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避免像拉美国家一样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2014-04-05杨忻仁
杨忻仁
(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100732)
一、“中等收入陷阱”背后隐藏的政策陷阱
近年来,“中等收入陷阱”话题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但是,人们很少知道“中等收入陷阱”话题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陷阱。事实上,世界银行向中国推荐的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政策建议,来自美国财政部与世界银行等机构共同达成的“华盛顿共识”,恰恰就是曾经导致众多拉美国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罪魁祸首。
中国有必要同世界银行长期保持合作关系,但是也必须牢记世界银行是美国操纵全球经济的机构,美国在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中拥有最大的股份和发言权,世界银行的行长历来都是由美国委派的官员担任。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罗伯特·库柏曾公开撰文《我们为什么仍然需要帝国》,鼓吹新帝国主义政策,主张对不属于西方文明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可以运用包括欺骗手段在内的“丛林规则”,还声称世界银行就是推行“经济帝国主义”的典范。
2013年6月,美国前情报人员斯诺登揭露的轰动世界舆论的“棱镜计划”,是由比中央情报局更大、更隐秘的机构——美国国家安全局推动的。美国国家安全局曾培训并向全球各地派遣大量的经济杀手,以误导世界各国落入美国设置的经济陷阱。2006年,中国翻译出版的全球畅销书《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1]的作者约翰·珀金斯曾经担任跨国公司的首席经济学家,他坦率承认自己作为美国国家安全局培训的经济杀手,曾协助世界银行将众多的拉美、亚洲发展中国家拖入经济陷阱,并以这些国家民众蒙受灾难为代价帮助美国跨国公司赚取巨额利润。由此可见,美国官员狡辩“棱镜计划”刺探情报不会用于商业盈利是虚伪的,收集大量各国政府、民间信息很可能被用于不正当商业竞争,美国垄断财团与政府部门、情报机构之间已经相互渗透融合,无论在人事安排、政策制定上都存在着官商勾结的严重腐败。
根据世界银行2006年的统计数据,1980—2005年,在“华盛顿共识”倡导下的私有化和金融自由化风靡全球的时期,105个发展中国家的平均经济增长率仅为0.8%,远远低于“二战”后发展中国家推行国有化促进民族工业发展的年代。2008年爆发国际金融危机之后,英国首相布朗也承认“华盛顿共识”的时代已经终结。
令人遗憾的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向各国推荐的经济改革方案依然延续着“华盛顿共识”的老套路,甚至仍然将导致众多拉美国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华盛顿共识”当做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灵丹妙药向中国推荐。个别中国经济学家也认为,美国推荐的“华盛顿共识”政策是“全面、系统的规范改革方案”,但是,众多经济转轨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长期改革实践却表明,“华盛顿共识”政策的预期与效果是截然相反的。
诺贝尔奖获得者、美国经济学家斯蒂格利茨曾深刻指出,“‘华盛顿共识’政策有时也被称为‘新自由主义’政策,它是建立在‘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基础上,是19世纪的统治阶层曾竭力推动的自由放任政策的一种复兴”[2]。“国际经济组织声称推动新自由主义政策是为了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但是实践表明这些政策未能带来许诺的效果,经济增长或是陷入停滞,或是少数富人才能享受增长的成果,众多国家更加频繁地爆发经济危机,过去30年爆发了一百多次严重危机。”[3]
