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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韦君宜小说《母与子》中的母亲形象

2014-04-08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革命母亲

阳 萍

(湖北民族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沈明贞是韦君宜先生的小说《母与子》中的主人公,这是我国现当代文学中一位难以复制的女性形象。她出生于耕读之家,嫁给富家次子做妾,生活上一直富裕无忧,在抗日救国热潮的感召下,抛家舍业,带领全家投身革命,成为一个坚强的革命者。这个人物的原型杨肖禹同志去世以后,田家英同志对其一生做了高度评价:“毕其私蓄,为党兴办事业;殚其精力,为党掩护工作。爱子成仁而不顾,镣铐在前而不屈,险巨备经,忠贞若一”,“大慈大勇,吾党范型”。[1]492这位革命母亲的形象,既有别于她立志成为的下一个“尼洛芙娜”,也有别于20世纪20-40年代的中国现代女作家们笔下的“母亲”形象,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

一、觉醒的母亲形象

韦君宜在小说开篇就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笔触给读者描绘了抗战前夕苏北小城的民风民俗、乡土人情,有层次有顺序地铺开了一幅小城生活的画卷。在这里,传统礼俗已经绵延数千年,逢年过节要祭祖、行跪拜礼,儿女婚姻自然也由家长全权决定。即使是丈夫已去世多年、儿女已经长大成人的沈明贞也常被当作小儿般训斥。这里所有的事物都一成不变,按章法行事,充斥着闭塞、落后、陈腐、守旧的封建味道。但随着抗日救国运动的开展和民族危亡意识的广泛宣传,时代新潮也逐渐浸润着这座小城,《语丝》、《母亲》等进步书籍也在这个时期流入这里。国内抗日热情的高涨,给这座闭塞的小城吹进一缕清风,小城中因此也衍生了新旧力量的对峙,在时代社会家庭的矛盾冲突中,女主人公沈明贞登上了人生舞台和历史的舞台。

其实,沈明贞从嫁入夫家开始就陷入到一场新旧思想斗争的交锋中。她出生于耕读之家,自幼好读诗书,对花木兰、漆宝女十分崇敬,尤其仰慕鉴湖女侠秋瑾,其骨子里有一种自立和自强的意识。但仅仅以传宗接代为目的的婚后姨太太生活不仅不能让她实现内心的梦想,即使是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正常的婚姻生活也不能实现。大伯嫌贫爱富对她动辄严加训斥,丈夫是甩手掌柜对自己处境不闻不问,正房总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二十多年卑贱的姨太太生活使她倍感屈辱,内心深处滋生出对现有秩序的排斥和对自由的渴望。随着子女的长大成人,这一想法越发强烈起来。加上后来长子立华为养家糊口,不得不弃学从商,雄心未已而郁郁寡欢,次子树华因为积极宣传抗日救亡而被国民党县党部政治迫害,外逃躲灾,女儿琼华为反抗大伯爷的包办婚姻,不惜以死抗争,新愁旧恨交织在一起,冲撞着沈明贞,母爱使得她不得不委屈求全以保全子女,但内心深处对漆宝女、秋瑾等的仰慕也使其内心充满着萌动与不满,种种冲突互相交汇,给沈明贞的生活平添了许多烦扰。她想逃离但不得不选择忍耐,在苟且与重生中徘徊。

随着战争的持续升级、国内局势的不断恶化,母亲陷入深深的焦虑,爱子、爱国多种情感的交织,将沈明贞推到了风口浪尖,内心矛盾冲突达到极致。恰在此时,立华、俞嘉和等年轻人的新思想给她带来了希望,在读完《语丝》《祝福》《药》特别是《母亲》之后,她“兴奋的笑容还没有褪去,两眼好一阵直视着立华和嘉和,眼睛里闪烁着和青年人一样的幻梦似的光彩……说:‘我啊,我要告诉他,我愿学学这本书里的母亲’”,开始“考虑自己和这一家人今后的前途。”[1]69她毅然决然抛家舍业举家出走,放弃姨太太的舒适生活,以垂老之年妇孺之驱投入到抗战报国的洪流中,可以肯定的是高尔基《母亲》中的尼洛芙娜正是母亲决定毁家纾难的根本原因,但事实上她与尼洛芙娜之间有着太多的差异,不同的国情,不同的环境,不一样的身世,不一样的家境,都决定了她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她是具有中国本土色彩的母亲形象,注定拥有自己的独特命运和个性。在韦君宜的笔下,作者以历史为背景,从民族精神、道德礼仪等方面,多重角度讲述了沈明贞这一平凡母亲由阔太太奔赴革命阵营的不凡经历,在人物成长的过程中刻画人物的独特性格和内心世界。

