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古典诗学的现代性诠释
2014-04-07梁呐
梁 呐
(大连海事大学 公共管理与人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6)
当前中国诗学体系的创造性建构,主要包括中国古典诗学体系的现代化转化,马克思主义诗学体系的中国化以及西方诗学体系的创造性转化。作为世界三大诗学之一的中国古典诗学是中国诗学体系建构中最具有生机和潜力的部分,是中国现代诗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成长的基础,因此,从现代诠释学的角度对中国古典诗学体系进行梳理和改造策略分析,必将对当前中国诗学走向世界,从而实现跨文化对话提供有益的思路。
一、符号体制的现代表述
诠释学(Hermeneutics)是一种诠释的理论和方法,在西方古希腊罗马和中世纪时主要是解释法律条文及解释《圣经》的学问,被用来指称与文献学关系密切的奥秘难解且带有神谕色彩的译注,自19世纪开始成为诠释一切文本的理论。现代意义上的诠释学是20世纪西方哲学和文化学术探究的产物。从现代诠释学看来,艺术理解和诠释不仅仅是主体的认识和行为方式,而且是作为此在的人的本身的存在方式。文本的意义在于文本本身与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沟通。这为古典诗学的现代性诠释提供了可能性和巨大的空间。
中国古典诗学理论如何合理地成为我国现代诗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和发展的基础,是中国诗学的现代性命题。中国古典诗学传统以分析性、演绎性为主要方式,老子提倡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司空图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以及严羽的“不涉理路”等主张,使得中国古典诗学言说系统和西方的以因果律为逻辑结构的理性法则不同,而在当今以西方话语模式为主流的文论体系控制之下,首先是我国古典诗学如何传译为现代可理解的语言模式。
诠释学理论认为,文本中包含有作者的初始视域,阐释者带有的是现实语境决定的当下视域,解读的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两种视域的对话。在视域融合过程中,历史与现实、客体与主体、自我与他者构成了一个无限运动的统一体。伽达默尔阐述他的观点时说:“真正的历史对象根本就不是对象,而是自我和他者的统一体,或是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同时存在着关于历史的实在以及历史解释的实在。”
在对待古典诗学的态度方面,应正视中国古典诗学在世界诗学范围内的重要地位和应起的作用,而不是将之视为封闭僵化过时的理论体系。从现代诠释学的角度来看,在运用中国古典诗学理论进行文学研究的时候,不要只是单纯地罗列照搬,执着于对文本原义的“述而不作”,而是要一方面重现文论的“原义”,另一方面要善于结合现实语境进行符号体制的转换和意义的现代化解读。
和西方文论传统的系统性和归纳分析的深入细致相比,中国古典诗学理论的片断式、散在性存在状态使得对中国古典诗学理论的整理成为首要任务,包括对传统文论著作、文论家、文论体系、范畴、术语、逻辑特征等方面的全面总结和归纳。其次是将“言简而意繁”的古典文论蕴含的意思加以解读,使之完整呈现。如叶燮评杜甫诗:“然设身而处当时之境会,觉此五字之情景,恍如天造地设,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意中之言,而口不能言,口能言之,而意又不可解,……”这种难以言说的直觉感悟式评论在我国古典文论中俯拾皆是,需要有效地进行归纳整理。按照新批评的说法,“含糊”是艺术的陈述,与科学陈述的精确不同,中国古典诗学概念往往具有含混多义模糊的特点,这与当今西方话语主导下的以分析和精确为指归相距甚远,如何用科学主义的话语传译中国古典诗学,是使中国古典诗学走向现代化从而走向世界的重要环节。
二、观念逻辑的意义重构
1819年德国神学家与诠释学鼻祖施莱马赫提出了“诠释循环”的理论,认为文本意义回旋转复,无论是从部分去推论全部,还是从全部宏观去诠释微观,都是可能的。德国学者狄尔泰认为经验对历史乃至整个人生具有永久不衰的意义,与人的内心有着超越观念的沟通。因此对于历史和文化文本的解释不是在研究一个已经逝去的对象,而是在研究和理解我们自己。狄尔泰对“诠释循环”的解释是:“对整体和它的个别部分的理解是相互依赖的。”这种循环不仅存在于传统的整体与部分的关系中,也存在于人的优先存在与历史认识的无限过程、人的经验的片面性与理解所要求的全面性的矛盾循环中,所有的理解都是相对的、没有终结的。海德格尔的诠释理论认为诠释的目的是为了达到一种新的理解,这种新的理解又将作为进一步阐释的基础,如此不断循环延伸。
如何实现中国传统诗学在一般认识论话语的基础上,朝着本体论话语意义的认知提升,将诗学的一般语言和美学追问转化为对于人的诗意存在和意义探寻的根本性追问,这是中国诗学走向现代性存在的根本和关键。