斯蒂格利茨曾担任世界银行的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他对美国一贯奉行政策的评价是比较客观的。斯蒂格利茨还将“华盛顿共识”比作当年西方扩张时期的鸦片战争,称这些政策将给发展中国家带来“下地狱”般的社会经济灾难。中国应该高度重视斯蒂格利茨作为有良知的局内人的忠告,以免为避开“中等收入陷阱”反而落入更深的“经济地狱”。
二、拉美国家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
世界银行将拉美国家称作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阿根廷更是经常被媒体引证为落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失败案例。因为阿根廷在长期推行“华盛顿共识”政策之后,21世纪初就爆发了严重的金融和经济危机,并从一个资源丰富、相对富庶的拉美国家,陷入饥饿遍地、贫困潦倒的境地,其惨痛教训值得中国深入研究并引以为戒。
阿根廷曾是拉美经济发展水平最高的国家,拥有拉美最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人均工资水平曾在拉美国家名列前茅。“二战”后,阿根廷长期由庀隆主义政党执政,倡导政治独立、经济主权和社会公正,强调政府干预经济、保护民族工业和推行国有化,有力推动了国有企业、民族工业的发展。
后来,阿根廷在世界银行指导下推行了新自由主义政策,这也是世界银行向中国推荐的“华盛顿共识”的药方。私有化、金融自由化导致阿根廷的实体经济逐渐衰落、金融投机日益盛行,靠外资流入刺激的短期经济繁荣最终变成了严重的金融危机,阿根廷以前曾在拉美国家令人羡慕的人均工资水平急剧下降到拉丁美洲的倒数几位,曾健全的社会保障医疗体系也陷入瘫痪,婴儿死亡率也从拉美的最低水平上升到最高水平,直逼最贫穷的国家。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积极推动全球私有化浪潮,并暗中操纵国际货币基金推波助澜,以债务陷阱和贷款附加条件等手段,胁迫发展中国家推行大规模私有化。阿根廷在全球私有化中可谓走在前列,也堪称最彻底推行了私有化的国家,它不仅卖光了竞争性领域的国有企业,还几乎卖光了战略性行业的国有企业,包括开采石油、天然气资源的国有企业,通信、电力、公用事业以及核电站,铁路、火车站、港口、码头和飞机场等。阿根廷官员也为此肆无忌惮地出卖自然垄断行业的国有企业,仿佛任何出卖国有财产的措施都是改革的政绩,直到阿根廷金融危机触发激烈的政治动荡后,昔日推动私有化的所谓改革干将们纷纷下台,主管私有化的经济部长因涉嫌经济犯罪锒铛入狱,众多腐败官僚借私有化暴富的丑闻纷纷曝光,私有化背后隐藏的掠夺财富的真实动机才昭然若揭。
当年,拉美国家推行的国有化和发展民族工业政策,尽管存在诸多需要改善的缺点和不足,但从整体上看成绩仍远远大于缺陷,是拉美国家历史上罕见的经济“黄金时期”。例如,20世纪50—70年代,拉美国家实现了较高经济增长,30年中,平均年增长率高达5.6%。相比之下,20世纪80年代,拉美国家在积极推行世界银行推荐的“华盛顿共识”政策后则陷入了国际舆论公认的“失去的二十年”[4]。
三、委内瑞拉如何成功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
“华盛顿共识”政策数十年来的实践效果如此之差,诸多拉美国家在采取了这套政策后落入了“中等收入陷阱”,意味着无论是遵循这种思路还是小修小补都不会有好的效果。而依照相反的方向反倒会找到大量成功的政策实践,也会发现没有任何社会痛苦的改革政策新思路。委内瑞拉就是沿着与“华盛顿共识”相反的方向进行改革的,查韦斯执政短短14年后便成功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
委内瑞拉在推行“华盛顿共识”时期经济停滞,查韦斯执政以前的经济增长速度仅为1.4%,经济增长速度甚至跟不上人口增长步伐,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以-0.8%的速度萎缩,可以说是无望地沉沦在“中等收入陷阱”之中。在查韦斯刚刚执政的1999年,委内瑞拉的人均GDP为4 100美元。但2011年委内瑞拉的人均GDP则增长了163%,成功跨越了10 000美元的大关,并摆脱了长期徘徊的“中等收入陷阱”。究其原因是因为查韦斯采取了与“华盛顿共识”截然相反的改革探索,查韦斯的新改革政策旨在纠正私有化、市场化偏差,倡导类似中国科学发展观的“以人为本”的新增长方式。如此,委内瑞拉不仅没有造成巨大社会痛苦代价,而且极大改善了大多数民众的生活并深得民众的拥护[5]。有人将查韦斯政策的成功归功于拥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但实际上委内瑞拉虽然是世界上第五大石油生产国,却始终是拉美社会贫困问题最严重的国家,70%的民众生活在贫困之中,大多数民众缺医少药并没有医疗保障,40%左右的民众未受过初级教育并处于文盲状态。