二、凝聚着时代精神的母亲形象

假如我们将沈明贞告别小城奔赴武汉参与革命视为她与过往决裂的分水岭,那么她在武汉的所见所闻则进一步唤醒了她的抗日热情,坚定了其投身革命的决心。她亲送自己的两个孩子前往延安,自己听从组织安排带着一家妇孺迁徙成都,为了保存革命实力不得不迁至穷乡僻壤;为了革命她倾其所有以致自己一家老幼忍饥挨饿,靠手工过活;她像母亲样爱着那些投身革命的青年们……所有这些都不是沈明贞“从琐碎的个人欲望里”得到的,而是广袤的“历史潮流”赋予她的。韦君宜在这里用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笔触刻画出沈明贞心理变化的过程,并用史学家的眼光揭示她奔赴革命阵营的时代张力。

“年四十八入中国共产党”是沈明贞生命中闪亮的一页,但最能揭示主人公内心世界、最能展现其坚定的革命意志和果敢牺牲精神的则是与爱子立华的狱中相见。作为母亲,为了儿女她忍辱负重苟且度日,将全部希望倾注在儿女身上;但作为革命者,儿子是战友也是同志,更是白色恐怖下仅存的希望。现在儿子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母亲要么劝其变节苟全性命,要么忍痛别子忠于组织。在敌特安排的“闪电”般转瞬即逝的母子相见中,母亲一方面恨自己“没能在那一瞥之间把自己一生所有的母爱通过两眼全部倾注在他身上”,“整个胸部疼痛异常,简直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在肺腑中间乱烙”[1]392,另一方面却断然拒绝了张股长的诱降诱供。回到家,眼泪一抹,冷静地劝慰起儿媳来,坚定地说“只要我们活下去,就是胜利”。这份母爱在爱国与爱子之残酷抉择中得到升华。“爱子成仁而不顾,镣铐在前而不屈”,“大慈大勇,吾党范型”,这一刻集中表现了共产党人的坚强意志和伟大的母性光辉。《母与子》与《母亲》一样,把一个普天下的母亲最难以抉择的严峻考验和舐犊之情摆在面前,在难以取舍的内心挣扎中,一位意志坚定、博爱勇敢、无私无畏的中国革命者母亲形象跃然纸上。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伴随着女性作家走向社会,出现了一批女性作家写母亲的文学作品,分析这些文学作品中的母亲形象,大致可看出这样走向:伴随着“五·四”反帝反封建运动的兴起,以冰心为代表的女性作家们塑造了一大批圣母式的良母形象,她们慈祥和蔼凝聚着东方女性的光辉;到了1930年代,随着作家女性意识的觉醒,开始关注起生活在封建社会底层的妇女,笔下这些母亲有为维持全家的生活而卖掉自己孩儿的李细妹[2],有把孩子视为自己全部生命的杨妈[3],更有看透世态炎凉后自立自强走向新生的母亲余曼贞[4],这些母亲们都在人生的路上挣扎着,有的被生活毁灭,有的在不断走向成熟,有的走向新生。但在民族命运堪忧、国内矛盾激化的大背景下,像沈明贞这样为了革命毁家纾难大慈大勇之人却少见,正如作者在《后记》里说的:“她这样一个老年女子,平生所为,可以说出乎常情以外,为那个时代那个身份妇女所很少有”,“她能够参加共产党领导的革命,而且为此做出牺牲,足以说明革命的巨大感召力。”[1]494这位母亲的形象,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三、丰满真实的母亲形象

