《高阳台》(连岫平烟)、《烛影摇红》(春暝钩帘)、《夜行船》(苍波放愁地),认定《彊村词》“气息静穆,意味自生,非徒矜情韵一派所能及”[1](P1272)、“得清真神髓,当代无与抗手”[1](P1260);评赏有篇有句,如卷三王景沂《高阳台》(紫凤愁春)与其中“画里东风,而今不到鸳鸯”[1](P1630),卷四刘炳照《百字令》(三湘七泽)与“一寸词肠,七分是血,三分是泪”[1](P2176),秉持并凸显了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的民族特色。
更有意味的则是对纳兰性德及其词的受容。《诗话》卷四云:“《红楼梦》一书,即记故相明珠家事。明珠子为纳兰性德,以进士官侍卫,平生好客,接纳文士。说者谓,金钗十二皆侍卫所奉为上客者也。作者以宝钗比高澹人,妙玉比姜西溟。妙玉以看经入园,犹西溟以借观藏书就馆相府。以妙玉之孤洁而横罹盗窟,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以先生之贞廉而庾毙圜扉,并加以嗜利受贿之谤,作者盖深痛之也。其余人名,各有指射,今不可知矣。”“性德,初名成德,字容若,美风姿,擅才艺。所著《饮水词》、《侧帽词》,为国朝词人之冠。曾刻《通志堂经解》,搜罗极富。而其爱才礼士,则尤翩翩贵公子所无。观其救吴汉槎赐环入关一事,顾梁汾、郭频伽诸家词集皆称美之。世传《红楼梦》贾宝玉即其人也。”“容若词集大行于世,其诗则《熙朝雅颂》外,张南山《诗人征略》录之。容若有句云‘共谁看月共谁愁’,南山代为之对云‘同我惜花同我病’,盖谓二语皆有林黛玉其人在也。”[1](P2158-2159)虽然难免有旧红学索隐派的影子在,而且连纳兰《无题》诗“是谁看月是谁愁,夜冷无端上小楼。已过日高还未起,任教鹦鹉唤梳头”[16]首句也出现误记,但一向心仪纳兰,所以,潘飞声不仅会在赴德讲学期间写有用韵纳兰的神似之作《添字罗敷媚》:“名园夜趁嬉春约,扶步青苔。阿姊催回。行到悄无人地月华来。 相逢只恨当时错,鸾信羞开。触恼愁怀。一片落红曾印缕金鞋。”(《海山词》)[14]被邱炜萲《五百石洞天挥麈》卷一许为“词笔自是一代作手,求诸近代中,于纳兰公子性德为近。”[12](第1708册P75)而且对纳兰的评价也是出奇的高,所谓“国朝词人之冠”,不禁令人想起闻一多对《春江花月夜》“顶峰中的顶峰”之类的膜拜式评价。
又因为“词集大行于世”的缘故,潘飞声认为像自己这样钟情纳兰的词人的佳作不在少数。如《诗话》卷二云:“吾乡杨仑西(其光),自号花笑词人,词分四种。性好饮水,一生低首纳兰公子。余谓其思致与灵芬尤近,灵心芬气,斯足付画壁女郎浅斟低唱也。有《陌上花》一阕,乃过梅花渡吊唐宫人者,幽馨哀艳,令人意销。词云:‘鸣銮凤辇,翠华曾见、玉花伤别。吊古闲来,肠断渡头人说。珠传一斛长门怨,怕看红绡啼血。想椒房听到,霓裳艳曲,懒描眉月。 问六龙西去,新都安否,莫忆上阳宫阙。苦雨淋铃,恨煞禄山余孽。二南纵有相期志,无奈兴亡愁阅。剩寒香,此处年年开也,雪风凄绝。’”[1](P1255-1256)又云:“余题《晚香图》甫脱稿,有‘闲情易入渊明赋,只要名花耐得寒。’仑西在座,叹为得未曾有,自诵其咏菊一词,颇自矜许,末语殆与余同意也。词用《乌夜啼》调云:‘一枝冷颤斜阳。菊初黄。晚节如君才许、说孤芳。 炉不篆。帘早卷。任伊凉。也要个人禁得、是秋霜。’仑西集中,小令尤工,其格多在容若、剑人之间。”[1](P1256-1257)卷四则云:“伍乙庄(德彝)家富园林,风流自赏,有《浮碧词》一卷,余为序之,称其能仿成公子,盖多神韵之作也。录数阕于此。《浣溪纱·烟浒楼归舟》云:‘恻恻轻寒中酒天。江楼人别不成眠。好风桥外送归船。 绮梦难寻江令管,年华清损鲍家弦。此时明月旧时圆。’《减兰·题双美垂钓图》云:‘桃根桃叶。照影惊鸿春熨贴。垂柳垂杨。荡得柔情波样。 长钓丝轻。逐一寸银鱼怜比目。添写文鸳。双宿双栖在锦茵。’《菩萨蛮·为兰史题陈仲卿搔首图》云:‘罗浮小凤朱明客。湘水灵均牛渚白。把酒读离骚。狂来首自骚。 仙才偏潦倒。绿绮台空老。地上玉麒麟。知君是后身。(兰史貌与仲卿酷肖。)’《浣溪纱·浮碧亭赏荷》云:‘十亩银塘绣闼开。玉箫声里好徘徊。金壶红烛夜传杯。 熨贴佩裳消艳福,品评丝竹要清才。莲花都化美人来。’”[1](P2184)所选诸作,情字当先,风神摇曳,洵乎学而有得之什。
