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湖北新时期文学影视改编的精神追求
2014-04-08方华蓉
方华蓉
(湖北工程学院 文学院,湖北 孝感 432000 )
湖北新时期文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文学鄂军”百花齐放,群星璀璨,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一大批引人注目的杰作,为湖北文学赢得了巨大声誉。在以现代传媒为主导的信息化社会里,作家作品需要借助大众传媒的传播功能与辐射力量来扩大影响,而影视创作也需要优秀的文学作品来提高影视自身的文化内涵与美学创意,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文学文本与影视结合以走上双赢的道路就成了不可抗拒的发展趋势。湖北新时期文学以其厚重的思想内涵、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新颖别致的艺术创造而不断成为影视改编的宠儿。多位湖北新时期作家的优秀之作已经被搬上了银幕荧屏,而且产生了不错的反响,这主要是因为,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在适应市场需要,满足大众的审美期待与欣赏情趣的同时,尽力规避了庸俗化与平庸化,以其强烈的入世精神和对文化的深刻透视以及对人生哲理的深层开掘而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精神气质与追求。
一、强烈的现实关怀
“新时期湖北文学的整体风格沉稳平实,有探索但不冒险,有追求但不耽于幻想。尽管作家们个性各异,但依然走在广义上的现实主义道路上,至少可以这样说,新时期湖北文学的发展,现实主义依然是主潮。”[1]执著于对现实生活和现世人生的关怀使得湖北新时期文学总体上渗透着一种强烈的入世情怀与参与意识。立足现实,洞幽历史,既能关注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也聚焦平凡人生的林林总总,摒弃凌空高蹈,不事张扬,背靠荆楚大地的厚重历史,心怀红尘中的人生烦恼,在身处内陆的湖北大地上勤奋耕耘属于自己的文学天空。湖北新时期文学总体上属于严肃文学创作,追求纯正高雅的艺术品质与需要迎合市场与商业追求的影视改编是有冲突的,毕竟,影视文本与文学原著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优秀的文学作品确实可以提高影视文本的文学性与审美性,但影视文本的商业性与通俗性又有可能会稀释掉文学原著的丰富性与复杂性。许多杰出的,在全国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湖北作家的优秀作品至今并未能搬上荧幕(屏),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但与此同时,湖北新时期文学对世俗写实与理性关怀的大力张扬,又使得湖北文学不可避免地内存了大量的影视元素:生动形象的市井人物,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的婚恋题材,精彩纷呈的官场争斗,这就使得很大一部分湖北新时期文学作品成为了影视改编的宠儿。依托这样的小说文本改编的影视剧首先重在对现实世界,现世人生的执著关注,既能聚焦政治改革,国计民生,又能着眼于庸常人生的方方面面,既关注历史长河中浩荡起伏的权利更迭以启发现实的政治诉求,也钟情于底层小人物的恩怨纠葛,这使得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流淌着一种少有的浩然正气,同时也不乏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邓一光、池莉等几位作家作品的改编可视为其代表。
邓一光是一位有着强烈英雄情结和浪漫气质的湖北蒙古族作家,近几年来频频“触电”。根据他的小说《家在三峡》《江山》《我是太阳》改编而成的同名影视剧都属于主旋律作品,但又不失个性。三部影视剧都从小处着眼,阐释的却是属于国家层面性质,事关国计民生、生死存亡的宏大主题,始终渗透着一种强烈的忧国忧民的气质,在崇尚利益与物质的现实社会里,始终坚持以父辈的浩然正气、正大光明抗拒世俗与平庸,抵抗现实世界的精神堕落,作品充满了强烈的匡时济世的救世情怀。