中国古典诗学建立之初的儒家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就已经把文学艺术和儒家的伦理哲学糅合在一起,认为如果放纵人的情欲不加节制,社会秩序就会大乱,而诗歌是泄导人情的利器,同时也是教化的工具,这使得我国的古典诗学体系从一开始就有和文化整体杂糅、人文类各学科混淆的状况,所以要明确古典诗学体系架构,首先必须将诗学理论单独剥离出来,理清其基本脉络和发展的线索。
中国古典诗学具有本体论意义的核心概念是“道”,儒家之“道”以伦理秩序为基础,确立了以“闻道”为指归的诗教传统,道家之“道”以对自然的执著确立了我国诗学追求生命完美性的审美理想。那么在当今社会条件下,中国古典诗学内容还是否有存在的价值,是否还具有指导作用,是需要研究的内容。实际上在当前众声喧哗的东西方文论领域,中国古典诗学内涵仍然在焕发着其独特的魅力,如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的“意象主义”,以儒家思想和中国古典诗歌为模仿对象,以加里·斯奈德为代表的现代美国禅诗创作者们则复归着中国释道思想和古代禅诗,并衍生出生态主义诗学理论。这无疑都是中国古典诗学意义延伸和被进一步诠释的结果。诗学阐释不再是人的一般认识方式,而是人的基本存在方式之一。只有理解了中国古典诗学的生成模式,把握了它的动态特征和生长性构成要素,才能在各种外来话语模式的参照下建构中国现代诗学体系。
三、话语层面的对话融通
一次阐释活动就是一个对话实践,在应答逻辑模式中,被理解的对象不再是一个被动的客体,而是隐含着主动提问功能的主体性,阐释者必须在自己的主体性问题提出的同时,将客体的隐含问题加以解答。如北美学者赫施在著作《诠释的效能》中认为文本有可解与不可解之处,文本的“词意”(Verbal Meaning)可解,文本的“旨趣”(Significance)不可解,只能由阅读者主观意会。于是在诠释学指导下的诠释活动,主体与客体是平等对话的关系,在主客体互动式的应答关系中,应力求超越自身视域的局限,互为主体,同时也互为客体,实现全面的适应当前世界文化发展趋势的合理化阐释。如郭熙观中国画时所说:“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阐释活动既要具有客观性,又要具有主观性,关键在于观察的角度和视域。
实际上我国古典诗学体系从思维模式到评价体系均可与西方文论相抗衡,但在目前以西方话语模式为主的评价方式使我国古典诗学处在基本“失效”的尴尬境地,只有在和西方某相似范畴进行比较的时候才拿出来引经据典,往往也只是原文原话的照搬,成为佐证材料之一而不能构成为主体,造成这一状况的原因是多样的:语言形式的变革使白话取代了文言,作为语言这一重要的表述手段首先就失去了支撑作用;言说方式的根本改变使古代文论与现代文论之间存在着理解和沟通的障碍,甚至也存在现代与古代如何“对话”的问题;另外,中国古代文论的文类特征、体悟式的论辩模式也难以为深受西方影响的现代人所接受;还有就是运用古代文论进行实际研究工作时,面对充满现代化符号的当代文学艺术,在古代行之有效的概念范畴很难适应,阐释起来常常面临无法对接的难题。这一系列的问题该如何解决,是当前古今“对话”的重要研究方向。
中国古代诗学尽管在现代社会中已不再是主流话语,但如果能够以新的表述方式注入新的意义,将其中有生命力的部分加以发扬光大,成为具有普遍意义的基本原理。如钱钟书先生阐发的“诗可以怨”,对我国文论史上有关的文学思想加以细致的梳理,同时广泛采用西方有关文论加以印证,自觉地进行跨文化的研究,将鲜活的内容注入中国古典诗学理论之中。这就要求中国古典诗学要与中国的现代话语模式对话,同时也要和西方权威话语进行对话,从而确立自身在新的时空背景中的地位和存在状态。
在把中国古典诗学推向世界的过程中,中西对话显得尤为重要,如何让西方世界能够正确接受并理解我国古典诗学思想,焕发其在世界文论体系中应起的作用,关键是如何找到中西对话的话语模式。正如乐黛云先生所说,要沟通,要理解,就必须有一种双方都能接受而又能互相解读的话语。这种话语既不能是完全的本土话语,也不能是完全的他种话语,而是能够在平等原则下正视对方的历史和文化传统的话语模式,不要以某一方的概念、范畴、系统来截取另一方,双方都要以对方为参照来重新认识和整理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在其中发现共通的规律,同时也能够发现双方在诗学乃至文化上的差异性。由于对话并不只是共时性的平面比较,在时间轴上具有历史的深度,因此这种诠释不受时间先后和观念新旧的局限,可“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如鲁迅所说“取今复古,别立新宗”。
现代意义的诗学是指有关文学本身的、在抽象层面展开的理论研究,中国古典诗学作为我国现代文论体系建构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在复杂的多元共存的当今时代,应广泛利用来自多方面的理论营养和新成果,总结在我国古老文化传统中长期积累的经验和理论,在古今贯通、东西融合的基础上进入世界性和现代性的新阶段。
(注:本文系2012年度大连海事大学青年教师科技创新基金项目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12QN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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