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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论及其对服务型政府构建的启示

2014-04-06胡其图

关键词:社会学服务型权威

胡其图

(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编辑部,内蒙古通辽028041)

社会学虽然是一门发展成熟的学科,但其理论范式并不统一。一般来说,社会学主要的理论范式包括结构-功能主义、符号互动论和冲突论三种。[1]我们认为,在服务型政府的构建中,冲突论具有尤为重要的借鉴意义。本文将对冲突论进行简要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分析冲突论社会学对服务型政府构建所具有的启示作用。

一、社会学的冲突论传统

冲突论是社会学的主要理论范式之一。冲突论社会学的代表人物包括马克思、达仁道夫、科塞等人,韦伯、齐美尔等人思想中也有很多涉及社会冲突的内容,在社会学思想史上产生了广泛影响。这些冲突论社会学家之间并不构成一个严格的思想谱系,他们各自对社会冲突的性质、根本或主要冲突的类型、冲突的范围与深度、冲突产生的条件及其后果等方面的理解都存在差异。但是,他们都将理论着眼点置于社会力量的冲突之上,认为社会学研究一个重要方面就是通过对冲突的深入分析来理解社会结构及其变迁。这使他们根本区别于主张功能主义和符号互动论的社会学家,并使冲突论成为独立和区别于上述两种范式的重要社会学理论范式。

众所周知,马克思强调,在阶级社会中,社会内在分裂为相互对立的阶级,而历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阶级斗争构成历史和社会发展与变迁的主线[2];阶级斗争造就和支配着其它形式的冲突,这些冲突包括国家、民族间的冲突,性别的冲突等等;阶级冲突在分裂社会的同时,也在推动社会的不断发展;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冲突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冲突,而无产阶级作为代表新的生产力的代表将最终战胜资产阶级,建立共产主义社会,结束阶级斗争的历史。

韦伯关于社会分层和权威的思想内在包含着诸多冲突论的理论观点。不同于马克思,韦伯认为存在三种社会分层的标准,分别是财富、权力、社会声望,依据这些分层标准,人被分为三种分层群体,社会被分为经济、政治、社会地位三种结构。韦伯的社会分层理论实质上提供了一种理解社会冲突的新的理论框架。依据这一框架,冲突主要是不同社会群体内的人们和不同群体间围绕财富、社会声望和权力而展开的冲突。当财富、权力和声望的分配很不均等、这些资源高度集中,而同时阶层间的垂直流动降低时,不同阶层间的冲突就会加剧。

在韦伯看来,冲突导致和表现为政治权威合法性的丧失与转换。他将权威分为三种,分别是传统权威、个人魅力型权威、法理权威。[3]上述社会因素所加剧的社会冲突使得传统权威的合法性受到质疑和挑战,被统治的社会群体在个人魅力型权威的领导下展开与统治阶级的斗争,斗争胜利之后,个人魅力型权威逐渐过渡为法理型权威。

齐美尔的冲突理论也构成现代冲突论的重要理论渊源之一。齐美尔将冲突视为有限的几种社会互动形式之一,并认为冲突构成几乎所有社会关系的一个要素。他不仅广泛探讨了群体内、群体间的诸多冲突现象,还深入分析了冲突与其它主要社会互动形式的相互影响。[4]齐美尔的分析侧重于对冲突的微观分析,这种分析整合的大量的心理学分析。他还特别注重分析冲突具有的社会功能,这一点深刻影响了科塞。

达仁道夫是现代冲突论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思想受到韦伯的很大影响。不同于功能主义,他认为仅仅关注社会结构的整合和秩序是不够的,必须同时关注社会冲突及其引发的社会变迁,因为每一个社会既有一致的一面,也有冲突的一面,并且,社会冲突普遍存在,它是一个社会的常态,不关注冲突的社会理论不仅是不完整的,甚至只是理论的乌托邦。达仁道夫认为,社会冲突的根源是权力和权威的不平等分配,而他又是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着眼分析这种不平等分配的。他认为,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存在一种他称之为“强协体”的权威结构,这种结构实质上是由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构成的不平等的社会关系结构,其中,较之后者,前者占有更多的权力和由此而来的利益。由于权力和权威的稀缺性,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永远存在对权力的争夺。统治者希望占有更多的权力来维持和强化统治,而被统治者希望通过获得更多的权力改变被支配的地位。[5]这种关系充满张力,而当由于某些原因导致统治者的权威弱化,社会冲突就会大大加剧,当冲突剧烈到导致统治者权威的失落,已存在的“强协体”结构就会解体,并产生一种新的权威结构。这种因冲突而来的强制性社会权威结构的变革构成社会变迁的根本。