经过多年的发展,委内瑞拉不仅人均GDP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而且在消除贫困、文盲、缺医少药等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就,贫困率从1996年的70.8%下降到2010年的21%,绝对贫困率从1996年的40%下降到2010年的7.3%,从拉美社会分配最不平等的国家变成了最平等的国家之一。目前,委内瑞拉全体民众都能享受到免费的医疗保障和教育,识字率从60%上升到100%,短短十多年就完全消除了文盲现象。一系列社会改造计划的顺利推进极大地改善了民生,社会贫困问题的解决也极大地推动了国内市场需求的持续稳定扩大,委内瑞拉的经济增长速度从1.4%达到4.3%,加快了近三倍。根据联合国编制的社会人文发展指数(2011年),委内瑞拉已经进入社会人文高度发达国家行列,其国民幸福指数已跃升至拉美第二,甚至超过了德国和西班牙等欧洲发达国家。
查韦斯曾信奉英国前首相布莱尔的“人道资本主义”,执政初期提出了温和的改善民生政策。查韦斯意识到要想真正改善民生必须抛弃美国倡导的私有化,必须依据马克思的生产社会化理论重新实行国有化,建立民众直接参与并实行“民有、民治、民享”的新型公有制企业,这样才能让广大民众摆脱贫困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查韦斯执政初期,石油工业私有化导致西方跨国公司一度控制着委内瑞拉的重要资源,国有石油公司也是按照商业化模式运行的。尽管国内失学现象严重且文盲率高达40%,但国有石油公司的高管却能将子女随意送到美国哈佛等名校读书,民众对管理层特权腐败和分配不公的抱怨呼声日益高涨。2002年,国有石油公司的高管在美国的怂恿下实施了一系列反对政府、关闭工厂、停止生产的活动。而反对关厂的工人却在危机时刻自行恢复了企业经营和石油生产,为委内瑞拉兴起工人占领工厂运动、大量兴办新型合作集体企业运动以及工业国有化运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查韦斯意识到建立雄厚的社会主义经济基础才能推动改革,于是果断地在石油、电力、钢铁、水泥、通信等领域实施和推动国有化,并且将重新国有化的企业不是简单地交给政府官员管理,而是让其变成真正社会所有的企业,并让广大民众、工人直接参与国有企业改革的“顶层设计”。由此,查韦斯彻底抛弃了国有企业按商业化模式运行的教条,即不是让国有企业单纯追求利润,而是让国有企业尽可能多地为社会服务,尽可能多地利用人力物力优势产生外部正效应:提供资金、技术、人才等支持推动造福全民的社会改造计划,直接有效解决影响民众生活的各种难题,如就业、教育、住房等等。
查韦斯除了推动国有化之外,还大力发展新型集体合作企业,他倡导实施了由公有制经济逐步占主导地位的21世纪社会主义。同时政府也鼓励创办由居民直接参与的基层民主机构——社区委员会,并积极参与制订社区的社会经济发展规划,以及创办集体合作企业,国有企业、银行则为集体合作企业提供技术、培训和金融支持。由此全国的合作社由1998年的762个发展到2006年的10万个以上,遍布工商业、餐饮旅馆、交通运输业、农业等领域,为社会创造了数百万个就业机会[6]。
委内瑞拉大力发展国有企业和合作企业取得了显著成效:搞活了城镇、乡村经济,缓解了失业困难,提高了广大民众收入,改善了严重的社会贫困现象,国内社会需求旺盛,大大加快了经济增长速度。国有企业和私营企业发展速度都大大加快并出现了“双赢”局面[7]。从2004年到2006年,委内瑞拉经济增长连续三年超过10%。2003年,拉美各国平均失业率10.7%,委内瑞拉达到18%。2007年12月,委内瑞拉失业率降到6.2%,为有统计数字以来失业率的最低水平[7]。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之后,委内瑞拉的经济遭受了巨大冲击,石油价格从150美元暴跌到30美元,众多外资企业和私人企业纷纷停产、裁员,委内瑞拉一度出现经济增长放缓和严重失业问题。查韦斯政府在制订应对危机的刺激经济计划方面,广泛征求民众意见并实行民主参与的经济计划,公共投资项目花费不多却给民众带来巨大实惠,所以,并没有像欧美国家那样为刺激经济背上沉重的财政包袱,委内瑞拉国债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也从40%下降到20%。
查韦斯为应对全球危机以来外资、私企纷纷撤资停产困难,充分发挥了国有企业和合作企业的优势:一方面鼓励国有企业采取反经济周期方式积极扩大生产投资;另一方面帮助城镇、乡村的社区建立新型合作企业解决就业困难,尤其是对一些因危机而关厂停产的外资和私营企业,国有企业不仅给予了较大的资金技术支持以帮助工人接管停产企业,同时还建立了有社区、职工参股的集体合作企业。实践证明,这种新型集体合作企业具有很高效率和竞争能力,能够在私企纷纷停产的经济危机时期坚持生产经营,帮助众多工人避免了被裁员,并有效缓解了社会失业。