刘醒龙属于那种笔耕不辍,不断进取,特别具有现实批判精神和探索反思意识的湖北作家。根据他早年的小说《凤凰琴》改编而成的电影《凤凰琴》弥漫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悲怆感,影片对中国偏远农村生活与教育现状的反映发人深省,对祖国观念的宣扬,对文明与知识意识的提倡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根据他的小说《秋风醉了》改编的电影《背靠背脸对脸》,是一部获得过国际性大奖的优秀影片。电影以一个基层干部在短时间内颇为戏剧性的升降去留来反映一个小单位内部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际关系和官场“谋略”,淋漓尽致地展示了当代中国某些地方错综复杂又耐人寻味的政治争斗。
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收视实绩的电视连续剧《万历首辅张居正》,改编自湖北新时期优秀作家、矛盾文学奖获得者熊召政的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熊召政亲自担当编剧,尽最大可能保持了影视剧本身的精神追求。该剧虽取材于明朝万历年间,来自于湖北荆州的首辅张居正的改革事迹,属于典型的历史题材,但是,“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历史剧的创作都是有其现实依托的,熊召政本人也坦言“明朝国家管理体制对今日中国的参照意义远远超过清朝;而张居正倡导并大力推行的‘万历新政’,对崇尚改革的今天,意义无可限量”[2]。张居正在家国倾覆之际,临危受命,不计得失革除弊政的巨大勇气,他高风亮节、浩然正气、一身傲骨的伟岸人格,他以民生为重,打击贪腐豪强,反对清流,实干兴邦的改革经验,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两袖清风的政治操守,所有这些,无疑都对当今的从政者具有巨大的效仿与借鉴意义。影视剧所揭露的万历年间的官场腐败、官民对立、贫富悬殊等一系列深重的社会矛盾对当下社会的警示意义不可小觑,影片借对历史故事的演绎以表达强烈的现实关怀和政治激情的愿望不言而喻,对张居正理想人格与积极进取、匡时济世的为官之道的宣扬无疑代表着对清明政治、国泰民安的美好期盼。
池莉是近几年里“触电”最为频繁的湖北女作家之一,她本人虽然并未涉足影视界,但其小说在影视界却不断成为追捧的宠儿,多部作品已搬上了银屏或银幕,产生了不小的反响。根据她的小说《口红》《小姐你早》《生活秀》改编而成的影视剧《口红》《超越情感》《生活秀》,主要着眼于带有都市传奇色彩的小市民的悲欢离合,生活气息非常浓厚。这些作品以都市情爱贯穿其中,也穿插着历史恩怨、励志奋斗等传奇故事,更加注重的是挖掘都市小市民的凡俗生活与平常人生,对都市小市民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等生活琐事的倾情演绎,使得影片更带有强烈的现代市民气息与生活情调。
大到事关国计民生、政治革新的宏大事件,小到平凡人物的庸常生活,都在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虽然,商业性与追求市场利润始终是绝大多数影视剧创作无法摆脱的本性,湖北文学的影视改编同样要遵循市场规律,但是,立足现实,以积极进取、忧国忧民的参与意识干预现实,同时也关注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在对他们庸常世俗的精细描绘中展示小市民的人生情怀,这些都使得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始终涌动着一种深沉的现实主义精神和世俗人文情怀。
二、深厚的文化意味