科塞是现代冲突论的另一位代表人物,他的思想受到齐美尔的很大影响,以至于柯林斯将其理论称为“齐美尔-科塞冲突理论”。科塞将冲突看作“是有关价值、对稀缺地位的要求、权力和资源的斗争,在这种斗争中,对立双方的目的是要破坏以至伤害对方。”[6]1同其他冲突论社会学家一样,他将冲突视为普遍存在的社会学事实,并将对社会冲突的考察作为其思想的中心议题。科塞思想的一大特色是延续齐美尔的相关思想,大大深化了对社会冲突之功能的研究。他的研究揭示了,社会冲突不仅有破坏社会整合的反功能,同是还有维持社会结构的积极功能。如他所说:“社会冲突不仅仅是‘起分裂作用’的消极因素;社会冲突可以在群体和其它人际关系中承担一些决定性的功能;比如,它可以有助于维持群体的疆界,防止群体成员的退出。”[6]2对社会冲突之功能的揭示在理论上构成对功能主义的重要补充和纠正,后者一直将社会冲突仅仅视为负面的、破坏性的现象,并要求在实践中尽可能地消除冲突。

二、服务型政府的内涵与构建条件

在当今世界各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的行政改革中,服务型政府成为改革的主要目标模式,在我国也是如此。周瑞金在《建设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的社会》一文中指出,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我国进入经济社会的一个重要转型期,在这一阶段,政府面对诸多新的矛盾。[7]124-128原因不难理解,要解决这些新的矛盾,就需要政府职能和行政方式做重大的转变。此外,为了适应社会公共需求的扩大和政府职能的调整,行政方式或权力运行方式也迫切需要从“管制型”向“服务型”转变。建设服务型政府已成为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迫切需要。

如何理解服务型政府的内涵呢?依据刘星的归纳,国内学者主要从三种不同的角度来界定服务型政府。[8]9-15第一种侧重于从服务内容或政府职能角度理解。这种观点认为,服务型政府就是“在民主政治框架下,通过法定程序,按照公民意志组建起来,以为公民服务为宗旨,实现服务职能,承担服务职责的政府。”[8]10依据这种理解,向服务型政府的转型就是从“经济建设型政府”向“公共服务型政府”的转变。第二种侧重于从服务方式上去理解。依据这种理解,服务型政府的主要特征在于其行政方式属于服务型而非管制或权力型。从宏观上看,服务型政府要求放弃官本位、政府本位和权力本位,而坚持民本位、社会本位和权利本位;从微观上看,要求政府“越来越多地采用具有司法性质的手段和市场手段来服务民众”,并且,政府行为应当具有“公开、透明和可问责性”。第三种侧重于从政治学和政治体制角度去理解。依据这种理解,服务型政府的核心是民主,而民主实质上关乎权力的公正分配。权力的分配既包括国家与社会或政府与民众之间权力的分配,也包括中央和地方在事权和财权方面的分配。我们看到,这三种角度的理解实质上内在关联。政府职能的转变必然要求政府方式的转变,而两者都要求权力以新的方式进行分配,三者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偏废,否则,服务型政府的构建都是不可能的。

上述对服务型政府的理解中包含着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服务型政府的基本理念是什么?它提供什么服务?向对提供?如何提供?简而言之,服务型政府的基本理念是公共利益至上;它提供的主要是公共服务,这些服务仅凭市场是无法有效提供的;它服务的对象是公众;它通过不断增强服务模式的多元化、提高服务社会化和市场化的水平来提供优质高效的公共服务。

服务型政府的构建需要一系列条件,没有这些条件作为支撑,真正意义上的服务型政府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在学者之间,由于对服务型政府内涵的理解在侧重点上存在差异,对其构建条件的理解也存在差异。但一般而言,学者们都承认下述两个基本条件的必要性。

第一个基本条件是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首先,市场经济的发展为理清政府与市场和社会的关系确立了基础。市场经济的发展意味着市场和社会自主性的增强,它自然构成对政府权力的约束并促进政府职能的转变;其次,市场经济的发展促进了社会利益的不断分化和利益主体的不断分化,市场经济同时还为这些利益和利益主体的联合提供了条件。对于服务型政府构建来说,这种分化和联合是公共服务社会化和市场化的重要基础;最后,市场经济的发展帮助培养了公民的权利意识、平等意识和法制意识,而这些都是服务型政府构建的重要心理基础。