韦君宜曾说:“在艺术上我只写我所确实看到的,我所讴歌的都是我自己确实感受到真是好的。”[5]沈明贞的原型是韦君宜同志的婆母杨肖禹,独特的亲属关系,使得作品素材来源更加真实可信丰厚详实。有了这样完备的素材,应当采取何种写作方法,才能真实重现这位革命母亲的伟大形象呢?作者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对此进行了多种设想和尝试,“到1983年我鼓勇写起来”,“我力求从理解人物出发去写”[1]494,《母与子》才终于诞生。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采用现实主义的写实手法,以细腻、质朴的笔触,结合抗战前后时事变化和历史事件的演进,描绘出了时代风云的千变万化,塑造出了一位真切感人的人物形象,为文学画廊增添了一个新的革命母亲形象。

作品中母亲的形象是动态发展着的。作者擅长将主人公放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中描写,从开篇起,沈明贞就处在矛盾冲突的漩涡中,是留在小镇继续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还是带领全家走向新生?在与组织失去联系而自己一家又生活无着时,是回去还是留下来?特别是儿子深陷牢狱性命难保之时,她必须在崇高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中选择,这个选择将无情地主宰着儿子的生死。正是这一系列选择升华了母亲这一形象。

小说中的母亲形象是鲜明丰满的。在进步思想的影响下,一位养尊处优的姨太太毅然决然地冲破家庭的束缚,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成长为一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其曲折艰辛之过程,让人唏嘘不已。在母亲成长过程中,能把怜子与爱国结合起来已是难得,能把对党的热爱忠贞延续到政见不同甚至犯错误的人身上更是难得。例如:青年学生方和音,曾经在抗战初期奔赴延安,却因难以忍受艰苦的环境放弃了革命,在抗战胜利后萌生了出国求学走科学兴邦的“第三条道路”,对此,母亲对他的懦弱和摇摆不定给予批评,但对他始终记得报效国家为民族复兴谋求出路又不吝褒奖之词;再如面对变节者李敏生,母亲的态度也是鲜明的,明确指出:“你家里是困难,可是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以前做错的事,悔也悔不转来,可决不要再帮他们什么忙。”[1]414在母亲的教育下,李敏生立誓此生不为敌人做任何事,坚定不移继续支持革命。

作品中的母亲又是十分真实的。作者以历史学家的眼光,将沈明贞内心世界逐渐强大的变化过程,与详细描绘事态发展对应起来,从多个角度去展示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母亲生活的苏北小镇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既酸腐闭塞,又被各式新思想新文化浸润着,再加上母亲毕竟在一个富裕的旧家庭生活了二十多年,因此沈明贞的个性中既有追求新生的坚毅果敢,也有难以拭去的旧生活的痕迹。沿着主人公生活过的苏北小城、武汉、成都直至逃难的荒村探寻,我们不难发现人物的心理变化无不与当时的时代社会息息相关,环境的变化推动着人物形象的发展。在“到哪里去”这章中,面对多年的家业,母亲是“爽快地”“很镇定”“安静”地表明自己的立场;当流落到穷乡僻壤靠织毛衣做手工过活时,断然拒绝敏华和严先生提出的返乡建议……当然作品中也不忌讳在艰苦条件下沈明贞过往富家太太习惯的偶尔重现以及有时表现出的过分自尊与敏感,刻画出了人物性格的多重性。

“韦君宜的叙事所依据的,不是虚妄的幻觉和任性的想象,而是切切实实的个人经验,是自己亲眼目睹的生活事象。而她的叙事方式,则是直接而坦率的,毫无吞吞吐吐、言不由衷的坏习气。”[6]《母与子》是作者终其一生所写的为数不多的一部长篇,通篇读来,既让我们看到了真实的历史画卷,又让我们陷入深刻的历史反思,母亲的奉献与牺牲,于革命极具历史意义,是“献给新时期文坛一位极其罕见、独具风采的母亲形象,以及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一部完整而形象的历史。”[7]

[1] 韦君宜.母与子[M].上海:上海文学出版社,1985.

[2] 冯铿.《贩卖婴儿的妇人》重新起来[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127.

[3] 凌叔华.杨妈[M]//凌叔华文集:上.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92.

[4] 丁玲.母亲[M]//丁玲全集:1卷.石家庄 : 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113.

[5] 韦君宜.女人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316.

[6] 李建军.其言直,不隐恶:论韦君宜的晚年创作[J].文坛纵横,2012(6):33.

[7] 吴宗蕙.女作家笔下的女性世界[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5: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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