湖北地处我国中部,独特的区位优势使得湖北文化与周边的中原文化、巴蜀文化等相互融合,铸成了湖北文化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交融八方的浑厚气质与泱泱气概。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荆楚文化历来就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浓郁的地域特色和兼容并包的精神气度,如此浩漫绚烂的文化土壤,确实极为有利于富有地域特色和个性神采的文学与影视剧创作的发展,就像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滋养了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绚丽神秘的藏文化造就了阿来的《尘埃落定》。文化是一个民族的根,楚文化独特的魅力和悠久的历史,确实是湖北作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湖北新时期文学对理性与世俗精神的张扬,使得很大一部分作家将关注点聚集于现实人生,眼前生活,一时还无法全神贯注地深入民族文化的厚土中吸取宝贵的营养。但是,这并不表示新时期湖北文学在文化探索上缺乏自省意识。相反,聚焦现实,张扬世俗的理性精神,促使很多湖北作家能够脚踏实地,深入现实人生,精细传神地展现出一些极富地域特色和独特魅力的人文风情。如大别山之于刘醒龙,神农架之于陈应松,武汉江城之于方方、池莉,鄂西土家族之于叶梅,他们潜入一方方楚文化的厚土之中,汲取其中的宝贵营养,辛勤耕耘,潜心浇灌,因而收获了累累硕果,他们中的一些优秀之作被搬上了银幕或银屏。其中,根据土家族女作家叶梅的小说《撒忧的龙船河》改编而成的电影《男人河》,根据刘醒龙的《圣天门口》改编而成的同名电视剧,是近几年湖北文学影视改编中最有文化反省精神的优秀之作。
叶梅是近几年频频触电的湖北土家族女作家,《男人河》被誉为是有关长江电影的开山之作。全剧不仅充满着浓郁的土家风情,更是一个少数民族知识分子对自己的民族深入骨髓,爱恨交织的反省与思索。原始而神秘的舞蹈、音乐、封舵主仪式,险峻封闭、九曲回环的生存环境,祖传的酿造豆干,织布技术,土家人极具个性的服饰装扮,勾勒出土家族原汁原味的民族风情。剧中的男人河,凶险澎湃,它不仅是土家人生命、力量、死亡的隐喻,更是承载着这个民族封闭、保守以致自相残杀的历史,也是土家儿女与自然、民族、自我不断斗争,不断撕裂,最终走向生命健全,民族和解的未来之梦的象征。影片对男人河的展示,是对一个民族所有优缺点的思索与反省,他们抗拒平庸却固步自封,他们顾全大局却也自私自利,他们敢爱敢恨却也无所适从。男人河上固守了千年的所谓秘密,原不过是土家儿女束缚自我、限制他人,阻碍土家民族走向新生的一个小把戏。它最终被来自本民族的先觉者公之于众,并得到族人的一致拥护,无疑意味着封闭,曾经作茧自缚的土家文化必将砸碎枷锁,卸掉历史包袱,经历凤凰涅槃般的痛楚,跨越历史的楚河汉界,最终走向民族新生的道路。《男人河》充满了男子汉的豪迈、悲壮、忧郁的气质,影片虽然是以土家儿女的爱情纠葛为主线,但绝不局限于儿女情长,对本民族命运的思索,对土家这个民族长处与弱点的感叹与反省,在奇诡绚丽又原始神秘的风情展示中弥散开来,沉稳大气,浑厚自然。
电视剧《圣天门口》,是湖北新时期文学影视改编中最有文化反省精神的优秀作品之一。原作《圣天门口》的精髓在于作家勇敢地展开了他对现代激进暴力文化的沉痛反省,影视剧虽然无法将小说的精华完全用视觉图像呈现出来,但该作仍不失为一部充盈着浓厚思想内涵的影片。在内忧外患,新旧文明激烈冲突的现代历史大背景下,影视剧对多重文化处境的思索是相当深刻的,《圣天门口》采用了诸如意识流、魔幻现实主义、蒙太奇等拍摄手法,使得电视剧在故事叙述之外给观众留下了极大的回味空间。古老封闭的天门口镇是典型的中国传统乡土社会的象征,在儒家文化的文治与江湖文化的武统下过着一种表面喧嚣热闹实则一潭死水的生活,在二十世纪初期外来激进暴力文化的猛烈冲击下,传统儒家文化的代表人物固然能以“施之以德,内外宾服,化解干戈,以和为贵”的仁义,传统江湖文化的精英也能以大局为重,讲究义气,重男儿血性的道德力量化解天门口的纠纷,但是新的时代摧枯拉朽,传统文化不能不相当无奈而悲壮地退出了历史舞台,作品对传统道德文化在激进暴力革命的冲击下最终溃败表达了难以掩饰的痛惜与哀婉的伤悼之情。
电视剧不可避免地弱化了对激进暴力文化的反省,但共产党员傅朗西与国民党人冯霁青在天门口镇几番争夺,上演的一曲曲镇压与反镇压,暴动与反暴动的惊心动魄的现代悲剧中所透露出来的历史文化信息还是给观众留下了意味深长的慨叹,激进的暴力革命与反革命给天门口镇带来的血腥、破坏与毁灭让人惊悚。电视剧无意颠覆历史的既定叙述,但是,观众一旦进入到电视剧所渲染的特定背景下的暴力、杀戮与死亡中,还是会情不自禁地生发出一种超越性的,有着个体感悟的历史喟叹。此外,电视剧对腥风血雨的党派斗争中那种无所谓信仰,纯粹出于投机心理,左右摇摆,因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展暴力手段的类似于乡村流氓分子的反省是十分精彩的。在动荡混乱,纷纷扰扰的历史境遇下,电视剧也表达了对那种淡泊、优雅、仁慈、博爱,融合了中西文明精髓的“新文明”的由衷向往与礼赞。