市场经济的健康发展固然是服务型政府构建的重要条件,但正如高尚全在《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关系》一文中所言,这一发展又以理顺政府与市场关系为条件。[7]83-88理顺这种关系也正是服务型政府构建的重大任务,因而,市场经济的发展和服务性政府的构建是互为条件和相互渗透的关系。

第二个基本条件是民主政治的发展和健全。民主政治的发展为服务型政府的构建提供了必要的政治基础。首先,它支撑起服务站政府的基本理念,即公共利益。只有在民主的基础上才存在真正的公共利益;其次,它促成了权力的公正分配,而这是服务型政府行政职能和服务方式转变的一个基本前提;它赋予服务型政府及其行政行为更大的合法性。政治统治的合法性根本取决于人民的同意,建立在民主政治基础上的政府及其行政行为可以获得了尽可能多的同意,从而增强其合法性和民众的支持。

对于民主政治建设的必要性,我们党也有深刻的认识。党的十八大报告所提到的第五个问题就是“坚持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发展道路和推进政治体制改革”,而改革的关键又是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切实实现和保障人民当家作主。[9]

这两个条件如何构建?在此基础上的服务型政府如何构建?这是关乎服务型政府构建的大问题。对这些问题的解决需要充分借鉴多种理论资源。我们认为,基于冲突论社会学的理论视角,可以深化对这些问题的理解,并为问题的解决提供重要的启示。

三、冲突论对服务型政府构建的启示

冲突论社会学对服务型政府的构建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我们分三点对此做层层深入的分析。

第一,冲突论启示我们,服务型政府构建始终是在一个充满社会冲突的环境下进行的。冲突论社会学的一个基本观点是,社会冲突是普遍存在的。这一基本观点对于构建服务型政府有着深刻的启示。它首先在观念上使我们放弃这样的乌托邦,即服务型政府的建设可以在一个无冲突或只有很少冲突的环境下进行的;或者,服务型政府的建设将最终解决一切主要社会矛盾和冲突。这种观点使我们始终保持清醒的认识,即服务型政府的构建是在诸多社会矛盾和冲突中展开的,它必将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受制于这些矛盾和冲突;服务型政府的建设也不可能完全、彻底地解决这些矛盾和冲突,大多时候只能把矛盾和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和程度上。这种认识一方面能够使我们对困难保持清醒意识,另一方面使我们在构建服务型政府的目标确定上不至于过于空洞、迂阔或不切实际。

第二,冲突论启示我们,在构建服务型政府的过程中,不能以简单的压制作为解决社会冲突的主要手段。服务型政府的构建不仅是在一个有着诸多社会矛盾和冲突的环境下进行的,对其中很多冲突的解决还正是服务型政府构建的重要甚至中心任务。对诸多社会矛盾和冲突的解决,决不能采用简单压制的办法。韦伯、达仁道夫的理论一再揭示,包括权力、财富、声望等在内的资源分配的不平等必然产生和加剧社会冲突,而如果统治阶级不能有效地纾缓社会压力,必将产生统治权威的失落和权威结构的瓦解。而对于纾缓压力而言,简单压制的手段仅仅具有表面的和短期的效果,从长期看,这种手段的运用由于阻塞了社会压力释放的渠道反而加剧和深化了社会的矛盾与冲突。齐美尔和科塞也一再强调了冲突所具有的“安全阀”或“避雷针”作用,即冲突的爆发有助于预防突破社会安全阀的更大冲突的爆发,而反之,对冲突的压制将孕育更深更广的冲突。在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下,政府与民众关系的主导方面是和谐的,两者关系的性质也绝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但不能否认,某些矛盾仍是存在的,并且,有时政府在解决这些矛盾过程运用的手段也较为简单僵硬,因而,我们仍然需要保持足够的警惕。