四、委内瑞拉市场经济探索的重要启示
目前,中国改革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面临许多问题,如分配不公、贫富差距扩大、基尼系数超过警戒线,以及教育、医疗、住房困难等困扰民生的“新三座大山”,这些难题同委内瑞拉在查韦斯执政初期的情况相似,查韦斯成功解决这些难题的经验对中国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委内瑞拉在查韦斯执政前的贫富差距问题特别严重,基尼系数高达0.49,远高于中国现在的0.46,严重制约了市场的有效需求和国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查韦斯在总结拉美国家普遍陷入经济停滞的原因时认为,是美国诱迫拉美国家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造成的结果。他所提出的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的一系列政策主张,同中国提出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非常相似,不仅大大改善了委内瑞拉的社会分配不公现象,也促使委内瑞拉的基尼系数下降到0.39,并使其成为拉美各国公认的社会分配最平等的国家之一[6]。
查韦斯认为,在战略性、垄断性、公益性行业,如石油、电力、交通、电信、金融等行业,美国诱迫委内瑞拉推行的私有化对国民经济造成了很大危害,如私有化后公有事业价格猛涨激起民众愤怒,这些行业应重新推行国有化并促使国有企业占主导地位。查韦斯执政时还采取了措施纠正国企改革的错误,如国有石油公司等垄断性国企按商业化模式运行,导致企业高管的薪酬过高、分配不公和特权腐败等,查韦斯也像中国一样意识到了垄断性国企的弊端,但他采取的改革措施与世界银行的建议截然相反,即不是引进私人资本或外国资本,而是依据马克思产权理论让广大民众、职工当家作主,让国有企业变成民有、民治、民享的企业并为全社会服务。
查韦斯政府积极推进国企改革,让国有企业从单纯赚取利润的商业运行模式,转变为在民众、职工民主参与的监督、管理下,发挥人力物力财力优势,尽一切可能为全社会服务,这样以较低成本产生大量外部正效应即社会利润,有力推动了一系列社会计划的巨大成功,如教育培训、扶贫脱困、支持创办集体合作企业等,广大民众也从中获得了巨大利益,并从抱怨国企变成积极拥护国企。
查韦斯执政以前,委内瑞拉各大城市遍布贫民窟,社区脏乱、简陋并缺乏良好的饮用水、道路等基本公共服务。以前政府推出的保障性住宅建设计划,由于钢材、水泥等私人建材企业趁机加价,私人房地产开发商隐瞒成本、层层盘剥,政府官员勾结私商存在贪污腐败,根本无法解决贫民窟难题而仅有安抚不满的象征意义。查韦斯执政后,由于国有化带来了国有企业、集体合作企业的竞争,同样数量的公共投资能够满足民众的更多真实需要,也能够多快好省地完成更多数量和更高质量的建设项目。根据委内瑞拉权威民意调查机构的调查显示,查韦斯生前推出的“宏伟住宅计划”,在政府推出的众多成功社会改造计划中最受民众的欢迎,并获得76%的支持率。
近年来,委内瑞拉又推出了更加宏伟的住宅建设规划,计划今后若干年建设两百多万套保障性住宅造福民众,这相当于中国一亿多套保障性住宅的规模。倘若中国在这方面借鉴委内瑞拉的经验,实现“居者有其屋”目标,避免房地产泡沫破裂危机,不仅可以像委内瑞拉一样较顺利地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也会加快实现中国经济崛起和民族复兴的伟大梦想。
[1] [美]约翰·珀金斯.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M].广州:广东经济出版社,2007.
[2] [美]斯蒂格利茨.全球化及其不满[M].纽约:诺顿出版社,2002:54.
[3] [美]斯蒂格利茨.华尔街的有毒信息[J].名利场,2009,(7).
[4] 何秉孟.新自由主义评析[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5] 安那琪.查韦斯的遗产[N].今日马来西亚,2013-03-24.
[6] 方旭飞.试析查韦斯执政14年的主要成就与失误[J].拉丁美洲研究,2012,(6).
[7] Salim Lamrani.50 Truths about Hugo Chavez and the Bolivarian Revolution[EB/OL].(2013-03-11)[2013-11-15].www.globalresearch.ca.