三、深刻的哲理内涵
经典作品应该是对人生况味与生命哲思的深刻咏叹,应该具有永远阐释不尽的意味。文学创作如此,影视剧创作亦然。方方的作品纯正高雅,她是湖北新时期文坛最有智慧和思想底蕴,也是始终坚持知识分子立场写作的女作家之一。在这个许多作家纷纷“触电”的视觉文化时代,严肃深沉的艺术追求与影视改编的冲突无疑是相当巨大的。就目前来看,她大概只有三部小说《桃花灿烂》《埋伏》《行为艺术》被改编成电影《桃花灿烂》《埋伏》《蓝色爱情》。三部影片在对世俗生活的观照与提炼中,充满了对人生之谜的深沉哲思与咏叹,超逸了生活的表面,深入到生命的内核,于司空见惯的生活背后揭示出生命的许多奥秘,在对世俗人情的展示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由导演傅华阳执导的《桃花灿烂》是方方小说影视改编中最为凄美动人的影片。该作借一段错失机缘而刻骨铭心的爱情悲剧阐释了深刻的人生哲理:人的性格缺陷、生命中许多的偶然因素都有可能导致人生的满盘皆输。影片虽以情爱为主线,但又绝不沉溺其中,大量穿插人物的内心独白与意境烘托,把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上升为引人深思,发人深省的人生悲剧,让观众在细细的体味中悟出生命中许多难以言传的隐秘之情而产生强烈的心灵共鸣。电影《埋伏》是由著名相声演员冯巩主演的,作品最终被定位为喜剧片,实则多有引人深思之处。影片借一个英雄成长的故事引出了一次关于生命选择的认真思考,以此表达对人生际遇的深刻浩叹。主人公由普通人成长为英雄的人生道路,差不多都是由一些偶然与误会,甚至是一些阴差阳错的因素所决定,影片形象阐释了人生命运的难以预料,无法把握。电影《蓝色爱情》改编自《行为艺术》,该作是方方最为“偏爱”的作品,也是她“创作中的‘集大成’者和创作巅峰状态的标志”[3]。电影借警匪恩怨与爱情纠葛把对生活与人生的思考升华到了让人惊叹的程度,这是目前为止方方小说影视改编中最引人深思,内涵复杂丰富,最有探索精神和哲理蕴涵的影片。影片把最具理性的警察破案与最感性的情场纠葛联系起来,通过生活本身的戏剧性与主人公刻意的行为艺术表明:生活本来就是艺术,无法把握,更难以预测。因此,个体漫长的人生之路就只是一个不断寻找,甚至是适得其反的过程。
方方小说的影视改编当然要遵循电影追求娱乐性与商业性的原则,因此不可避免地要减弱文学原著对人生哲理的开掘力度,但是三部影片又都努力忠于文学原著严肃认真的求索精神,力图洞穿世俗生活的表层而直抵生命的最深处,执著于人生之谜的审视,充满了强烈的哲理思考。由于电影的哲理化表达更多借助“感情化的、整体化的、形象化的方式”,观众在对电影展现的世俗生活的融入中,不知不觉受到感染。小说中那种尖锐的过于思辨化的哲理表达反而因此获得了具体可感的艺术魅力,观众在如临其境的艺术氛围中,对人生命运的思索会有一种来自于个体生命本身的感知与体认。因此,方方小说原著与影视改编,使用了不同的艺术方式,但对人生命运的咏叹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值得细细体味与反复思索。
湖北新时期文学历经作家们的辛勤耕耘,在荆楚大地这块热土的养育下,沐浴着新时代的清风雨露,终于结出了累累硕果,在视觉文化的时代,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也取得了不错的实绩。但是,与同时期文学创作的巨大成就相比,湖北文学的影视改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些著名作家的优秀之作还未搬上荧幕(屏)。楚人有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气度,完全有理由相信,湖北新时期文学与湖北新时期文学的影视改编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1] 王文初.新时期湖北文学流变[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32.
[2] 夏苗.怎样打好荆楚文化牌[J].学习月刊,2006(8):12.
[3] 李俊国.在绝望中涅槃——方方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