如果说杨其光、伍德彝还只是局限于近代广东词坛,不一定具有普遍性和代表性,那么,结合《粤东词钞三编》自序:“飞声少时稍学为诗,于词则未解声律也。尝读先大父《灯影词》,拟作数首,携谒陈朗山先生。先生以为可学,授以成容若、郭频伽两家词。由此渐窥唐宋门径,心焉乐之。”[7](P400)及其《西海纪行卷》所云:“(蒋敦复)诗多哀艳,词尤凄恻动人,成容若、郭频伽两家后,以剑人继之,殆无愧色。”[1](P1066)可以清楚地看出,在潘飞声的心目中,纳兰后学在嘉道以还词坛上,大致可以理出这样一个序列:郭麐、蒋敦复、杨其光、潘飞声、伍德彝。(按蒋敦复《芬陀利室词话》卷三、夏敬观《忍古楼词话》的理解,还应加上“长调音节浏亮,顿挫生姿,瓣香纳兰容若”[17](P3672)的汪承庆、“尤长小令,殆《饮水》、《侧帽》之亚”[17](P4804)的叶英华。)这个判断显然与潘飞声对当时词坛风会的把握相吻合,也即随着常州词派的核心观念已然深入人心,纳兰词的传播接受史进程自然从此重新进入了“高峰状态”。对别人认为潘飞声自己在这一序列中当仁不让地占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的观点表示认同,与既云“雅不欲自录诗词”(卷三)[1](P1597)却又自录词作的“言行不一”之举适成表里关系,也近乎韩愈在《原道》一文中立一己于整个中国儒学传承统序,是一种“自我经典化”的特殊形态,则表现出了潘飞声强烈的词学自信。
纳兰词史地位的确立过程,与纳兰词的经典化进程相伴而行,很大程度上就是同时和后代作家对纳兰词受容的过程。潘飞声由于情感经历和词学渊源等多方面的原因,确实有一部分作品的风格酷肖纳兰,当然,如果结合《诗话》编撰完成、离港赴京尤其是赴沪之后潘飞声的词体创作情形来看,其创作成就却并不完全体现在词风接近纳兰的那部分,也因此而对纳兰词的受容体现出一定的阶段性特点。这一点在纳兰词的接受史上相当典型,代表的是当时部分广东词人在具体创作实践中对常州派词学理论的受容态度,更是晚近词坛总体师法取向发生趋势性转变在一个方面的注脚。潘飞声在为纳兰词史地位的确立作出贡献的同时,也确立了自己在晚近词史上的地位,相应地,也部分确立了《诗话》在晚近诗坛上的特殊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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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吉兵
I206.2
A
1003-8078(2014)04-0060-05
2013-10-08
10.3969/j.issn.1003-8078.2014.04.18
谢永芳(1969-),男,湖北天门人,黄冈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文学博士,硕导;施琴(1991-),女,湖北潜江人,黄冈师范学院2013级教育硕士(学科教学.语文)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