冲突论还为在服务型政府构建中如何正确地处理这些矛盾和冲突提供了有益的借鉴。我们以达仁道夫为例对此做简要说明。达仁道夫认为,社会冲突根源于权力分配的不平等,而就现代社会冲突的内容而言,他认为:“现代的社会冲突是一种应得权利和供给、政治与经济、公民权利和经济增长的对抗。”[10]4根本而言,现代社会的冲突是由于权力分配的不平等和其导致的权利与财富分配的不平等而引发的冲突。解决或缓解现代社会冲突的根本方式是什么呢?达仁道夫吸收了英国社会学家马歇尔的观点,认为根本之道在于保障公民权利、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同时他认为,权利意识的形成、权利的申张和实现恰恰是在社会冲突中实现的。我们看到,达仁道夫所开出的药方实质上是经由冲突实现权力的平等公正的重新分配,以防止产生瓦解权威结构的更大冲突。

某种意义上,达仁道夫所说的现代社会冲突也是目前我国面临的冲突,他所提供的解决问题之道也值得我们参考。由于改革开放以后,在注重经济发展的同时相对忽视了社会建设,导致改革的成果没能够为全社会共同分享,进而引发多方面的社会矛盾。服务型政府建设的一个基本条件和重要任务也正是构建民主公正的政治与社会环境,支撑政府职能和服务方式的转变。而在这一过程中,对于出现的社会矛盾和冲突,一定要有正确的态度和应对方式,概而言之,政府应该从根本处着力疏通而不是压制这些矛盾。

第三,冲突论启示我们,要深刻认识到冲突所具有的社会功能并充分利用这一点来推动服务型政府的构建。

以帕森斯为代表的功能主义主要关注社会结构的维持和调整;从理论上探讨保障社会顺利行使其功能的途径与手段;注重对社会的静态分析;强调个人对社会结构的适应。相应地,功能主义将冲突视为一种纯粹消极的社会现象。冲突被认为是社会功能失调的表征和结果,即视为一种社会疾病,冲突的客观效应也纯粹是反功能的。在应用的层面,功能主义所提出的建议都是如何消除或弱化社会冲突以便尽可能地维持社会结构的稳定和均衡。现代冲突论社会学对功能主义关于冲突的理论观点进行了深刻反思,尤其是科塞,他将阐明社会冲突的功能作为基本的思想主题之一。

对于服务型政府的构建来说,冲突论对冲突的社会功能的分析具有深刻的启示和借鉴意义。我们知道,服务型政府最基本的理念就是服务公共利益。但大多时候,公共利益实质上只是不同社会利益群体妥协的产物,形成公共利益的过程只是不同利益群体相互博弈的过程。从冲突论视角上看,公共利益的形成以不同社会群体的冲突为条件,参与博弈的群体越多,公共利益的代表性就越强。依据冲突论对冲突功能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群体间的冲突增强了每个群体的内部团结和成员对群体的认同感,提升了其成员意识和相关的利益与权利意识;冲突还强化了群体间的边界,使得利益更好地分化,并使利益的分化获得组织基础。在现代社会,利益的分化和每个利益群体自我意识的提升恰恰是公共利益形成的前提。因而,允许甚至鼓励一定程度和范围内的冲突恰恰是在利用这种机制实现公共利益的最大代表性,而压制冲突实质上是干扰和弱化了公共利益形成和强化的机制,其结果是公共利益仅仅成为少数占据优势地位之群体利益的体现,或者,看似服务于公共利益的政府行为损害了所有群体的利益。

不仅如此,所有行政职能的履行或所有行政行为,都直接或间接地关涉到诸多不同社会群体的利益,在这些利益之间如何进行平衡和协调是服务型政府在做出每一种行政行为时都必须考虑的问题。在一个不再以管制而是以服务为主导行政方式,不再以政府而是以社会为本位的服务型政府治理下,应当同时又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上述机制,以诸社会利益群体自发的博弈来推动利益的平衡与协调,而不是以压服和管制强行实现一种脆弱和虚假的协调。

[1] 戴维·波普诺.社会学[M].李强,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17.

[2]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61.

[3] 雷蒙·阿隆.社会学主要思潮[M].蔡智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525.

[4] 西美尔.社会学——关于社会化形式的研究[M].林荣远,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178-241.

[5] D·P.约翰逊.社会学理论南[M].开大学社会学系,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599-604.

[6] 科塞.社会冲突的功能[M].孙立平,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7] 高尚全.改革是中国最大的红利[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8] 刘星.服务型政府:理论反思与制度创新[M].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7.

[9] 本书编写组.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著名专家学者十人谈[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102.

[10] 达仁道夫.现代社会冲突[M].林荣远,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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